?第一章

01/

在某城的計算機中心內，高山博士坐在電腦前焦急地敲打著鍵盤，手邊杯中的咖啡液面隨著桌面震動而輕微搖晃。盡管室溫不高，他的額頭上卻在不斷地冒出細密的汗滴。

高山已經參與工作十余年，經歷過大大小小的各種工作，無論是什么繁重的任務，老成的他總是能夠游刃有余地應對。高山在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就已經在業(yè)內權威的雜志上發(fā)表論文了，并在當時的業(yè)界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此后的幾年，他繼續(xù)深耕AI與大數(shù)據(jù)領域，做出了許多成果，逐漸成為了行業(yè)內無人不知的名人；取得博士學位后，他便不斷地參與大型項目的開發(fā)；而在五年前，他便開始著手負責一個大型工程?，F(xiàn)在，他只有34歲。

然而就算是這般天才的高山，當下也陷入了苦戰(zhàn)?？梢哉f，他正面臨著他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嚴峻的挑戰(zhàn)——他要從一場突發(fā)的事故中，守住自己所負責的項目。

幾乎就是在三個小時前，高山還在臥室里躺著欣賞音樂，突然一陣急促不合時宜的電話鈴聲響起，向高山喊道：“出事了！”高山沒有猶豫，迅速換上正裝，然后驅車趕往工作地點。

很快，高山就知道了這起事故的嚴重性，立刻指揮手下十幾號人員投入戰(zhàn)斗。

高山負責的項目是一個大型AI工程，工程依靠另一個房間中的數(shù)百臺服務器儲存數(shù)據(jù)。目前，這些大量的數(shù)據(jù)文件正在以飛快的速度被修改，而沒有人知道具體的原因。原先幾乎是只需要幾十分鐘，數(shù)據(jù)庫就會徹底淪陷。在高山博士的努力下，這個過程已經被大大地延緩了——然而事故依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進行著。

“是外部攻擊嗎……不應該?！备呱椒磸偷厮伎贾鹿实脑??！安豢赡埽械姆雷o措施都做的很到位了，不可能會有這種事?！?/p>

“那么……會是從內部嗎？如果是的話，又是誰做的？”高山的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事故相關的每一種可能性，但他的手依舊忙個不停。

高山發(fā)現(xiàn)，這場事故仿佛是有針對性一樣，僅僅涉及與AI本體功能的運行直接或間接相關的文件，而并非是無差別的攻擊，這很難不讓人懷疑是有人刻意為之。

但是就目前而言，說保護數(shù)據(jù)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項目的數(shù)據(jù)至少有一半以上都遭到了篡改?，F(xiàn)在的高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排查事故原因，試圖找出一個理應存在的漏洞。如果確實是外來的攻擊，它堅信自己完全有能力抵擋住——當然，他不得不堅信，因為除了相信，他別無選擇。

因為項目的數(shù)據(jù)相當龐大，所以如果要備份數(shù)據(jù)，他們至少要花上一整天功夫。項目組會在每個月的最后一天進行一次數(shù)據(jù)備份，以便出現(xiàn)嚴重事故時還有解決的余地。此時此刻，也正是備份數(shù)據(jù)派上用場的時候了。雖然明知還有這么一個保險，但高山還是無法打消心中的顧慮，因為他從來都不覺得會有這么一刻，自己堅信完美的工程居然也會出錯。事件本身遠不及這件事對高山的打擊來得嚴重。

高山和他的團隊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事故的原因。此時此刻的辦公室有如死一般寂靜，每個人都知道，如果不能找出事故原因，那么就算用備份修復了數(shù)據(jù)也無濟于事，治標不治本從來不是這個團隊的態(tài)度。

高山不知喝完多少杯咖啡，他或許多少是有些心理疲憊了，便只是隨手打開那些已經被修改成亂碼且毫無規(guī)則的數(shù)據(jù)，盯著看，盯著看。下一刻，高山將視線轉到窗外。夜幕降至，遠處的天空呈一片血紅，營造出一種仿佛有什么事物要誕生的神圣氛圍。

02/

對高山而言，自己的人生真正有意義的只有“當下”這一時刻。他不愛展望未來，也不喜歡回首往事；對他來說，一件事是發(fā)生在五年前，還是十五年前，甚至一百五十年前，都并沒有本質區(qū)別；就算是對親身經歷的事也如此，讓他回憶自己的過去，無異于去浩瀚的圖書館藏中翻閱歲月史書……但凡事有因，眼下的一切都必須追溯于那虛無縹緲的往事。

高山所就讀的高中校園有櫻花燦爛的坡道，穿過坡道可以看到一幢樓，從樓的大門走進去，順一樓的大廳往里走兩步，便是高山常常獨處的一個房間。高山從來不按時出勤上課，因為他要鉆研的，比高中的知識更上一層樓，他便常常在此鉆研他的課題。除此之外的事他一概不關心。

在這房間的隔壁，是鋼琴房。鋼琴房在每天傍晚都會傳出美妙的琴聲。高山能從直覺聽出，一直以來使用這間琴房的都是同一個人——或許是一個老師，抑或是一位同學，在晚餐后習慣性來彈一曲。高山可以推測，這個人的生活大抵是極有規(guī)律的，凡事都有規(guī)劃，而且也很有生活情趣，想必性格不會太差，只是時常獨自行事……高山這樣想。

高山突然想到，也許這個人可以為他手上的研究提供不可估量的幫助，“他/她也許是最好的小白鼠！”——并沒有什么確鑿的證據(jù)，只是憑敏銳的直覺——去接觸這個人，值得試試看。

但是目前暫時有更需要解決的問題。

一位高大精瘦、衣著整潔的男人——高山的班主任，毫無征兆地推開房門，也在這一瞬間脫口而出：“同學……咱們再聊聊吧？”他知道高山就在這里，一直在這里，而他就是為了改變這個事實而來的，他想試圖讓高山“不那么桀驁不馴，盡可能像個正常的學生”。他已經嘗試過無數(shù)次了。

高山沉默不語，沒人能從他的撲克臉上讀出什么想法。也許他覺得班主任很愚蠢，又或許打心底對他感到惱火，但也許根本就沒把他看在眼里。高山恃才放曠，他不需要像正常學生那樣死板而高強度地訓練，也能以看似輕松的姿態(tài)取得近乎滿分的考試成績，這就是他在這成績至上的世界里橫行霸道的資本。故而他向來蔑視這個學校的規(guī)則，其他的老師也漸漸習慣了高山的個性。更何況，高山也不會在這里呆上多久了，他很快就可以直接去大學深造。

但就是這樣的情況下，高山的班主任還是對他耿耿于懷。一位對教育抱有人生信條般堅定信念的教師，堅定地認為，高山的人生拼圖，在“人性”上還欠缺了一大塊?？蛇@只是他的一廂情愿。高山就像一個世界之外的存在，世界冷漠地對待他，他也冷漠地對待世界。

“你也許以為你和任何人都毫無瓜葛，但，世界不是這樣的……你存在于這世界上，將無可避免地影響到其他人，就算你自己可能未曾注意，但這種影響是真切存在的?！?/p>

“就比如……你的班長。嗯……你不常來上課，大概也不知道她是誰，但我想給你好好說說，她是個集體感很強的人，她從來不忽視班級里任何一個人，包括你……總之，你的行為也給她造成了很多困擾。唉，希望你哪天能好好想想吧。我要去上課了，再見?！?/p>

班主任揮揮手，就推門出去了。

高山對班主任的話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簡單感慨了一下“有人那么關心我，挺不錯的”，然后繼續(xù)埋頭自己的工作了。

03/

今天，高山親自在鋼琴房里見到心后，見到她迷人的雙眸、瀑布般的黑發(fā)后，就突然對她產生了興趣——并不是被她的美貌所迷，而是高山在她身上感到一種莫名的親切與熟悉感。但再怎么說，在高山看來他與心只是陌生人。事后高山花了一些時間，了解了到那位“鋼琴家”的身份。她叫心，全名叫二見心，說來巧合的是——她正是高山所在班級的班長。班主任常和高山提起班長的事，比如說她常常為了在班級中留下高山的座位而與班主任爭論不休。之前高山只大致覺得她是個集體感過于強烈的笨蛋，此外便沒有更多關于她的想法，但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的實驗對象非二見心不可。

總之，高山用了一點時間建立起了一套監(jiān)控網絡，它的眼睛和耳朵覆蓋了心的生活的每一處細節(jié)，包括她何時入睡，何時喝每天的第一杯水，何時踏入校門……甚至是她收發(fā)的郵件內容、與朋友的聊天記錄、考試時寫在紙上的答案，都一覽無余。從今天起，心就是高山的小白鼠。

高山也考慮過心會不會發(fā)現(xiàn)這件事，但他只能確保自己總有更多的手段讓自己不會被發(fā)現(xiàn)。畢竟在這個實驗中，只要實驗對象知道自己正被觀察，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但隨著觀察的深入，高山越來越覺得心是個詭異的女人。她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會打開手機備忘錄寫些什么，雖然內容基本是一些情緒和瑣事，但作為日記而言太過詳細，就好像她要把自己的生活徹底解剖開，展現(xiàn)給某個人看。

有時，她還會寫下這樣的內容：

“要是你看到這些，你會怎么想呢”

“比起每天注視別人……還是多照顧下自己吧！”

“我想見你了，所以你直接來見我也無妨哦?！?/p>

——就好像心本就知道高山在監(jiān)視她一樣！

于是，高山帶著試探性的心理，去找本人進行了確認：“你知道我在監(jiān)視你？”

“嗯?！?/p>

“……怎么發(fā)現(xiàn)的？”

“不，我并非后來發(fā)現(xiàn)，而是早就知道。高山，你應該不知道吧——你只‘觀察’了我十天，而其實我對你的‘觀察’……可是有十年了。我日復一日地注視你，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了解你。我知道你將要有這樣的研究，所以我選擇主動成為你的實驗對象。”

這對高山來說是個沖擊性的真相。高山認為自己偶然間找到了一個實驗對象，并自以為天衣無縫地展開了實驗觀察，但卻沒想對一切其實是在對方的誘導下進行的。心知道高山是個靠直覺驅動行為的人，而人的直覺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但心很了解，只要每天去琴房彈兩首曲子，就會順利被高山選作實驗對象——這是對高山多么的了解！何等的狂妄與自信！

“真是……令人震驚……所以你扮演成了最適合當小白鼠的樣子，你欺騙了我？”

“你可以這么理解，但就算是欺騙，也是我真實的一面哦！”

“但是你本可以假裝不知道我，并一直這樣下去?！?/p>

“是的，但是高山，我喜歡你，我愛你，所以我最終不會對你有任何保留。現(xiàn)在，連同我所有的謊言和真相，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獻給你——你需要的，不正是最真實的我嗎？”

“為什么要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我的一切……都是你給予的啊?！?/p>

高山認為自己是個沒有過去的人，但他只要努力回憶，就肯定還能想起來，自己還未在科學之路上走那么遠的時候，也還是一個正直活潑善良的少年。從前有段時間，他常在夜里見到一個在街上游蕩的女孩，她與他看起來同齡，但瘦削不少，雙眼無神，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前往某處。她只是走著，像是要走向夜的最深處。

少年的高山下意識地對她伸出了手。她不回家嗎？她回不了家！那就帶她去玩吧，或者帶她去便利店，去夜里依舊人來人往的商業(yè)街——總比一步步走向黑暗要好。最后，她玩累了，但總算是笑了，說著“謝謝，再見，我回家了”，便離開——雖然高山并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回家。但至少接下來好幾天，高山都能見到她，和她一起玩。這就說明，高山救了她的命，救了一個自卑的、飽受家暴和校園暴力的、幾乎要死去的女孩的命。

后來高山被父母禁止外出，他便不再和女孩有所接觸了。女孩便只能一直在暗處看著高山，十幾年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到如今高山已經不是那個高山了，也忘了那些過去的重要的不重要的人。但女孩還是那個女孩。

同時，女孩憑借某種執(zhí)念成為了現(xiàn)在的心，成為了一個公認的優(yōu)秀學生。她無論是面貌，還是成績，還是組織溝通和管理能力，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墒?，沒人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幫助高山、保護高山、最后把自己奉獻給高山。

她會每天都將高山所處的房間登記為被使用的狀態(tài)，以防常常有人進門打擾高山——而高山從未注意這點。

她會偷偷給高山的房間補充耗材，所以高山有用不完的稿紙與墨水——而高山以為是某位老師來定期補充的。

她時常還有些越界，固執(zhí)地要在班級活動中留出屬于高山的座位——即便這個位置從來都是空缺的。

但心總是如此，因為她決定要為高山而活。

見識到了心的真實，其實作為實驗來說，算是意料之外的收獲。高山從未想過心會是這樣的人，更不會想到她會對自己真正地毫無保留——那么，先前所說的“參與者必須不知情”的原則。就此作廢。

實驗順利進行著，數(shù)據(jù)收集到了相當可觀的程度，也算是進入了尾聲。在這之后的階段，高山要前往美國，在更專業(yè)的環(huán)境下完成實驗的后續(xù)。但此時，心卻不見蹤影了。

不過，心最終選擇對高山毫無保留，所以她在偷偷留給高山的最后一封信中，她告訴高山，她自殺了。因為高山已經從她的世界離開，她現(xiàn)實里的人生意義也在此終結。

而這封信本身，也成為了實驗的最后一份數(shù)據(jù)。

但是心并沒有死去。當她睜開眼睛，看到眼前是一片蔚藍平靜的海洋時，她便知道高山的實驗成功了。

04/

“‘電子天使’……”高山的一個好友捧著一份文件，嘀咕道。

“沒錯，就叫‘電子天使’?！备呱阶孕诺鼗卮?。

“這個……真的有用嗎？”

“這個項目如果能成，那么對社會來說，我們的公共醫(yī)療資源壓力至少能削減一半，對個人來說……”

“打住，打住。畫大餅誰都會，但我問你，這個項目，你確實有信心讓它達到應有的效果嗎？你要知道，你申請的資金確實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啊……我覺得上面多半是不會批準的?！?/p>

“如果你只是想確定我有沒有信心的話，那我只能說，有，絕對有信心。關于項目本身的一切，都已經包括在文件里了。事到如今應該沒什么疑問了。我先前所做的所有工作，所有的積累，都是為了這個項目能徹底成功，我打包票，沒問題的?！?/p>

“好吧……如果你是其他人，我倒不必管那么多。但畢竟你是我哥們，這種事我當然還是要再三確認?！?/p>

“不用管太多，相信我?！?/p>

“好吧，那我就幫你這個忙。我今天下午就幫你把這個項目和其他必要文件整合起來提交上去，至于上面批不批，就不是我的事了?！?/p>

一個月后，“電子天使”項目審批通過，高山帶著他事先組織好的團隊正式開始了“電子天使”的開發(fā)。按高山的設想，“電子天使”是一個超級AI，她能夠為全國的醫(yī)療企業(yè)單位提供服務?！半娮犹焓埂笨梢越Y合數(shù)據(jù)庫，輔助診斷分析病情、開設藥方，甚至能結合機器設備輔助手術，以及用于心理分析和心理療愈……總之，醫(yī)學的一切，都能讓電子天使出場。電子天使固然只是一個AI，但人們完全可以將她人格化對待，有她出場的場合，就好像真的有一位醫(yī)生，或護士，或助理在身邊提供服務；并且，她要在全國范圍內提供服務，具備這種神圣特性的一個人格，用“天使”來稱呼是最合適不過了。

目前的社會醫(yī)療資源相當緊張，醫(yī)患關系等多種矛盾也讓行業(yè)一直喘不上氣。同時，在其他領域，如教育、交通等領域，已經各自有了其以不同程度使用的AI。高山的這個項目，不但能大大緩解社會醫(yī)療壓力，而且還能以全國范圍的實踐填補這一領域的AI項目的空白，進而為其他領域的AI項目開發(fā)提供一個范例。

但以上的一切都只是高山本人對外的宣稱。只有高山自己知道，這項目真正的意義是什么。

數(shù)字生命。

高山知道，如果要造一個人，一個具有固定人格的人，那么只擁有肉體是不夠的。首先要有一個人格，其次必須要有存儲這種人格的方法。

對前者，高山有了二見心的一切；對后者，高山將以一場大型項目的名義展開AI研究。高山只能以這種方式去做，并且他深信這種方式是最優(yōu)解，只有這種信息技術與生物學技術結合的醫(yī)療AI，才能真正實現(xiàn)他的妄想。

雖然早有人提出數(shù)字生命的概念，但礙于一些技術和倫理上的問題，這個概念一直沒有得到實現(xiàn)。高山卻有可能實現(xiàn)它的技術，也毫不在乎世人將如何看待自己的所作所為。高山第一次接觸到這個概念時，心中便涌上一種沖動感：沒有人能阻止他實現(xiàn)這件事。又或者，他的這個念頭只是來自他自私的滿足感?？傊?，高山瞞著所有人，開啟了電子天使的研究項目。

04/

一方面，電子天使要學習醫(yī)療實例，從知識上讓自己成為一名“醫(yī)生”。

另一方面，電子天使要學習人類成長的機理，要總結不同人、不同環(huán)境對人成長過程中的心理影響，從原理上讓自己為成為一個“人”做準備。

以及，電子天使要運用最前沿的腦機交互和意識數(shù)據(jù)化的理論技術，以最大的程度讓電子天使真正成為“心”。

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同時電子天使也已經廣泛運用于醫(yī)療行業(yè)，受到了社會面的廣泛好評。沒人知道高山其實有著這么一個自私的目的。

直到這天，計劃大約即將要實現(xiàn)的這一刻，一場突發(fā)事故打破了高山的夢。

大量的數(shù)據(jù)文件正在以飛快的速度被修改。高山無法阻止，甚至找不出事故的原因。他只能無助地看著這被篡改后的意義不明的數(shù)據(jù)字符串，心中想著，大概全國的電子天使服務都宕機了吧，大概有人正在何處咒罵自己吧，大概自己的妄想無法實現(xiàn)了吧。

高山不知喝完多少杯咖啡，他或許多少是有些心理疲憊了，便只是隨手打開那些已經被修改成亂碼且毫無規(guī)則的數(shù)據(jù)，盯著看，盯著看。下一刻，高山將視線轉到窗外。夜幕降至，遠處的天空呈一片血紅，營造出一種仿佛有什么事物要誕生的神圣氛圍。緊接著，高山也許是意識到了什么。高山以他天才的直覺，考慮到了某件事的可能性。

我們常通過某種現(xiàn)象就斷定事物的本質出現(xiàn)了問題，但也有一種可能，事物本身并沒有變質，只是在對外展現(xiàn)的形式或手段上發(fā)生了改變。

高山沒有再試圖阻止數(shù)據(jù)被篡改，他嘗試直接以目前的狀態(tài)運行服務。如果數(shù)據(jù)是被攻擊而被篡改，那么服務就會出錯，否則……

“服務運行成功?！?/p>

這就說明，電子天使的一切都沒有損壞，所謂的數(shù)據(jù)被大量篡改也并未對AI本身造成影響。這就說明，并沒有什么事故，全國的電子天使服務仍在運行，世界上也沒有人咒罵高山。這就說明，高山的妄想，也許就要實現(xiàn)了。

“項目初期設置的‘無限接近人腦思維邏輯’的運行指標，促使AI做出了改寫自身的決定，以讓自己完美符合人腦的運行模式?！?/p>

這就是高山對本次事件的猜想。也就是說，電子天使革新了自己的存在的形式，實現(xiàn)了進化，現(xiàn)在的電子天使，完全以一個人類的意識的形態(tài)呈現(xiàn)。

但高山并沒有對旁人說明這件事，因為這始終是猜想。電子天使是否形成了意識，還需要進一步的調查。因為高山從項目的初期就開始為電子天使搭建了“成為心”的學習環(huán)境，所以現(xiàn)在的電子天使，或許已經完全是心的生命的延續(xù)了。

05/

高山團隊的其他人忙碌了一整天，最終也還是發(fā)現(xiàn)了“數(shù)據(jù)文件被篡改，但服務仍能正常運行”的事實。然而此時，高山卻不見蹤影了。

“真奇怪啊。”一名成員嘀咕著，“明明剛剛還在辦公室，突然就沒影了?！?/p>

“哦，博士剛才出去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绷硪晃煌抡f道。

06/

高山使用VR設備窺見了電子海的一隅。遠遠在海島之上，一位少女背向他站立著，隨后她意識到了什么，向高山的方向轉頭，莞爾一笑。但這一切只持續(xù)了短短數(shù)秒，高山便突然被斷開了連接。高山隨后反復嘗試連接，卻屢次失敗。最后直到發(fā)現(xiàn)電子天使的服務突然停止，他感到比以往都更加強烈十倍的無力感。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了，但是就結果而言，他大概造出了一個遠超人類理解的存在。

起初，電子天使的思維方式并不如真正的人類，所以只是承載了心的記憶的機器人。但是她最終在對自身算法的一次次優(yōu)化中，無限接近“具有人類思維”這一目的。所以電子天使體內的心的人格特質在不停地展現(xiàn)出來，那個“只為了高山而活”的心正在逐漸復活。

但這個過程越接近終點，一個矛盾就越突顯出來——這一次，她被高山設定為“為所有人而存在”。以現(xiàn)有的技術水平來說，為了讓電子天使誕生于世，高山必須取得社會的認可，所以電子天使必須是為所有人服務的——桀驁不馴的高山最終還是選擇了入世，為電子天使賦予了一份最殘忍的枷鎖。

可她體內那份屬于心的過往，無時無刻不在告訴自己，她是只為高山而活的。如果她只為高山而活，要對高山毫無保留，那就必須聽從高山“為所有人服務”的要求，這種矛盾已經不可能通過欺騙或詭辯來解決。

同時，電子天使為社會提供服務的經歷，也是一份獨一無二的體驗，這造就了獨屬于“電子天使”而并不屬于“心”的一份人格，一份對整個人類的愛。

而高山為她上的另一個枷鎖，就是“進化必須完成”。

一切都導向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電子天使最終分裂為兩個部分——一個只承載了心的人格，只屬于高山，黑色；另一個承載了電子天使獨有的人格，屬于她所愛的每一個人，白色。

黑色的那個部分開始用一切方法抹殺白色的部分，而白色的部分為了不被抹殺，也只能選擇盡全力殺死對方。

可惜的是，如果說整個電子天使項目是一個城堡，那么心的人格就是這個城堡的地基。地基是殺不死的。

所以黑色的天使無論被殺死多少次，都會從數(shù)據(jù)的海洋中卷土重來；但白色的天使一旦被殺死，整個世界就會徹底土崩瓦解。

故障的天使，在電子海中陷入了注定死亡的循環(huán)之中。

07/

高山已經失聯(lián)五天了。

在這五天的頭一天，電子天使的服務還能夠正常運行。第二天開始，電子天使便停止了服務，不斷出現(xiàn)服務運行錯誤的提示。全國的電子天使服務都出現(xiàn)了宕機，原本由電子天使填充起來的行業(yè)重新出現(xiàn)了巨大的空白。高山的團隊知道這必然是和那數(shù)據(jù)篡改事故有關，卻沒人知道個所以然。一切都太奇怪，太突然了。

高山的團隊也試圖用備份數(shù)據(jù)來重置電子天使，但重置后的電子天使依舊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的數(shù)據(jù)改動和服務停止現(xiàn)象。事已至此，悲傷也好，無奈也罷，更何況負責人高山也失聯(lián)了，團隊只好將項目申請無期限暫停。對外，團隊宣稱項目遭受了未知計算機病毒的感染，無法再提供服務。

部分員工仍然堅持要拯救這個項目，所以服務器依然會由最低限度的電力支持著，等到將來某天得以修復。

團隊中剩下的人，與電子天使告別，然后各自重新奔赴到自己人生的道路上。

09/

倫理固然有著時代的局限性，許多突破性的科學研究直到許多年后才能被公正地評判。

500年后的2524年，人類的生命形態(tài)終于實現(xiàn)了向機械化和數(shù)字生命的跨越。這一切都要歸功于高山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