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俄烏沖突爆發(fā)后，美英等西方國家對俄羅斯施加了號稱史上最嚴重的制裁。但是有一個重要的西方大國，對俄羅斯的態(tài)度一直留有余地，這個國家便是法蘭西。而我們回顧一下歷史上的俄法關系，會發(fā)現(xiàn)它倆在大部分時間的關系都比較好，相互沖突的時間僅占少數(shù)。

歷史上歐洲強國之間為了爭奪霸權和利益，直接互相拆臺甚至大打出手是基本操作。為什么法俄同為歐洲大國，卻能達成這樣相對和諧的狀態(tài)呢？

上圖_ 歐洲地圖

雙方邊界距離遠，且戰(zhàn)略上的沖突較少

我們翻開歐洲地圖可以看到，法國在歐洲大陸的最西端，而俄國處在最東端，兩國之間從陸地上要穿過德國、波蘭和白俄羅斯才能交流，從海上要穿越巴倫支?！餐！焙：铰坊虻刂泻！诤：铰凡拍軠贤?，在飛機和高鐵還沒發(fā)明出來的時代，這樣的距離實在不能算作近。

兩國在歷史上都有著對外擴張的傳統(tǒng)。自從9世紀法蘭克王國崩裂成三塊后，法蘭西在西部高盧地區(qū)產(chǎn)生民族國家，隨后的幾百年努力向多瑙河方向擴張，將英格蘭的勢力從歐洲大陸趕出去。到了法王路易十四時期，法國現(xiàn)代版圖基本成型，在陸地上不斷侵蝕德意志哈布斯堡王朝的地盤，一度拿下低地國家（荷蘭、比利時、盧森堡），向南經(jīng)略意大利和西班牙，在海上殖民北美和北非、西非，甚至越過印度洋殖民東南亞，侵入中國南部。這是幾百年來法國的戰(zhàn)略方向。

上圖_ 莫斯科大公國的場景畫

自從莫斯科大公國從金帳汗國之中獨立后，這些斯拉夫人開始了非常迅猛的擴張。他們向西同波蘭、瑞典等國爭雄，向東不斷殖民到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qū)。向南則遵循沙皇彼得一世的戰(zhàn)略，從奧斯曼土耳其、波斯、中亞和中國四個方向挺近，極大地擴充了俄羅斯的南部版圖。但是俄國在海上的實力大部分時候都不怎么強，敗仗吃的太多，海外殖民地非常少。

兩國之間戰(zhàn)略擴張自然也是有交匯點的，比如法國大革命時期在普魯士、波蘭方向的碰撞，19世紀中后期在土耳其、巴爾干問題上的矛盾，導致了雙方的沖突甚至戰(zhàn)爭。但是很多時期的歐洲大戰(zhàn)，如七年戰(zhàn)爭與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法俄都是盟友關系。即便是在兩國大打出手的拿破侖戰(zhàn)爭時期，兩國元首也曾“親密無間”，一度達成劃分歐洲勢力范圍的《提爾西特和約》。只是后來拿破侖上頭直接進攻俄國本土，才導致兩國進入全面大戰(zhàn)的狀態(tài)。而且這種戰(zhàn)爭屬于爭霸戰(zhàn)爭性質(zhì)，在距離遙遠、民族主義強勁的條件下，雙方都無意愿和能力去全面侵占對方的土地，拿破侖拿下莫斯科后無法立足，俄軍與反法聯(lián)軍進入法國后又全部撤退就是明證。

由此可見，兩國除非把其他歐洲國家的土地都拿了下來，不然兩國間發(fā)生沖突或戰(zhàn)爭都是長途跋涉的遠征，對雙方的國力和人力都是一種莫大的消耗，保持總體和諧的關系才是符合兩國利益的舉措。

上圖_ 路易十四 （法國波旁王朝國王）

法語和法國文化曾長期為俄國上層所推崇和效仿

自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后，西歐地區(qū)就成了整個歐洲的文化中心，其中尤以法國為甚。法王路易十四時期是法國歷史上國力唯一達到過世界第一的時候（拿破侖時期的法國要次于英國），其文化成就也達到了法國歷史上的巔峰。在這時期，法國文學、美學、服飾、奢侈品等方面都達到了繁榮的程度。法語也取代拉丁語，成為歐洲上流階層最喜歡說的語言。

沙皇彼得一世即位后，深感俄羅斯全方位落后于西方國家，于是派出多批使團前往包括法國在內(nèi)的歐洲各國學習先進技術。他自己還“微服私訪”，化妝成普通的下士軍官，去荷蘭、英國、普魯士、奧地利等國考察學習，總結出了一套全面西化的改革方案。

對于法國語言和文化，彼得一世相當推崇。他以強制手段推行以法國文化為代表的歐式服飾和生活方式，命令強制國民改換裝束，剃掉胡須，經(jīng)常在宮廷舉辦大型舞會和各種娛樂活動，允許貴族家庭按規(guī)定的程序組織娛樂晚會。他學習法國貴族的做法，要求婦女積極參加社交活動，并親自制定了一套仿效西方宮廷禮儀、待人接物方式的行為規(guī)則。他帶頭說法語、德語和拉丁語，并要求貴族和官僚們也學習這些外語，初步打下了俄國貴族和上流階層說外語的基礎。

上圖_ 葉卡捷琳娜二世（1729年5月2日—1796年11月17日），后世尊稱其為葉卡捷琳娜大帝

到了另一位大帝葉卡捷琳娜二世時期，俄國學習西方文化達到了新高度。她是從德意志地區(qū)來的女沙皇，因此在普及西方文化和語言方面更加積極。在啟蒙思想風行歐洲時，她推行“開明專制”，不斷壯大貴族階層，并引導他們建立更多更大的莊園、城堡，其奢華的環(huán)境和生活方式讓見慣了華麗宮廷和奢侈品的法國人也為之驚嘆。許多俄羅斯文學家、藝術家都從小接受法語和法國文化的教育，創(chuàng)作的作品也不乏法語內(nèi)容。

在葉卡捷琳娜二世的統(tǒng)治下，法語正式成為俄國上流階層的通用語言，與母語俄語形成了俄法雙語并用的局面，俄語的發(fā)展變化也借鑒了許多法語的詞句。貴族們以說法語為榮，反而俄語成為了下里巴人的存在。

上圖_ 1812年 俄法戰(zhàn)爭進程圖

到了1812年俄法戰(zhàn)爭之后，俄國出于抵抗拿破侖入侵的民族主義和抵制大革命思潮的目的，開始有意減少法語和法國文化對俄國的影響，更加注重俄羅斯本土文化的發(fā)展。但是法語和法國文化在俄羅斯國內(nèi)依舊有著重要地位，如19世紀的俄國文學之父普希金就毫不掩飾自己對于法語的推崇和喜愛，多次在其文學作品中使用法語表述。法國的珠寶、香水等奢侈品，宮廷和教堂建筑，高跟和絲襪等時尚服飾，如今仍在俄羅斯境內(nèi)廣泛流行著。

即便是在俄羅斯最強大的蘇聯(lián)時期，俄羅斯人對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的追求熱情也沒有改變。蘇聯(lián)解體后，俄羅斯非常想融入西方體系，青年群體中崇尚西方的思想盛行，這其實也是當年沙俄推崇法國文化的一種現(xiàn)代延續(xù)。俄羅斯人對自己的文化自信但又不是特別自信，西方文化在他們心中一直是巔峰的存在。因此，俄國語言和文化長期受法國影響，俄羅斯人特別是上流階層對法國一直保留著一定的好感。

上圖_ 蘇聯(lián)解體后

英德美等國是俄法關系良好的重要因素

除了地緣和文化方面外，其他國家，特別是英國、德國、美國這三國的存在，是影響俄法關系的相當重要的因素，很好地證明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外交原理。

英國素來有歐洲“攪屎棍”之稱。作為脫離歐洲大陸的島國，它害怕歐洲大陸出現(xiàn)一個統(tǒng)一的主導性的力量來對自己不利，因此數(shù)百年來都堅持“抑強扶弱”的離岸平衡戰(zhàn)略，以強大的海軍阻止歐洲國家軍隊登陸英倫三島，而利用經(jīng)濟和軍事手段挑起歐洲各國之間的爭端，從中漁利。

自英法百年戰(zhàn)爭之后，法國作為歐陸一霸，長期是英國玩離岸平衡坑害的首要目標，大同盟戰(zhàn)爭、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爭、七年戰(zhàn)爭、拿破侖戰(zhàn)爭它都直接參與反法，甚至擔任反法聯(lián)盟的領袖。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及其他的一些事件中，英國也是多次背刺、暗算盟友，竭力削弱法國在歐陸的實力和影響力。而法國很清楚英國的目的，在多次戰(zhàn)爭中想要登陸不列顛島攻占英國，結果都因其強大的海軍所阻而作罷。

上圖_ “七年戰(zhàn)爭”時的歐洲地圖

俄國崛起后，英國也將它作為了離岸平衡的目標。英國在拿戰(zhàn)時期刻意挑起法俄之間的戰(zhàn)爭，在克里米亞戰(zhàn)爭中拉法國一起爆錘俄國，在伊朗和中亞地區(qū)和俄國爭奪勢力范圍，在二戰(zhàn)中積極挑動德國進攻蘇聯(lián)。在1807年的法俄談判時，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對拿破侖說：“我討厭英國號令天下的架勢。如果有誰能號令天下，那就是法國?！边@話雖然有給拿破侖戴高帽子的意思，但是也說出了一個事實：俄羅斯對英國離岸平衡的做法也很反感。在克里米亞戰(zhàn)爭勝利，英國想要乘勝追擊，進一步重創(chuàng)俄國的時候，法皇拿破侖三世卻與新即位的沙皇亞歷山二世和談，這就是兩國對于阻止英國戰(zhàn)略目標達成的一種默契。

德國作為法俄地理位置之間的強國，它的崛起對于西邊的法國和東面的俄國都是一種挑戰(zhàn)。17-18世紀的神羅哈布斯堡王朝就曾讓兩邊倍感威脅，法俄還曾一起進攻普魯士。普法戰(zhàn)爭后德意志崛起，法俄都感受到來自德國的巨大威脅，于是組成了同盟，后來一起打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在“二戰(zhàn)”中德國先滅亡法國，再進攻蘇聯(lián)，也讓這兩國又站在了反法西斯同盟的陣線上?？梢哉f只要德國強大且具有咄咄逼人的侵略性，法德聯(lián)合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

上圖_ 普法戰(zhàn)爭

如果把英國離岸平衡歐洲大陸的歐洲地區(qū)作為一個小圈子，那么美國就是在世界的大圈子對歐洲這個小圈子搞離岸平衡。在“一戰(zhàn)”中，美國同時給同盟國和協(xié)約國賣物資，等兩邊的血快放干了才下場，賺得盆滿缽滿。在凡爾賽和約上，美國和英國一起阻止法國肢解德國的做法，反而扶持魏瑪共和國，養(yǎng)出了一個心腹大患希特勒?！岸?zhàn)”中美國故技重施，又是兩邊賣武器，讓歐洲參戰(zhàn)的各方都付出了慘重代價，而自己成為最大贏家。

“二戰(zhàn)”結束后，美國通過馬歇爾計劃和北約組織控制歐洲，將歐洲國家綁在對抗蘇聯(lián)的戰(zhàn)車上。而法國總統(tǒng)戴高樂十分清楚美國的德行，采取強硬手段驅趕法國境內(nèi)的美軍，退出北約組織，實現(xiàn)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他擺脫意識形態(tài)的偏見，主動和蘇聯(lián)交好，達成了兩國“特殊伙伴關系”。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法國可以借助蘇聯(lián)的力量反對來自美國的控制，而蘇聯(lián)可以借助法國的力量來制衡美國，這對法蘇來說是雙贏的關系。蘇聯(lián)解體后，法國在重新加入北約的情況下，和俄羅斯依舊保持了較為平和的關系，在能源等方面兩國也有著較為深入的合作，法國還一度要出售軍艦給俄國。

上圖_ 北約和華約 1982年

在這次俄烏戰(zhàn)爭期間，法國試圖調(diào)停的行為，被不少人笑話為“法國人又舉白旗了”。他們不明白的是，俄法兩國的外交都注重現(xiàn)實主義，兩國的地緣和歷史交往的經(jīng)驗，證明了兩國保持良好關系才是主流，它們之間實在沒有必要把關系搞壞。在兩國同為聯(lián)合國“五?！焙秃舜髧那闆r下，發(fā)生沖突就更加得不償失了。

作者：鐵騎如風?校正/編輯：莉莉絲

參考資料：

［1］【英】F.L.卡斯滕 《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

［2］【法】喬治?杜比 《法國史》

［3］【俄】瓦?奧?克柳切夫斯基 《俄國史》

［4］王森 《18-19世紀法蘭西文化對俄羅斯語言文化發(fā)展的影響》

［5］張紅 《馬克龍政府對俄政策調(diào)整與法俄關系》

文字由歷史大學堂團隊創(chuàng)作，配圖源于網(wǎng)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