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這湯喝了，真的能忘卻前塵往事嗎”

“姑娘，這人生在世啊，講究當(dāng)下，若是忘不得，怎么再入輪回呢？”

“可是，我心中還有一事未了呢……”?

我垂眸，望進(jìn)這碧色的湯水，一片渾濁的湯，看著就不好喝。

倒也不是嬌氣，就是，下不定心

“有仇未報(bào)？說與老身聽聽趣”，老婆婆倒是不避諱

“一個未了的情仇罷了……”

淚落孟婆湯，變幻中，碗中物逐漸變得香甜起來，倒映出了我的淚眼婆娑

這鬼來鬼往的青石橋，從不缺好聽的故事……

家中獨(dú)女又是自小被接入宮中嬌養(yǎng)，得了一清冷的性子，看慣了宮中的爾虞我詐，自然不愿多費(fèi)唇舌與人相處，但有那么一個人，他總是鬧騰騰的，好像一下就會看穿我故意高冷的軀殼，戳中我熱乎的心窩。

他是天之驕子，認(rèn)定了的儲君，我常嘻笑他，

“玄哥，你能不能有點(diǎn)儲君的樣子”

“宋玄！畫鳥！別畫我！”

“玄哥，我的好玄哥，幫我擋擋夫子吧，這書看著實(shí)在困?！?/p>

六歲那年，我誤入后花園放風(fēng)箏，風(fēng)箏還沒打開，只察覺兩頰像是火燒一般，只不住的撓著手臂上的疹子。

他嚇壞了，連抓著我的手，“不撓了卿卿，不要撓了，這樣會留疤的”，看著比我還著急。

“可是我癢啊，怎么辦。你著急個什么勁，過會可能就好了吧……”

“可是我會心疼啊”

他見我越發(fā)不對一直咳得厲害，直接將我背起跑去了太醫(yī)院，我還隱約記得，他一直陪在我的床邊守夜，王公公怎么勸都不聽。

后來他再沒去過那個后花園。

“留疤會怎么樣?。俊?/p>

“會很難看！會嫁不出去！沒人要！你以后不準(zhǔn)再去任何有花的地方了，不然就只有我娶你了！”

“誰說要嫁你了？！”

孩童時(shí)的話做不得真，疤沒有留，但我嫁給了他。

也許，也可以當(dāng)真一下。

及笄時(shí)，他一早溜進(jìn)我寢殿，說要給我梳妝。一個大男孩哪里會什么女孩子的東西，可他真的認(rèn)認(rèn)真真給我描了一個蝴蝶樣式的花鈿，看得出，平日里沒少練吧。

“在你額間畫了一只蝴蝶，你便成了世間最美的花?！?/p>

“喏，送你的禮物，配套的?！?/p>

是一對蝴蝶對釵。后來這蝴蝶對釵再沒有從我頭上下來過，他也時(shí)常跑來給我畫花鈿，一色的蝴蝶，說是為了貪戀一下人間美色，更好激勵他做個賢君。

十六七歲，女子最美的那幾年，我嫁給了他。太皇太后正是因?yàn)樘巯夷暧讍誓?，父兄四處征?zhàn)才將我早早接入宮中撫養(yǎng)，視我為親孫女般。

婚事剛定下時(shí)，她高興的不得了

“看著你與玄兒喜結(jié)連理，我真是高興，你們幼時(shí)一同長大，如今終有結(jié)果，也不妄哀家每日燒香拜佛。可惜，若不是朝中那些個老頑固，我怎會舍得讓你屈身妃位…...”

我和玄哥一同拉著祖母的手，笑眼相看對方

“皇祖母放心吧，我定會將這嬌氣包養(yǎng)的好好的?！?/p>

“別瞎說，誰是嬌氣包啊哈哈，你快說清楚”

父親平陽侯在外征戰(zhàn)，不忘讓兄長乘國婚給我捎來平陽特產(chǎn)的柑橘，

甜絲絲的讓我覺得我是世間最幸福的人了。

嬪妃受封和新帝登基一同，操辦的典制不亞于后位受封，朝中老臣忌憚平陽侯權(quán)傾朝野，在玄哥的力壓下，除了吉服，別的真看不出皇帝娶得僅是一個小妃嬪

皇祖母親賜“溫”字，受封溫妃

洞房花燭夜

他興沖沖地推開我殿中的門，走向端坐在床上的我，粉色的吉服上繡著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海棠花，一片花色

他挑開我的帕子，像鄉(xiāng)間郎君一般叫著我，“小娘子，如今你可是我的人了啊，再怎么叫啊逃啊也離不開我了”

新皇帝像個土匪頭子……

他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從倒影里，我看見了紅著臉頰的我，頭上別著及笄時(shí)他送的蝴蝶對釵，額間一只蝴蝶，更像一朵花了……

許久不見光亮，一下被挑開喜帕，我不合時(shí)宜地打了個噴嚏

“啊丘！”

“怎么了怎么了，是這衣服上的花也惹你生病了是嗎”

“宋玄你討厭！”

“娘子，穿紅衣為我跳一舞吧”

我不喜跳舞，只在及笄時(shí)跳了一曲，后來他再怎么要求我都不肯了，因?yàn)樘宋韪褚欢浠?，美色誤國……

我穿了他準(zhǔn)備的紅衣，純色，像普通人家一樣簡簡單單但很喜慶。

燈燭搖曳，照的兩人影子四處游動，舞姿翩翩，春宵意濃

他還是常來我這聽琴，畫丹青。只要有時(shí)間，一定會給我描花鈿，好像成了他的一個癮，戒不掉。做了皇帝，總會有很多難以解決的事，他在我身邊時(shí)，只會緊緊抱著我展露圣君柔軟的一面，每當(dāng)他不在時(shí)，我沒辦法去賞花消遣，自得常陪祖母祈福，畫鳥彈琴，偶爾兄長會借著上朝給我遣一些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

一次，兄長與平常不同，他向我遞過吃食和用品后，問了我一句我花了很久才明白的問題，

“妹妹，皇上真的愛你嗎？”

“哥哥是怎么了，玄哥自然待我很好，不必?fù)?dān)心”

“那我便放心了……你記著，無論如何，你平安喜樂，我和父親才能盡心打拼天下”

不久，我被診出喜脈，成了一個母親了。我很歡喜，剛想跑出殿去告訴宋玄，他剛好來了，穿著一身盔甲……

鎧甲寒氣逼人，我沒見過他這樣穿著，猶豫了一下，依舊抱了上去。

“玄哥我有件事要……”

“卿卿我有件事要……”

他頓了頓，與我保持一定距離，怕身上鎧甲硌著我，更怕我受涼，輕拍我的背，讓我先說。

“玄哥，我們有孩子啦，你開不開心！”

“嗯……”他依舊是一頓一頓的。

“你穿這身鎧甲，是要去打仗？第一次御駕親征肯定是極為重要的，雖說勝利重要，但你切記注意安全。對了，你要去哪啊”

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平陽……”

我一下感受到了鎧甲的寒意，不自覺想要抽回手抱緊自己。一定是平陽有什么地方賊寇，父兄不在，玄哥才去平反的，一定是的。

宋玄在平陽還未回來，聽說太后做主給他添了一個趙妃，先入主宮中，等他回來再受封，后來他回來了，受封卻一直擱淺著。只言片語間，我聽見，好像是為了什么權(quán)衡平陽侯，什么平陽叛亂的。

這個趙娘子我是知道的，素日聽聞她乖巧得很，我有孕不便走動，王公公領(lǐng)著她常來看望我，回回給我?guī)┬迈r玩意兒解悶，我是不討厭她的。但是因?yàn)樾?，多多少少有些難受。

在院中剝橘子，正想著兄長帶來的橘子又要吃完了，什么時(shí)候再帶。聽見了旁走動的宮女嚼舌根，

“哎，聽說了嗎，平陽侯在獄中自盡了”

“哼，肯定是因?yàn)榕褋y未成受不了那個屈辱。哎，不是說宮里有位娘娘就是那個什么平陽侯的女兒嗎……”

橘子放入口中，喉嚨有一絲血?dú)?，和著花香咽了咽，壓不住，反吐出一口血來。眼睛一下子發(fā)黑，身子笨重的跌在地上，地面的涼意從腳底蔓延上來，動彈不得，腹痛難忍，眼前都是一臉血色……

孩子沒了

父兄沒了

好像上天賞賜給我的都要小氣地收回去了

原來兄長是想確保不論叛亂成功與否我都有庇護(hù)

原來爭的“天下”是我夫君的天下

宋玄聽聞我出事了，急忙跑來寢殿看我。太醫(yī)診斷是趙娘子帶來的花致使我流產(chǎn)。他當(dāng)即一怒，將趙娘子打入冷宮。

其實(shí)不怪趙娘子的，她不知道我碰不得……她孤身嫁到冰冷冷的皇宮，夫君的愛她沒有，對我已然很好，都是權(quán)衡朝野的工具罷了……

“玄哥，不怪她，你不要把她送到那么偏的地方去?！?/p>

“卿卿，我對不起你?！?/p>

“你在說哪件事？我父親和兄長呢？他們怎么了？”

“平陽侯……叛亂，我去平反，我知道那是你族人，我只能保他們在獄中，可丞相執(zhí)意不肯……”

“卿卿，你現(xiàn)在身體很虛弱，不要太難過，現(xiàn)在是要把身體養(yǎng)好來”

“玄哥，那花是不是你授意的。趙娘子不曉得花，每每是王公公領(lǐng)她來的，王公公是你身邊的人。這一次，是不是也是你做主的?！?/p>

“你怎么會這樣想，那也是我的孩子！卿卿，你不要因?yàn)楸瘋苛祟^！”

“到底是我糊涂了還是你糊涂了。我是不是只是你權(quán)衡朝野的棋子，平陽侯沒了，孩子沒了，你沒有束縛了，就差我了是嗎？”

“卿卿！”

“你走吧……”

第一次說這么重的話，用盡我的力氣。后來很長一段時(shí)間我閉門不出，這幾天病好些，過幾天又重了些。祖母從前一早便把孩子的小衣服小帽子準(zhǔn)備好了，日日與我祈福，現(xiàn)如今孩子沒了，她怕我看見她更傷心還要安慰她老人家，自行搬去了宮外別苑。

趙娘子后來托人遣信與我，說我實(shí)在是錯怪玄哥了。說她早已有意中人，嫁給宋玄是家中安排實(shí)非她本意，她本想在冊封前與我處好關(guān)系讓我?guī)退映鰧m去尋情郎，送了那盆花實(shí)在是無心之失，希望我走出悲痛，不要錯怪皇帝。

可是我怎么走出來呢？

后來我知道了，平陽侯早有叛亂之心，宋玄只是盡國君之責(zé)

后來我知道了，那花不是他授意，是無心之失

我借著生病，將他的聲聲安慰隔在門外，將他的句句真摯避而不聽。

原來是我錯了……

我?guī)挖w娘子出了宮，去尋她的情郎了

我早就原諒了趙妃，原諒了宋玄，但我還沒有原諒我自己，好像是因?yàn)槲?，上天好像和我開了一個好大好大的玩笑。

我將門打開，去尋宋玄，走在路上許是太久沒出來，很多宮人都不認(rèn)得我，路過時(shí)聽見小聲議論我是不是皇上新養(yǎng)的情人

是一個愛了很久的情人呢

“玄哥，你給我描一個蝴蝶鈿好不好？”

他驚訝于我的主動，以為我終于走出來了，疲憊的臉上有了喜色

“好，我要將你化成世上最美的花呢”

朱紅的蝴蝶像真的一樣在我的額間，好像一下子會飛出來，又好像真的停駐在花上肆意……

“夫君，我好看嗎？”

我壓著聲音，讓它更加自然

“好看，卿卿最好看”

“玄哥，我愛你，我好愛好愛你”

“我也好愛好愛卿卿”

花園里，一個美人身著純色紅衣在花下起舞，發(fā)間別著的蝴蝶對釵在陽光照射下發(fā)出彩色的光來，青絲配紅衣，玉手紅潤，像極了一副春日賞花圖。她全身發(fā)紅，舞姿勾人心魄，手足間成了錦簇中最美的那一朵……

當(dāng)宋玄想起來的時(shí)候，她已然倒在花瓣間，像仙子在香軟間睡著了。

有人在和你告白，其實(shí)是在和你告別……

“玄哥，卿卿最愛你了，下輩子還愛你好不好”

我的故事就這樣結(jié)束，婆婆好像還沒聽夠，仍在回味。我趁她不注意，將手中湯倒了，笑盈盈將空碗還給她，就讓我調(diào)皮這一次吧。

再入輪回，蝴蝶在我額間成了眉心痣，它伴著我又找到了他。我在睡前和宋玄講這個“睡前故事”，

“所以，你相信我說的是真的嗎。你這輩子就是要同我一起的，你是要補(bǔ)償我的?！?/p>

“是是是，可是你忘了一個重要的細(xì)節(jié)。”

“什么細(xì)節(jié)?！?/p>

“你以為你騙得過老婆婆嗎，她什么都告訴我啦”

在我走后，青石橋來了個年輕人，與前一個姑娘同一般年紀(jì)，張口就問那姑娘在哪，看來是仇人沒錯了。婆婆告訴他，那姑娘倒掉了孟婆湯，沒忘前世，叫他趕緊去報(bào)恩，別把一好好的姑娘氣跑了。

“哈～敢情這世你也沒忘，就是帶著目的來和我在一起的吧”

“是，帶著繼續(xù)愛你目的。不是你說要一輩子愛我的嗎嬌氣包”

“你才是嬌氣包呢！”

后來我在這世遇見了趙娘子，啊不，應(yīng)是趙小姐，我問她過得好嗎，找到喜歡的人了嗎。

她說找到了，看我面熟親切，與我多談了幾句，問我有沒有男朋友

“我也找到了”

看來一切注定，注定愛你，注定再次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