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連載】回到明朝當(dāng)王爺(月關(guān) 著)卷一·烽火連三月(第三十二~三十六章)
第32章:暗表情衷
?楊凌陪著馬昂兄妹出了屋子,果見門口停著一輛大車,那小吏倒沒做絕,沒有把這大車也收了回去。楊凌陪著馬昂兄妹買了棺材靈幡、金銀錁簍,一股腦兒搬上大車,拉到驛丞署,著人收拾房間布置靈堂。
?那值宿的小吏聽說驛丞大人來了,忙跑來相見。楊凌見他兩頰腫起老高,不禁皺了皺眉,他是現(xiàn)代人,可沒有身居上位者人格尊嚴(yán)就高人一等的思想,換了自已被人劈頭蓋臉一頓耳光怕也是要翻臉的。
?所以他并未因為維護(hù)馬昂兄妹就對他出言呵責(zé),只是很和氣地請他招呼幾個人來幫著部置靈堂。那小吏見是頂頭上司出面,只好訕訕地找來幾個驛卒,幫著大人忙活起來。
?這季節(jié)也沒什么好的祭品,只在香爐前簡單擺了幾樣?xùn)|西,棺旁是挽聯(lián)、白幡、陶盆中燃著紙帛、紙錠,兩枝白色的蠟燭在靈桌上燃燒著,馬昂和馬憐兒在靈前守靈,一邊燒著紙錢,一邊潸然淚下。
?楊凌受不了這凄凄惶惶的氣氛,勸慰一番告辭出來,身后有人喚道:“楊兄......”。
?楊凌回過頭,只見馬憐兒從廊下正緩緩走來,風(fēng)中搖晃的燈光映著她一身素白的衣裳,孝帶束腰,纖纖倩影直欲乘風(fēng)而去,楊凌的目光不由為之一凝。
?馬憐兒走到楊凌身邊,低聲道:“楊兄,患難見真情,憐兒多謝你了”,說著屈身便拜,楊凌急忙虛扶了一把道:“憐兒小姐,你太見外了,伯父是我的長輩,這點小事是我應(yīng)盡之責(zé),這般大禮可使不得”。
?馬憐兒盈盈起身,苦笑道:“我謝你,是替我自已謝謝你,家兄除卻一身蠻力、好勇斗狠外,別無所長,我又是一介女子,如果不是你,我們今天想盡盡為人子女的孝道也不可得?!?/p>
?她語聲哽咽,喟然一嘆道:“我一直恨爹逼死了娘,一直恨他,所以雖然傷心,卻也沒有悲痛欲絕”。
?她格格一笑,收回目光望著楊凌問道:“我說這話是不是又大逆不道了?”
?前世視訊發(fā)達(dá),楊凌見過的美女之多,姿色之上乘,恐怕現(xiàn)在的帝王也未必有那種能力閱盡天下絕色。按理說以他的見識是不會被馬憐兒魅惑的。
?但常言說‘女要俏、一身孝’,又說‘燈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顏色’,馬憐兒的模樣本來就很美、很媚,這時又是一身素凈的孝服在身,有種靈動無瑕的氣質(zhì)。此時那雙星眸又蒙上一層淚光,楚楚可憐實是說不出的動人,楊凌竟是不敢與她對視。
?馬憐兒幽幽地道:“我傷心,莫如說后悔更多一些。因為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如果不是爹爹,我就不能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無論如何,爹爹對我是不錯的,我不該對他那般嫌隙,時時惹他生氣”。
?楊凌默默一嘆,這算不算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的又一注解呢?為什么總是要失去了才覺得該珍惜呢?
?馬憐兒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容道:“家父謀到驛丞的職位,本來是有兩個縣有空缺的,是我覺得這里距關(guān)外近,我更喜歡關(guān)外的生活,所以便央求爹爹來這里,竟是我害了爹爹了,如果我能提前預(yù)料到將要發(fā)生的一切,或許......”。
?楊凌安慰道:“誰能預(yù)知未來呢?憐兒小姐,這并不是你的錯。”
?預(yù)知未來有什么好的,如果不是早知自已只剩兩年陽壽,我現(xiàn)在和幼娘不知過的多開心呢。楊凌感傷地道:“不能預(yù)知未來,就該認(rèn)真地活在當(dāng)下、抓住現(xiàn)在該珍惜的,將來才不會后悔,小姐以為然否?”
?馬憐兒見他目光湛湛緊地盯著自已,那目光中蘊含著復(fù)雜的感情,芳心為之一跳,她哪知楊凌是想起了韓幼娘才這般心酸,不由想得歪了:“抓住現(xiàn)在該珍惜的?他。。。。。。是向我暗示什么嗎?可是他已經(jīng)成親了呀”。
?馬憐兒覺得臉上有些發(fā)燒,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抓住現(xiàn)在。。。。。。該珍惜的?我能抓住什么?家無恒產(chǎn)、地?zé)o一壟,家父雖有些許積蓄也不能坐吃山空呀,在這里我兄妹又沒有親友,或許.....或許過些時日我會和哥哥扶柩回老家去”。
?她說著,心跳已如奔馬:“他會留我么?如果他留我,我怎么辦?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個幼娘,決不會為了我休了她的,如果他對我表達(dá)愛意,我。。。。。。我馬憐兒難道要淪為人家的妾侍?”
?馬憐兒既不恥于做人家的妾,又傾心于楊凌風(fēng)度翩翩的氣質(zhì),尤其是自已那些對中原女子來說顯得大逆不得的見解,只有這個男人能理解、包容。
?如今自已家道中落已成定局,而他未及弱冠便坐到了父親為朝廷辛苦半生才謀到的職位上,可謂前程無量,她是不是自已能做的選擇呢?馬憐兒心慌慌的不想面對,但心底一絲情愫偏又悄悄泛起,著實矛盾、緊張已極。
?楊凌負(fù)著韓幼娘沉重如山的一片深情還不知該如何回報呢,哪有心思再惹一身情債,雖然馬憐兒出色的嬌顏確實令每一個正常的男人欣賞,但他可不理解馬憐兒這么委婉含蓄的表達(dá)只是給他一個挽留自已的借口。
?楊凌很認(rèn)真、很認(rèn)真地從朋友的角度想了想,也覺得這座邊城不適宜他們居住,于是說道:“這座邊境小城總是兵荒馬亂的,離開也好,回到祖藉,也好有親友扶助”。
?馬憐兒緊繃的心弦一松,握緊的拳頭一下子放松了,眼中卻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失望。
?楊凌告辭離去時,全沒注意馬憐兒的眼神是何等幽怨,他向小吏要了匹馬,徑直趕到縣衙,找到值宿的班頭,告訴他明日一早諸位大人來了請他們?nèi)ンA丞署吊唁馬驛丞。
?這些縣衙官員以黃縣丞職位最高,又素來關(guān)照他,其他人因他是閔大人的師爺,也向來禮敬有加,楊凌自信以自已的特殊身份這點號召力還是有的。
?吩咐完畢,楊凌正要返身回家,想起閔大人已經(jīng)搬回縣衙,也不知道病況如何,干脆進(jìn)去看看。他來到后衙,堂屋里兩個家仆正坐在炕頭上飲酒,桌上擺著一盤炒花生、一盤豬耳朵,見到大人最為倚重的楊師爺來了,兩人忙下了炕,老李頭呲牙一笑道:“楊師爺,您來看望老爺?”
?楊凌點了點頭,問道:“大人怎么樣了?”
?老李頭趿著鞋迎上來接過他的外袍,陪著笑說:“老爺?shù)臒呀?jīng)退了,只是還沒醒呢,我陪您進(jìn)去”。
?楊凌擺了擺手道:“別介,大過年的,難得你倆能消停一陣兒,都歇著吧,我看看大人就走”。
?他一撩棉布簾子,走進(jìn)閔文建的臥房,炕上小桌上放著一盞油燈,閔大人躺在炕頭,擁被高臥睡得正甜,楊凌坐到炕前,見閔文建仰面而睡,胡子朝天,不禁呵呵一笑。
?仔細(xì)打量,閔縣令黝黑的面龐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幾分血色,輕輕摸摸他的額頭,高燒已退,看來身上的毒素已經(jīng)清除,應(yīng)該沒有什么危險了。楊凌不禁吁了口氣,站起身來正要離開,閔知縣忽然呻吟了一聲,喃喃道:“水,水,老子......要喝水”。
?楊凌一喜,忙去桌上取了壺茶來,壺嘴兒一湊到他嘴邊,閔縣令就如長鯨吸水,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大半壺水進(jìn)了肚,閔大胡子才慢慢睜開眼睛。
?瞇縫著眼睛瞧了半天,他才看清眼前是自已的師爺楊凌,閔縣令眨巴眨巴眼睛,環(huán)顧一下四周,喃喃地道:“我在家里?現(xiàn)在軍情如何?”
?楊凌笑道:“大人,你已睡了一天一夜了,今日永寧參將大軍到了,韃子已退卻到山里去,雞鳴之圍已解,大人勿需掛懷”。
?閔知縣聽了神色一喜,眼睛微閉了會兒,又睜開眼來,四下望望,嘆道:“只有你在?路遙知馬力,人久見人心吶,他娘的,是不是都以為老子死定了?”
?楊凌不禁汗顏,今天事兒太多,幾位有品秩的官員又得陪著何參將他們,大家又都知道閔知縣并無生命危險,所以一時沒顧得上來看他,自已要不是因為馬家的事今晚也不會想到來縣衙,想不到閔知縣這么粗獷的人,居然也如此敏感,看來禮多人不怪這句話真是一點不假,古人尤重禮節(jié),自已以后該當(dāng)時時注意才是。
?楊凌忙又幫著大家解釋一番,閔大人這才釋然,但是自病床上睜開眼來,只有楊凌在這,還是讓他覺得十分欣慰,直覺自已將他倚為心腹實是沒有看錯人。
?楊凌想起何參將的臨時任命,便對他說了一遍,閔知縣聽了把眼一瞪道:“那怎么行?你走了,我這衙門誰來管?”
?他想了想又覺得不該虧待了自已人,便道:“也好,這樣你也算正式步入官場了。我妹夫是大同知府,明天我就派人知會他一時,幫你活動個正式的驛丞,代理轉(zhuǎn)正式方便得緊,沒兩天功夫?!?/p>
?他奸笑兩聲道:“嘿嘿,莫要小看這驛丞,官兒不大,油水十足,這職位給了你也好,要是讓別人占了去,我才不甘心呢”。
第33章:馬昂從軍
?大清早的,楊凌騎著馬,四平八穩(wěn)地趕往驛丞署。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昨兒提了句馬鞍子太硬,幼娘連夜給他做了一條厚褥子,搭在馬鞍上輕飄飄、軟乎乎的,他直擔(dān)心把自自給晃悠下來。
?夸官游街一般地晃到驛丞署門口,忽地由遠(yuǎn)而近馬蹄聲急,十余匹快馬疾馳而至,楊陵抬頭一看,一眾衣甲鮮明的衛(wèi)士簇?fù)碇晃豁斂鴴旒椎膶④姡悄俏划叴寒叾妓尽?/p>
?畢都司滿面春風(fēng),與昨日盛氣凌人的氣勢大大不同,他倒握馬鞭,把手一拱,赫赫笑道:“楊老弟,多承關(guān)照,本將特來道謝呀”。
?昨晚關(guān)受英押運糧草回去,把楊凌的話原封不動地對他學(xué)說了一遍,重復(fù)之時關(guān)受英仍是一臉的驕傲,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親兵隊長對楊凌的話大為受用。
?畢春久經(jīng)官場,倒不會因為幾句聲情并茂的話即將楊凌引為平生知已,不過還是感覺十分快意,對楊凌憑添幾分好感。清晨至城中蹓馬,想起這位驛丞,他一時興起,干脆直接拐到驛署來表示謝意。
?楊凌忙上前客套一番,畢春聽說他要去拜祭一位長者,倒不便馬上走人了,于是也進(jìn)去憑吊一番,以免失了禮儀。
?一行人進(jìn)了院子,見院中停著閔縣令那頂綠昵小轎,原來眾位同僚一早到了縣府,先去看望大人,閔知縣中的一箭創(chuàng)口不深,全因箭上有毒才暈迷這么久,這一醒來身子就無大礙了,聽說馬驛丞已死,想起昨晚只有楊凌陪他,頗有兔死狐悲之感,當(dāng)下不顧勸阻,也乘轎趕來吊唁。
?馬昂兄妹想不到楊凌能找來這么多有身份的人吊唁,別看閔知縣平時和馬驛丞稱兄道弟的,一來那是有銀子供著,二來馬驛丞好歹有個錦衣衛(wèi)的牌子在身上,要不然差著好幾級呢,人家能來那是天大的面子。
?至于楊凌陪著進(jìn)來的這位將軍......你想想一個縣郵政局長過世,副省級領(lǐng)導(dǎo)來參加葬禮,家人是什么感覺就知道了。
?這些人兩兄妹有些原本一面都沒見過,自然都是沖著楊凌的面子來的。一想到這里,馬昂對楊凌真是感激涕零,只是馬憐兒看向他的目光感激中多了幾分幽怨,令楊凌莫名其妙。
?畢春原來只是進(jìn)來走個過場,可是一見到馬憐兒,一時又舍不得走了。他沒想到在這小地方居然能看到這么一個如花似玉的絕妙美人兒,娉娉婷婷十五六歲年紀(jì),渾身縞素,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
?吹彈得破的容顏如同花瓣初綻、凝霜帶露的,真是說不出的嬌俏,自已三房妾侍也都算得上江南佳麗,竟然沒有一個及得上她六分美貌。
?直到兩兄妹到他這位品秩最高的官長面前拜謝,畢都司才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正襟危坐受了他們一禮,然后虛抬右手說道:“二位請起,令尊為國捐軀,畢某也是無比尊重,前來拜祭一番也是應(yīng)該的”。
?兩兄妹拜了一拜卻不起身,馬昂道:“將軍大人,馬昂想加入官兵,殺韃子、保大明,為父報仇,請大人成全”。
?“這......”畢春不由遲疑了一下,他要是兵屬營,隨便收幾個人那倒容易,但他的軍隊是衛(wèi)所制,手下的兵都是軍戶,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相傳的,雖然私下也有冒名頂替當(dāng)兵的,可是當(dāng)著這么多人公然收下,可就不便了。
?馬憐兒抬頭道:“將軍大人,我兄長學(xué)得一身武藝,做個馬前卒尚還使得,求大人能給他機(jī)會為父盡孝、為國盡忠”。
?見這美人兒軟語相求,畢春身子骨酥了半邊,一雙三角眼都瞇了起來,頭腦一熱道:“好吧,快快起來,你既懂武藝、又通文墨,先到我身邊做個親兵,任什長之職,將來立了軍功,再升你的官”。
?馬昂喜孜孜地磕了個頭,站起身來。什長雖小,畢竟也算一位軍官,馬昂一向自視甚高,自信憑自已的武藝在軍中不但可以替父報仇,而且可以謀個官職。
?自家兄長有了出路,馬憐兒也替他高興,只是想到兄長從軍,剩下自已一人,不免暗自神傷。
?戰(zhàn)事未明,畢春不敢久留,稍坐片刻便告辭返回軍營,囑咐馬昂辦完喪事再去軍營報道。閔大人箭傷未愈,不克久坐,縣衙一眾官員都各有事務(wù)要忙,因此也先后告辭離去。
?按理說,馬家兄妹應(yīng)該守靈七天,然后讓老父入土為安,不過那時講究落葉歸根,如果死在外鄉(xiāng),一般都停棺在寺院等地,待有機(jī)會再運回老家安葬,有些家境貧寒,禁不起長途運送開銷的,棺槨甚至一停就是十多年。
?兩兄妹一番商議,決定將棺槨寄放在雞鳴驛的普渡寺,待日后再運回家鄉(xiāng)。如今馬昂報仇心切,急于從軍,雖不按制守靈,這也算是盡孝了,自然不會有人指責(zé)。
?但這一來馬憐兒要如何安排,可就成了難題。楊凌見馬昂望向自已,便道:“馬兄不必?fù)?dān)心,小姐還住在這里便是!”
?馬憐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板著臉道:“我兄妹現(xiàn)在和驛署可是再無瓜葛,住在這里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女人最愛記仇,尤其是被人寵慣了的美女,楊凌只當(dāng)她還記恨那個小吏,便道:“這有什么?一會兒我?guī)湍闳グ才疟闶恰薄?/p>
?馬憐兒翹著鼻子道:“我和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到時指不定有些什么流言蜚語呢”。
?馬昂瞪眼道:“誰敢?再說......不沾親是有的,怎么不帶故了,我和楊老弟也算得上好朋友了,幫我招顧一下妹子有什么關(guān)系?”
?馬憐兒跺了跺腳,扭過頭去不理這個呆子。楊凌暗暗盤算了一下,倒覺得馬憐兒說的有理,因為只是代理驛丞,他連家眷都沒有搬進(jìn)驛丞署來,如果容納一個年輕的姑娘住在這兒,還真沒準(zhǔn)會招來些閑言碎語。
?閔縣令方才臨走時還說已著人去通知他內(nèi)弟了,不如讓她先去得幼娘同住幾天,自已搬到驛署來住,等正式任命頒下來,那時自已那間小屋讓給她住便是,心里盤算著,他對馬昂道:“小姐說的也有道理,住在這里是有不便,我看請小姐先住到我家去......”。
?他說到這兒,一看馬昂嘴巴張的象河馬打哈欠,馬憐兒的一雙柳眉也豎了起來,忙補(bǔ)充道:“呃......先與拙荊作個伴兒,我搬來驛署住就是了。等韃子退了,小姐再決定行止不遲”。
?馬昂喜不自禁,這樣安排還有什么不放心的。馬憐兒瞥了楊凌一眼,想了想也沒有再做聲,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下來。
?當(dāng)天,韃子只派出小股部隊與明軍做試探性接觸,雙方都在試探對方實力,誰也沒有投入主力作戰(zhàn)。
?近晚時分,楊凌帶人幫馬昂兄妹將馬驛丞的棺槨移寄普渡寺,一切安排妥當(dāng),馬昂便去畢都司軍中報道了。楊凌將馬憐兒帶回了家,幼娘是個熱心女子,又對這位落難的大小姐同情得緊,聽說只是來借住幾天,自然沒口子地答應(yīng)了。
?馬憐兒對楊凌冷若冰霜,見了韓幼娘倒還親熱,這讓楊凌大大松了口氣。這一整天馬憐兒對他連笑都冷冷的、假假的,楊凌也不知道自已哪兒得罪她了,還真怕這位馬千金到了家里對幼娘也耍小姐脾氣,他受得了氣,可是卻不能忍受任何人給幼娘氣受。
?幼娘書讀的少,但是性情溫柔、為人乖巧,知道什么當(dāng)說,什么不當(dāng)說。馬憐兒從小在塞外長大,最受不得中原飽讀詩書的女子們拿腔作調(diào)的模樣,與她倒是甚談得來,不一會兒兩人就十分熟絡(luò)了。
?驛丞署,一個人影悄悄地閃進(jìn)了門房,向門房問道:“驛丞大人在不在?”
?現(xiàn)在這個門房原來是個驛卒,因為在城上時腿受了傷,行動不便,而驛署現(xiàn)在又缺人手,就讓他和原來的門房暫時調(diào)換了職務(wù),他還以為來人問的是代理驛丞楊凌,坐在炕頭問道:“大人剛剛出去,你有什么事?”
?他邊說邊打量一番,只見來人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狗皮防風(fēng)帽的帽沿兒緊緊壓在眉上,滿面風(fēng)霜之色。
?那人聽了從懷里摸出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書信,遞給他道:“我從關(guān)外來,還要連夜趕回去,麻煩把這包東西轉(zhuǎn)交驛丞大人,告辭了!”
?門房點了點頭接過油紙包,那人推開房門,又閃進(jìn)了茫茫夜色當(dāng)中。門房看了看書信,見火漆封印處畫了一尾怪魚,他也沒有在意,打了個哈欠,將信摞在了床頭。
第34章:風(fēng)雨欲來
?何參將和兩位監(jiān)軍,以及本地留守的江把總巡視三城后,來到畢春營中。畢春是備兵,只是臨時劃歸他管轄,因此一向不如其他將領(lǐng)那般馴服。
?昨晚畢春營中又鬧了一出糧荒,這位何參將只管自已的嫡系有吃有喝就好,卻對他不聞不問,要不是楊驛丞慨然放糧,他的兵現(xiàn)在還餓著肚子呢,因此心中頗有些芥蒂,見了何參將表情也冷冷淡淡的。
?何參將不以為意,視察了營中防務(wù),正要去孫大忠營中,軍中探馬已追到畢春大營來。何參將這時剛剛出了畢春的大帳,接了軍情急報,又返了回去,就著燈光拆看文書。
?軍書是總兵府發(fā)來的,看罷軍情急報,何參將將書信傳示諸將,自已在大帳中踱來踱去,臉上陰晴不定,充滿懊惱神色。
?原來這次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集結(jié)各部落兵馬共計兩萬人,分別騷亂邊關(guān)沿線十多個驛站,想劫掠物資以便彌補(bǔ)因大雪寒冬造成的損失,順利渡過這個冬天。其戰(zhàn)略上并無久戰(zhàn)之意,其實自明成祖五伐韃靼、瓦剌后,迄今塞外異族也沒有恢復(fù)元氣,要他們真的攻城掠寨,目前根本沒有這個實力。
?烽火傳訊后,大明幾路大軍齊出,懷來這一路兵馬因大雪封路,是最后一個到達(dá)的。而另兩路軍,韃靼人還未攻下涿鹿,北路石馬營參將的大軍就已趕到,敵軍約五千眾,只打劫了沿路幾個村莊就倉惶逃竄,半路又被游擊將軍葛威伏擊,損失慘重,大軍所余不過三千,北路軍可謂旗開得勝,立下首功。
?小王子伯顏猛可親率一萬韃靼騎兵攻打赤縣,已連下三座小城,南路蔚廣參將和游擊將軍楊家龍、赤縣守備王承憲合三路大軍也有一萬之眾,與之交戰(zhàn)互有勝負(fù),處于膠著狀態(tài)。
?但是今日凌晨,小王子的大軍分兵兩路突然后撤,蔚廣參將率軍銜尾急追,其中一路向北逃竄,另一路則已逃得不知去向了,總兵書信要何參將配合左右兩路大軍,收復(fù)失陷的各驛站,同時尋機(jī)創(chuàng)敵。
?雖然永寧參將保住了雞鳴驛,但戰(zhàn)績比起兩位同僚相差太遠(yuǎn),而且從書信中了解的情況,明了了敵軍的作戰(zhàn)意圖,才知昨日韃靼軍并無后援,同時也無戀戰(zhàn)之意,當(dāng)時未能抓住戰(zhàn)機(jī)立下大功,此時想來難免懊惱。
?葉御使看了軍書臉色也難看之極,他為恐被人詰難,搶先道:“我軍初至,不知敵情,用兵謹(jǐn)慎些也并無不妥,現(xiàn)既知敵無久戰(zhàn)之意,明日當(dāng)尋敵蹤跡,主動出戰(zhàn)!”
?劉公公點頭應(yīng)是,說道:“今日我軍未予追擊,韃子不知我軍底細(xì),未必便逃得遠(yuǎn)了,明日出其不意,大功唾手可得”。
?畢春想了想道:“參將大人,兩位監(jiān)軍大人,韃子比我軍精擅野戰(zhàn),況且涿鹿、赤縣兩路,有兩位游擊將軍協(xié)同,而我軍人數(shù)上并不比敵軍占優(yōu),前方又多是山路,不利大軍追擊,卑職以為......”。
?葉御使打斷他道:“現(xiàn)在敵情已明,正當(dāng)趁勝追擊,使韃子不敢小覷我大明軍威,畢將軍如此說,可是膽怯畏戰(zhàn)么?”
?畢春三角眼一翻,心中恚怒已極,他吸了口氣,鐵青著臉不發(fā)一言,心中卻大罵:“老子要趁勝追擊時,你說老子貪功冒進(jìn),現(xiàn)在我不想追了,你又說我膽怯畏戰(zhàn),該砍頭的狗屁文人!”
?江彬想起信中提及赤縣兩路逃軍中有一路約五千人不知去向,不由心中一動,但隨即想到韃子要逃也該向北邊逃,萬萬沒有向東跑到懷來送死的道理,所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何參將瞥了一眼畢春,微笑道:“畢都司從南方來,不明地理,不悉敵情,原也怪不得他。山路的確難行,但正因山路難行,韃子的騎兵才不好發(fā)揮。我的部屬都是本地人,熟悉這里地勢,明日大軍開拔,由我本部人馬為先鋒便是?!?/p>
?畢春冷笑不語:這是明知韃子退卻,想要自已的嫡系搶占軍功了。何參將也不理會他神色,摩拳擦掌地立即傳訊召各路主將前來畢春軍營,開始商研明日出兵之事。
?楊凌返回驛署,暫時住在馬驛丞日常辦公的屋子里,屋子不大,外堂很小,可是案頭上方也懸了一塊匾。后邊一間臨時休息的小屋子,一盤炕就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間,炕里邊是一溜兒沉重的梨木柜子。
?楊凌自來到這個世界,還是頭一回一個人睡覺。今晚身旁沒有韓幼娘托著香腮趴在炕頭和他呱唧些家常話兒,竟然空落落的睡不著了。楊凌不禁苦笑,這小妮子,居然這般有魔力,不知不覺間,竟然左右了自已的情緒,弄得自已象個初戀的小男孩兒似的患得患失。
?一想起幼娘來,他的身上就暖烘烘的,心里象灌了蜜似的甜,自從上次一吻之后,那小姑娘似乎也嘗到了甜頭,雖然不敢主動索吻,但是上了炕再也不會馬上匆匆鉆進(jìn)被窩把自已包得只露下一頭秀發(fā)了,總是趴在炕頭,撲閃著那對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笑地望著他。
?那丫頭,不知道她僅僅是露出穿著粗布內(nèi)衣的肩頭,那副稚嫩清純、猶如一朵含羞小花兒似的嬌俏模樣,就已蘊含了無窮的吸引力。天可憐見,楊凌已覺得自已隨時可能會變身月夜人狼。
?楊凌對自已的控制力越來越?jīng)]有自信了,他不知道自已還在堅持什么,幼娘的倩影已充滿了他的心田,自私地說,對幼娘的感情從最初的憐惜疼愛到如今深深的愛戀,偉大地充當(dāng)她的幸福領(lǐng)路人,把她送入別人懷抱的念頭早被他拋到了九宵云外。
?但是對占有她,讓幼娘徹底成為自已的人,他也越來越是恐懼。正由于最初的猶豫,他覺得自已已經(jīng)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不知道自已還有多少時間可活。這就象一個賭徒,賭到手里只剩最后一點資本時,那種患得患失的強(qiáng)烈感覺,就使他再不敢輕易投下這最后一注。
?搖搖頭,搖散了那又酸又甜的感覺,他順手拉開一個柜子。馬驛丞死后,他的那串鑰匙也被移交給了楊凌。下午楊凌來這兒辦公還鬧出了笑話,這炕柜上一排四個柜子,分別鎖著四把奇特的銅鎖。
?造型分別是狗、馬、蝦、魚。楊凌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銅狗和銅馬的鎖頭打開,那把銅蝦的連鑰匙都弄彎了也打不開,只好紅著臉叫進(jìn)一個小吏進(jìn)來幫忙,敢情那蝦形的鎖不是擰的,是向外勾的。
?最后這把魚鎖,據(jù)那小吏說,因為魚是夜不瞑目的,就算是睡覺也睜著眼睛,因此用魚鎖,寓意時時看守,這一定大人放置最重要文件的柜子。這個鎖也挺奇特,鑰匙插對了孔,一擰之后還要再向里推再打得開。
?當(dāng)時楊凌匆匆尋到印緩,給幾份加急公文蓋上印章就跑回靈堂去了,這柜子也沒鎖,此時順手拉開那個銅魚鎖柜,只見里邊的信柬都是已經(jīng)開了封的,火漆封印旁都有一尾怪里怪氣的魚。
?楊凌將炕桌拉近了些,撥亮了菜油燈的燈芯,就著燈光匆匆瀏覽了一遍。只翻看了幾封信,楊凌就意識到這必是錦衣衛(wèi)系統(tǒng)的情報。
?那些情報不止有官吏們一些私隱之事,還有民情風(fēng)俗,乃至土地收成、天氣旱澇,可謂五花八門、無所不容。
?楊凌沒想到錦衣衛(wèi)的情報網(wǎng)居然這么大,而搜集情報的定向也不僅僅是官吏的忠廉,這么龐大的情報網(wǎng)如果利用好了,那么大明朝廷的當(dāng)政者就可以獲得方方面面第一手最詳實、最真實的情況,這對治理國家該是何等重要呀。遺憾的是,好象沒聽說過有明一朝錦衣衛(wèi)干過什么得力的好事兒。
?又隨便翻了翻,楊凌拿著一份半個月前的信函怔住了,這封信中交待,今冬關(guān)外大雪連綿不絕,許多部落凍死牛羊無數(shù),一些小部落已生存無繼,各部落間聯(lián)系頻繁,有可能對大明不利。
?楊凌惦著這封信苦笑不已,可惜這些奉命潛伏異域奔波賣命的秘探了,恐怕全國各地種種情報匯集到京中,錦衣衛(wèi)的高層在乎的只是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大多數(shù)情報都被付之高閣無人問津了,如果早有得力的官員注意到這份情報,是不是邊城百姓就少一些災(zāi)難了呢?
?感慨良久,楊凌忽爾啞然失笑:自已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驛丞,在這里憂國憂民地長噓短嘆,又能于這個龐大的帝國有什么影響呢?好高鶩遠(yuǎn),不如腳踏實地,能照顧好自已愛的人,盡到自已的本份也就是了,歷史的巨輪,是自已能推得動的么?
?翌日一早,大雪又起。楊凌攏著袖子站在廊下,欣賞著漫天飛雪。那時的雪比后世的白,雪花也是大片大片的,飄至眼前,一眼看去晶瑩剔透。楊凌伸出一只手去,接過幾片飄落的雪花,雪花入手即溶,快得來不及看清它的美麗。
?楊凌惋惜地一嘆,剛剛甩落掌心的雪水,一個嬌脆的聲音在長廊盡頭響起:“相公!”
第35章:伏兵四起
?楊凌聽到喚聲回頭一看,只見韓幼娘和馬憐兒各撐一把傘,徑直跨越庭院步履輕盈地向他走來。馬伶兒還是一襲白裘,俏麗得如同畫中人般不可方物。
?韓幼娘身材比馬憐兒要矮些,穿著藍(lán)色百格裙、淺粉色比甲,雖無馬憐兒那般一望驚艷,但是清秀的臉蛋兒、溫柔的笑意,象個鄰家小妹般俏麗親和。
?她挎著一個藍(lán)布蓋著的籃子,傘偏向籃子一方,另一側(cè)身子落滿了雪花。楊凌忙走下緩步階,先向馬憐兒頷首示意,然后迎上去接過幼娘手中的籃子,拉著她走向廊下,一邊替她拂去額頭、肩上的雪花,一邊問道:“這么大雪,一大早兒的來做什么?”
?韓幼娘收了傘,呵著凍得微紅的手指,小鼻子皺如春水漣漪般甜甜地笑道:“給相公送飯菜呀,我還煮了兩個雞蛋呢,相公操勞公事,可不能餓肚子”。
?楊凌嗔道:“你呀,我在驛署還怕餓著不成?”他拉著幼娘,回頭對馬憐兒說:“馬小姐,快進(jìn)屋吧,廊下有風(fēng),小心著了風(fēng)寒”。
?馬昂從軍,從民藉變成軍藉,是要到縣衙登記的,馬憐兒見今日雪大,本想改日再去。但是見幼娘要出門,便跟著出來先拐到了驛署。
?這時見人家小夫妻儂情蜜意的模樣,馬憐兒心中略有失落,她除下連衣的帽子,將一頭比黑緞子還要柔亮的秀發(fā)向后挽了挽,頓了頓靴上的積雪,默默地隨進(jìn)了屋子。
?楊凌匆匆吃罷飯,剛剛放下筷子,那個門房就一瘸一拐地走了進(jìn)來,見新任驛丞的夫人和上任驛丞的女兒都在,他也不敢多留,忙拿出昨日收到的那封信遞過去,陪笑道:“大人,這是昨晚送來的書信,來人指定要交給大人”。
?楊凌不知何人會寫信給他,拿過信來刷地撕開封口,這才注意到背面火漆封印旁有個怪魚圖案。楊凌心中不由一震,錦衣衛(wèi)的密函?昨天看過那些是已經(jīng)拆開的,倒不怕什么。但自已可不是錦衣衛(wèi)的人,如今胡亂拆看錦衣衛(wèi)的密信,可別惹出什么禍?zhǔn)聛聿藕谩?/p>
?信既已拆開,這時也顧不上考慮那些了,他抽出信紙,只希望里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那么縱然被人知道想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了。
?楊凌細(xì)細(xì)看了一遍信中內(nèi)容,頓時放下心來,信中并無什么機(jī)密要事,說起來反而是一件可以公開的大喜事,他匆匆將信收好,興奮地道:“原來閔大人前夜斬殺的敵酋是韃靼王子,這回閔大人可是立下大功了!”
?他興奮地一擊掌,說道:“我現(xiàn)在就去告知大人,幼娘,你和馬小姐先在這兒待會,等雪小了再回家”。
?韓幼娘乖巧地點點頭,楊凌興匆匆地往外走,馬憐兒想起一事,忽然道:“楊兄,我和你一起去,家兄昨日走得匆忙,我去替他更改民籍”。
?楊凌自無不允,當(dāng)下招呼驛署馬號又牽來一匹馬,二人直奔縣衙。閔縣令正趴在炕上讓郎中換藥,聽了楊凌帶來的消息,先是嘴巴張大足以塞進(jìn)一個雞蛋,呆了半晌,他又要過書信反復(fù)看了兩遍,然后象只下蛋的老母雞似的咕咕咕地笑起來。
?他本來是怕笑的聲音大了震裂傷口所以才這樣笑,卻不料這樣隱忍的低笑,身子顫得更是厲害。
?楊凌見他笑得痛苦,自已也覺好笑,敢情莽撞也有莽撞的好處,誰曉得這莽夫順手一刀,就摘下了這天大的功勞?
?閔大人笑著笑著,那絲笑容忽然在他臉上凝結(jié)住了,他想了一想變色道:“不好,伯顏猛可的長子是個殘廢,聽說他一向甚為看重這個二王子旭烈孛齊,如今他兒子被我殺了,韃靼大軍卻輕易退卻,實在可疑。
?方才軍中通報,今日凌晨我軍已開拔尋找敵蹤,如果伯顏猛可親率大軍來給兒子復(fù)仇那可大大不妙,這個消息需馬上告知何參將才行,楊師爺,你快追上何參將,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楊凌聽了也知事情緊急,連忙答應(yīng)一聲,匆匆跑了出來。馬憐兒銷了民籍,正在前廳門房中等他,見他臉帶急容匆忙上馬,連忙也牽了馬跟上,問道:“楊兄,何事這般慌張?”
?楊凌高聲道:“今晨大軍開拔追擊韃子去了,前日閔縣令斬殺的既然是韃靼王子,恐韃子未必是真的退卻,若是他們心存報復(fù)、恐怕是以退為進(jìn),暗中設(shè)伏,我去追趕何參將,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說著楊凌撥轉(zhuǎn)馬頭直奔南城。
?馬憐兒翻身上馬,原地兜了兩圈兒,想到自已哥哥也在軍中,若真有韃子埋伏,亂軍之中豈不可虞?她終是放心不下,馬鞭一抽,也向南城疾馳而去。
?城外大營此時只剩下一些老弱殘兵守營,楊凌問明大軍出發(fā)已一個時辰,心急如焚,立即沿著被大軍車馬踩踏得泥濘不堪的道路急追。只是城外的道路比不得城內(nèi)四平八坦的馬路,楊凌初學(xué)騎馬,緊張地提著馬韁呼哧帶喘,倒比胯下馬還累。
?他奔出一里多地,聽見身后馬蹄聲響,扭頭看見馬憐兒也疾奔而來。她不知何時已將裘衣脫去,露出一身碧綠色的裙襖,上身套了件狐皮背心,身段兒說不出的動人,縱馬馳騁的動作更是無比優(yōu)美。
?馬到跟前,楊凌急道:“憐兒小姐,你怎么來了?也好,你馬術(shù)好,快些趕去讓大軍停止前進(jìn),以防不測”。
?馬憐兒黛眉微蹙,說道:“軍隊行止,豈會聽我一個婦人說三道四?那封密信帶來了么?”
?楊凌一拍腦門道:“糟糕,我忘在閔大人那里了”。
?馬憐兒聽了冷哼一聲,忽地伸手一按馬背,腰桿兒一挺,竟然騰身站到了馬背上。馬仍在飛奔不已,這份騎術(shù)實是了得,馬憐兒對楊凌道:“松開馬韁,我來騎馬”。
?楊凌茫茫然丟開馬韁,卻不知她要如何控制,只見兩馬并轡,馬憐兒縱身一躍,已輕輕巧巧地落在楊凌身前,靴底向后一磕命令道:“馬蹬給我”。
?楊凌雙腳抽離馬蹬,只覺身子不穩(wěn),忙不迭地一把摟住了馬憐兒的纖腰。馬憐兒突然被男子摟住了腰肢,雖然早有準(zhǔn)備,還是脊背一僵,腹部繃緊了起來。
?她長長吸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撿起韁繩道:“抱緊了,我?guī)氵@位驛丞大人去見何參將!”
?馬憐兒在塞外長大,一身馬術(shù)十分了得,這兩個人身子又都很輕巧,加起來還沒有一個重裝甲士沉重,二人一馬雙跨,不但沒有影響馬速,在她高超的控馬技巧下跑得反而更快更平穩(wěn)。
?這時何參將的大軍已進(jìn)入臥虎山。昨夜派出的探子今晨帶回情報:韃子已將二里半、五里鋪的車馬牛羊席卷一空,派人運回塞外去了。但敵軍仍未退走,雞鳴驛受挫后,他們退守榆木屯,分出小股部隊正在附近村鎮(zhèn)劫掠。
?何參將得到準(zhǔn)確情報喜不自禁,反正前方到雞鳴驛只有這一條路,不虞被人抄了后路,所以他盡起五路大軍冒雪疾行,想給韃子來個奇襲。
?用葉御使的話來說,大雪漫漫,韃子更不會料到我軍突至,昔年李愬雪夜入蔡州,立下不世功勛,這次突出奇兵,盡殲敵軍,亦可青史留名,直追古人了。
?大軍離城六里,進(jìn)入葫蘆谷,這山谷兩側(cè)是綿延不斷的高山,中間是一條葫蘆形的山谷,何參將雖然立功心切,到底不是新兵雛將,還沒被功利沖昏了頭腦,當(dāng)下命令大軍暫停前進(jìn),探出探馬先去前方探查。
?葉御使見何參將停軍不行,便跟了上來,馬鞭遙遙一指前方山谷道:“大人,前方峽谷兩側(cè)山勢不急,兩側(cè)距山頂延伸數(shù)百丈,山上無遮無掩,根本藏不得兵,如果韃子把埋伏設(shè)在山峰上,距離如此之遠(yuǎn),弓箭刀槍對我大軍毫無威脅,有這數(shù)百丈的緩坡,滾木擂石也難以發(fā)揮作用,勿需擔(dān)心”。
?劉公公從車轎中探出身來四下打量著道:“嗯,咱家雖然不知兵事,但是看這山上光禿禿的沒遮沒掩,的確藏不住人,兩側(cè)群山環(huán)抱,韃子想前后包抄也是絕不可能,何況韃子人馬比我們還少,以少圍多如何辦得到?我們盡可放心前行呀”。
?何參將微笑道:“呵呵,兩位監(jiān)軍說的是,本將只是擔(dān)心這山谷狹窄,我軍只能排成一字長蛇,前后不得呼應(yīng),若是韃子在前方設(shè)伏,后續(xù)兵馬無法馳援,不能發(fā)揮兵員優(yōu)勢,勢必造成較大傷亡,且待探馬探明敵情再行不遲”。
?過了小半個時辰,四名探馬紛紛回報,前方不見敵軍,山谷中積雪也未見車馬踐踏。要知道現(xiàn)在雖然雪勢甚大,但是如果有大隊人馬行動,也不可能掩藏所有的足跡,何參將聽了放下心來,立即傳下將令,要前后備軍加快速度,迅速穿越山谷,直插榆木屯。
?五千大軍聽了號令繼續(xù)開拔,隊伍浩浩蕩蕩,如同雪嶺中一條長龍。賀士杰賀都司率本隊先鋒,堪堪穿越葫蘆谷的中后段,馬上就要走出山谷了,忽地前方谷口“咚咚咚”戰(zhàn)鼓雷鳴、樹起旆旗無數(shù),與此同時兩側(cè)山坡上一陣梆子響,剎那間白皚皚的山坡上憑空冒出無數(shù)人影,四下亂箭齊飛,雕翎滿天,竟比飛雪還要密急。
第36章:奪路而逃
?韃子居高臨下,一輪箭雨下來,明軍頓時死傷一片。好在何參將的軍隊也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一陣慌亂后立即按照將令布下車陣,將戰(zhàn)車停于兩側(cè),折板翻起,構(gòu)成一道道人工堡壘。
?舉著一人高巨盾的盾牌手也組成了一道道盾墻,環(huán)衛(wèi)兩翼。待到防御陣形匆忙結(jié)成,明軍十成中已去了一成。葉御使匆匆跳下馬來鉆進(jìn)劉公公車內(nèi),顫聲道:“四下一目了然,韃子從何而來?”
?這車子車頂及兩側(cè)廂板都是用厚木制成,不怕箭射,但聽得車板上篤篤箭響,葉御使還是不禁為之心寒。劉公公是個閹人,膽子卻比葉御使大得多,他頰上肌肉雖也難以自制地抽搐著,主要是頭一次經(jīng)歷這種千軍萬馬的戰(zhàn)爭場面心情緊張。
?兩側(cè)平緩的山坡上沒有樹木,緩緩延伸到山頂都是皚皚白雪,根本無處藏人,可是這時山坡上各式服裝的韃靼人來回奔走發(fā)箭,一些隱蔽處已遭到破壞,這才被人瞧出奧秒。
?原來兩側(cè)山坡上蜿蜒筑起半人多高的一道墻,墻身向上傾斜,上邊覆了一層白雪,從下邊望上去,由于角度的關(guān)系,看起來就是一道平坦延伸到山巔的斜坡。
?蒙人居于草原大漠之中,逐水而徙、,居無定所,很久以前就發(fā)明了一些簡易筑城的辦法,在寒風(fēng)肆虐的冬季他們以雜草枯枝摻以冷水在帳蓬周圍凍結(jié)成防風(fēng)墻御寒。他們趁夜掏洞燒水,就地取材筑成這兩道山墻也不過費了半夜的功夫。
?伯顏猛可得知愛子慘死后立即撤兵,自領(lǐng)一軍晝夜兼程,趕到榆木屯,與博達(dá)爾模合兵一處后兵力已超明軍,所以他才大膽舍棄戰(zhàn)馬與明軍步戰(zhàn)。
?現(xiàn)在涿鹿、赤縣明軍已呈兩翼包抄之勢,他設(shè)下此計,只想畢全功于一役,盡殲懷來明軍,替愛子復(fù)仇,然后率軍遠(yuǎn)遁。
?何參將稍稍穩(wěn)住陣腳,立即喝道:“打旗語,命賀士杰固守前沿,王承憲帶人沖擊兩側(cè)敵軍,務(wù)必打開一個缺口。命孫大忠、畢春后隊變前隊,迅速后撤。鄭一鄂彈壓中軍!”
?王承憲命弓箭手向兩翼敵軍發(fā)箭壓制,自率刀盾手、長槍手強(qiáng)攻兩側(cè)山坡為大軍后撤爭取時間。山坡上是韃靼大將博達(dá)爾模指揮,眼見明軍迅速穩(wěn)住陣腳開始反攻,博達(dá)爾模立即下令:“射殺明軍中揮動令旗者,射殺戰(zhàn)馬,阻止明軍結(jié)陣!”
?令下箭嘯如雨,令旗手被攢射的刺猥一般當(dāng)場斃命,同時不少馬匹中箭,戰(zhàn)馬負(fù)痛咆哮著在山谷中奔走,明軍被戰(zhàn)馬踐踏頓時陣形大亂,攻勢也為之受阻。
?王都司指揮本部人馬冒著箭雨強(qiáng)攻右側(cè)山坡,這段丘陵不算高,控制了這個制高點,再組織弓箭手對韃子進(jìn)行反壓制,便可穩(wěn)住陣腳。否則大軍龜縮在山谷中只有束手待斃的份了。
?他親自持刀督戰(zhàn),困獸一般的明軍漫山遍野,以血肉之軀向山坡上發(fā)起一次又一次進(jìn)攻。死尸一片片倒下,沒有人為死者嘆息,甚至沒有人去注意倒在腳下的是誰,在這血與火的戰(zhàn)場上,死亡變得那么平凡,就是一個再感性的人也會變得麻木不仁。
?在什長、哨長的帶領(lǐng)下,明軍蜂擁而上,踏著同伴的尸體謀求著一線生機(jī)。山坡上韃子仗著地利以及卓絕的箭術(shù),每一箭下去都必有斬獲。
?葉御使躲在車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喊:“何大人,何大人,韃子早有埋伏,當(dāng)速速后撤才是!”
?何參將提著雁翎刀,鐵青著臉色道:“我已派人通知畢春,這山谷狹窄,不利我軍集結(jié),后軍不退,我們也無法沖出去!”
?葉御使怒道:“眼見大軍中伏,畢春迄今不見動靜,我們就要全軍覆沒啦!我要參他個貽誤戰(zhàn)機(jī)之罪!何大人,我要去后陣督戰(zhàn)!”
?何參將正忙著指揮大軍,實在不耐聽他啰嗦,一聽他要去畢春營中,倒省得他在這里指手劃腳的礙事,立即便安排二十個盾牌手護(hù)送他和劉公公離開。一個書生、一個太監(jiān),兩個最高指揮者馬上跌跌撞撞奔向后營。
?臥虎山下這個山谷呈葫蘆形,壺嘴兒沖著雞鳴驛方向。畢春的大軍剛剛進(jìn)入山谷,楊凌和馬憐兒就急馳入軍中,聽了楊凌緊張的陳述,畢春也知事態(tài)嚴(yán)重,正要帶著他趕去面見何參將,兩側(cè)韃子已以動了攻勢。
?在一輪箭雨的覆蓋性射擊掩護(hù)下,大批的韃子從半山掩體中撲到谷口截住了明軍退路,谷口狹窄,只消數(shù)十人勁弓在手,箭雨不斷,縱是千軍萬馬也休想沖得出去。
?谷口韃子目的只是為了阻住退路,所以只是扼守要害,并不攻擊。這些韃子每人身上至少背了四只箭壺,畢春的南軍以短兵相接的刀盾手和火銃手為主,根本無法同這些驍勇善戰(zhàn)、以一當(dāng)十、又據(jù)守險要的韃子對抗。
?片刻功夫,谷口已留下了上百具措手不及的明軍尸體,近在咫尺的血腥讓初次見到這種陣仗的馬憐兒臉色蒼白如雪,還是楊凌經(jīng)過守城一戰(zhàn)心理上具備了一定的承受能力,拉著她避到兩輛廂車中間,才免遭流矢所傷。
?明軍的反沖擊很快被韃子的利箭所阻,一具具尸體仆倒在狹窄的谷口,明軍一面要同谷口的韃子搶奪唯一的出口,還要應(yīng)付頭頂不斷攢射的利箭,傷亡不斷增加。
?楊凌注意到明軍的反擊混亂不堪,根本無法發(fā)揮什么有威脅的進(jìn)攻。他們的軍官不可謂不勇,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但是他們卻只知道賣弄個人勇武,根本不會有效地組織士兵們作戰(zhàn)。
?不客氣地說,如果讓他們在平原上在將領(lǐng)的指揮下按部就班地結(jié)陣、布陣還能似模似樣,一旦發(fā)生這樣的混戰(zhàn),上級軍官不能有效地貫徹命令,那些連字都認(rèn)不全的低級軍官們就知道要么身先士卒、要么揮刀督戰(zhàn),根本不會利用好刀盾手、火銃手、長槍手和弓箭手的合理搭配。
?楊凌看了這樣的軍隊素質(zhì),緊張得汗流浹背,馬憐兒卻在掛念哥哥安危,見他站在前方不遠(yuǎn)處畢都司的身邊,這才放心。
?就在這時,葉御使和劉公公狼狽地奔了過來,葉御使正要責(zé)問畢都司突圍不利,忽地一眼掃見有個穿著綠衫的女子,還道是畢都司攜家眷行軍,不禁心中更怒。
?畢都司眼見谷中韃子憑借險要地勢一夫當(dāng)關(guān),難以盡快攻破,正欲令部曲轉(zhuǎn)攻山坡上的敵軍,居高臨下以火槍威力壓制股口的韃子,但是在葉御使和劉公公想來,打開谷口才有生路,若是等他先攻山坡再迂回拿下谷口,恐怕那時已全軍覆沒了。
?是以兩人眾口一辭,以監(jiān)軍的身分命令他立即不惜一切代價強(qiáng)行打開谷口。畢都司悻悻然地下令停止攻山,只好集結(jié)部隊強(qiáng)行攻打谷口。他鐵青著臉色命令道:“祁把總、盧把總,集中火銃、火箭攻打谷口,只許進(jìn)、不許退,務(wù)必要殺開一條血路!”
?他又對親兵隊長大喝道:“關(guān)受英陣前督戰(zhàn),一人退則斬一人,全隊退則斬隊長,隊長殉職而全隊退者,全部格殺勿論!”
?令下如山,兩位把總也知這是生死懸于一線的時候,當(dāng)下勒令本隊冒著箭雨強(qiáng)行攻向谷口,前方箭矢如雨,兩翼山坡上雖在明軍的火力壓制下仍是冷箭不斷,許多士兵剛剛沖出不遠(yuǎn),就被利箭射穿了革制的盔甲,血染大地。
?沖到有效射程內(nèi)的火銃手們一通排射,雖也射殺了許多韃子,但是后邊的刀盾手根本來不及跟上沖鋒,韃子就亂箭齊發(fā),重新封鎖了谷口。
?楊凌見了重重地一捶車廂,他瞥見倒斃在地的一匹馬尸,忽地想起一個辦法,立即高叫道:“畢大人,驅(qū)使戰(zhàn)馬為肉盾,大軍隨在馬后,必可打開缺口!”
?劉公公、葉御使聞言大喜,立即命畢參將照辦。要知那時戰(zhàn)馬價值近四百貫,而明軍中素來戰(zhàn)馬奇缺,所以軍中將士從來也不曾想過以戰(zhàn)馬為武器,這時大軍生死攸關(guān),哪里還顧得了馬匹,當(dāng)下將剩余的戰(zhàn)馬集中到陣前,大約四十多匹,火銃手取了火藥涂灑在馬尾上,火一點燃,戰(zhàn)馬負(fù)疼,立即嘶鳴著向前狂奔。
?率軍守在谷口的迄林達(dá)達(dá)忽見幾十匹尾巴著火的戰(zhàn)馬瘋狂地奔騰而來,地面隆隆直響,駭然命部眾發(fā)箭,排箭射出,馬的生命終究不象人那么脆弱,雖有幾匹馬悲鳴著倒下,大多數(shù)戰(zhàn)馬仍帶箭狂奔,沖散了韃子的隊形,狂奔出山谷去了。有些來不及退開的士卒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就被亂馬踏成了肉泥。
?藉此良機(jī),畢都司指揮大軍冒著頭頂?shù)募赶蛲饷蜎_,迄林達(dá)達(dá)立即率領(lǐng)著剩下的四百多名韃子迎了上來。谷口狹隘,只需兩百人便足以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兩軍頓時擠作一團(tuán),在谷口展開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