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雪茲神父公墓的肖邦

我坐在Café de?Chloe的露天桌子旁,手拿一杯Espresso,正懶洋洋地感受著午后的春日陽光。
“你去看肖邦了嗎?”
我瞇著眼睛,瞧向問我的那個人。他叫奧格拉,是這家咖啡店的侍應(yīng)員,我們才剛剛認識。
可能我告訴了他我剛從拉雪茲神父公墓參觀回來,所以他才怎么問我。
這是一家位于巴黎東邊第20區(qū)古樸典雅的咖啡店,靠近地鐵2號線腓力二世車站。
我之所以一個人跑到這個區(qū)域來,其實就是沖著這里附近的拉雪茲神父公墓而來的。
“當(dāng)然啦?!蔽衣朴频睾攘艘豢诳Х?。
“我在拉雪茲神父公墓不僅拜訪了肖邦,還看望了他的鄰居們,比如巴爾扎克、王爾德、比才、莫里哀、普魯斯特等?!?/p>
拉雪茲神父公墓葬有多位法國和歐洲文化界名人。
它是巴黎難得的一片幽靜的思古之地。
園中森林茂密、鳥聲清脆,絲毫沒有想象中墓地該有的悲郁感。
與其說它是一片墓地,不如說它是一座無與倫比的博物館。
漫步其間,你仿佛就漫步在法國乃至歐洲的文化歷史中。

“其他人不重要,但肖邦最重要!”奧格拉認真地說道。
“哦,為啥?”我覺得好奇。
“因為我是波蘭人!”
“哈,難怪!”我有點不以為然。
奧格拉繼續(xù)用他帶有波蘭口音的英語說:
“但更主要的是,因為我理解肖邦的音樂,所以我懂得他的重要性!”
“我也理解他的音樂啊,我也懂他啊?!蔽夜室庥纸又f:“但他不遠處躺著的另外一個位法國音樂家比才似乎更重要?!?/p>
“比才除了歌劇《卡門》,還有什么?”奧格拉問道。
“肖邦除了波蘭舞曲,也沒什么啊?!蔽矣侄核?。
“當(dāng)然有,他還有瑪祖卡舞曲,前奏曲、奏鳴曲、協(xié)奏曲、夜曲、敘事曲等等?!?/p>
“其實我很喜歡肖邦的夜曲?!蔽揖徚司徔跉庹f。
“對了!肖邦的夜曲總能表現(xiàn)夜的沉靜與人的內(nèi)心情感的抒發(fā)。”奧格拉似乎開始有點興奮起來。
“他的夜曲有那么點傷感或哀怨,但總的氣氛是靜謐與沉思,溫婉歌唱中給人帶來夜涼如水的無限遐思……”
正當(dāng)奧格拉侃侃而談時,又有客人進來,他只得先去招呼客人。

我這時也觀察了一下露天咖啡座的周圍。今天人倒不多,有幾桌人,看來有些人跟我一樣,喜歡午后瞇著眼睛曬著太陽。
小酌一杯咖啡,看著街對面巴洛克風(fēng)格的建筑,思緒隨著微風(fēng)慢慢地飄逸……
此時,我們都懂,我們喝的并不僅僅是咖啡,更是一種情懷。
“你最喜歡肖邦的哪首夜曲?”
奧格拉又回來了。
“哦,那多了,比如F大調(diào)夜曲、g小調(diào)夜曲,還有那個……那個什么……”我也一下子說不上來所有的曲名。
“但我最喜歡的是《升c小調(diào)夜曲》?!眾W格拉說。
“為啥?”
“因為這首四四拍的《夜曲》中那富有表現(xiàn)力的三連音與顫音最能體現(xiàn)肖邦風(fēng)格的節(jié)奏特點。它情感豐富,帶有憂郁的特質(zhì),旋律極富表現(xiàn)力?!?/p>
“晤,有見解?!蔽议_始覺得這個咖啡館的服務(wù)員不簡單。
“你喜歡哪個鋼琴演奏家來演繹這個作品?”奧格拉問道。
“我喜歡阿爾弗雷德?布倫德爾(Alfred Brendel)來演奏,當(dāng)然阿圖爾?魯賓斯坦(Artur Rubinstein)也可以。”
“No…No,必須聽瑪麗拉-瓊斯(Maryla Jonas)演奏的!”奧格拉執(zhí)拗道。
“這個我不同意?!蔽乙补虉?zhí)起來。
“瑪麗拉-瓊斯她的演奏風(fēng)格雖然有內(nèi)在沉思的詩意以及陰沉憂郁的格調(diào),但她更太傾向熱烈奔放的一面,這與肖邦作品的風(fēng)格有點出入?!?/p>
我接著說道:
“她的技巧是很過人,而且音色鏗鏘有力,光彩照人,不愧為當(dāng)代杰出的女鋼琴家,浪漫豪放,但這位‘音樂的女大祭司’不適合來表現(xiàn)肖邦的音樂世界?!?/p>
“難道布倫德爾或者魯賓斯坦可以?” 奧格拉不甘示弱地追問道。
“絕對!”我很肯定地回答道。
“布倫德爾技巧方面對速度、力度和音色的控制出類拔萃,特別是在八度的彈奏方面有著驚人的能力。既有鏗鏘有力的金屬聲,又有夢幻般的柔美聲?!?/p>

我喝了一口咖啡,又說道:
“而魯賓斯坦演奏的曲目甚廣,但尤其擅長演奏浪漫派的作品,他演奏的肖邦的作品可稱得上是無與倫比的。因為演奏不僅僅限于作曲家音樂意圖的具體體現(xiàn),而是加上了他的個性和獨特的理解?!?/p>
我看了一眼聽得入神的奧格拉,繼續(xù)說道:
“魯賓斯坦認為一個天才的出眾的演奏家在理解作品的范圍內(nèi),每次演奏都應(yīng)該有創(chuàng)作的新鮮感。在他的手中,鋼琴真正成了 88個琴鍵的樂隊。”
這時,一個高鼻子中年白人從咖啡館內(nèi)間走了出來,用法語對著奧格拉嘟囔了幾句后又回去了。
由于他說得太輕太快,我不知道啥意思。
我看向奧格拉。
“沒事兒,”奧格拉對著我聳聳肩,說:
“他是我老板,他剛才接到從拉雪茲神父公墓打來的電話,說肖邦、巴爾扎克還有比才他們投訴我們太吵了,影響到他們午休了?!?/p>
我會心地一笑。
時間過得真快,我也該離開了。
結(jié)賬的時候,我才知道奧格拉原來只是在這家咖啡店做兼職侍應(yīng)生,他現(xiàn)在是巴黎狄德羅大學(xué)的大三學(xué)生,主修古希臘哲學(xué)與歐洲古典音樂。
我原以為在這拉雪茲神父公墓附近的Café de?Chloe咖啡館,會獨自度過下午這一段斑駁游離的時光。
但未曾想,在這我會卻遇到了這位熱愛音樂,熱愛肖邦的的奧格拉。
讓我驚奇的是,他竟然給那一直彌漫在我周圍似近似遠的靜謐,帶來一點點意想不到的回音。
回見,奧格拉;別了,肖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