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昊】盼君歸
同年冬至,皇家祭祀,除了皇親國戚和朝堂群臣外,皇帝破例,讓近些年負責(zé)供給邊陲大軍衣食布匹,武器駿馬的商人一同出席,共享盛宴。
“楊山蒼蒼,梅海湯湯,
惟我祖德,山高水長。”
冬至皇家的祭祀大典上,一個身著華服,不知道是禮部官員還是皇親國戚的老人在高臺上誦讀祝文,皇帝協(xié)文武百官在臺下穆然而立,就等著接下來祝文一畢,皇帝的禱告和大宴群臣。
“柏靈,柏靈,你的傷好些了嗎?”由于皇家成年能留在京城的子嗣不多,嫡親的公主更是只有璇璣一個,而那些親王夫人之類的女眷又各自站在和自己夫君父親右側(cè)平行的位置。放眼整個場地,也只有柏麟這個沒娶親的迫于無奈帶著自家妹妹出席,還有那個因久經(jīng)沙場多年,無瑕顧及其他的異姓王羅喉計都,帶著回城那天自己部下那個叫玉兒的姑娘隨行,她這才和與自己熟識多年的柏靈說著話。
“已經(jīng)結(jié)痂了,估計年前年后就會好的,公主不必擔(dān)心?!卑仂`低眉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后,見沒人注意到這里,又在原地站定,目不斜視的盯著高臺上誦讀的人,低聲回復(fù)著公主的話。
“對了,柏靈你過年時,不是同我說有機會要把你的心上人帶來給我看看的嗎?那他今天來了嗎?”璇璣倒是沒有身處祭祀禁忌大場面的肅穆和不自在,見柏靈不為她的話所動,便輕移蓮步,挪到柏靈身側(cè)拉著她的衣袖,同她咬著耳朵。
“公主怕是記錯了,我今年二月才同兄長從異地歸家,年都是在別處過得,怎會有空進宮和公主說這些事。再說了,我家雖然不是世家大族,可也算的上是小康,身為女子能與兄長一同打理家里產(chǎn)業(yè)已然算得上破例為之。這婚事,怕是要父母兄長做主了,怎能如公主所言,自己挑一個喜歡的呢?!卑仂`話雖然這么說,心里卻泛起了嘀咕,自家兄長說自己過年時生了好大一場病,再次轉(zhuǎn)醒時卻前事不忘,等找良醫(yī)問起因由也都說是之前喝的藥性太大,致使忘了很多事情??蛇@姻緣婚嫁之事不比尋常,就算忘了也應(yīng)該記起與婚嫁之人一些零散記憶,就像是家中那個管家老司,自己病好后第一次見他,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難道我說已有喜歡的人的事情是我當初隨口說的?
“怎么可能?你說你把你家祖?zhèn)鞯挠衽宥冀o人家了,你還說等今年皇軍歸來之時就是你們的嫁娶之日呢,你當初還說你哥哥喜歡的人也在皇軍之中,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璇璣見柏靈不認,還同她爭辯著,聲音有些大了,連高臺上的老人都蹙起了眉,卻不見皇帝阻止,無奈只能接著讀起祝文,無視二人在臺下的作為。
“玉佩?是你們那天在城門口給我們將軍那樣的嗎?”在旁邊一直沒做聲的玉兒聽到玉佩兩個字來了興致,在一旁插嘴道:“我在亭奴身上也看到過一塊呢,這玉也是出現(xiàn)不久。嗯……也就幾年功夫,他說這玉他一直戴著,只是以前我年紀小,不記得他戴過,前兩天看你哥哥給我們將軍一塊,只是圖案不一樣,將軍那塊上面是龍鳳呈祥,亭奴那塊是蓮年有魚,我還以為這東西在京城滿大街都是呢,你們京城人可真奇怪,說句喜歡很難嗎?非要借東西表明心意,不像我們當兵的,喜歡就是喜歡,一定要當面說出來才好,不然你喜歡的人誤會你的心意,就都晚了?!?/p>
玉兒小小年紀,對感情一事卻顯得非常老道,根本不像是她這個年齡還有的心思,或許是待在軍營的時間長了,和有一個不著調(diào)的爹的耳濡目染的熏陶下,才會有此做派吧。
“你們瞎說什么,哪里有的事,在此莊嚴肅穆之地,怎么能任由你們胡鬧?!卑仂`說著也不再聽她們的言辭,向柏麟身側(cè)挪了幾步,不在同她們說話,低眉聽著臺上的誦讀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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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晚上宮宴開席前,柏靈仍是偷偷溜出宮殿,找一暗處干嘔著。這毛病來的甚是蹊蹺,每逢柏靈食肉后不久,就會全身難受干嘔不止。今日也是,和文武群臣分食一頭貢豬,倒她手中也不過半寸有余的一塊,所以強忍至今才找一偏僻所在,老司說她以前沒這毛病,飲食向來葷素不忌隨意得很,不像京城那些官家小姐嬌氣得很,這不吃那不吃的,讓當時的柏靈懷疑消失了的記憶究竟都是什么。
“元朗,你說老羅和姓柏的究竟是怎么了,將軍到現(xiàn)在還沒下落,只能讓紫狐找了一個與他骨相最接近的同族化妝,這才能瞞天過海,不至于讓他落得一個臨陣脫逃,不顧皇軍百萬將士于不顧的罵名和罪責(zé)?!?/p>
柏靈在干嘔喘息的功夫,聽到一陣人聲,她原以為是宮人趁亂偷閑,在偏僻處嚼著宮里那個主子的舌根,一聽之下才發(fā)現(xiàn)說話的,是小雪當日隨羅喉計都回京的兩個副將,聽聲音說話的應(yīng)該是那個叫無支祁的,只聞他輕嘆一聲,像是想著什么糟心事,又接著對元朗說:“還有就是那個糧食販子,過年時口口聲聲說要和老羅白頭偕老,不在乎什么世俗名利,連他妹子都在那高聲附和,說兄長意愿她自當盡力想幫??涩F(xiàn)如今呢,他們?nèi)苏率逄崆盎鼐?,說要說服柏麟父母成全二人,可是到現(xiàn)在,將軍下落不明,他倆裝的跟沒事人似的在城門樓子這遠接高迎的裝不認識。紫狐事后還在勸我,說什么像這種為皇家賣命的客商貴胄最在乎名聲,大庭廣眾之下定然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或許只是兩人抹不開面子才會由此作為。
那個柏靈也是,還說和亭奴互有愛慕,才認識多久就把貼身之物給了亭奴,虧我當初還以為她如同她哥哥一般,是個爽快利落的性子,也不怕亭奴出身低微而輕視于他。沒想到啊沒想到,回城當日,她居然說她不認識亭奴,還說他是個瘸子也能當兵,她也不想想,亭奴的腿到底是怎么瘸的,我真是為亭奴不值啊,當初為她折了腿,落了殘疾,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啊,這皇城之中,果然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哎,老無,休要胡言,小心隔墻有耳,咱們該回去了?!币魂囈铝夏﹃暫髢扇诉h去,等二人腳步聲漸遠柏靈才敢現(xiàn)身,只見她在走廊處的燈籠下站了好一會兒才離開,讓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柏靈再次來到宮殿時,宮宴早已開席,宮女們陸續(xù)在眾臣桌案前擺著各式菜色,她也趁亂回到原處,坐在柏麟身側(cè),好似從未出去一般。
而柏麟今日似乎也與平時有所不同,在這官家之地顯得頗為局促,半點沒有身為全國最大糧食供應(yīng)商的風(fēng)度,遠沒有身側(cè)兵器與戰(zhàn)馬供應(yīng)之人來的從容,有時候面對來人的應(yīng)答,還要由柏靈為其擋下,才沒有在眾人面前鬧出笑話。
“哥,你怎么了?”又是一陣推杯換盞后,許是因為柏麟酒力不濟,不甚將酒水撒在衣服上,致使身上這身淺色衣物粘上污漬,有礙觀瞻,柏靈才有此一問。
“無妨,只是今日不勝酒力,有些暈眩罷了,勿擾了大家的興致。”柏麟扶額,一副頭痛不已的樣子,看來真是如他所說那般,不勝酒力。
“柏麟,你自幼體弱,不如去以前柏靈留宿的宮殿休憩片刻,你看意下如何?”皇帝聽聞二人對話,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更是深夜讓一外男留宿宮中,也讓人不得不感嘆當今圣上乃是不可多得的明君,竟有如此開闊的胸懷。
即是皇帝下令,柏麟兄妹二人沒有不從之理,在兩個宮人的帶領(lǐng)下中途退席,其間路過今日誦讀祝文的老人面前時,他喝令二人停下,對著還清醒著的柏靈說:“丫頭,你自幼得進柏府,享嫡女尊榮,可莫要辜負了柏麟對你的這份恩情,平日也要對他多多規(guī)勸,莫要讓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若有來日他做出什么事情你攔不住時,盡管拿著令牌來找我,可莫要再次做出像今日一樣殿前失儀之事,想來我恒陽在他面前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說完讓身旁侍從遞來了一塊木質(zhì)令牌,上面用不知名字體刻了一個大大的陽字,細聞之下還帶著淡淡的香氣,想來不是俗物。
等柏靈將柏麟安置妥當后已過三更,遠處殿宇仍傳來陣陣嬉鬧之聲,人們對宴席上有多少人并不在意,他們在意的不過只有自家利益罷了?;蛟S無支祁的那句話說的對,這皇城之中的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姑娘,剛才偷聽我和無支祁的話,可曾盡興,可還有什么想聽的?”柏靈此時正坐在走廊的欄桿上,忽聽得身后有人說話,嚇得猛的站起,卻忘了自己身處何處,一個趔趄就要朝欄桿下跌落,幸而被身后人扶住,才不至于摔落在地。
“姑娘倒是不如以前警覺了,元朗一介文人站在姑娘身后都未曾發(fā)覺,看來姑娘是有心事在身啊。”二人站定之后,柏靈抬眼觀瞧,發(fā)現(xiàn)此人正是羅喉計都的二位副將之一的元朗,元朗見她站定后,輕搖了幾下折扇,打量了一下柏靈,說:“看樣子姑娘是不記得我了,想來也是,姑娘連將軍和亭奴都不記得了,怎會識得我這個無名小卒呢。小雪那日我就覺得事有蹊蹺,無支祁那個大老粗沒發(fā)覺什么也就算了,姑娘就沒發(fā)覺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能有什么不對的地方?那天最大的不對,恐怕就是有人暗箭傷人了,時隔多日,想來金吾衛(wèi)也早已找到真兇,為將軍報了這一箭之仇,元統(tǒng)領(lǐng)如此斤斤計較,可真不像是個軍人。”柏靈心里一驚,沒想到自己無意偷聽,竟會被二人發(fā)現(xiàn),也不知道面前這人藏了什么心思,會不會殺了自己滅口,來保全他們不會被人告一個大不敬之罪。
“姑娘當真沒有發(fā)現(xiàn)?”元朗用折扇擋著自己半張臉,在折扇后呵呵的笑了幾下,見柏靈半天沒有反應(yīng),才接著說:“你沒發(fā)覺你哥哥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嗎?按理說你哥哥可以咱們國內(nèi)最大的糧草商人,平時與生意往來之人多有應(yīng)酬,今日應(yīng)不會為這幾杯酒醉倒才是。
還有就是我曾聽聞,柏麟先生對姑娘你這個妹妹多有疼愛,以前有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是他女兒,可那日皇軍回城,他怎會任由你血流不止,也不讓亭奴觀瞧。
再說你這一身行伍本事,都是由誰所教?他那日言辭對武夫頗有微詞,怎會讓你一閨閣女子學(xué)這些舞刀弄槍的功夫呢?這些你難道就沒懷疑過嗎?”
元朗見柏靈在原地默不作聲,也不強求,緩步走到她面前,遞了一張紙條,又看了看殿內(nèi),說:“我知道姑娘不信我,換我我也是不信的,昔日我曾有幸拾得令兄墨寶,想來姑娘應(yīng)是認得自家兄長字跡,你不妨試試,看他的反應(yīng),到時候想來姑娘自己心中便會有了答案。”
說完元朗便自顧自離開了,讓柏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自家哥哥還能有假了不成?
看了眼字條上的內(nèi)容后,就團成一團,塞進隨身的錦囊便進了屋,正巧趕上柏麟在夢中囈語。柏靈身在遠處也聽不清楚,等走近了才聽到末了一句,說的好像是一句,羅喉計都,你怎么還不去死?與昔日出手相救的模樣大相徑庭。
柏靈聞言面色刷的一下白了起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翻著自己的錦囊,終是在一眾小物件里找出一個皺巴巴的紙團,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生死契約,永不分離。
只可惜紙團被柏靈揉的幾近損毀,辨不清字跡,更是不知道這字條究竟是出自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