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預(yù)感

眾人一直撤到了安全地帶這才松了口氣。韓均也將負(fù)在背上的小女放下來。

林兒向她一拱手，道：“這位小姑剛才好勇敢，很令小女佩服?！彼幸饨Y(jié)識這勇敢的女子，也就說出了自己的女子之身。

小女剛才險些遭難，可她似乎并不害怕，見林兒道出自己的女兒身也不在意，只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行了個江湖之禮，道：“諸位俠士有禮，小女名叫張小美，字黃龍，剛才各位出手相救，真是感激不盡?！?/p>

林兒沒想到她年紀(jì)這么小，言談舉止卻頗有大家風(fēng)度，更覺好奇，說道：“我叫檀林。不知張小姑家住何處，我們送你回去吧？”

張黃龍道：“我是吳王宮中的宮人，被大汗賜給步六孤將軍做義女。這次是隨將軍來漢中管特科的，他們還沒到，我提前跑過來了，所以也不知道該住哪?！?/p>

林兒聞言，大笑起來，回頭對司馬靈壽道：“司馬大俠，原來阿兄要你去保護(hù)的人，就在眼前啊?！?/p>

黃龍自然是一片茫然，林兒道：“張小姑如果愿意，不如跟我去寒舍小住吧，待你阿爹到了漢中，我讓我阿兄把你送過去?！?/p>

張黃龍道：“好啊，只要你們不怕我麻煩。還有啊，你叫我黃龍吧，‘張小姑’聽起來怪怪的?！?/p>

回到醫(yī)館，林兒當(dāng)先叫道：“阿兄，快出來。你看我?guī)Я苏l來。”

檀羽走出屋子，見到黃龍，卻并不認(rèn)得，忙問：“這位是？”

林兒道：“她就是北朝派來的步六孤將軍的義女張小美、黃龍，就是我們要派人去保護(hù)的對象?！?/p>

檀羽大奇，忙問怎么回事。林兒才將今日之事講了一遍。

于是林兒與眾人各自回房，卸去臉上的易容，這才出來與黃龍見面。

黃龍道：“原來你們都是女子啊，真有趣?！?/p>

林兒抱以一笑，這才將己方眾人一一介紹。

剛說完，門外漂女跑了進(jìn)來：“仙姑，聽說你找來個小美女？”

林兒笑道：“大美女來了。大美碰上小美，這才有趣呢?！?/p>

漂女便端詳黃龍半天，終于說了句：“嗯，還是大美女漂亮些?！北娙艘积R厥倒。

又說了一會話，檀羽這才關(guān)心地問道：“黃龍怎么一個人先到漢中了？”

黃龍道：“我聽我阿兄說，漢中的風(fēng)物有別于中原，就提前跑來了。沒想到那么多地痞流氓，不知道仇池國主為什么不管管?！?/p>

檀羽嘆道：“漢中民心已壞多時，要恢復(fù)恐怕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呢?！?/p>

林兒道：“阿兄別感慨了，我還有話和你說。尋陽姊帶黃龍進(jìn)去恢復(fù)女兒身吧？這么美的小女，怎能讓美女說得那么不堪?！睂り栞笭栆恍?，便領(lǐng)了黃龍回房去。

這邊林兒對檀羽道：“阿兄，剛剛那李四公子說，他父親經(jīng)許穆之勸說，把一部分商行轉(zhuǎn)移到了南方。你也知道許穆之是何許人，他說的話自然是事先編排好的。你說他們這時候轉(zhuǎn)移是因為什么？”

檀羽皺眉道：“難道他們打算放棄漢中？絕無可能的啊。他們在漢中經(jīng)營多年，現(xiàn)在又沒出現(xiàn)對他們明顯不利的因素，沒道理放棄的。莫非他們預(yù)知漢中要出事？”

林兒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道：“我有一股不好的預(yù)感，像是要出大事?！?/p>

檀羽也睜大了眼，道：“我怎么也有同樣的感覺？不行，一定要查出他們的米店轉(zhuǎn)移去了哪！”

林兒重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親自去查吧？”

檀羽神情凝重地道：“你和我的目標(biāo)太大，很容易打草驚蛇。還是先讓二郎去暗中調(diào)查吧。我們先把手上的事做完?！?/p>

接下來的幾天，林兒仍在與之前見過的庶子們聯(lián)絡(luò)，一幫人都被他賺入盟中，只待她一聲令下，眾庶子們就要回家去爭家產(chǎn)。

這天一大早，盧遐、李欣和陳慶之同時來到醫(yī)館。原來步六孤俟將軍已經(jīng)到了漢中，邀請盧遐、李欣、陳慶之、檀羽、林兒前去建言。

林兒有些詫異，道：“你們男人的聚會，我去湊什么熱鬧??？不去不去?！秉S龍道：“林兒阿姊，你就陪我去吧？不然一個人真沒勁?！绷謨旱溃骸安皇怯忻琅隳銌幔俊秉S龍道：“她要負(fù)責(zé)阿爺?shù)陌踩?，哪有空管我啊?！绷謨簾o奈，只得答應(yīng)她。

那邊陳慶之小聲對檀羽道：“我已吩咐侯未率人在驛館駐守，隨時聽你們司馬大俠的指揮。檀兄到底要他們做什么？”

檀羽道：“打掉南朝人的老窩?！?/p>

“你知道他們的老窩了？你們到底有多大的神通啊，我命人尋了一年多都沒尋到，竟然被你們找到了！”

“這也是林兒碰巧找到的。還有，下個月初庫部競價會你知道了嗎？我一定要搶下庫部的供貨權(quán)?！?/p>

“放心，到時我一定來給你捧場。檀兄，有了你的加盟，我怎么覺得最近事事都這么順呢。他們都說我最近容光煥發(fā)?！?/p>

“這是你姘頭說的吧？你可千萬別大意，我們現(xiàn)在還處在極大的危險之中，不是縱情溫柔鄉(xiāng)的時候?！?/p>

陳慶之連連點(diǎn)頭。

說話間，眾人已上了馬車，來到步六孤俟下榻的驛館。通過盧遐的介紹，檀羽才知步六孤俟在北朝官居給事中，管御史臺，是北朝皇帝信賴的舊臣。

鮮卑人，之所以能在與匈奴、羯胡、氐羌的群雄逐鹿中逐漸勝出，這些老臣居功至偉。他們很多從早年開始就接觸漢文化，文學(xué)功力不差于時下的許多漢人，這也使得拓跋鮮卑政權(quán)最像漢人政權(quán)，也最容易得到士族支持。

步六孤俟住在驛館的后院，除了他帶來的親隨，陳慶之已派了人手里三層外三層地護(hù)衛(wèi)。步六孤俟和他兒子步六孤麗正在堂內(nèi)說話。眾人走進(jìn)堂中，步六孤麗忙招呼大家坐下。

羽、林二人走在最后進(jìn)入堂中。那步六孤俟他們倒并不認(rèn)得，反是他兒子步六孤麗，正是當(dāng)初在定襄帶兵剿滅永寧寺叛逆的將軍，他鄉(xiāng)遇故人，羽、林二人忍不住便相視一笑。

不過步六孤麗這樣的鮮卑顯貴顯然并不會記得羽、林二人的模樣。只待黃龍走上前，怯生生地喚了聲“阿爹、阿兄”，他才數(shù)落起黃龍來：“小妹你真不讓人省心，外面那么危險，這次要不是碰到檀小姑相救，你的小命就沒了?！?/p>

黃龍癟著嘴道：“就知道你要說我?！?/p>

步六孤俟哈哈一笑道：“黃龍她天性好動，就讓她到處走動也是不妨的，好在這世上畢竟好人多。檀女公子，以后黃龍還要拜托你多教教她，讓她少些危險才是。”

林兒聞言嘀咕道：“漢家的閨女都是養(yǎng)在深閨，輕易不讓出門，也就我這樣家無雙親的才到處跑。鮮卑人果然和漢家不同……”

黃龍湊過來小聲對林兒解釋道：“是我們家比較特殊啦。我阿兄本已娶了正妻，可大汗太喜歡阿兄了，非得還要讓我也明媒正娶地嫁過來?？蛇@也不合禮制啊，所以阿兄就認(rèn)我作了義妹。我這身份又不便在家常待著，所以阿爹才允我出門到處玩耍?！?/p>

林兒恍然道：“原來還有這波折?！?/p>

眾人說著話，這才談到了賢良文學(xué)科上來。步六孤俟道：“各位，對于這一科，大家有什么看法？”

李欣道：“漢中的察舉，流毒已深。選上來的賢良文學(xué)，真正讀過六經(jīng)的，十不足三，其中深明經(jīng)義的，十不足一。推舉的鄉(xiāng)老都是為自己的宗族謀利，從不問才學(xué)是否堪當(dāng)大任，以致察舉流于形式，官不成官。”

林兒小聲問檀羽道：“阿兄，察舉為什么一定要鄉(xiāng)老推薦呢？那推舉上去的不都是紈绔子弟？”

檀羽道：“魏晉以來，察舉改九品中正，推舉之人多為世宗大族子弟，的確弊端重重?？墒怯钟惺裁崔k法呢，能夠讀書而明經(jīng)義的，也只有世族子弟呀。尋常人家連書都沒有，又如何能讀書啊?！?/p>

這時，陳慶之忽道：“我倒是有個主意，不知道行不行?！辈搅沦沟溃骸瓣惞拥f無妨?！标悜c之道：“其實(shí)這主意很簡單，就四個字，‘開誠布公’?！?/p>

?

第十八回 競價

陳慶之道：“以前的察舉都是問策，察舉官隨口問幾個問題，答上來就可以，這樣作弊太過容易。我覺得不如搞一個筆試，我們把科場搬到公開的場所，讓士子們書面回答考官問題，是謂帖經(jīng)。帖經(jīng)結(jié)束后卷面立刻封卷糊名，打亂順序，然后由中正官組織人公開閱卷。我就不信，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還敢公然作弊?！?/p>

李欣道：“眾目睽睽之下回答經(jīng)義？陳公子想法真是新穎。經(jīng)義豈是百姓人人懂的？何況人來人往，你能保證士子不為所動？”

陳慶之道：“古人尚且在鬧市中讀書，我們的士子日后不管做官還是為學(xué)都是與人打交道。如果連區(qū)區(qū)科考都不能應(yīng)付嘈雜的環(huán)境，以后如何能指望他們有所成就？”

李欣一時語塞。

步六孤俟看看盧遐和檀羽，問道：“你二位怎么看？”二人皆道：“陳公子的辦法不失為變通之策，不妨一試。”步六孤俟道：“好，那就依陳公子的建議，我這就讓阿麗去和國主商議，將察舉改為科考、問策改為帖經(jīng)?！?/p>

正月二十九，羽、林等人到漢中已有十余天，后天就是庫部定下的競價會的時間。大家都知道要準(zhǔn)備行動了，全部聚集在醫(yī)館中。

檀羽道：“后天是我們的關(guān)鍵一戰(zhàn)，一定要一擊致勝。不光要通過奪得庫部的供貨權(quán)、在漢中站住腳跟，更重要的是要最大限度地打擊對手。英姊，今明兩天就由你發(fā)動庶子們搶家產(chǎn)的行動，動靜一定要鬧得越大越好，讓他們覺得這是策劃已久的。木蘭阿姊秘密前往山洞和蘭陵、司馬大俠會合，明晚子時發(fā)起行動。記住，要速戰(zhàn)速決，切不可戀戰(zhàn)！戰(zhàn)斗結(jié)束后，二郎速來報我?！北娙她R答“是”，紛紛出門。

經(jīng)過十余天的各方聯(lián)絡(luò)，庶子盟中聚集的庶子已有三十幾人。庶子們都是從小接受不良教育，視財如命。而這段時間，各商家紛紛將產(chǎn)業(yè)轉(zhuǎn)移出漢中，庶子們的利益受到影響，聽說可以和家里的嫡子們爭家產(chǎn)，不等林兒聯(lián)絡(luò)，他們就已奔走相告，拉來了不少人。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良之輩，聚在一起竟商量出了不少陰損之招，就憋著一股勁要大干一場。這時得到了行動的命令，全都像離弦的箭一般回家去了。

整個兩天一夜，漢中大大小小的幾十個商家，全都被鬧得雞犬不寧。庶子們上吊的上吊，抹脖的抹脖，無所不用其極。漢中好事之徒又多，如今滿城的熱鬧可看，他們更是樂的去火上澆油。一時間，南盟中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惹上這瘟神。而據(jù)說紫柏的曇無讖也已到了漢中，他們知道庶子們是被林兒在背后指使，正憋著勁要對付羽、林等人?？蛇@兩天，所有人全部待在醫(yī)館中哪都沒去，陳慶之又派人嚴(yán)加保護(hù)，加上慕容白曜坐鎮(zhèn)指揮，曇無讖也無從下手。

二月初一，正是庫部競價的日子，檀羽攜著林兒等人來到庫部。陳慶之早已等在了門口，見羽、林二人到了，興沖沖地跑過來，說道：“我對你們的佩服真如滔滔江水啊，連慫恿庶子這種損招都能想出來。我聽說好幾個商販已經(jīng)開始向曇無讖抱怨，說他不該讓大家暴露得太早，不該這么快跟我們對著干。我剛才看曇無讖臉色鐵青，恐怕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吧?！?/p>

檀羽奇道：“曇無讖來了？”

陳慶之道；“對啊。你這兩天一直待在家里沒出門，還不知道，那周氏鐵鋪被他小兒子一鬧，整個鐵鋪干脆關(guān)了張。曇無讖無奈，只好讓鮑照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家走人。現(xiàn)在鮑照成了周氏名義上的掌柜，此時他倆都在等著你呢?！?/p>

檀羽隨即走進(jìn)庫部，果見曇無讖和鮑照正端坐其中，后面站著李峻等僧，還有一干熟人，其中包括許穆之、郝惔之、覺賢、范曄、趙溫、闞伯周等人。

林兒隨后而入，見了這場景，嚇了一大跳，諷道：“哇！怎么這么多人？壞人集體登場嗎？”

檀羽一握她手，道聲：“無禮！”然后轉(zhuǎn)頭對曇無讖等人道：“大和尚、鮑兄長、各位師兄、法師，小子這廂有禮了。這小小的競價會，何勞諸位這般興師動眾啊?！?/p>

鮑照臉上陰晴不定地道：“你們這些豎子都有通天的本事，我們以前是低估了。如果再讓你們把鋼鐵買賣搶去，我們這些老人也不用再在漢中過了。以前和你們有過節(jié)的今天都來了，也算是給足了面子，我勸你們趕緊收手吧，再鬧下去，對你們沒有好處?！?/p>

檀羽聽他如此口氣，笑一笑，卻沒說話。林兒道：“鮑兄長，有錢大家賺嘛，大家公平、公開競爭，有何不好的。”

“你這話可不對，”鮑照道，“執(zhí)迷不悟，你們會后悔的?！闭f著恨恨地回到自己的蒲席。

羽、林等人也找了座位坐好。陳慶之笑道：“看來他們終于坐不住了?！?/p>

林兒卻沒理他，只是擔(dān)心地道：“阿兄，你還記得我那天說的預(yù)感嗎？我現(xiàn)在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了，似乎要出大事?！?/p>

檀羽也道：“你仔細(xì)看看眼前這幾個人，就能分出差別來。曇無讖、鮑照、李峻、闞伯周、趙溫，俱是一臉的沉郁，可許穆之、郝惔之、覺賢、范曄這幾個人卻分明臉現(xiàn)得色，你不覺得奇怪嗎？”

林兒依他言仔細(xì)看過去，果然能分出兩種不同的神情。當(dāng)看到郝惔之時，對方眼中還閃出了一絲尋戰(zhàn)的神色。林兒不由得一凜，忙問：“這說明什么？”

檀羽道：“說明他們雖然站在一起，卻各懷鬼胎。很明顯，從鮑照的表情和說話，他今天絕不是來打架，卻是來求和的。而與之相反，許穆之等人卻像是樂于見到他們被我們打敗一般，毫無緊張神情。我有預(yù)感，這絕不是什么好事?？磥?，等這里的事一完，我們一定要趕緊將整個事情弄得水落石出。”

林兒亦感到了同樣的不安，當(dāng)即重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

說話時，錢丁已經(jīng)走了出來，對著眾人朗聲道：“諸位掌柜，今天請大家來，就是希望為國主制造兵器找到最質(zhì)優(yōu)價廉的鐵料。之前，我們是和周氏鐵鋪保持通貨關(guān)系，可如今周氏換了掌柜，而檀公子的鐵鋪也希望能為我們供貨。的確，鐵料的需求，最大的就是我們庫部，能成為我們的貨源，自然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不過畢竟國府下?lián)艿腻X款有限，我當(dāng)然希望價格越低越好。所以現(xiàn)在就請兩位掌柜給出你們的價格吧?！?/p>

鮑照搶先道：“周氏雖然換了人，可我們的貨并不會受到影響，我家的鐵仍然是二十二錢一斤，不會改變?！?/p>

錢丁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檀羽道：“那檀公子呢？”

檀羽道：“我這幾天又回去核算了成本，即使將所有支出壓到最低，我也只能給到二十五錢一斤，沒法再低了?！?/p>

鮑照道：“既然你給不出更低的價格，那還有什么可說的，庫部總不可能舍棄便宜而用貴的吧。如若是那樣，恐怕錢兄在國主面前也不好交代?！?/p>

錢丁道：“是啊，檀公子如果給不出更低的價格，我也很難做，只好仍將供貨權(quán)給周氏了。”

檀羽卻不慌不忙地道：“我倒想請問鮑兄長，我們的鋼是用灌鋼法煉成，而你們是百煉鋼，工期長、耗損大，我們的鋼幾乎不賺錢也才賣到二十五錢一斤。你們竟比我們還低三錢，難道你們在賠錢做買賣？”

鮑照道：“我賺多少賠多少那是我的事，不勞你多費(fèi)心。既然競價已經(jīng)結(jié)束，那就告辭了?！闭f著就要往外走。

“請等一下！”檀羽拉住了他，“我想請問，鮑兄長一個月能提供多少的量？”

“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p>

“我聽說庫部每個月至少需鐵上萬斤，這可不是一個小的數(shù)字啊?！?/p>

“這我當(dāng)然知道。之前周氏鐵鋪的供貨實(shí)力錢兄也是知道的，這點(diǎn)你不必瞎操心了?！?/p>

“那是以前，我想鮑兄長還是再等等吧，也許現(xiàn)在你們未必能有這么大的能力?！?/p>

正說著，從門外同時進(jìn)來兩人，一個正是韓均，另一個則徑直走向了曇無讖。

韓均跑到檀羽身邊耳語道：“山洞已經(jīng)摧毀！”

?

第十九回 燈會

那邊曇無讖和鮑照顯然也得到了同樣的消息，一時震驚不已，齊齊轉(zhuǎn)頭看向檀羽。曇無讖一雙凌厲的目光，如箭般射向檀羽，那眼神似乎是在說：“這個人絕不能留！”

檀羽卻全不在乎他的目光，仍是面帶微笑，向鮑照道：“鮑兄長，需要對你們的實(shí)力重新評估嗎？”

鮑照一臉的怒氣，說道：“不必了。應(yīng)該是我們再一次評估你們的實(shí)力。競價權(quán)我們放棄，后會有期！”說完就與曇無讖等人離開庫部。

只有李峻在經(jīng)過檀羽時停了片刻，搖著頭說了句：“別以為你們是勝者，其實(shí)你們是害了整個仇池?！?/p>

錢丁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納悶不已，忙問：“這是怎么回事？”檀羽道：“他們已經(jīng)不具備鋼鐵的生產(chǎn)能力了。錢兄，這鐵料只好買我們的了？”錢丁無奈，只好點(diǎn)頭同意。

走出庫部，陳慶之這才興奮地道：“檀兄，這一連串的勝利我已經(jīng)盼了好幾年了，今天總算是實(shí)現(xiàn)了多年的心愿。我真要謝謝你，讓我看到了他們狼狽的模樣，讓我嘗到了勝利的喜悅?！?/p>

檀羽卻似乎并不怎么興奮，說道：“既然我答應(yīng)了你，自然會把事情做好。不過我們的任務(wù)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完成，你要是沒什么事我就先告辭了。”

陳慶之道：“好吧，不留你這大忙人。不過明天是二月二，漢中的春耕大祭，明晚嘉陵江邊有燈會、熱鬧非常。明晚我在望江亭等你們，一定要來啊?！?/p>

檀羽道聲“好的”，就領(lǐng)了林兒等人離去。

回到醫(yī)館，高長恭、木蘭、司馬靈壽已經(jīng)回來了，俱都是身染血污、全身灰黑，司馬靈壽更是坐在墻角邊，低垂著頭。檀羽忙問：“司馬大俠怎么了？”高長恭道：“司馬大俠手刃了數(shù)名自己的同胞，心里有些郁悶?！?/p>

司馬靈壽抬起頭，說道：“以前我一直以為，人應(yīng)該像畜生那樣不挑剔環(huán)境?？墒亲蛱炜匆娔巧蕉磧?nèi)的人，才知道人和畜生的區(qū)別是，人應(yīng)該有活著的尊嚴(yán)。那些把人當(dāng)畜生的人，實(shí)在太可惡了?！?/p>

檀羽安慰道：“南朝還有像司馬大俠這樣深明大義的人，說明南朝還有希望。”又問高長恭：“快把昨晚的情況詳細(xì)和我說?！?/p>

高長恭道：“其實(shí)進(jìn)攻挺順利的。因為我們是突然襲擊，打了他們的措手不及。那些看守的人武功平平，很容易對付。除了幾個逃跑的，其余全部授首。只是師叔說洞里面有放了大量可爆炸的東西，我們進(jìn)去時卻只找到少量新生產(chǎn)的，剛剛夠炸毀洞門。至于其它的，我們懷疑是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別的地方。而洞中的工匠，已經(jīng)被榨干了生命，看樣子都活不長了，其中還包括師叔她們到過的靈官村李家的兒子和兒媳。他們脫困后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家，我也只好放他們?nèi)チ??！?/p>

林兒想起了靈官的李大姑，傷感地竟掉下淚來，說道：“那些人真的好可憐。蘭陵，等有閑暇時送些錢糧過去救濟(jì)一下他們吧?！备唛L恭點(diǎn)頭道聲“沒問題”。

檀羽道：“看來他們轉(zhuǎn)移的不光是米店，還有炸藥。前幾天我讓二郎去出城的各條官道探訪，除了近期庫部起運(yùn)的送往戰(zhàn)場的軍械，并沒有大規(guī)模向外運(yùn)輸?shù)能囮?。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從米莊轉(zhuǎn)移的糧食應(yīng)該是和炸藥一起被藏到了附近的山中。究竟他們要做什么？二郎，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去一刻不離地跟著鮑照，我料他們近期必有大動作?！?/p>

第二天是二月初二，一年的耕作從這一天開始。按傳統(tǒng)習(xí)俗，上至帝王、下至文武百官這一天都要親耕，以示重農(nóng)勸桑。而到夜里，則張燈結(jié)彩，將元宵燈節(jié)以來的花燈會推至高潮。

識樂齋諸人奔波多日，今天總算可以略作休整。一行人前擁后簇，來到燈會展出的嘉陵江邊。

此時，華燈初上，大街上已是游人如織。嘉陵江兩岸被各種彩燈裝飾得無比絢爛，再加江上游弋著的條條彩船，此地風(fēng)土之盛可見一斑。漢中自古是出美女的地界，這夜晚，許多翩翩少年配著妙齡少女，穿梭在花燈交錯的夜幕里，那喜笑歡顏，足以讓你忘卻整年的煩惱，仿佛寄身于天堂之間。

在這眾多亮色中，自然少不了那位奪去無數(shù)少女芳心的陳慶之。今天他特意打扮了一番，青皂色的儒士方巾，亮白色的斜裾錦緞，腰間配著的正是天火儀式時所得的天劍，真是何等英氣的美少年。在他身邊站著兩個少女，其中一個正是稚氣未脫、卻豪氣不減的張黃龍，而另一個，則一身黑衣，頭戴一頂青色斗篷，長長的面紗，將她的容顏完全遮住，讓人難分真切。

黃龍見到羽、林二人，高興地叫道：“檀公子、林兒阿姊，總算等到你們了?！?/p>

林兒奇道：“黃龍怎么在這兒？”

黃龍道：“我來看燈會啊，剛好碰到陳公子，他說你們會來，我就在這兒等你們了?！?/p>

檀羽向陳慶之示意一下，又看看他旁邊的女子，道：“這位小姑？”

陳慶之道：“她在家排行第三，你們叫她三少主吧?！?/p>

檀羽自然明白過來，這就是漂女提到的陳慶之秘密私會的情人，也不便多說什么，只好微微向那三少主點(diǎn)頭示意，三少主在面紗之后微一躬身，以作回禮。

林兒小聲對檀羽道：“這陳慶之怎么把自己的情人帶出來了，這不是讓我們尷尬嘛?！碧从鸬溃骸跋氡厥顷悜c之愛玩，又不忍把這三少主一人丟在家里，只好帶出來了?！?/p>

陳慶之似是聽到了他二人的話，湊過來坦白道：“她是我三年前在一次比武大會上認(rèn)識的，我和她一見鐘情。我本來一直想要娶她過門，可她家教極嚴(yán)，她父親也不同意她做小。誰知去年冬天，她終于禁不住對我的思念，偷偷跑到漢中來找我。我只好先找了個秘密的宅子讓她住下，徐徐再想辦法圓她的夢。你們有什么好主意幫幫我吧？”

他說得誠懇，連林兒都忍不住道：“這位三少主真是情深義重啊。你可別辜負(fù)了人家，別像我阿兄一樣?！碧从鹨汇担骸澳阏f他就是，怎么又提到我。我辜負(fù)了誰？”林兒調(diào)皮一笑，跑了開去。

于是檀羽牽著蘭英，陳慶之牽著三少主，林兒則和尋陽、黃龍、仙姬手挽著手，穿過街市，一路欣賞各種彩燈，不時還猜上幾個燈謎，真是樂極盛焉。

燈會展出的終點(diǎn)正是冷水溪邊的拜將臺，今天這里已是裝飾一新，四處都掛滿了彩燈。據(jù)說步六孤麗和楊難當(dāng)最后商定，今春特科的場地就定在這里，所以臺前已經(jīng)清理出了一大片的空地。此時這里則有不少小商販，將整片空地占了大半。

眾人一面欣賞風(fēng)光，一面看看小商販都賣些什么有趣物什。蘭英卻對檀羽道：“羽弟，我怎么覺得這里和我們第一次參加詩會時不太一樣？”

檀羽道：“是嗎？也許因為這里過兩天要作為科場，所以重新整修過了吧？”

蘭英卻仍在搖頭：“不對，我總覺得哪里不合理。羽弟你再仔細(xì)看看？”

檀羽聽她說得慎重，只好抬眼四顧。剛一轉(zhuǎn)頭，兩個大東西馬上印入了他的眼簾：石獅！

?

第二十回 惡戰(zhàn)

石獅？拜將臺前的石獅子？

獅子這種動物是后漢時西域安息國的國王獻(xiàn)給后漢皇帝的。雖然魏晉以降，立石獅子已是司空見慣，仇池離宮和侯家堡門前都立有石獅，然而拜將臺卻是先漢開國大將韓信的拜將臺，那時候，哪里來的石獅？

檀羽瞬間反應(yīng)過來，大叫一聲：“石獅有問題，大家快走！”

已經(jīng)來不及了，拜將臺前那兩只石獅突然炸開，伴著一聲巨響，兩個黑影破空而出。只見從二人手上，兩道黑光一前一后直奔檀羽和林兒。羽、林二人尚未反應(yīng)，其身后的木蘭和慕容白曜便如電光火石般沖過去將羽、林二人推開?？勺兤鹛欤穗m躲過了要害，終究還是被那黑光擊中，登時倒在了地上。

“萬鈞神弩？！”一聲又驚又怕的聲音竟從蒙面的三少主口中脫出。

剎那間，適才還游人如織的拜將臺前，竟一下子空空蕩蕩。本來著小販服色的，突然一轉(zhuǎn)身，就成了刺客打扮，惡狠狠地環(huán)伺四周。

木蘭見林兒倒地，怒從中來，含光劍出鞘，便直指石獅中蹦出的兩個人。那兩人手中除了弩、并無武器，只能扔了弩以手為刀，立時與木蘭纏斗在一起。

這邊，三少主在陳慶之耳邊低語幾句，陳慶之立時高聲道：“女俠，這二人乃是伊吾城的沮渠唐兒和沮渠董來兄弟，武功極高，你要小心應(yīng)付?！?/p>

木蘭耳中聽他提醒，手上卻絲毫未停，一劍直指沮渠董來的眉心。那沮渠董來知道木蘭劍法極妙，不敢抵擋，腰間一彈，將劍讓了過去。木蘭一劍尚未用老，立時橫劍劈下，正是要破他的喉嚨。沮渠董來讓無可讓，只得變手為爪，去奪木蘭的寶劍。他的功法只看對手的招式，見招拆招，是一路極其兇險的功夫，你只要稍有破綻露出，就被他抓住，再無翻身之日。木蘭知他這一抓的兇惡之處，平地里將身一扭，劍身也隨之由橫變豎，對著沮渠董來的肩膀而去。沮渠董來若是仍要去抓劍柄，則一條胳膊也就被卸下來了，他立即將腳尖一點(diǎn)，身子便不由自主向后一退，那一劍只是擦破他的皮，膀子總算保住了。

高氏劍法以一個“快”字著稱。木蘭攻向沮渠董來，連換三式，竟不過一息之間。待旁邊的沮渠唐兒趕到，單掌從木蘭身后拍來，沮渠董來已經(jīng)出了血。

當(dāng)此時，雙方惡斗，招招都是殺機(jī)，木蘭知一劍中敵，后面援軍必定來救，也不等沮渠唐兒的掌力撲至，她已向右閃開，躲過了沮渠唐兒的一掌。這沮渠唐兒的掌法走的是剛猛路子，雖未擊中，可帶起的掌風(fēng)打在木蘭身上，也令她脊背生疼，一口血到了喉嚨，被她生生咽了下去，晃悠悠總算站定。

沮渠唐兒可不會給她喘息的機(jī)會，一掌落空，下一掌接踵而來。木蘭哪敢硬接他的掌力，劍尖及地，人已飛躍而起，躲過他那一掌的同時，人已落在了他身前，一抖長劍，又向沮渠董來刺去。

高手之間的對決，一上手就知道對方是何等實(shí)力。這沮渠兄弟并為伊吾城長老之位，實(shí)力都在七袋朝上。木蘭雖單打獨(dú)斗并不懼他二人中任何一個，可此時以一敵二，她自保尚且有余，想要退敵，就必須分而擊之、速戰(zhàn)速決。兩兄弟中，沮渠董來實(shí)力稍遜，剛才又在未準(zhǔn)備好時中了她一劍，此時她絕不會與沮渠唐兒正面對決，必定先除沮渠董來，再做他想。

而此時，慕容白曜和高長恭正在用真氣替昏迷過去的羽、林二人續(xù)命，陳慶之手下的侯午、侯未率著一干手下與其他刺客對峙，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木蘭自然明白敵我情勢，只有她打敗沮渠兄弟，情勢才能朝己方逆轉(zhuǎn)。想到此處，她手上的劍便更加果決，勢要一擊奪去沮渠董來的性命。

那沮渠董來剛才被木蘭刺中，忙點(diǎn)了肩部幾處穴道，止住血流。凝視屏氣片刻，木蘭又已跳過沮渠唐兒，奔他而來。沮渠董來將內(nèi)力凝于手上，適才從他肩部流出的血液凝結(jié)成冰，手一揚(yáng)，那血冰便朝木蘭飛來，他自己則迅速地后退，避開木蘭的攻擊。

木蘭見血冰至，將劍一橫，血冰就在劍刃上裂成兩半，向兩邊飛去。木蘭前沖之勢絲毫不減，一劍又向沮渠董來刺去。沮渠董來變掌為指，硬生生將來劍蕩開，然后伸掌去拍木蘭后心。木蘭聞得掌風(fēng)至，再不敢大意，立時收劍，挽起一個劍花，跳出了他的攻勢。

那沮渠董來剛才立足未穩(wěn)，中了木蘭一劍，可畢竟實(shí)力不弱，此時穩(wěn)定住陣腳，手上就顯出它的威力來。這路功夫本是伊吾城的經(jīng)典武學(xué)，遇強(qiáng)愈強(qiáng)，只因它能由對手之長，幻化出無數(shù)種掌法，令你防不勝防。再加沮渠唐兒在后支援，木蘭一時竟拿沮渠董來毫無辦法。

木蘭雖對敵無數(shù)，可如此強(qiáng)橫的對手還是頭一回碰上，再加上那一路變化精妙的掌法，她一點(diǎn)便宜都沒占到，如此拖下去，她知道自己只有覆滅這一條路了。

危急之際，近幾個月苦讀的經(jīng)典辭句竟涌上了她的心頭，她想起《荀子》中的“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沮渠董來的手法之所以能化生各種掌法，正在于其憑借的是無相功法催動的真氣流轉(zhuǎn)。

想通了這一節(jié)，木蘭明白，要想破敵，就必須打破其陰陽相接的轉(zhuǎn)換過程。只見她突然提凝真氣，開始感受沮渠董來內(nèi)氣流轉(zhuǎn)的節(jié)律。只待其陰陽移位的一瞬間，她以最快的速度，突然起劍，直刺沮渠董來胸口的膻中穴。

沮渠董來正值內(nèi)息流轉(zhuǎn)的間隙，忽見一劍直刺要害，一時措手不及，忙催內(nèi)勁抵抗。可這一瞬間正是他內(nèi)息最弱的節(jié)點(diǎn)，強(qiáng)行催動之下，真氣竟得反面效果，沒有向外形成罡氣，反而向內(nèi)逆流，引得他胸中一股鮮血立時噴涌而出。而與此同時，含光劍亦已到了，他猝不及防，那柄長劍便直貫其胸。沮渠董來當(dāng)場喪命！

變起一瞬，旁邊的沮渠唐兒反應(yīng)過來時，只看見一注鮮血從其弟胸口噴出。他悲從中來，將全身真氣都凝在自己手掌，趁木蘭拔劍的空檔，向她身后猛拍過來。那氣勢，必欲要了木蘭的命為弟弟報仇！

此時，木蘭有兩個選擇。第一是向旁邊躲開，可那強(qiáng)勁的掌風(fēng)必使她重受內(nèi)傷，接下來的對戰(zhàn)自己將很難獲勝。第二則是反身一劍，如此自己固然會被震得經(jīng)脈俱裂，可沮渠唐兒一招過來是拼盡了全身力氣，勢難收手，自己一劍也能卸去他的一只胳膊，令他失去戰(zhàn)斗能力。

電光火石之間，木蘭選擇了后者！

只見沮渠唐兒一只手臂夾著噴涌的鮮血飛出了很遠(yuǎn)，而木蘭被他一掌擊中，登時筋骨俱裂，一口鮮血狂噴而出，終于重重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第二十一回 信任

眾人見此慘狀，無不震驚。那邊早有刺客將沮渠兄弟搶了回去，而這邊慕容白曜也奮勇將昏迷的木蘭搶回己方陣營。

這時，空中忽然傳來一聲佛號：“無量壽佛?！彪S之而來的，是紫柏方丈曇無讖和他手下數(shù)名武僧。

識樂齋眾人見到曇無讖現(xiàn)身，驚恐萬狀，知道今天終于要將小命交待了。蘭英過去抱住昏迷的檀羽，眼神中一片迷離。高長恭雖仍擋在眾人身前，可他最清楚曇無讖的武功何其強(qiáng)橫，即使木蘭沒傷也未必是其對手，何況現(xiàn)在她已身受重傷。

人群中卻有一人，帶著稚嫩的聲音道：“大和尚，你們這些出家人，不在山中念經(jīng)，為何要來這里為非作歹？”說話的竟是黃龍。如此危急之際，她倒全然不懼，真不愧是大家出身。

那曇無讖又宣了聲佛號，方道：“我屢次容忍你們的胡作非為，可一忍再忍之下，我多年的經(jīng)營幾乎毀于一旦。今天只好大開殺戒，以絕后患?！?/p>

說著他將大袖一拂，身后的幾名弟子便一擁而上，將識樂齋諸人圍在正當(dāng)中。隨著曇無讖一聲大喝：“一個不留！”眾僧當(dāng)即奮起武器，向諸人沖了過來。

識樂齋諸人此時聚成了一團(tuán)，由會武的擋在外圍，希望能應(yīng)付一二?？蓪Ψ饺硕鄤荼?，陣形立刻就被沖散。

正此危難之時，諸人中一個女子聲音響起：“曇無讖，還不快撤走你的人！”

曇無讖聽到這聲音，竟然頓作一驚，忙問：“你是何人？”

女子怒道：“你耳朵聾了嗎？竟不識得我？”

曇無讖道：“三少主？你怎會在這里？怎會和這些人在一起？”

說話的正是陳慶之旁邊的三少主。三少主隔著面紗續(xù)道：“我的事豈是你該問的？還不速速撤走你的人？”

沒想到曇無讖聞得此言，竟唯唯諾諾地道了聲“是”，便揮袖收攏弟子，迅速消失在夜空之中。

變起突然，眾人哪里還反應(yīng)得過來，俱都沉浸在剛才的恐懼之中。

唯陳慶之提醒道：“快！把他們?nèi)齻€扶到我的別院去，派個人速去請雷學(xué)文醫(yī)師給三人看診?！?/p>

眾人這才意識到受傷的三人生命垂危，幾個會武的立即一個背一個，將羽、林、木蘭三人迅速帶離現(xiàn)場，跟著陳慶之來到他和三少主住的別院。

過不多時，雷學(xué)文到了，直接被請進(jìn)安置三人的房中。雷學(xué)文也不多話，一一把了三人的脈。直到給林兒把脈時，他的臉上才出現(xiàn)了一番驚疑的表情：“檀林？她怎么在這里？”

不過他畢竟知道輕重緩急，此時不是糾結(jié)私交的時候，只沉吟片刻，即給出了他的診斷：“這位女俠體內(nèi)脾、胃、肺、腸四條經(jīng)脈被震斷，多處瘀傷。我只能先用三七、川芎為她止血散瘀，再用龍骨、遠(yuǎn)志替她護(hù)心安神。性命保住應(yīng)當(dāng)不成問題，不過能不能保住她一身的武功，就不好說了。”他頓了頓，又道：“林兒和這位公子，是受了暗器上陰寒之毒內(nèi)侵，照例用參附來對付?！?/p>

陳慶之聽他斷得確切，忙道：“多謝雷醫(yī)師，我這就命人去取藥來煎?！?/p>

約一柱香工夫，下人已煎好湯藥遞了上來，蘭英、尋陽、仙姬三人早已準(zhǔn)備好，取了藥分別要給三人服下。

正此時，門外飛奔進(jìn)來一人，口中不停地喚著：“仙姑，檀生……”不是漂女是誰。

原來剛才解圍之后，眾人退回陳慶之別院，唯黃龍多了個心思，跑回驛館將遇險之事告知漂女和司馬靈壽。漂女哪里還坐得住，飛一般地跑到了別院來，正巧趕上湯藥送進(jìn)來的當(dāng)口。

漂女見蘭英三人手上端著藥，忙問是什么方子。蘭英將藥方說了一遍，又補(bǔ)了句：“這是醫(yī)神雷學(xué)文診看的?！?/p>

可漂女才不會管雷學(xué)文就站在旁邊，先去把了木蘭的脈，道：“先給女俠續(xù)命，以后再想辦法替她調(diào)養(yǎng)。玉娘你那藥喂她喝吧?！?/p>

說著，她又去診羽、林二人的脈。不多時，只見她突然回頭，怒目看向雷學(xué)文，喝問道：“你給他們吃參附？是要害死他們嗎？”

雷學(xué)文何曾被人這樣說過，何況對方還是個小女，當(dāng)即慍道：“對付陰寒之毒不用溫?zé)嶂畡?，我倒要請教閣下有何高見。”

漂女道：“他們的確有陰寒之氣在體內(nèi)游弋，可那是因陰陽轉(zhuǎn)換所致。在我看來，他們體內(nèi)陽氣充盈，才會將濕寒之氣逼于表中。如此時投之以大熱之劑，火上澆油，恐怕仙姑連今夜都熬不過去?！?/p>

雷學(xué)文聞言，臉上陰晴不定，道：“這是你從脈象上看到的？”

漂女道：“他們的脈象散亂，的確不易看出來。但我還是能感覺到洪數(shù)之象，這正是熱極入血、轉(zhuǎn)而為涼之證。”

雷學(xué)文道：“哈，你這小女太猖狂，憑你幾斤幾兩的修為，就敢說從散亂中找到了真象？”

漂女道：“脈診貴在靜心寧志，和年齡有什么相干？”又轉(zhuǎn)頭對蘭英道：“檀嫂你要相信我，我絕不會害仙姑和檀生。你手上的藥他們絕不能吃，否則就是害了他們的性命。此時應(yīng)取鮮的生地黃四兩，搗成汁液讓他們喝下，涼血滋陰，先挽住逆勢，再慢慢想辦法解他們的毒。”

此時羽、林二人昏迷不醒，眾人中沒有一個能拿主意的，也只有蘭英是二人至親，眾人便都看向了她，希望她能決定到底聽誰。

蘭英看看漂女，又看看雷學(xué)文，猶豫再三，又回頭詢問尋陽的意見。尋陽也不敢拿主意，只是說道：“阿姊，如果羽郎和林兒碰到這情況，他們會怎么做呢？”

蘭英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他們無論什么時候，都會選擇相信自己的伙伴。雷醫(yī)師，請多包涵，我不得不選擇美女的決定，因為她是我們的伙伴?！?/p>

漂女大喜道：“檀嫂，謝謝你！”便飛一般地奔出去為二人準(zhǔn)備藥汁。

漂女做事麻利，頃刻便已擠出了一大碗藥來，然后親自為羽、林二人服下。眾人無不捏著一把汗，誰也不知道蘭英的選擇意味著什么，只能靜靜地看著二人的變化。

蘭英輕輕撫著檀羽的額頭，此時她的壓力是最大的，她只能在心中默念吉人天相以求安慰。直到后半夜時，二人的額頭變得滾燙起來，同時唇齒欲裂，開出了數(shù)條小口，眼角、鼻端更是滲出了絲絲血水。

蘭英大驚，忙喚漂女：“美女，這是怎么回事？”聲音中充滿了恐懼。

漂女也一直繃緊了神經(jīng)，聽她喚，立即跑過來觀察。見到羽、林二人臉上出現(xiàn)的異狀，她深鎖的眉頭卻緩緩地放開，肅穆的神情也變成了溫柔的微笑，旋即對蘭英道：“檀嫂，大美女不負(fù)使命，檀生、仙姑已經(jīng)轉(zhuǎn)危為安了?！?/p>

蘭英更是大惑不解，怎的她沒看到羽、林二人七竅流血了嗎？怎的反而說他們沒事呢？她詫異地看向聞訊趕來的雷學(xué)文，想向他求證。

誰知雷學(xué)文嘆了口氣：“老夫行醫(yī)數(shù)十年，今天竟陰溝里翻船?？磥硇嗅t(yī)日久，我已經(jīng)失去了當(dāng)年初出道時的嚴(yán)謹(jǐn)和專注。徐醫(yī)師，感謝你教了我很多。今天回去，我就要收拾藥箱，下鄉(xiāng)云游看診，希望能找回當(dāng)年的感覺?！闭f完便轉(zhuǎn)身而去。

?

第二十二回 科考

看著蘭英等人不解的神情，漂女解釋道：“這是他們體內(nèi)的熱毒被逼了出來，說明我之前診斷是辨對了癥，他們的確是體內(nèi)積熱致陰寒之氣四竄。這沮渠兄弟的武藝最陰毒之處正在于此，他們把至陽之氣隱藏起來，令尋常醫(yī)師看了這病證，定以為是陰寒所致，若投以熱劑，立使喪命?，F(xiàn)在好了，他們的陽毒已解，等他們醒了，我會喂他們服些甘露飲，眼下的異狀自然就會好轉(zhuǎn)?！?/p>

眾人聽她說得真切，這才漸漸放心。高長恭道：“師母，你累了一晚，還是去休息一下吧，我安排人輪流守在這兒?！睂り栆策^來扶蘭英，道：“阿姊，既然美女都說沒事，你就放心吧，趕緊去睡一會兒。不然羽郎醒來時看到你這樣，又該擔(dān)心了。”蘭英聽得她勸，這才起身，回陳慶之替她安排的房間就寢。

如此直到第二天下午，林兒首先睜開眼來。漂女見她醒來，忙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湯藥喂她喝下，這才問道：“仙姑，你感覺怎么樣？”

林兒神志逐漸清楚起來，用極微弱的聲音回道：“感覺身子像要開裂一樣，一點(diǎn)勁都使不出來。”

漂女道：“你身體中的陽邪剛被排除，肯定是沒有力氣的。一會兒我再喂些白粥給你，讓體力慢慢地恢復(fù)?！?/p>

林兒道：“美女，謝謝你，是你救了我吧？”

漂女卻道：“我只做了我該做的，你最應(yīng)該感謝檀嫂，要不是她的信任，我也沒有施救的機(jī)會啊?！?/p>

正說著，檀羽也漸漸醒了。漂女同樣喂他服下藥，這才將昨晚的驚魂一幕一一述說了一遍。

林兒有氣無力地感慨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在面對醫(yī)神的權(quán)威時，還能用你們相互的信任戰(zhàn)勝病魔。相比之下，我上次直接用王顯醫(yī)師的方子給阿兄治病，真是荒謬透頂?！?/p>

這時，聽說二人醒了，聞訊而來的蘭英在后安慰道：“林兒你剛剛從病體中恢復(fù)過來，還很虛弱，就別責(zé)怪自己了?！绷謨罕懵犓?，說道：“嗯，有你們在，我就算犯了錯，也不會有事的。對了，阿嫂替我去謝謝三少主的救命之恩吧？”蘭英道：“三少主不愿見生客，一回來就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以后有機(jī)會你再當(dāng)面謝她吧？”林兒只好點(diǎn)頭答應(yīng)。

至于木蘭那邊，則連續(xù)半個月都沒醒。好在漂女從脈象上判斷，她是生命無虞，只因受傷過重才遲遲未醒，也就以銀針為他護(hù)住心脈，又以一些收澀之劑，慢慢替她調(diào)理散亂的經(jīng)脈。這樣一直過了許多天，羽、林二人已經(jīng)能下床緩緩行動了，木蘭才終于幽幽醒轉(zhuǎn)過來。

林兒顧不得自己尚在病中，過去替木蘭把了脈，問道：“木蘭阿姊，你能試試運(yùn)動自己的真氣嗎？”

木蘭依言一試，搖頭道：“膻中氣海里一絲真氣都沒有。”

眾人聞言，無不悵然。

木蘭卻輕輕一笑，道：“你們不必悲傷，經(jīng)此一役，我倒覺得我對劍術(shù)的理解又進(jìn)了一步。內(nèi)功沒了可以再練，相信用不了一年半載就能恢復(fù)，但劍術(shù)的精妙卻不是靠苦練就能領(lǐng)悟的。這也算因禍得福吧？”

眾人聞言大奇。

木蘭續(xù)道：“我是要感謝這段時間讀的書。那天和沮渠兄弟對戰(zhàn)，我就是想到了《荀子》中的一句話才得出破敵之法的。以后我要仔細(xì)地將我學(xué)到的東西和武功結(jié)合，這樣一定會有更大的進(jìn)境?！?/p>

眾人沒想到她在大難之后有這樣的收獲，都替她高興。

唯有蘭英關(guān)切地道：“再過幾天就是科考的日子，木蘭阿姊能去考場嗎？”

漂女道：“檀嫂放心，我這幾天一定日夜守著女俠，到時候她一定能順利去科考的?！?/p>

數(shù)天后，特科帖經(jīng)的日子。

此時木蘭還只能勉強(qiáng)下地行走，可她說這場科考非常重要，所以還是讓仙姬替她換上男子裝束，由漂女、仙姬摻扶著出了門。

檀羽見木蘭如此堅強(qiáng)，忍不住道：“英姊，我也想去科場，替木蘭阿姊壓陣?！?/p>

蘭英見他執(zhí)意前往，也和尋陽一左一右摻著他出門上了馬車。陳慶之生怕再出事，派了大票的保鏢隨扈跟著他們。

科場所在的拜將臺前，此時已看不見前日里惡斗的痕跡了。國主對這場惡斗雖下令嚴(yán)查，可他知道這是雙方的矛盾，也就只是做做樣子。只有當(dāng)?shù)氐陌傩者€心有余悸，不敢太過靠近。所以偌大的場子，卻只有寥寥數(shù)人。而對面站著的一儒一僧就顯得格外扎眼，那二人正是趙溫和覺賢。

木蘭被漂女、仙姬二人扶進(jìn)考場，檀羽則由英、尋二女摻著，在科場外安了把胡凳坐下。他的身體本就虛弱，恢復(fù)得也比林兒慢很多，此時他說話尚且有氣無力，也就沒工夫理會對面站的兩人今天到底來此何干。

不多時，步六孤俟和楊難當(dāng)，領(lǐng)著盧遐、李欣等人走進(jìn)科場。眾學(xué)子起身行禮畢，便各自端坐整齊。由于是將原本由考官問策，改作了填寫卷面的帖經(jīng)，各方人等格外重視。茵席也被特意分得很遠(yuǎn)，防止互相剽竊。而每個考生身邊均站了一個監(jiān)試官對其負(fù)責(zé)，防作弊之嚴(yán)厲，從所未有。

步六孤俟見眾人準(zhǔn)備妥當(dāng)，朗聲說道：“眾所周知，察舉方法已然變化，今春特科以帖經(jīng)墨義為主，大家自己再檢查一遍文房四寶。從此刻開始，直到判完卷公布榜單為止，任何紙張不得再進(jìn)入科場。誰要大小解，也必須有專人陪同。好了，今次科考的題目是……”他從案桌上拿起一個卷宗來拆開，從中取出題目，念道：“論孔顏之樂與鳶飛魚躍?？梢蚤_始答題了?！?/p>

眾考生聽完題目，便紛紛提筆作答。而圍觀的人群也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此時，英、尋二女也找了胡凳一左一右坐在檀羽身側(cè)。檀羽便問：“你們覺得這題目應(yīng)該如何答？”

蘭英道：“鳶飛魚躍，典出《詩經(jīng)》。這問題看似簡單，可真要答得通透卻不是件易事。小妹你說呢？”

尋陽道：“孔顏之樂是指形上追求，鳶飛魚躍是指萬物各有所得。這兩件事情連在一起，很容易產(chǎn)生誤導(dǎo)呢?！?/p>

檀羽道：“公主一語中的。我想，出這個題目的人是有深意的。當(dāng)今天下，神州陸沉、禮崩樂壞，無良商賈比比皆是，要說學(xué)子們?nèi)皇苡绊懯侨f萬不可能的。如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還保持樂觀天性，這才是步六孤將軍需要的呢。看來這一科能中的，日后必成大器?！?/p>

蘭英道：“那你說木蘭阿姊能考中嗎？”檀羽道：“木蘭阿姊讀書日子雖不長，可看問題透徹，這個題目很適合她答。我覺得她希望很大。”

待考生答完之后，便是文書進(jìn)場將考卷糊名，再行謄抄。之后就是閱卷官進(jìn)場批閱試卷。而學(xué)子們則必須等在一旁，直到批卷完成。

漂女、仙姬上前去扶木蘭，木蘭微笑道：“我沒事的，不用擔(dān)心。”蘭英上前問道：“答卷順利嗎？”木蘭道：“我自己感覺挺好的，就是不知閱卷官會怎么看了?！?/p>

蘭英道：“和我們說說你是怎么答的吧？”木蘭便將自己的答卷告訴眾人。檀羽聽完，一拍大腿，道：“木蘭阿姊，這一科的上品非你莫屬了。”

?

第二十三回 真樂

他們正說著，那邊閱卷也緊鑼密鼓地進(jìn)行。幾張不錯的卷子被直接呈送到步六孤俟面前。步六孤俟將考卷一一看過來，直到某一張時，他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大贊道：“這答得太妙了！”

步六孤俟激動之余，竟大聲念起考卷的內(nèi)容：“孔顏之樂，乃分三層境界：其一山水之樂，其二禮樂之樂，其三仁者之樂。鳶飛魚躍亦可分三層：其一逍遙自由，其二各得其所，其三渾然同體。縱情山水間，感受自然瑰秀，此為小樂；知上下有別，各得其所，此為中樂；萬物靜觀而自得，反身而誠，此為大樂……”

他念完之后，滿意地道：“嗯，看來這一榜的上品必是此子了?！敝贝锌季砣块喭?，排定名次，再揭開糊名，這份上品的答卷不是別人，正是出自木蘭之手。

漂女聽到這消息，興奮地抱住木蘭，道：“女俠，你太厲害了！你不僅是武上品，現(xiàn)在又做了文上品，以后你就是上品女俠，天下再沒有比你更厲害的人啦?！敝車娙艘布娂娤蛩蕾R。步六孤俟得知上品是木蘭，走過來大加稱贊了一番。

此時，卻聽一直站在旁邊冷眼旁觀的覺賢開口了：“步六孤將軍，我懷疑這次閱卷有重大的問題。我剛剛聽了上品的答卷，我認(rèn)為她根本夠不上上品的資格，甚至連下品的資格都沒有。”

步六孤俟回頭一看，竟是一名胡僧，便很客氣地道：“既然這位法師質(zhì)疑，還請說出你的理由。”

覺賢清清嗓子，道：“首先，這題目出得就很怪。據(jù)我所知，這位上品的住所就叫‘識樂齋’，這題目分明就是為她一個人設(shè)計的。其次，察舉的目的在于取士，得中金榜者日后皆是要為國為民謀大事的，而這題目卻問‘孔顏之樂’這等個人修養(yǎng)，這不是舍本逐末嗎？”

步六孤俟道：“此言差矣。學(xué)者欲治其國，自然要先修身齊家。試問一個滿心私欲的人，如何能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呢？所以，只有其自身的修養(yǎng)提高，其所樂處，才能教化生民，為眾人之樂。故有《書》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覺賢道：“真是腐儒之見。試問在場的平頭百姓，他們懂什么山水之樂。只要一日三餐飽食終日，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快樂了。如若不夠，再來些男女之情，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嗎？要我說，最大的樂，莫過于一個‘錢’字。有錢就樂，沒錢想樂也樂不起來。你能要求每個人都是孔丘和顏回嗎？就像在場的這位檀兄，他不也成天為錢而四處奔波嗎？你敢說你沒有錢也能像現(xiàn)在這么淡定？所以什么孔顏之樂、什么鳶飛魚躍，都不過是腐儒們編出來的鬼話。不要和我講什么‘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之類的屁話，愛就是愛，什么有道無道，這只能說明你還是放不下錢去追求縱情山水間的快樂，如此而已?！?/p>

他一番話全是市井之語，在圍觀的老百姓聽來卻格外親切，比之剛才步六孤俟的引經(jīng)據(jù)典，他的話更容易為百姓們接受。待他一番話說完，眾百姓不自覺地受其感染，紛紛點(diǎn)頭同意，人群一時間騷亂起來。眾人這才明白，他今天來此，就是要攪亂這場特科?？磥砟厦苏娴氖巧焚M(fèi)苦心啊。

這覺賢能有眾多信徒追捧絕不是偶然。他說的話多的是閭閻俚語，總能一言穿透百姓的心理令其接受。而步六孤俟是個鮮卑貴族，又官居高位日久，并不真正懂得百姓的心聲，他說的話自然沒幾人聽得懂，也就難有附和。兩相比較，雙方高下立判，百姓的心理已全站在了覺賢這一邊。

檀羽明白，此時他若再不出手，木蘭的上品就白拿了。他輕輕在蘭英耳邊說了句：“扶我起來吧?！碧m英知他是要起身和覺賢舌戰(zhàn)，可他身體尚處虛弱，以前又?jǐn)〗o過覺賢，不禁擔(dān)心起來。檀羽有氣無力地道：“沒事，我能撐得住。”

于是他站起身來，向覺賢一拱手，低聲道：“敢問法師，賺錢的目的是什么？”

覺賢就是在等檀羽回話，聽他開言，臉上隨即露出詭異的微笑，說道：“我上次就說，檀公子最擅長死纏爛打的本事，今天一見，仍是如此。我想我如果回答，賺錢是為了吃飽穿暖，公子必定問我吃飽穿暖之后呢。我如此反復(fù)答下去，直到最后說出‘享樂’兩個字，則公子必說我是因果顛倒，重復(fù)論證。然而我們這些小民，可沒有檀公子思維如此縝密，哪想得到那么許多東西。你們說是吧？”

他最后一句是問在場的百姓，立時引起了一陣喧嘩。他所說的死纏爛打，正是指的檀羽在太原第一次舌戰(zhàn)時用過的招數(shù)。覺賢可比當(dāng)日的郝惔之又高了一層，幾句話便將檀羽堵了回去。

可檀羽也不再是去年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一年的磨練，已使他突飛猛進(jìn)，舌戰(zhàn)的技巧更是日臻成熟，絕不會再像太原時那般生硬。

只聽他尚未回話，便當(dāng)先低沉地笑了幾聲：“呵呵，呵……”這笑，令尚在囂張頂點(diǎn)的覺賢不由得一凜，整個表情都瞬間僵硬了。

檀羽卻并未抬頭看他，只是自顧自地說道：“覺賢法師所主張的，無非是‘及時行樂’四個字。要我說，這四個字沒什么不好，我也一直是主張及時行樂的。就像我愛吃英姊做的蟹醬扁食，有時口饞起來，英姊要跑幾十里去買最好的蟹醬為我做最好的美味。要說這沒錢可是斷斷不行的。然而今天我想說的，只是要提醒法師，行樂須得分清真樂和假樂。若及時行的卻是‘假樂’，豈不冤枉了嗎？”

他說得很慢，畢竟他正在病中，難免上氣不接下氣?？赡钦Z調(diào)中所暗含的攻勢，卻仍舊讓覺賢震驚。

不論是在太原、還是離宮，覺賢一向是自負(fù)之極，從沒把檀羽真正放在眼里。在他看來，檀羽不過是個尚未成年的小子，豈能和他這成名的人物相提并論。然而此時，檀羽說出的話，簡單、卻一語擊中他的要害，難怪他會突然感到一陣心驚。

檀羽并不理會他的反應(yīng)，只是仍舊低著頭繼續(xù)說道：“何為假樂？要我說，有四件事可稱假樂。其一是獨(dú)夫之樂。很多商販為了行商，無所不用其極，甚至跑到很遠(yuǎn)的地方幾十年不回家。等你真的賺到了數(shù)不清的錢財時，卻發(fā)現(xiàn)身邊再沒有一個人能與你分享成功的喜悅。這時候，當(dāng)你一個人午夜夢回，感到的應(yīng)該不是快樂吧？”

“其二是炫耀之樂。當(dāng)你有了錢、有了勢、有了你想要的一切，你還想要別人對你崇拜有加、卑躬屈膝嗎？可正直的君子，固然不會做此卑賤之事，陰毒的小人，雖然表面上對你奴顏媚骨，可你怎知他們不會背后罵你，甚至暗中陰你呢？這種如坐針氈的快樂，是真樂嗎？”

“其三是攀比之樂。很多人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他們事事都要比，事事都要爭個你贏我輸。這種人，其實(shí)就毀在‘臉面’二字上。你本來只有五兩的水平，卻要干一斤的活，這不是快樂的事，不過是撐破了面子活受罪。等你真的比完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窮得一無所有，因為你已經(jīng)為你的面子付了太多的錢，沒錢再去享受你真正喜歡的東西了?！?/p>

“其四是井底之樂。這和‘安貧樂道’大相徑庭。安貧樂道者是明知天下有更多的財富，可他卻情愿享受屬于自己的寧靜，這正是儒者至高的思想境界，是我輩畢生的追求。而井底之蛙不同，他們固守著自己那方寸之地，不愿學(xué)習(xí)、不愿進(jìn)步，更不準(zhǔn)他人觸碰。一旦有人進(jìn)入了其領(lǐng)地，誓必要與之拼命。這種人自然為人所不恥。”

“那么不知跋陀羅尊者所行的，可是這四個假樂嗎？”

這一句說完，檀羽這才終于抬起頭來。他的眼中，一股殺人的戰(zhàn)意直逼覺賢，竟使那廝不自覺地“啊”了一聲。這一聲完全發(fā)自無意，可見他心中最后的防線已被檀羽擊潰。

這才不過兩個來回，那覺賢就已徹底敗下陣來！

?

第二十四回 樂盡

這就是進(jìn)入儒者境界后的檀羽，其真正的實(shí)力。比之離宮時，他已經(jīng)脫胎換骨，面對仍舊未得進(jìn)境的覺賢，他的實(shí)力早已遠(yuǎn)超對手。

那覺賢聽完他的一番長論，尤其檀羽還叫出了他的西域胡名，臉色頓時變作了鐵青，哪里還能回應(yīng)他的任何一句話，只是木然地愣在了當(dāng)?shù)亍?/p>

而檀羽一口氣說完這番話，亦已是累得氣喘吁吁，趴在蘭英身上張大了嘴喘著粗氣。蘭英見狀，忙替他摩背順氣。

過了許久，檀羽才稍緩過氣來。他見覺賢臉色比自己還要難看，知道此次總算挽回了上一番落敗的頹勢。不過他豈能作罷，這次若放覺賢回去，下次必定又成禍患，今天一定要說得他永無再戰(zhàn)之力。

于是，檀羽調(diào)整好呼吸，繼續(xù)用他凌利的眼神看向覺賢，口中用低沉卻有力的語音繼續(xù)說道：“尊者若是答不上來，就讓我來替你回答吧。跋陀羅尊者是從西域來的，不遠(yuǎn)千里來我中原，家中的父母妻兒會想念你嗎？當(dāng)你面對中原數(shù)萬信徒時，可曾感到過寂寞嗎？看來你第一個就犯了獨(dú)夫之樂啊。你們在定襄多年經(jīng)營，卻一朝被滅，這難道沒有小人在背后使陰招嗎？看來第二個炫耀之樂也犯了。你來仇池，寄身離宮作幕僚，這里可稱得上群英薈萃，你要在此出頭，談何容易，不知你私底下使了多少暗勁，這攀比之樂也使你很痛苦，而不是快樂吧？此時此刻，你與我舌戰(zhàn)，你以為你上次戰(zhàn)勝過我，這次也能輕言勝出，私心里可曾沾沾自喜過？可現(xiàn)在卻被我一一說透，你還有什么臉面和我談‘樂’？哼，我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井底之蛙，不足與謀！”

隨著檀羽孱弱但鏗鏘的每一個字從口中吐出，就如同一根根細(xì)針扎進(jìn)覺賢的心里。覺賢本就已經(jīng)崩潰的心理防線，被這連環(huán)的進(jìn)攻招招命中，他哪里還抵御得住。只見他的臉色由鐵青變成蒼白，又由蒼白變成慘綠。待檀羽最后一字說出，覺賢“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吐而出，兩眼一翻白，竟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他旁邊的趙溫忙去扶他，可觸手處，卻感他身體不住顫抖，口中白沫涌出，剎那間身體突然一陣抽搐，竟然就此喪了命！

漢中百姓只從前輩口中聽過兩百年前諸葛武侯曾在此地罵死王朗。如今卻親眼得見，一個病殃殃的檀羽，僅憑一番說辭，竟將活生生的覺賢罵死。如非親見，誰敢相信。眾百姓全都傻了，只幾個好事者開始竊竊私語，說檀羽是武侯轉(zhuǎn)世云云。

檀羽本意只是想用一番言語讓覺賢從此畏懼自己，哪曾想竟將他活活說死。莫非他患有心病？檀羽來不及細(xì)想，剛才這番話已超出了他此時體力能支撐的極限。見強(qiáng)敵已除，他再難堅持，直挺挺地便倒在了蘭英懷里。

蘭英忙向步六孤俟等人告了罪，與尋陽扶他上了馬車，快馬加鞭回到陳慶之別院。

檀羽罵死覺賢的事迅速傳遞到漢中的每一個角落，還沒等馬車到，別院里諸人就聽說了。此時，林兒、高長恭等人已經(jīng)守在別院門口，待檀羽車至，立即將他扶回臥房，喂他吃些補(bǔ)充體力的藥，這才安睡過去。

堂屋中，眾人則在恭喜木蘭獲得了上品。漂女一個勁地和林兒吹噓著剛才的場景：“仙姑，剛才你不在真是太可惜了。那場面，絕對比演戲還要刺激呢?！迸赃呄杉б膊蛔〉攸c(diǎn)頭稱是。

眾人正興奮著，下人來報，有一個蠻人打扮的求見。林兒奇道：“蠻人？我不認(rèn)得什么蠻人啊？”下人道：“他說他是從葭萌關(guān)來的。”林兒恍然大悟，那一定是九黎教教主費(fèi)氏夫人派來的。果然，旁邊木蘭道：“林兒，我的任務(wù)就是要獲得察舉上品，看來我的任務(wù)完成了，他們是來送任務(wù)獎勵的吧？”

說話時，那蠻人已被領(lǐng)了進(jìn)來。他見到林兒，單膝跪地，說道：“小人水冰淼，是木蘭女俠獲得功名的獎勵。教主讓我前來追隨檀小姑。從今而后，我的安排，還請主母定奪?！?/p>

林兒喜道：“你家教主倒是守信用。不知水匠手有什么本領(lǐng)呢？”水冰淼道：“小人擅長制作胭脂水粉?！绷謨旱溃骸澳翘昧?。我們在長安的胭脂鋪正缺一位大匠手呢，你去最合適不過了。讓蘭陵寫封信，你帶到長安交給令暉阿姊就行。”水冰淼道：“謹(jǐn)遵主母吩咐，小人這就前往?！?/p>

傍晚時，黃龍過來了，想見見檀羽，因為明天一早她就要和父兄一道返回平城?？墒翘从鹨挥X未醒，黃龍也只能在床邊瞧上一眼。臨走時，黃龍對林兒道：“林兒阿姊，檀公子醒了之后，請你告訴他要好好照顧自己。你們有機(jī)會的時候，到平城來玩好嗎？我?guī)銈內(nèi)テ匠亲詈猛娴牡胤??！绷謨盒Φ溃骸昂冒　５劝⑿植蛔鲕妿熈?，我們就去?！秉S龍點(diǎn)點(diǎn)頭，可她拉著林兒的手卻不愿放開，林兒又是好言相勸，黃龍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漂女看到這場景，感慨道：“還好我阿爹不管我，不然我也要和小美女一樣呢?！绷謨旱溃骸懊琅低蹬艹鰜恚慌履惆⒌鶕?dān)心嗎？”漂女道：“仙姑，你以為我阿爹真不知道我在哪啊，他神通廣大著呢，全天下到處都是他的熟人。他是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才不來管我的。也不知道為什么，他這么信任你。”

檀羽這一覺整整睡了兩天。第三天中午，他被院中韓均的呼聲驚醒了。韓均這幾天一直奉命跟蹤鮑照，連他小君遭遇大難都沒離開，此時卻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了回來。見到木蘭安然無恙，韓均抓住她的手道：“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你呢，聽說你升作上品，真了不起?！?/p>

木蘭一反以前的冰冷態(tài)度，笑容溫馨地任他握住自己的手，道：“你不繼續(xù)監(jiān)視，怎么跑回來了？”韓均道：“我是回來報告，鮑兄長把他所有的店鋪都關(guān)了，現(xiàn)在正在收拾東西，準(zhǔn)備離開漢中。”

聞訊而來的林兒聽他之言，大奇道：“他們要離開漢中？那其他南朝商人呢？”韓均道：“好像南盟的所有人都一起走?！绷謨旱溃骸肮衷眨麄兘?jīng)營漢中多年，怎么突然要放棄這里了？”

“還有更奇怪的呢，”高長恭從門外走進(jìn)來，“我剛從庫部回來，聽錢丁說，他前幾天向涪城運(yùn)送的一批軍械，在快到蜀中的地界，被一伙歹人給劫走了?！?/p>

“劫官家的軍械？這是伙什么歹人，膽子太大了吧？”林兒大惑不解。

高長恭卻道：“仇池地界，盜寇最多的就是我們上邽。而漢中至涪城這條官道乃是入蜀的要道，一向是運(yùn)送各種物資的必經(jīng)之路，那是派著重兵把守的。以前，這條路我走過許多次，從沒聽說沿途有什么綠林肆虐。就算有，最多打打行商的主意，誰敢劫官車啊?？墒菗?jù)逃回來的兵勇說，這伙歹人數(shù)量眾多，而且作風(fēng)彪悍，戰(zhàn)力極強(qiáng)，絕不是普通盜寇那么簡單。你說這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軍人！”剛從臥房走出來，顫巍巍的檀羽睜大了雙眼，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說道：“漢中果然要出大事了！”

（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