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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錦帆游俠

司馬熾的死，起因來自于一場宴會。

自從劉聰回到平陽之后，關(guān)中的賈疋等人便擁立司馬鄴當了皇太子，隨時準備著接司馬熾的班。

對此，劉聰恨得牙癢癢：長安行臺的存在，意味著他手里的司馬熾價值一路下跌，他利用司馬熾來施加對中原地區(qū)的影響的可能也逐步降低，因此劉聰一直尋找著對付長安行臺的機會。

很快，一個消息讓劉聰興奮了起來：長安行臺的核心人物賈疋死了。

就在賈疋和劉曜征戰(zhàn)期間，他殺死了自己的結(jié)拜兄弟彭蕩仲，原因是他做了漢國的涼州刺史。

彭蕩仲的另一層身份，是安定的盧水胡首領(lǐng)。他出自安定彭氏，從西漢以來安定彭氏就是安定地區(qū)盧水胡的世襲酋豪，統(tǒng)率著許多當?shù)氐谋R水胡部眾，勢力不容小覷。

在賈疋就任安定太守之后，曾經(jīng)遭到雍州刺史丁綽的誣陷，致使南陽王司馬模派軍司謝班前去討伐賈疋。賈疋一路逃到盧水，和彭蕩仲以及當?shù)氐呢等耸最I(lǐng)竇首結(jié)為兄弟，利用胡人的力量反攻謝班，最終成功反殺。

后來，彭蕩仲被劉聰拉攏，成為漢國管轄下的涼州刺史，賈疋便毫不留情在征戰(zhàn)中殺死了自己的結(jié)拜兄弟，這也在彭蕩仲的兒子彭天護的心中栽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

彭天護帶著安定的胡人圍攻賈疋，賈疋戰(zhàn)敗而逃，夜間墜落在山澗中，被彭天護殺死。晉室的一大忠臣就這么死了，也算解決了劉聰?shù)囊粋€心頭之患。他決定再惡心司馬熾一把，重重打壓一下那些晉室忠臣們的信心。

永嘉七年的正月，劉聰在光極殿大宴群臣，就在群臣們紛紛向劉聰恭賀新年時，一位身著青衣的仆人上前來為群臣們斟酒。

席上的晉朝舊臣庾珉和王雋等人定睛一看。為他們斟酒的不是別人，正是昔日的皇帝司馬熾。他們不禁悲從中來，抱著司馬熾一陣痛哭。

看來，司馬熾還是有很強號召力的，劉聰決定不再給司馬熾活路。一個月后，劉聰將司馬熾，以及那天在席上痛哭的庾珉和王雋等人全都送上了斷頭臺，而許給司馬熾的小劉夫人，劉聰又把她收回來當了貴人。

但對漢國來說，司馬熾的死亡并不意味著麻煩的結(jié)束，換句話說，漢國最大的憂患并不在晉王朝這里，而在劉聰本人身上。

這一年的三月，劉聰立劉殷的女兒劉娥為皇后，開始為她筑造宮殿，廷尉陳元達給劉聰上了一封奏疏，對他進行勸諫：“為百姓樹立君主，是為了讓君主管理他們，并不是用百姓的生命去滿足一個人的窮奢極欲的。正因為如此，所以晉王朝暴虐無道，而我大漢代替了他們。百姓們之所以翹首以待我漢國，就是希望能夠可以稍加養(yǎng)息。看看光武皇帝勤儉節(jié)約，不求物欲，不正是因為愛惜百姓么？陛下即位以來，已經(jīng)建造了四十多處宮殿，加上一再興兵作戰(zhàn)，需要大批軍糧供應，以至于百姓中流行著饑餓和疾病，造成人們死的死、逃的逃。結(jié)果您還想大興土木，這難道是一位君父該有的想法嗎？現(xiàn)在晉朝的殘余勢力，西邊占據(jù)著關(guān)中，南邊把持著江東；成國的李雄占據(jù)著巴蜀；王浚和劉琨窺伺著我們的側(cè)翼；石勒和曹嶷的貢奉與報告也越來越少，陛下不為這一切擔憂，卻居然還在建造宮殿，這難道是眼前急著辦的事情嗎？以前漢文帝在那樣安定的社會，還愛惜民力。陛下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僅僅占有漢文帝時期的兩個郡，需要征戰(zhàn)和防御的敵人卻比漢文帝還要多，而這時候還要修建這么奢侈的皇宮，臣不敢不冒死來說這幾句話。”

陳元達深刻指出了漢國面臨的復雜局勢，一方面，連年的征戰(zhàn)和饑荒造成內(nèi)部的階級矛盾十分尖銳；另一方面，外部的形勢對漢國也越來越不利，敵人也越來越多，但劉聰被陳元達這么一說，臉上的面子顯然是掛不住了，他氣得大罵：“朕貴為天子，修個宮殿還要問你這個鼠輩的意見嗎？不殺你，這個宮殿就修不成！”他給隨從們下令：“把這個鼠輩連同他的妻子都拖出去殺了，在東市掛首示眾，然后把這群鼠輩都埋在一塊！”

要說陳元達確實是個不怕死的漢子，他得知劉聰此時正在逍遙園的李中堂里，于是陳元達準備好一把鎖鎖住自己的腰，進去后把自己鎖在堂下的樹下，大聲呼喊：“我所說的都是為社稷大業(yè)考慮，而陛下卻要殺掉我，那么我能夠與龍逢、比干同列，有什么不滿足的！”隨從們一看不好，紛紛準備拉開陳元達，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陳元達已經(jīng)把自己鎖住了，死活拉不動他。

幸虧群臣們向劉聰苦苦求情，皇后劉娥也向劉聰表示，如果就這么殺了陳元達，就是讓我背罵名。如果陛下真的一定要殺他，那就讓臣妾先死好了。劉聰這才慢慢平息了怒火，向陳元達服軟，表示我最近情緒不好，你是對的，我就聽你的勸好了。

但眼前的局勢不會因為劉聰不修宮殿就有所改觀，這一年的四月，司馬熾被處死的消息傳到長安，皇太子司馬鄴正式登基稱帝，改元建興，他就是西晉最后一個皇帝晉愍帝。

此時，長安的外城已經(jīng)只剩不到一百戶人口，城內(nèi)荊棘雜草叢生，甚至大白天里也看不到幾個行人出沒。宮城里也破敗得不成樣子，整個城中只有四乘車駕，百官上朝只能靠走路，他們連一套統(tǒng)一的官服都沒有，只能穿著各種顏色的服裝上朝。一眼望去長安城，無疑是一副末日來臨的氣象。

但司馬鄴認為自己是天子，自然可以號令四方。于是十四歲的司馬鄴發(fā)布了一道荒唐的詔令：“今當掃除勁敵，還于舊都。特令王浚和劉琨率兵三十萬進擊平陽，南陽王司馬保率領(lǐng)三十萬軍隊到長安，司馬睿率領(lǐng)二十萬軍隊開赴洛陽，三軍共同會師，同建功勛！”

先不說這些方鎮(zhèn)大員們拿不拿得出這些軍隊，就算拿得出，司馬鄴也不想想，如果他們真的有這些軍隊，為什么還要聽一個毫無實權(quán)的少年天子的命令呢？

實際上，此時的神州大地上的各方勢力已經(jīng)各行其是，掌控話語權(quán)的不是皇帝，而是絕對實力。對兗州刺史的爭奪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當初劉琨本來任命了陳留太守焦求為兗州刺史，但開封行臺的荀藩卻任命李述為兗州刺史，結(jié)果導致李述準備跟焦求直接開打，劉琨只得把焦求召了回來。等劉琨在石虎的攻擊下失去了鄴城后，劉琨又讓原本鎮(zhèn)守鄴城的侄子劉演擔任兗州刺史，鎮(zhèn)守廩丘。結(jié)果江東的司馬睿又看上了前中書侍郎郗鑒，也任命他為兗州刺史，鎮(zhèn)守鄒山。這樣，就在兗州境內(nèi)出現(xiàn)了李述、劉演、郗鑒三個刺史，混亂無比，兗州的官吏百姓都不知道究竟該聽從誰的命令。

事實上這道詔令非但沒能號令到各地的方鎮(zhèn)，反而引起了劉聰?shù)木X。畢竟司馬鄴的即位讓分散在各地的西晉殘余勢力又有了一個統(tǒng)一的旗幟，這對漢國是極為不利的。

建興元年（313）四月，劉聰命令劉曜為主帥，統(tǒng)領(lǐng)喬智明和李景年等人率領(lǐng)的大軍撲向長安，趙染作為預備隊跟進。司馬鄴則派麴允在黃白城屯扎，準備在此抵御漢國的進攻。五月，劉曜率軍進駐蒲坂，做好了向關(guān)中發(fā)動總攻的戰(zhàn)前準備。

此時能救援長安的力量只有王浚和劉琨，但他們都分別遇上了自己的麻煩。

先說王浚。由于段部鮮卑和石勒結(jié)盟，導致烏桓也跳向了石勒一方，王浚的勢力進一步縮小，地盤慢慢被石勒滲透侵蝕。

就在劉曜出兵長安時，石勒也派遣石虎占領(lǐng)了鄴城，還吞并了曾經(jīng)是司馬越親信，此時正游蕩在河北地區(qū)的乞活軍首領(lǐng)李惲。王浚繼續(xù)任命另一位乞活軍將領(lǐng)薄盛為青州刺史，繼續(xù)抵抗石勒的進攻，但王浚也很清楚，薄盛在石勒面前也是白給。

王浚并沒有將希望放在薄盛身上，為了加強防御，他派棗嵩屯扎在易水，同時再一次召集段疾陸眷共同阻擊石勒。但段疾陸眷已經(jīng)和石勒結(jié)盟，對王浚的命令視若罔聞。于是王浚轉(zhuǎn)而重金賄賂拓跋猗盧與慕容廆，與他們結(jié)盟，共同討伐不聽號令的段疾陸眷。

段部鮮卑協(xié)助石勒擊敗了前來支援王浚的拓跋六修，但另外一路被慕容廆的長子慕容翰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聽聞拓跋部戰(zhàn)敗的消息，慕容翰不再繼續(xù)前進，在徒河扎下了營寨，等候著局勢的變化。

局勢確實朝著對石勒有利的方向變化，他先是派孔萇擊破定陵，殺死了王浚所任命的兗州刺史田徽，再加上薄盛也被迫投降了石勒，太行山以東的大部分郡縣都落入了石勒的手中。

眼看著石勒的地盤就要比漢國的還大了，這讓劉聰也噤若寒蟬。劉聰唯恐石勒獨立，派人奔赴襄國冊封石勒為侍中、征東大將軍，并冊封他的母親王氏為上黨國太夫人、妻子劉氏為上黨國夫人。

劉聰很明白，這些拉攏手段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能做的也就是盡人事，聽天命了。對王浚來說，他能保住自己的地盤就不錯了，至于支援司馬鄴的事情，他根本想都不用想。

再說劉琨這邊。得知劉曜率軍撲向關(guān)中的消息，劉琨認為平陽或許守備空虛，準備以圍魏救趙的策略支援司馬鄴。這一年的六月，劉琨與拓跋猗盧在陘北會師，兵分兩路南下準備進攻劉聰?shù)钠疥枴?/p>

劉琨這一路占據(jù)了藍谷，并派監(jiān)軍韓據(jù)從西河往南，打算攻打西平。拓跋猗盧則派拓跋普根駐扎在北屈。作為應對，劉聰也兵分兩路，大將軍劉粲等人阻擊劉琨，驃騎將軍劉易等人阻擊拓跋普根，同時還派人協(xié)助守衛(wèi)西平城，牢牢阻住了劉琨的幾個突破口。在得知劉聰已有防備后，劉琨只得返回，放棄原定的計劃。

至于江東的司馬睿，司馬鄴也派出了使者請求支援，但司馬睿輕輕用一句江東剛剛平定，無力北伐的話，就將使者打發(fā)了回去。

但劉曜在關(guān)中的進展就沒有那么順利了。雖然在他一根筋的蠻力猛攻下，拼殺了三四個月的漢軍幾次擊敗了守將麴允，勉強把戰(zhàn)線推進到了長安附近的黃白城，但司馬鄴又派索綝前去支援麴允，再一次維持住了戰(zhàn)線。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劉曜的心理防線瀕臨崩潰時，趙染向劉曜建議：麴允率領(lǐng)主力在外，長安必然空虛，與其在這里打消耗戰(zhàn)，不如趁機偷襲長安，只要拿下長安，黃白城自然也不戰(zhàn)而下。

劉曜同意了趙染的計劃，他親自率領(lǐng)主力在黃白城牽制住麴允，趙染則率領(lǐng)輕騎五千偷襲長安。

偷襲的初期進展十分順利，趙染迅速到達了長安外城，逼迫司馬鄴前往射雁樓躲避。漢軍騎兵一面搜索司馬鄴，一面將屯扎在長安龍首山旁的晉軍營地盡數(shù)焚毀，引起了一場混亂。天明時分，司馬鄴再度退往了長安西面的逍遙園避敵鋒芒。

駐扎在阿房宮的麴鑒得知長安被襲擊的消息，率領(lǐng)五千人前來救援，迫使趙染撤退。麴鑒一路追擊，結(jié)果在零武遇上了劉曜的主力，由于兵力過少，麴鑒大敗而歸。

志得意滿的劉曜放松了警惕，但這時候麴允突然殺出，爆發(fā)了驚人的戰(zhàn)斗力，打了劉曜一個措手不及。漢軍大敗，大將喬智明被殺，劉曜被迫返回了平陽，進攻關(guān)中的計劃也就此破產(chǎn)。

好在這一年年底，劉曜消滅了盤踞在洛陽西部的河南尹魏浚，也算是掃清了一股西晉殘余勢力，否則劉曜在這一年的戰(zhàn)績和石勒相比，確實過于不夠看。

就在劉曜征戰(zhàn)關(guān)中期間，石勒與王浚之間也即將展開一場決戰(zhàn)，不過在決戰(zhàn)之前，他們各自進行著不同的準備。

對王浚而言，他最想實現(xiàn)的，是自己稱帝的夢想。

之所以有這樣一個夢想，是因為他父親的字處道，他認為應驗了“當途高”的讖語，注定自己以后要當皇帝。

王浚能不能當皇帝先不說，他肯定沒好好學習是真的，因為上一個用這句讖語給自己稱帝造聲勢的人叫袁術(shù)，最后落了個兵敗身死的下場，王浚學誰不好去學袁術(shù)，實在是一言難盡。

許多官員勸諫王浚不要做如此叛逆的事情，都被王浚給殺了，王浚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愿，反而越來越驕狂，不聞政事，任用小人。這讓幽州的士人和百姓都對王浚離心離德，紛紛逃往慕容廆處避難。

如果王浚在最鼎盛的時期，還算可以理解，畢竟王浚在巔峰時期得到了段部鮮卑和烏桓的支持，軍事力量十分強盛，有這樣一股力量作為支援，王浚說話也算有底氣。但現(xiàn)在鮮卑人和烏桓人都叛離了他，加上幽州地區(qū)連年遇上蝗災和旱災，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連帶軍隊也缺少糧食，士氣愈加低落。

石勒確實一直在準備襲擊王浚，但他暫時還摸不清王浚的底細，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一口將王浚吞下的能力。石勒準備派一位使者前去偵察情況，看看再說。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石勒雖然不識字，但卻很好學。

一位參軍向石勒講了羊祜和陸抗以禮相交，互相試探對方虛實的故事，石勒決定效仿羊祜的做法，給王浚寫一封信試探一番。不過他還拿不準主意，于是他去找了自己的右侯張賓商量。

張賓提醒道：“王浚名義上是晉朝的大臣，實際上他早就想廢掉晉朝自立為帝，只是怕四海的英雄無人相從罷了。他想得到將軍您，就像項羽想得到韓信一樣?，F(xiàn)在將軍威震天下，如果要圖謀王浚，我還怕卑辭厚禮，自降身份都不能讓王浚相信您。如果用羊祜、陸抗那樣勢均力敵的態(tài)度來對待王浚，恐怕就更不好辦了，將軍不如勸王浚稱帝，見機行事?！?/p>

張賓的態(tài)度，是鼓動王浚實現(xiàn)自己的野心，立即稱帝，因為北方的劉琨、拓跋部和慕容部都奉晉室為正朔，王浚一旦稱帝，等于立了一個靶子給他們打，自然拿下他要更為容易。

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戰(zhàn)略意圖，石勒采納了張賓的建議。北方的兩位霸主，也即將展開一場爭雄。

參考資料

[1]房玄齡（唐）等·《晉書》

[2]司馬光（宋）·《資治通鑒》

[3]崔鴻（北魏）·《十六國春秋》

[4]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

[5]周偉洲·《漢趙國史》

[6]李圳·《后趙國史》

[7]張金龍·《北魏政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