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作者馮公達自小愛粵劇，曾受業(yè)余唱家鍾志雄熏陶，搜集相關(guān)資料加以研究，對南音尤感興趣，1974年起協(xié)同前香港市政局于大會堂舉辦杜煥南音演唱會，直至1979年杜氏辭世為止。

? ? ? ?本文憶述當年跟杜煥合作的經(jīng)過，是馮公從未披露的一手資料。專題共六章，分期連載。

撰文：　馮公達

一、灰闌記過場南音

? ? ? ? 我家有一位朋友何林榮幸女士，是一九五零年代香港電臺唱片房主管，常有音樂會門票給我，故此我經(jīng)常前往電臺，見到杜煥和何臣的播音，知道杜煥不是全瞎，至少可以依稀看到播音室的大鐘指針，懂得要唱到什么時候。不過，他們不認識我這小孩子，彼此的真正認識，是一九七三年的事。

? ? ? ?當年香港政府舉辦第三屆香港節(jié)，其時我在“音樂生活”月刊擔任公共關(guān)系經(jīng)理，經(jīng)常要到大會堂去。那是秋深時分某天，我經(jīng)過票房，忽聽得有人叫我，原來是普及戲劇會的章經(jīng)（藝名），告訴我該會和紫荊劇社將在劇院演出話劇“灰闌記”，是香港節(jié)重頭節(jié)目之一，劇本由黎覺奔教授（一九一六至一九九二）根據(jù)元朝李行道（約一二七九年在世）的雜劇“包待制智勘灰闌記”改編。但有一個問題，就是每幕間有些情節(jié)演不出來，導演團的黃百鳴和章經(jīng)希望聘請杜煥用南音唱出，卻不想他只根據(jù)一個大綱，在現(xiàn)場隨口“爆肚”，因此需要一個人寫些曲詞，讓他依著來唱，由于香港節(jié)的預算較充裕，酬勞方面不成問題，導演們都知道我對粵曲有些心得，要我擔當曲詞的撰寫，因我過去寫過一些攪笑的歌唱話劇，心知難不倒我，便一口答應下來。

? ? ? ?于是在一個晚上，我、章經(jīng)和舞臺監(jiān)督楊基往訪杜煥，提出這項要求。他承諾到時可交出七成，曲詞給他就是，自有開眼的人替他讀出，并表示酬金足夠聘請一位失明人給他伴奏。事后章經(jīng)對我說，原望杜煥記得五成而已，也恐怕要找人給他讀曲，和另聘伴奏，不料他已想到一切，解決一切了。

? ? ? ?就是這樣，黎教授每編好一幕，便經(jīng)由劇務梁國雄（即后來香港話劇團的道具主任）親自速遞給我，我根據(jù)要求寫好后，再請梁氏速遞杜煥，在全部寫好后約個多星期，我們請杜煥同到旺角某旅館開個房，唱來聽聽，他不明白的劇情，便給他詳細講解。

? ? ? ?彩排晚上，也要求杜煥參加。一方面讓他了解整套戲，以利銜接。另方面錄下他獨自彈箏，沒有椰胡伴奏的演唱。原來導演團恐他年事已高（才六十多），演出時若不克到來，有錄音作一手準備，但當然沒對他說。可惜演完未有保留這卷聲帶，真是失策！

? ? ? ?首演晚上，杜煥和伴奏準時報到。當時導演之一的章經(jīng)是某中學的戲劇社導師，同學們?nèi)加衼韼兔?，人手充足。我見杜煥兩位盲人，手持紅白兩包“盲公竹”，先乘車到尖沙咀碼頭，登輪渡海，上岸后背負樂器，步行至大會堂劇院后臺，很轉(zhuǎn)接辛苦，便說可以派人往接，豈料杜煥斬釘截鐵的回絕，說他們早已慣了，不用麻煩他人。最后的演出結(jié)算，有點盈余，我即建議給他一些交通津貼，章經(jīng)想了一會說，現(xiàn)在才給可能令他難堪，不若改以“利是”形式給與吧。

? ? ? ?唱南音的臺椅，擺在大幕前的側(cè)翼旁邊，我擔心每幕前后要專人帶他們出入，但杜煥說不用，他們從頭到尾就坐在那兒，一聽到落幕即會操琴演唱，還說出場前自會上足洗手間，也會喝夠水，表示十多年來在電臺都是這樣，真是非常專業(yè)。演唱時有射燈直射他們，因此需要化妝。舞臺監(jiān)督指定一位同學負責，當?shù)谝还P冷霜涂在杜煥臉上時，他略為躲避，只是“唔”了一聲，卻始終沒有抗拒，因他知道這是必要的程序，但為什么，就不大了了。原來今回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涂脂抹粉化妝的呢！

? ? ? ?兩人當日所穿的，據(jù)悉是最好的唐裝，可是化妝之后看來看去，總覺不大搭調(diào)，大會堂高級助理經(jīng)理何家光看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走去香港中樂團借來兩襲演出用的長衫，二人穿上后，顯得溫文儒雅，謝幕時，杜煥雙手拳作揖，搏得觀眾的好評和掌聲不少。

　　“灰闌記”有兩天日場，他們要下午一時到后臺準備，直至晚上十一時許才卸妝，再加上交通，總耗杜煥半天有余。我知他有“阿芙蓉”（opium）癖，便問他演完日場需否一個私人化妝間，他明白我指什么，卻連說不用，并表示沒帶那個東西出來，只消在梳化打個盹，多抽幾口煙便成。

　　跟杜煥混熟后，我提起這回事，竟給他教訓一頓說：“做人不可只顧自己的私欲，而不去顧全大局。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當天有那個在身，被人查獲，坐牢事小，影響整堂戲事大呀！”他的江湖閱歷，教他總會替人設想。

　　杜煥的樂天知命，禮下于人，不爭名，不奪利，從不斤斤計較，一生做好他的本分，唱好他的南音，沒有奢望，沒有苛求；失諸港臺，收諸灰闌；幾段過場南音，替他埋下異日演唱會的種子，萌發(fā)新的植株，在另一個場地把南音發(fā)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