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子非

“你今天不準(zhǔn)備回去了嗎？” “還想再坐一會?！?“然后呢？” 遠處的塔好像比月亮還亮。 城市的霓虹點燃了昏沉的天空，灰暗的云彩時不時被照亮，短暫絢麗后喧賓奪主地擠開了星星的位置。警鈴刺耳，吵得野貓憤怒地嘶吼，這條街區(qū)今夜注定無眠。 Shore倚著欄桿，煙灰從他的指尖飄向天臺，伴著身后樓下的紅藍光交替閃爍，顯得心事重重。他的旁邊，Ocean把腿伸出天臺邊緣，腳跟規(guī)律地踢著脫落了些許的墻磚。環(huán)抱著銹跡斑斑的護欄，隊長頭抵著稍有彎曲的鍍錫空心管，遲疑地記錄著一天的收獲。 說是收獲，實際上今天的踩點幾乎完全失敗。不知是為了哪位倒霉的豪貴死于非命，條子把街道包圍得水泄不通。貧民窟，哪里的富家子弟會來這里銷金，怕是又要找個剛剛睡醒的前科犯頂罪了吧。 爛透了，Shore無聲地嘆息。年輕的執(zhí)法人員燃盡最后一點煙絲，放任濾嘴熏得發(fā)黃，這才丟到地上狠狠碾滅。消防員還看著遠處的燈火，看著絢爛的七彩火光拂過每一片葉，每一縷云。他按捺住心頭的憤怒，像無形的火從天邊燒在了心里。 Ocean想向荒坂塔沖鋒。 可這未免太過荒謬，比得上淡水鱷逼迫海魚離開海洋。他的義肢有些躁動，裝載的溫感芯片似乎檢測到了心火，借著凌亂的晚風(fēng)和警笛，嘶吼著牽動Ocean的神經(jīng)。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因為那里是荒坂塔，因為那里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 Shore想去塔上看看，他的職務(wù)之便或許能讓他走到三層，再往上就再無可能。但是三層是看不到海的，看不到海就不算回家。無根的旅者無法從故鄉(xiāng)汲取力量，像浮在空中的安泰俄斯，與蓋亞母神再無聯(lián)系。 “我得下去了，今天的搜查沒有結(jié)果是不能回去了?！?“警署的人看不出這到底是什么情況嗎？” “看得出，所以要看不出?！?沉默，沉默是弱者最后的自尊。 Shore離開沒過多久，除了天空稍多了些光亮，未見有什么特別的變化。只是警車的嗚咽也淺了，四處的議論也淡了。特別行動組從樓道里拖出了個殘缺的身子，密布的鞭痕，扭曲的四肢，Ocean不忍再多看一眼。 荒坂三郎死了，荒坂塔的主人死了。直到今天，都沒人能想象這是怎樣的地震?？墒菍τ谛〗巧珌碚f，沒人在乎上面坐著的是荒坂三郎，還是荒坂四郎，就像賽場的觀眾，在紙亂金迷的混亂世界，他們只在乎有一支隊伍沖過終點就好了?；蛟S其實他們也不在乎，為無聊的生命增添一點樂趣就夠了。 什么時候是我們登上那個位置呢？ 別想那么多了，再跑跑。 通訊設(shè)備傳來的聲音有些焦急，Sea一改往日的冷靜，說著話好像冒出火藥味?！澳鉻m跑哪去了！你也想和... ...”突然的沉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皩Σ黄穑姨恿?，你早點回來，Ounce還指望你給他帶下城區(qū)的肉排?！?想想也是，整個夜之城都陷入混亂時，Oceanics的隊長卻不知所蹤。公職人員確實安全一些，可神明的怒火無法控制不波及編內(nèi)人員，更何況神死去了，稚嫩又更加瘋狂的神子繼位。但是這或許也是個機會，Ocean想著之后要走的路，想著不知身在何方的Shore，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沒有回復(fù)隊圓的關(guān)心。 不怪Sea總覺得隊長和老參謀之間有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安撫了青筋直冒的Sea，關(guān)心了急得團團轉(zhuǎn)的Ounce，Ocean這才知道從Bay口中得知原來Aqua也不在基地。 千金小姐被緊急召回去擁護剛剛登基的皇帝，只身一人尚且能在旋渦中浮沉，家族這樣的龐然大物必須要保證自己不被浪花擊碎。旁事或許可以馬虎，關(guān)乎存亡的事即使是再不得寵的小姐也得回去開家族會議。 原來大家都是這樣的小人物啊。Ocean站起身，借著人造日光的些許溫度，發(fā)出了今天最有意義的一句話。云朵不過是聚集的水汽，太陽不過是聚變的氫。荒坂再高過別的地標(biāo)，也免不了一磚一瓦的搭疊。舊的海洋溺水在海洋里，新的海洋在鯨落里誕生。 “以后有什么想法嗎？” “你是說比賽？還是這個荒謬的城市？” “我有點想我們的沖浪板了?！?雖然海洋們出發(fā)時各自帶走了自己的板子。 夜之城是沒有海的，干燥的空氣灼燒著所有人的皮膚。Ocean遵循向水的天性，堪堪找到一份消防員的工作，他在閑暇時偷偷借消防栓的巨大水柱回憶激昂海浪和咸濕的風(fēng)。等他收到罰單的時候，才感到撲面而來的現(xiàn)實才追趕上獵物。 多可笑啊，海洋這支隊伍，已經(jīng)許久許久未曾再見過海了。 有時隊圓們會疑惑，茫然夜之城的自由是否愿意接納無名的旅客?？梢娭郧笆煜さ?、陌生的，杰出的、普通的隊伍，好像都找到了出路。高不成低不就的海洋，已經(jīng)開始接受來自各方勢力的雇傭，為了生計奔波了。 Aqua本就是夜之城的居民，理所當(dāng)然成為了公司的員工；Sea做著倒賣軍火的生意，像離群的鬣狗跟在各個中間人后面，偶爾還能撕扯下幾塊腐肉；Bay經(jīng)營著一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店，做些明面上暗地里都牽扯的買賣。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哦，忘記了剛剛進隊的Ounce，花花公子靠著家里的底蘊目前還每日嘻嘻哈哈，好像外界的風(fēng)暴吹不到他這無風(fēng)之地。Ocean最開始并不清楚怎么拿隊長的職位去壓這位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爺，幾次三番的矛盾之后剛剛重建的海洋又被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Aqua倒是對付這種人的一把好手，沒兩天就讓Ounce變得服服帖帖了。只是本性難移，新隊圓總顯得有些吊兒郎當(dāng)，但至少融入了隊伍。 Ocean又開始想他們走散的隊圓了。他們經(jīng)常在這里，在這個荒蕪的天臺上，在這個就算在貧民窟也算得上破敗的無人地，他們聊未來，聊人生，聊夜之城的腐朽和各處的聽聞。他們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海邊是，賽道上是，在夜之城也不例外。他們在建功立業(yè)的時候被視作最有潛力的新星，甚至不知哪里傳來了他們好像暗生情愫的消息。 先是否認(rèn)，再相視一笑，好像真的一切都不能拆散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他們的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變化？是他們在比賽上不再斬金奪銀時開始的嗎？是隊伍的氣氛越來越低沉直到出現(xiàn)爭吵開始的嗎？是荒坂塔成為Shore的執(zhí)念開始的嗎？ 或許是吧，或許從他們建隊開始，這道縫隙就隱隱藏在光彩中。只是他們太親近了，所有人都過于和睦，他們來不及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最終會帶來毀滅的問題。 Ocean和Shore那天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他們對隊伍未來的看法完全相悖。許是賽場的失利讓Shore越發(fā)偏執(zhí)，也讓Ocean越來越失了斗志。有人想進，有人想退，他們像拔河兩邊的力士互相拉扯，又突然和解變得好似從前。別的隊或許意識不到，但是另外三個隊圓都意識到了，隊伍的氛圍變了。Shore再不提賽道上爭勇好勝的事，隊長也多了荒坂塔的目標(biāo)，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發(fā)展，可彼此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他們的退讓只是讓傷口表面愈合，在針刺的最深處，所有人有目共睹炎癥在蔓延。 “荒坂塔被炸過一次，你知道嗎？” “強尼·銀手？蟻撼大樹的小丑罷了?！?“那至少說明，神明也不是不可觸碰，不是嗎？” 播種的勇氣超過精心栽培的心力。 認(rèn)定了一種可能性，就像說的那樣，理論存在，實踐開始。Ocean開始研究之前從未接觸過的爆炸物，他開始一一辨認(rèn)新的舊的觸發(fā)裝置，考量潛入的行動和逃出的路線。當(dāng)有一天Sea被問到多大當(dāng)量的炸藥可以炸毀荒坂塔時，一臉冷容的軍火商嚇得丟了筷子。 Ocean的表情太嚴(yán)肅了，像已經(jīng)謀劃了一輩子。他攤開核彈的設(shè)計圖，一五一十交代自己覺得自制核彈是一件萬難完成又不切實際的事情，所以才來問問Sea有沒有辦法弄到一顆核彈頭。Sea看著自家隊長，像看著一頭試圖咬穿合金的牙獸。務(wù)實主義者見不到棺材是不會落淚的，聽完Sea分析計劃飄渺的可行性，Ocean低落了很久，理想的閃光從他的瞳孔中黯淡下去。 他忽然意識到，這是僅限他和Shore童話般的心愿，這注定九死一生的宏愿本就不該牽扯另外幾個尚且“懵懂”的隊圓?；蛟S計劃失敗就是因為Ocean太在意所謂的責(zé)任，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背在自己身上，希望可以自己承擔(dān)所有。他或許最開始就忘記了，即使是成功了的強尼·銀手，也有一整個團隊施行計劃。 事實上Shore也并不知道他的隊長想做什么。等Ocean告訴他，后天晚上要去天臺看煙花的時候，他本是準(zhǔn)備欣然前往的。當(dāng)天下午他就收到警方的通報，有人在荒坂塔埋設(shè)了一枚壓縮核彈。 Shore和他的隊長，在天臺，在熟悉的角落。他們也沒有再過多的交流，也沒有再多的對視，他們望著遠處的天空，看著浮現(xiàn)在云朵之上的煙火。夜之城叫這個名字，因為這里的夜晚比白天還要熱鬧，這里夜晚的天空比白晝還要閃耀。他們隱約能看見云頂上來來往往的客人和性偶，似乎還能聽見低沉的嘶吼和讓人臉紅心跳的喘息；他們遠遠能看見德拉曼總部繁華的車流，無人出租車終于幾乎取代了所有的的士司機；他們屏住呼吸就能感受到空氣中的躁動，鐵與血、汗與淚交織鐫刻在城市皮膚上、骨頭里。 冷漠的人抽著煙，滿懷期待的人數(shù)著時間。時針緩慢又堅定地挪動，好像預(yù)料到了結(jié)果般沉默；分針奔騰著從心頭跑過，雀躍著即將到來的時刻。 等到最大的一朵煙花也散落，清冷席卷整片天空，Ocean也沒有等到自己等待的那一幕。他有些茫然無措地望著Shore，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越發(fā)悲哀。本不該如此的，這場堪稱完美的絢爛煙花也只不過算得上是餐前甜點，真正的主食該在所有人沉寂后驚起狂吼和尖叫。 Shore沒有聽到Ocean說一句話，但是他好像已經(jīng)聽完了全部。他愿意拿自己的配槍做賭注希冀這一切不過是道聽途說的幻夢，上司的通報和隊長的行動根本沒有一點關(guān)系。在隊長的注視下，他輕輕撕下胸口的警徽，他騙Ocean說今天穿著這身衣服是因為加班，不知哪里的富二代死在了無人問津的下水道口。他繪聲繪色地描述死者的慘狀，說死者不過是得罪了一個有些勢力的幫派。他還告訴隊長，即使是再小的富豪，也不是幫派惹得起的。所有的成員會被一個一個地揪出來，像富豪死去的兒子，不，會比那更慘?；蛟S會被活著徹底拆碎出現(xiàn)在清道夫的店鋪里，或許會被清除人格淪為最低劣最下等的性偶，或許會變成某場賽事被用于轟上天空的余興節(jié)目。 Ocean露出些驚恐，又很快變成了堅定。 Shore的堅定卻越來越脆弱，最后又化作釋然。 “我們是海洋，我們是水?！?“嗯哼？所以呢？” “那就說明我們是永遠不會被消滅的。我們會蒸發(fā)，會干涸？但是沒有關(guān)系，我們會變成水汽，我們會變成揮之不去的一點潮濕。接著我們會上升，上升，直到結(jié)伴團聚。我們會變成云，變成所有人眼中天空的一份子。我們會周而復(fù)始，我們會永不停息，無論我們過程去往哪里，我們終會在云海相遇。”Shore的語氣很低沉，卻帶著平日里沒有的溫柔。 “你在說什么?。　監(jiān)cean的語氣漸低，“我們是海洋，我們永遠不會消失，不會有海洋會徹底被消滅的。當(dāng)然，云海再會，好像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