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

　　凝水聽到這個答案不禁又是一陣詫異，雖然沒有認(rèn)識幾個神族，但是她知道，神族整天滿口“天下如何”、“規(guī)矩如何”、“大道如何”，“喜歡”這樣很個人的話語，她從未從一個神族的口中聽到，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夢魘對她說過：“你喜歡就好?！?/p>

　　想到夢魘，凝水的嘴角不禁上揚(yáng)，眼中也透露出些許暖意，元光見到她這個樣子也不禁被凝水感染，覺得十分愉悅，“你也想到了什么喜歡的事情么？”

　　凝水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嗯嗯，是很喜歡很喜歡的！”

　　元光暖暖地微笑著看著凝水，半晌才道，“你果然，和其他的神族都不一樣呢，虛空之境能有你這樣的神族，我很開心?！?/p>

　　凝水聞言眨了眨眼，清澈的杏眼中透露出些許不解，“你和我印象中的神族也不一樣，你比他們好，好很多的那種好?！?/p>

　　“哦？我倒想聽聽，我和他們有什么不一樣?！?/p>

　　凝水想起無疆殿上那些明明看起來年輕、但是言談舉止卻十分老氣橫秋的人，不由得嫌棄的撇撇嘴，“他們張口閉口就是大道理，滿口都是莫明其妙的規(guī)矩，動不動就發(fā)脾氣，一點(diǎn)也不好相處，尤其是月君，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和夢魘一樣溫柔的人，結(jié)果轉(zhuǎn)眼就把我釘了釘子丟進(jìn)萬劫不復(fù)地，簡直就是笑面虎！你就不一樣了，你身上暖暖的，脾氣也好好的，讓我覺得很舒服。”

　　“你說君上溫柔？”元光聽見這話不由得搖頭失笑，“或許是因?yàn)槟氵€沒有見過他全部的模樣?！?/p>

　　凝水嘟起嘴，“你這么說，哥哥也這么說，但是我認(rèn)識的夢魘，就是很溫柔啊，你們?yōu)槭裁凑f他不是這樣的？”

　　元光沒解釋，只是再次提起筆，在面前的案幾上不知寫著什么東西，隨后空中那團(tuán)看不清面容衣著的人影便淡淡開口，“神族凝水，聽吾教誨?！?/p>

　　凝水聞聲抬頭看著空中那團(tuán)光芒，竟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起來，仿佛是聽到了什么來自靈魂的牽引一般，那個聲音直直涌入她的腦中，她無法拒絕，本能地全盤接受。

　　天地萬物各有其道，或大或小，為己之道是為小道，為眾生之道是為大道，神魔是大道化身，生來便是要為蒼生謀福的，只是謀福之道不止一條，神魔各行己道，或順路或沖突，但是都需要謹(jǐn)記一條——

　　“大道至公，不可含私?！?/p>

　　夢魘站在無疆殿后的花園里，看著院子里寂寥蕭索的場景，眉頭微微鎖著，振鷺恭敬地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副全力戒備的模樣，隨后一陣狂風(fēng)刮過，風(fēng)煙消散，赫然是一身淺黃的玄嵐，玄嵐對夢魘一拱手，隨后便哭喪著臉，“君上，紫霄她她她……她竟然是自愿留在昆侖山的，她不愿意和我回來！”

　　振鷺默默把被玄嵐的風(fēng)吹到嘴里的塵土吐了出來。

　　玄嵐說這話的時候氣鼓鼓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夢魘未表現(xiàn)出什么，倒是振鷺一副奇怪的模樣，“她不愿意回來？可說是因?yàn)槭裁丛蛄藛?？”最近的神族都怎么了，先是來了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人，隨后又有個神族留在妖精老巢里不愿意回來……難道這就是主上說的“變”？振鷺嫌棄地撇撇嘴，看向面前背對他的玄衣男子。

　　“她……好像是和那只黑毛狐貍做了什么約定，答應(yīng)在沒有完成之前不踏出昆侖山一步?！毙瓜肓讼氘?dāng)時的情景，隨后煩躁地敲了敲腦袋，“當(dāng)時那兩只狐貍一起出手，我忙著逃命，就沒仔細(xì)問了。”

　　“能在昆侖兄弟手下逃脫，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眽趑|只說了這么一句，玄嵐“嘿嘿”地笑了笑，“君上過獎了，打架我不行，逃命還是可以的，這就告退了?！闭f著又是對夢魘一拱手，然后化作一陣風(fēng)離開，嘴里還不停喊著，“離焰，我回來了，你想我沒有啊！”

　　振鷺再次默默把被玄嵐的風(fēng)吹到嘴里的塵土吐了出來。

　　“既然紫霄暫時回不來，那么打探昆侖山的事情就需要別人去做，你有什么好的推薦嗎？”夢魘說著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片枯葉，虛空之境沒有四季，他的無疆殿在神界中，原本花草樹木該是生機(jī)勃勃的，但是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滅”的力量太大，這無疆殿的花園中，竟然無法存活一株植物，因此這片花園從來都是荒蕪的。

　　夢魘覺得這片花園，好像和自己的生命一樣，荒蕪沒有一絲生氣，也沒有什么樂趣。

　　振鷺聽見夢魘的問題，不禁困難地?fù)狭藫项^，“君上，賺錢我行，但是人事調(diào)動，選賢任能，還是換個人吧?！?/p>

　　夢魘這才微微回過頭，斜眼看他，“本君自然知道你沒有政務(wù)上用人識人的能力，本君是問你，你手下做生意的，就沒有什么能夠打探進(jìn)昆侖山的么？”

　　振鷺搖搖頭，“巫妖兩族的中樞都極其嚴(yán)密，不是錢財能夠買通的，而且昆侖兄弟又不是傻子，只怕尋常人難以從他們嘴里打探出什么消息?！?/p>

　　夢魘沉吟半晌，“把離焰叫來吧。”

　　振鷺領(lǐng)命，對著夢魘一拱手，正要離開，卻又被夢魘叫住，“罷了，此時他必定被玄嵐鬧得沒什么心情，還是讓孤光過來吧?！?/p>

　　虛空之境，魔界，無形殿。

　　凝水的表情并不輕松，緊閉著眼睛，咬著牙，額頭上出現(xiàn)豆大的汗珠，仿佛是在極力忍受著什么，又像是在極力抗拒著什么。

　　元光看著凝水的樣子，輕輕皺眉，使了個法術(shù)，使得凝水聽不到他與夢希的對話。

　　“主上一定要強(qiáng)迫她認(rèn)為，那份對魔君的感情是可恥的么？”

　　“只有這樣，她才會放棄，夢魘才會安全?！眽粝５脑捳Z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感情。

　　“但是這孩子似乎比你想象中的要堅強(qiáng)，沒有那么容易被操控?！痹庹f著站起身來，走到夢希和凝水中間，抬頭看著空中那團(tuán)虛無的人影，“放過她，也不必強(qiáng)迫你自己了?！?/p>

　　“看到和你一樣的神族，覺得我不該按規(guī)矩對她么？”夢希的聲音中多了些寒意，元光搖搖頭，“只是不想看你變成一個讓人討厭的人。我的職責(zé)和畢生的愿望都是守護(hù)你，如果你一定要做這件事，那么所有的泥濘骯臟就由我來經(jīng)受，你只需要高高在上纖塵不染，就夠了。”

　　空中的那團(tuán)模糊的人影沉默了，許久之后，她似乎收了手，之后凝水便大口喘息著，手在地上強(qiáng)撐著自己，讓身體不至于倒下去，但是一雙眼睛卻還是倔強(qiáng)地看著空中那團(tuán)人影，“我不愿意忘記，也不覺得可恥，而你身為眾神之主，用這種方式給別人洗腦，強(qiáng)行讓別人接受你的思想，你不覺得，你很討厭嗎？”夢希對她的威壓和術(shù)法的效果還沒有完全散去，凝水說這話時十分艱難。

　　沒有一個人敢對夢希說出這樣的話，但是夢希如今聽到了這不一樣的聲音，卻也不惱，仍舊兀自開口，“你所謂的‘愛’，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演變成恨，感情這種東西，從一開始就是有陰有陽，有正有負(fù)，而且陰陽正負(fù)極易變化，你今日的愛有多純粹多熾熱，明日的恨就會有多深刻。而純粹的愛恨，都會使人盲目，你越是投入，便越是一葉障目，這不是一個神族該做的。你的眼中看的，應(yīng)當(dāng)是天下蒼生，而非夢魘一人?！?/p>

　　凝水聞言不屑地一笑，看著夢希的眼中帶了些嘲諷，“我眼中看的是誰，除了我自己，誰都沒有資格決定。哪怕你再高高在上法力無邊，卻也有你做不到管不了的事，眾生的眼睛看向何處，眾生的腦中想著何事，你不能管，也不該管?！?/p>

　　那團(tuán)人影沉默半晌，只說了一句“頑劣不堪”，之后便徹底消失，偌大的無形殿中，頓時只剩下元光和狀態(tài)不佳的凝水二人。

　　元光站在凝水面前俯看著她，過了許久，才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銷魂釘，很疼吧?！?/p>

　　凝水一愣，隨后神色不由得有些黯淡，垂下眼眸，“都過去了，就還好?！?/p>

　　“無疆殿上，孤光要罰你，君上沒有為你說話，很疼吧？”

　　凝水身子一僵，隨后扭過頭去，“他也是在按規(guī)矩辦事，我是神族，又壞了規(guī)矩，自然是改由月君發(fā)落?！?/p>

　　元光只是看著她，目光灼灼，再次問了一遍，“君上沒有為你說話，很疼吧？”

　　凝水變得有些煩躁，像是在反駁元光，又像是在告誡自己，“不過是沒有說話而已，又不是什么刀劍插在我身上，怎么會疼呢？日司宮大人可真愛說些莫名其妙的笑話?！?/p>

　　元光的目光太過灼熱，凝水在他面前，感覺像是被明亮的日光照耀一樣，什么都無所遁形，因此一直不敢直視元光，元光卻執(zhí)意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靜靜地看著她，卻讓她不能逃離。

　　元光指著自己的左胸口，望向凝水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開口道：“這個地方，真的不疼嗎？”

　　凝水動了動嘴唇，最終咬了咬牙，“我沒有心，不會疼?！?/p>

　　“呵，是這樣么，”元光輕輕笑了笑，隨后站起身，回到案幾前跪坐下來，提筆繼續(xù)書寫著什么，像是不經(jīng)意地開口閑聊一般，“你是不是很疑惑，為什么君上在下界的時候，對你那樣好，那樣溫柔，但是回到了虛空之境，便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

　　“因?yàn)樵谔焐纤悄Ь圆艜菢拥?。”凝水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像是在回答元光的問題，又像是在告訴自己，讓自己確信這個答案一般。

　　“你真的這么想嗎？但是他完全可以一開始就以魔君的身份對待你，就像對待其他神魔一樣，可是他沒有，你覺得這是為什么呢？”

　　“我……一定是因?yàn)槲沂翘貏e的?！?/p>

　　“對，你是特別的，”孤光繼續(xù)在案幾上寫著什么，筆走如飛，“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究竟特別在哪里？”

　　凝水一愣。

　　“你化形之初，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君上，你就不奇怪為什么會這么巧嗎？”

　　“明明是才認(rèn)識你，但是他卻知道你和其他神族不一樣，你覺得，他是怎么知道的？”

　　“神族生來衛(wèi)道，守規(guī)矩是每個神族都要做的，君上明明從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帶你回虛空之境，卻不曾教導(dǎo)你要守規(guī)矩，他明明知道你回虛空之境要遭遇什么，但是卻仍舊由著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以為，他為什么這樣寵著你呢？”

　　元光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拋到凝水身上，凝水被元光問得呆愣，竟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主上的能力是能夠看見過去和未來，六百多年前，她對君上說了她看到的情景，有一個新生的神族，將會影響虛空之境的未來，主上希望君上能夠找到她，然后好好教導(dǎo)她，讓她為虛空之境的——”元光話未說完，凝水便猛地站起身來奪門而出直奔南邊的無疆殿。

　　元光放下手中的筆，抬頭看向空中不知在何時出現(xiàn)的人影，微微一笑，“你想做的事，我一定會幫你做到?！?/p>

　　　這樣討人厭的事情，我來替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