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偉

在西方世界，蘋果似乎總是與各種傳說和典故相聯(lián)系，其文化象征意義遠(yuǎn)遠(yuǎn)超過一般水果，比如人們常說上帝有三個蘋果：一個誘惑了夏娃，一個砸醒了牛頓，一個成就了喬布斯?？膳c之相反，中國古詩文中出現(xiàn)過桃、李、杏、梨、棗、橘乃至西域的葡萄、江南的梅子、嶺南的荔枝，卻唯獨(dú)不見蘋果的影子。這是為何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還得從蘋果的身世說起。蘋果雖然是國人再熟悉不過的水果，但作為“外來戶”，它到中國的時間其實(shí)并不長。

古書上記載了一種類似于蘋果的本土水果叫作“柰”（讀作“奈”），也叫“花紅”或“林檎”。稱其為“林檎”可能是因?yàn)槠涔煳陡誓苷衼盹w禽棲落林中。在日語中，“蘋果”至今依然寫作“林檎”。

柰在中國的栽培歷史超過了兩千年，早在西漢時期司馬相如撰寫的《上林賦》中就有記載。只是其口感酸溜溜、軟綿綿，類似于山楂和蘋果的結(jié)合，無法勾起人們的食欲。于是，柰在中國歷史上長期只作為水果的配角，根本無法與桃、李、杏、梅平起平坐，因而很少有人知道這種果子是蘋果家族的一員。

元代中后期，一種新奇的水果從西域被引入大都，被精心種植在皇家苑囿里，嫁接在林檎樹上后長出了色澤紅潤的果實(shí)。該叫它什么呢？時人想到了佛經(jīng)里提到的色丹且潤的“頻婆果”，于是就這么叫起來。后又按漢語習(xí)慣改寫成了“蘋婆”。這種水果與柰本屬同類，但經(jīng)過改良，外觀、口味已與柰有較大區(qū)別。元末，朝鮮王朝流行的漢語教科書《樸通事》描寫主人公在大都的筵席：水果包括八種，分別是“柑子、石榴、香水梨、櫻桃、杏子、蘋婆果、玉黃子、虎剌賓”。其中就提到了蘋婆果。此果在當(dāng)時非常稀罕，與西涼之葡萄、吳越之楊梅并稱為天下名果。

明代萬歷年間，農(nóng)學(xué)家王象晉所撰的植物學(xué)著作《群芳譜》中，第一次將蘋婆果簡寫成“蘋果”，并稱其“光潔可愛玩，香聞數(shù)步”，但“味甘松，未熟者食如棉絮，過熟又沙爛不堪食”。

到了清代，蘋果見于記載愈多。康熙帝對蘋果有特別的喜愛，常用以賞賜臣下?？滴趿髩?，款待參與慶典的士民，宴席中就有蘋果。到了乾隆年間，蘋果放下了身段，價格大降，又因其還讓人聯(lián)想到了平安吉祥、太平盛世等吉祥詞語，于是成了宴席上必備的四鮮果之首。

不過，令很多人意想不到的是，今天市場上常見的蘋果，看起來很本土，實(shí)際上也并非康乾盛世時的蘋果子孫，而是來自大洋彼岸舊金山的西洋果。

1871年，有位愛好園藝的美國牧師倪維思來到山東煙臺。他開辟農(nóng)場，引進(jìn)、培植了果大瓤脆、皮紅肉硬的舊金山蘋果。這種蘋果雖不如中國本土蘋果氣味清香，卻產(chǎn)量高、易儲藏，很快被當(dāng)?shù)剞r(nóng)民接受并推廣種植。到清末，隨著西洋蘋果的廣泛種植，“蘋果”之名逐漸完全取代了“蘋婆果”等名稱。清末民初徐珂所輯的《清稗類鈔·植物類》中有“蘋果”條：“……北方產(chǎn)果之區(qū)，首推芝罘（煙臺一地名）。……以其原種之來自美國舊金山也，故稱之曰金山蘋果?！?/p>

由上述內(nèi)容可知，在古詩文中沒有蘋果的影子，不是古人覺得蘋果不值得吟詠，而是因?yàn)槟菚r根本就沒有蘋果——既沒有“蘋果”這個詞，也沒有我們今天吃的這種脆甜可口、又大又圓的果子。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2年第4期《探名小札》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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