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火旺在廟里看見一尊觀音像。

素白的石像高居于帷幔之下，蛛網密布，蒙塵堆積，依稀可以辨別出那方低垂的眉眼——無悲無喜無求，似乎是對這人世間的種種了無念想，唯有那眉間的一點朱紅，像極了滾滾紅塵中搖曳滑落的一滴燭淚，不偏不倚就凝在了這雪白的觀音面上。

——活色生香。

腦中閃過對神佛不敬的念頭。

李火旺閉了閉眼，將視線從面前的神像前移開，落在空空的供桌之上。

然后隨手將攥著的一枝桃花放了上去。

人間四月，山寺桃花?；ㄩ_得正盛，灼灼地像是要燒成一團紅粉的火焰。

這花卻不是李火旺親手所摘，而是他從一個小姑娘那里得來。

那小姑娘穿著一身紅裙，個子小小的，頭發(fā)卻很長，已經垂過了小腿——像是從出生以來就沒剪過頭發(fā)。她的臉色有些白，眼睛又太黑，就那么一聲不吭地站在路邊，像是雨后冷不丁冒出來的一棵毒蘑菇。

怎么看，怎么古怪。

李火旺叫住那孩子，問她一個小孩子在這里做什么？家里的大人又去了哪里？

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盯住李火旺，忽然就笑了。

“歲歲在找爹爹?！毙」媚锎嗌鼗卮穑暗月妨?，所以歲歲在這里等著他?！?/p>

李火旺咂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話語，覺得她可能想要表達的意思是，自己迷路了，所以等在路邊，等著爸爸回來找她。

小孩子有時候說話，是會顛三倒四的。

李火旺也沒在意，只是覺得爹爹這個稱呼多少有些惡趣味，不過，能把小孩子一個人丟在這種地方，想來這個當?shù)牟皇悄X子有問題，就是根本不上心。

“歲歲，這是你的名字嗎？”他問。

“嗯?！毙」媚锕怨缘狞c頭，仍舊用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火旺的臉不放，李火旺覺得這目光多少有些過于熱切了……說起來，是不是從剛才開始，這孩子就沒有眨過眼睛？

像是為了打破李火旺心中的疑慮一般，小姑娘極其緩慢而清晰地眨了眨眼睛。

“我叫李歲。是爹爹給歲歲起的名字，歲歲最喜歡爹爹了?！?/p>

小姑娘越是這樣說，李火旺越覺得那個所謂的爹實在太不靠譜。相應地，對眼前這個小姑娘憐愛度也就節(jié)節(jié)攀升。

“需要我在這兒陪歲歲一起等爸爸嗎？”李火旺問道。

小姑娘聞言，臉上的笑容又放大了幾分，嘴角尖尖地向兩邊翹起，眼角彎彎地向兩邊垂落，嗯……多少是有些過分燦爛了，不過好歹還在人類的接受范圍之內，至少李火旺是這么覺得的。

——還怪可愛得嘞。

“已經不用了?！毙」媚飺u著頭脆生生地回答。

李火旺猜想對方的意思是，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沒問題的。嗯，不僅可愛，而且懂事。

李火旺在心中想道，同時再次埋汰了一遍歲歲那個不著調的爹。

臨走時，小姑娘忽然將一枝桃花塞進了李火旺手中。

花開得很美，既然是小孩子的一番心意，李火旺也沒有過分推辭。雖然，他不太記得自己一路走來有看見過任何一棵桃樹。不過，他的記憶力本來就不好。

將桃枝放在供桌上之后，李火旺又合掌拜了拜，雖然他并不這么信這種東西，但人在屋檐下，到了人家的地方，還是入鄉(xiāng)隨俗的好。

然后，李火旺抬起頭來向上看去，突然就愣住了。

因為他好像看見，那觀音方才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李火旺用力眨了眨眼睛，眼淚都擠出來一些，等到眼睛再次恢復清明。

觀音像仍是那尊觀音像，可先前還無悲無喜的莊嚴面龐，此時在李火旺的眼中卻變得有幾分的柔和，隱約竟像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