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廣播劇《海港之夜》劇本（1959）
【風雪呼嘯聲。遠處傳來時斷時續(xù)的隆隆炮聲?！?/strong>
敘述者(女)：1942年2月，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已經(jīng)進入了第八個月。盡管二月的天氣寒冷，北風呼號，有時還下著鵝毛大雪，但蘇聯(lián)軍民仍舊在各個戰(zhàn)場頑強地抗擊著入侵的德國法西斯。???
??? 契卡洛夫市的“海鷹劇院”在前線巡回演出的消息早就在整個伽里寧戰(zhàn)線上傳開了。這是人民派來的使者呀！指戰(zhàn)員們都希望能夠看到他們的演出，哪怕就看五分鐘也好。爾熱夫區(qū)近郊一些愛好音樂的戰(zhàn)士更提出了具體的要求：希望和劇院的音樂家們見見面。當他們知道劇院的藝術(shù)指導索洛維約夫—謝多伊同意來的時侯，都高興得在戰(zhàn)壕里跳起舞來。索洛維約夫—謝多伊──不正是創(chuàng)作了《唱吧，我的手風琴》，《布瓊尼和哥薩克會見》這些歌曲的作曲家嗎？戰(zhàn)士們誰不會唱這兩首歌呢？
【兩個人在陣地上行走的腳步聲。有人踢著了一個金屬罐子，罐子的滾動聲?！?/strong>
馬爾謙柯：小心，索洛維約夫同志，您這兒走?！@兒?！@兒的陣地今天下午才從德國人那兒奪回來，還沒來得及打掃……小心那邊，別碰著了……
【緊接著又一陣金屬倒地聲，兩人都笑了起來?！?/strong>
索洛維約夫：[笑道] 又碰著了，我這眼睛！
敘述者：雪已經(jīng)停了，夜空黑沉沉一片。索洛維約夫—謝多伊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上士馬爾謙柯怕他滑跌，一路上扶著他跨過一具又一具德國人的尸首和那些狼藉滿地的機槍、鋼盔。
索洛維約夫：馬爾謙柯同志，還有多少路？
馬爾謙柯：就到了，您瞧前面窯洞──喏，瞧那一行字：“熱烈歡迎索洛維約夫—謝多伊同志！”
[叫道] 嗨，同志們，咱們的貴賓到了！
【歡呼聲和掌聲響成一片，七嘴八舌地：“歡迎，歡迎！”“作曲家同志，我們早盼著您來”，“索洛維約夫同志，往這邊坐，這兒暖和”……]
【熱烈的交談聲漸輕，聽不真切。凄厲的風雪呼嘯聲漸強?！?/strong>
敘述者：又飄雪花了。寒風呼呼地吼著。哨兵警覺地走來走去。這里離開前線只有一公里半，遠處的夜空中不時升起一兩顆照明彈，忽閃忽閃地，又熄滅了?！G洞里，松明子燃得很旺。三四十個人圍著作曲家，越談越熱烈……【爆發(fā)出一陣笑聲?！?/strong>
馬爾謙柯：索洛維約夫同志，您最近有沒有新作？給我們唱一個吧！
眾 人：[叫道] 對對!讓我們唱唱新的歌吧!
敘述者:索洛維約夫—謝多伊本來想說：最近因為擔任了“海鷹劇院”的藝術(shù)指導，帶領演出小組在各個戰(zhàn)線巡回演出，工作很忙，沒有時間寫歌曲。他不僅要為劇本配樂，有時還要寫寫詩，編個諷刺短劇，甚至還要幫演員們排戲……可是這一番話，當他一碰到那些戰(zhàn)士們懇切的、期待的、熱情的目光時，不由得都咽了回去。難道能夠拒絕戰(zhàn)士們這樣的請求么？
索洛維約夫：[囁嚅著]?嗯…新的歌么…
女衛(wèi)生員：給一個抒情的吧！歌唱咱們家鄉(xiāng)的，歌唱咱們戰(zhàn)士友誼的，都行！
索洛維約夫：咱們家鄉(xiāng)的……
敘述者：[接過話頭] 家鄉(xiāng)！索洛維約夫—謝多伊的心也一下子飛回他曾在那兒誕生長大的列寧格勒去了。涅瓦河畔迷人的夜，朦朧的夜色，青色的薄霧，海面上飄著的琴音和歌聲。他突然想起了，那是在半年以前……
【歌曲《神圣的戰(zhàn)爭》切入?！?/strong>
敘述者：[混播] 那是在戰(zhàn)爭爆發(fā)后的第二個月──1941年的 8月。列寧格勒的八月之夜確實是極美麗的。月兒不慌不忙地在云后徜徉，海浪不厭其煩地輕拍著坡岸，從芬蘭灣吹送來帶有咸味的海風；如果沒有遠處隆隆的炮聲，沒有滿城的斷垣殘壁，那么，這的確是個迷人的夜晚?？纱丝陶l還有這份閑情逸致流連在月下海濱呢！8月 8日, 擁有29個師的德國北方集團軍突破了列寧格勒最外圍的第 一道防線。希特勒命令馮·瑞布元帥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涅瓦河畔這個城市。希特勒叫囂：“決不接受列寧格勒任何形式的投降！列寧格勒必須從地圖上抹掉！”這個城市里，每天都落到上千顆德國的遠程炮彈、炸彈和燒夷彈。廢墟瓦礫成了司空見慣的景象。不過，十二月黨人廣場上那尊彼得大帝的青銅像依然在立馬飛躍。
【歌曲《神圣的戰(zhàn)爭》淡出。】
敘述者：面對強敵壓境，列寧格勒人自發(fā)地組成志愿隊伍。 250萬人口, 每天有50萬人輪番參加構(gòu)筑城防工事, 把列寧格勒變成不可摧毀的堡壘。此刻，碼頭上盡是忙忙碌碌的人群。他們都是從列寧格勒的各個單位和各個學校里來的。有的在裝箱，有的在卸木材，沒有一個抄著手的閑人?？杀M管人這么多，除了勞動時發(fā)出的聲響外，聽不到他們彼此的笑談，他們臉上嚴峻的神色仿佛在告訴人們什么是“戰(zhàn)爭”。
【各種具有現(xiàn)場感的雜聲?！?/strong>
敘述者：碼頭那一端，一個由二十多位音樂家組成的分隊在往木箱里裝著撤到后方去的貴重儀器，其中有滿頭白發(fā)的老教授，也有剛從音樂學院畢業(yè)不久的、年輕的樂隊指揮，從他們那滿是汗珠的臉上看來，他們已經(jīng)勞動了好多時候了。
【可以用柴柯夫斯基《第一弦樂四重奏》的“如歌的行板”配樂?！?/strong>
敘述者：成套成套的貴重儀器裝運完畢了，分隊長宣布解散，可在這種時刻，要人們執(zhí)行這樣的命令是很困難的，音樂家們固執(zhí)地要求分配新的任務，幾乎直到分隊長發(fā)了火，才悻悻然作罷。不過，一位老歌唱家還頂了一句：“同志，前方還在流血！”
時間已過半夜了，二十多個人，誰也沒有提出要回去。
丘爾庚：[從遠處叫喚著走來] 索洛維約夫同志! 索洛維約夫同志!? [走近, 氣喘吁吁地] 歇工了嗎？
索洛維約夫：哦，丘爾庚同志，是您哪！你們那邊怎么樣？也完了嗎？
丘爾庚： [笑道] 看來咱們的遭遇差不離：不讓咱們再干！
索洛維約夫：真是無可奈何…
丘爾庚：走，瓦西里·巴甫洛維奇，反正回去也睡不著，我們往那邊去走走。
【音樂聲中，兩人走在防波堤上的清亮的腳步聲。很久沒有開口說話?！?/strong>
丘爾庚：吉洪諾夫同志方才說起，他正在構(gòu)思一部長詩，以保衛(wèi)列寧格勒為題材，題目也確定了：《基洛夫和我們在一起》。聽說肖斯塔柯維奇也準備寫一部作品，有沒有這回事？
索洛維約夫：是，他不肯離開列寧格勒。他已經(jīng)在著手寫列寧格勒交響曲，獻給保衛(wèi)列寧格勒的英雄們。
丘爾庚：是啊，戰(zhàn)爭已經(jīng)進行了兩個月了，國家現(xiàn)在處在生死存亡關頭，這個時候誰肯輕易離開陣地呢？希特勒夸口說要在上個月12日就占領列寧格勒，他們聚集了多少兵力啊，還早就任命了列寧格勒的衛(wèi)戍司令，發(fā)下了列寧格勒市內(nèi)的汽車通行證?？涩F(xiàn)在怎么樣？一個多月了，列寧格勒還在咱們手中！ [激動地] 您看看方才構(gòu)筑城防工事的場面！嗨，咱們的蘇維埃人民、蘇維埃戰(zhàn)士??！我真想好好寫上一筆！
索洛維約夫：[悄聲地] 瞧！那邊……
【腳步聲戛然而止。】
丘爾庚：什么？
索洛維約夫：喏，那邊。和那個水兵在說悄悄話的，那個戴著藍色頭巾的……
丘爾庚：那個瘦小的姑娘？
索洛維約夫：沒錯兒，就是那個瘦小的姑娘。平時，也許擦破一點兒皮都會大驚小怪的，可方才在碼頭上卸貨的時侯，她卻咬緊了牙，踉踉嗆嗆去爭著抬那些力不勝任的笨重的枕木。不管分隊長好說歹說，她總一言不發(fā)，也不肯休息。您要是看見她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您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悲痛、憤怒、仇恨……。說不定，她的父母親人已經(jīng)犧牲在法西斯的炸彈下了…
丘爾庚：支持著她的是怎樣一股偉大的力量??！
【腳步聲起。音樂聲隱去?！?/strong>
敘述者：海潮嘩嘩地響著。海風吹在身上，覺著有點兒涼意了。炮聲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止了。海面上起了霧，藍瑩瑩的薄霧給月光、給海水涂上一層朦朧的色彩。不遠處的錨地，停泊著一艘“馬蒂號”布雷艦，從艦上傳來隱隱約約的手風琴聲……
【從遠處飄來極微弱的手風琴聲，奏著《遠在小河對岸》。腳步聲止。】
敘述者：他們倆長久地靠在防波堤上一動不動地凝神聽著，唯恐打破這難得的寧靜。
丘爾庚：[低聲地] 也許那些水兵們明天就要踏上危險的征途，在今天這個美好的夜晚，他們在唱什么呢？愛情？友誼？工作？戰(zhàn)斗？痛苦？希望？還是別離？
索洛維約夫：[也低聲地] 都是，也都不是。等天一亮，他們就要起錨出發(fā)去波羅的海，為保衛(wèi)祖國的榮譽去和敵人決一死戰(zhàn)。在這樣的夜晚，誰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入睡呢？想起家鄉(xiāng)，想起親人，想起遭難的人民，想起戰(zhàn)前的和平生活……
丘爾庚：應該把它寫出來！
索洛維約夫：我也這么想。我想寫個抒情的曲子，我要寫那些海員像執(zhí)行一次最平常的勤務一樣，告別了家鄉(xiāng)親人，毫無畏懼地去迎接新的戰(zhàn)斗。他們想到的不是殘酷的死亡，而是曙光燦爛的明天。我還要寫美妙的涅瓦河畔之夜，寫今天的薄霧和明月，寫方才那位堅強的姑娘，寫我們那位嚴厲的分隊長…
丘爾庚：太好了，太好了，寫吧，一定要寫出來！
索洛維約夫：旋律我已經(jīng)有了，阿列克桑德爾·德米特利耶維奇，您聽一聽 [充滿感情地低聲唱起來] ：
6│4· 4? 5· 4 5 │4 3 3 ─ 0 3 │ 2· 2 3· 2 3 │ 2 1 ─ 0 6│
4? 4·4? 3? 0 3 ┃2 2·2 1 0 1 │7? 1·2? 3? 7·3 ┃ 6 ─ ─
丘爾庚: 哎，瓦西里·巴甫洛維奇，真有您的！您頭一句旋律似乎是依依惜別；而最末一句似乎是軍艦緩緩地駛離了港灣，駛?cè)肓嗣悦傻某快F之中──我沒有理解錯吧？
索洛維約夫：沒錯兒！我真是這么想的，第一句歌詞：“啊，別了，親愛的海港……”
丘爾庚：[緊接] “…明晨將起程遠航！”
索洛維約夫：好！
丘爾庚：哎，您看！
索洛維約夫：什么？
丘爾庚：您看那邊，就是那位姑娘…
敘述者：那邊，“馬蒂號”布雷艦已經(jīng)緩緩地駛離了錨地。碼頭上，在薄薄的迷霧中，那位姑娘瘦小的身影正揮動一方藍色的頭巾。
丘爾庚：[喃喃地] “天色剛發(fā)亮，回看碼頭上，親人的藍手帕在揮揚”。
索洛維約夫：[咀嚼著] “……親人的藍手帕在揮揚”……
敘述者：兩天后，曲譜寫成了，由詩人丘爾庚填上了詞，著名歌曲《海港之夜》就這樣誕生了。索洛維約夫─謝多伊把這首歌唱給自己的朋友們聽，大家聽了后，都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發(fā)。半晌才有人坦率地相勸：“歌曲的確不錯，很感人，瓦西里·巴甫洛維奇，可就是過于寧靜、抒情和憂傷了。眼下是戰(zhàn)爭的嚴酷的時代，嚴酷的時代需要嚴峻的歌曲?，F(xiàn)在誰有心思唱這樣的抒情歌曲呢？”于是，這份歌譜就被作曲家扔在抽屜里躺了整整半年，而此刻，在離前線一公里半的窯洞里…
【風雪呼嘯聲中?！?/strong>
眾 人：[按著節(jié)奏鼓掌] 作曲家，來一個！作曲家，來一個！…
索洛維約夫：好吧！我和詩人丘爾庚同志寫過一首《海港之夜》，不過那是一首…噢，不說了吧，還是請大家先聽一聽…哪一位有紙？我先把歌詞寫下來！
馬爾謙柯：謝遼沙，請把手風琴遞過來！
【手風琴的風箱“嗡”地響了一下。】
索洛維約夫：[拉著手風琴唱道]
唱啊，朋友們，明晨要遠航，駛向霧蒙蒙大海洋…
[插白] 馬爾謙柯同志，您接著唱；
馬爾謙柯：[接唱] 唱啊，唱得歡，白發(fā)老船長，快來同我們一起唱。
索洛維約夫、馬爾謙柯：[二重唱]
啊,別了,親愛的海港, 明晨將起程遠航，
天色剛發(fā)亮，回看碼頭上，親人的藍手帕在揮揚
眾 人：[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加入合唱]
啊,別了,親愛的海港, 明晨將起程遠航，
天色剛發(fā)亮，回看碼頭上，親人的藍手帕在揮揚…
索洛維約夫：[唱] 今夜好時光，海風輕吹蕩，怎能叫我們不歌唱？
馬爾謙柯:[唱] 來歌唱友情，來歌唱生活，歌聲多和諧、多響亮！
眾??? 人:[合唱] 啊，別了，親愛的海港，明晨將起程遠航，
天色剛發(fā)亮，回看碼頭上，親人的藍手帕在揮揚…
敘述者:[在唱副歌合唱部分時插入混播]一位將軍不知什么時侯悄悄走進了窯洞。他已經(jīng)在一邊站了好久。這時，他也用渾厚的男中音加入合唱。在場所有的人都唱得這樣真誠、這樣忘情，仿佛這首歌是他們早就熟悉了的，仿佛歌聲不是從嘴里而是直接從心底里涌出來的。索洛維約夫─謝多伊十分激動，難道這首歌就是他寫的那一首么？他感覺到，歌曲已經(jīng)深入戰(zhàn)士們的心，再也抹不去了！
【歌聲止?！?/strong>
眾 人：將軍同志！
將 軍：大家坐，大家坐…感謝您，瓦西里·巴甫洛維奇，感謝您為我們寫出這么好的歌來。我代表 213步兵師全體戰(zhàn)士感謝您！
索洛維約夫：這首歌原是一首海員歌曲，沒想到你們也喜歡。
將 軍：這難道僅僅是海員的歌？不，這是咱們共同的歌，我說得對不對呀，同志們？
眾 人：對，將軍同志！
馬爾謙柯：將軍同志，這歌兒把咱們心窩子都掏出來了，沒錯兒！
【笑聲一片?！?/strong>
將 軍：炮兵戰(zhàn)士和空軍戰(zhàn)士也一定喜歡這首歌的。依我看哪，就連大后方的鄉(xiāng)親父老也都會歡迎這樣的歌，不信您試試！瓦西里·巴甫洛維奇，希望您多為我們寫這樣的歌。同志們，再過一小時，隊伍就要開拔了，咱們最后再唱一次吧！
【領唱、重唱、合唱──歌曲從頭至尾完整地再唱一遍?！?/strong>
索洛維約夫：[在歌聲唱到“白發(fā)老船長，快來同我們一起唱”時，插入混播] 要是丘爾庚同志也在這兒，那該多好啊！
敘述者：[在唱到第3段歌詞的二重唱部分“啊，別了，親愛的海港”時，插入混播] 索洛維約夫─謝多伊的這首《海港之夜》，就這樣從作曲家的抽屜里傳到靠近前線的窯洞里，從一條戰(zhàn)壕到另一條戰(zhàn)壕，從炮火震耳的前方傳到機器轟鳴的大后方，從一個人的口中傳到另一個人的心里，從50多年前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傳唱到今天…
【歌聲大作】
???? 啊,別了,親愛的海港,
???? 明晨將起程遠航。
???? 天色剛發(fā)亮，回看碼頭上，
???? 親人的藍手帕在揮揚！
?????????????????????????? （全劇完） ?? ── 薛范 寫于1959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