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歌伶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華先生翻來覆去地琢磨著他說的話，也沒琢磨出個大概，只覺得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竟是有些茶飯不思了。

華先生很少在飯桌上蔫著，手?jǐn)[弄著筷子沒夾什么菜，對肉也提不起興趣。一同用餐的李維嘉先生從未見過他這樣，打量了華幾眼，壞心眼地夾了塊他最不愛吃的萵苣給他。

華先生也沒注意夾過來的是什么，只是有些魂不守舍地扒拉著飯，連著李先生夾給他的萵苣也吃了進(jìn)去。

嚼了好幾口才察覺不對勁，萵苣的怪味傳到味蕾上，華連忙吐了出來。李先生捉弄他，又笑得大聲，華先生脾氣就上來了，吃光碗里的飯就往外走，不想搭理他。

“誒，你去哪里?！崩钕壬讶死貋碜谩＿@野性子，脾氣說上來就上來，這么多年一點都沒變過。

“我能去哪里，祖峰老師地方回不去，曉彤一個姑娘家家的住處我也去不了。颯先生話沒說兩句就把我趕出來了。你別管我，我討飯去?！比A說著就有點委屈，人又要往外面走。

李先生哭笑不得地把人拉回來。打量了一下周圍沒有別人后，他悄聲和華說：“颯先生本來今天告假，但晚上又安排了車。說是今天城西的富豪，請了颯先生過去。颯先生人不舒服，新世界的老板收了錢，還是逼他去了。你去跟著看看，有沒有什么不對勁?！?/p>

騰暴露后，老鬼肯定會和日本人接觸。跟著颯先生，說不定會有什么收獲。

李先生是組織安排在舞廳的情報員，用賬房先生的身份在舞廳工作，便于傳遞、打探消息。他給華先生的消息，基本是不會有錯的。

“李先生你也不早說?！?/p>

華先生有了方向，人胃口也好了，拿起筷子三兩下把餐桌上的肉吃完，也沒給李先生剩，急沖沖就往外面走。

華先生叫了輛車，往颯先生那里趕。

路上剛好碰見一個人單薄地走著。

天在下細(xì)雨，路上人少，壓著帽沿?fù)沃鴤?，行的匆忙。那人走的單薄，不緊不慢，也沒打傘，任憑細(xì)雨蒙蒙地在身上跳躍，不作責(zé)怪。

華先生從身形認(rèn)出這是颯先生，趕忙讓司機拐到小路邊停車，悄然跟了上去。

跟了半條街，颯先生突然停下腳步，回頭了。

華先生趕忙躲進(jìn)邊上的店鋪。他對自己跟人的技巧一向有自信，難不成颯先生反偵查的手段如此高明，竟是被發(fā)現(xiàn)了？

華先生從店鋪的鏡子里查看颯先生的動作。

颯先生走進(jìn)了糧食鋪子。

莫非這個糧食鋪子是什么情報交易點？他可不認(rèn)為颯先生是個會自己做飯的主。

颯先生沒多久便出來了，手里提著一袋東西。

華先生盤算著那袋東西里會不會藏著什么情報，要不要上去抓人。

颯先生卻是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到兩個乞討的孤童身邊。

這兩個孤童方才在對邊路上沒頭沒腦地晃著，被急匆匆的行人推搡來推搡去，饑餓又疲憊，小臉也臟兮兮的，蹲在角落里，颯先生不過去，華先生還真未注意到這兩個孩子。

颯先生把糧食倒到孩子面前乞討用的碗里，又在另一個碗里放了一串銅飾。

銅飾價格不高，不易引得賊人惦記。

兩個孤童餓得昏頭，只覺得這位先生又年輕又好看，人又善良，像天上下凡來的神仙。

“謝謝漂亮哥哥。”

颯先生沒說話，又獨自隱進(jìn)了細(xì)蒙的雨里，不緊不慢地離去了。

華先生從店鋪里走出來，看著颯先生的背影，不經(jīng)意地笑了。

華一路跟著，卻是跟著颯先生到了舞廳。颯先生沾著一身的雨水，去了后臺休息室換衣服。舞廳里又是紙醉金迷的模樣，幾個姑娘看華先生長的好，穿得又體面，就往人身邊打轉(zhuǎn)，華先生脫不開身，心里又惦記著颯先生在后臺干什么，就去柜臺打電話讓關(guān)小姐過來。

關(guān)小姐的家不遠(yuǎn)，趕過來也就一刻鐘。華先生見關(guān)小姐來了，趕忙把人拉過來，和那些姑娘們說自己有女伴了。

那些姑娘有點不死心，關(guān)小姐瞪了她們一眼，她們只能訕訕去找別人。

“怎么這些姑娘生的細(xì)巧，人和餓狼似的，嚇?biāo)廊肆??！比A先生找了個桌坐下，喝了一大口水。

華先生年輕，沒有太多和姑娘你來我往的經(jīng)驗，覺得她們湊近的紅唇像年獸的血盆大口，要吃了自己的樣子。

“她們討生活不容易。若是接不到客，老板就會趕她們出去。她們沒有一技之長，又不干凈，沒有人家收留，出去就是餓死?！?/p>

華先生不說話了，覺得自己不懂事。亂世，誰都是難過的。

不知道颯先生的日子難不難過。

大抵是好過的，這么多權(quán)貴爭著搶著。

和關(guān)小姐聊了約半個時辰，颯先生的演出開始了。颯先生一身紅衣，額前的長發(fā)遮住了眼睛。舞臺的光很暗，照出他幾分神秘與疏離。

颯先生的聲音好聽的不得了，人又好看，華先生盯著他移不開眼睛。

又總覺得颯先生在看他。

他湊近和關(guān)小姐說：“他在看我?！?/p>

關(guān)小姐只覺得颯先生的歌聲里有故事，聽得她的心是一顫一顫地難受。

颯先生的眼睛被額前的頭發(fā)遮著，舞臺的光又暗，也不知華先生哪里來的錯覺。

她還沉浸在歌聲里，就敷衍了一句：“你想多了?！?/p>

颯先生唱完歌后，被一輛豪車接走了。華先生讓關(guān)小姐去跟著，自己去了后臺找老板。

老板正摟著一個姑娘調(diào)笑著，見人穿得體面，趕忙訕笑著起身招待，弓著身問華先生有何貴干。

“我要颯先生休息室的鑰匙?！比A懶得和他廢話，單刀直入。

“抱歉了先生，颯先生的休息室一向不允許別人進(jìn)去的?！?/p>

出價高，倒是可以另談。

華先生直接往桌上扔了三塊大洋。

“你知道我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