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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古文觀止》卷十二(鐘基等譯注)中華書局

2023-05-18 21:25 作者:阿子22  | 我要投稿

H古文觀止》卷十二鐘基等譯注中華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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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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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左傳

鄭伯克段于鄢

周鄭交質(zhì)

石碏諫寵州吁

臧僖伯諫觀魚

鄭莊公戒飭守臣

臧哀伯諫納郜鼎

季梁諫追楚師

曹劌論戰(zhàn)

齊桓公伐楚盟屈完

宮之奇諫假道

齊桓下拜受胙

陰飴甥對秦伯

子魚論戰(zhàn)

寺人披見文公

介之推不言祿

展喜犒師

燭之武退秦師

蹇叔哭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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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鄭子家告趙宣子

王孫滿對楚子

齊國佐不辱命

楚歸晉知?

呂相絕秦

駒支不屈于晉

祁奚請免叔向

子產(chǎn)告范宣子輕幣

晏子不死君難

季札觀周樂

子產(chǎn)壞晉館垣

子產(chǎn)論尹何為邑

子產(chǎn)卻楚逆女以兵

子革對靈王

子產(chǎn)論政寬猛

吳許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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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國語

祭公諫征犬戎

召公諫厲王止謗

襄王不許請隧

單子知陳必亡

展禽論祀爰居

里革斷罟匡君

敬姜論勞逸

叔向賀貧

王孫圉論楚寶

諸稽郢行成于吳

申胥諫許越成

公羊傳

春王正月

宋人及楚人平

吳子使札來聘

榖梁傳

鄭伯克段于鄢

虞師晉師滅夏陽

禮記

晉獻(xiàn)公殺世子申生

曾子易簀

有子之言似夫子

公子重耳對秦客

杜蕢揚(yáng)觶

晉獻(xiàn)文子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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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戰(zhàn)國策

蘇秦以連橫說秦

司馬錯論伐蜀

范雎說秦王

鄒忌諷齊王納諫

顏斶說齊王

馮煖客孟嘗君

趙威后問齊使

莊辛論幸臣

觸詟說趙太后

魯仲連義不帝秦

魯共公擇言

唐雎說信陵君

唐雎不辱使命

樂毅報燕王書

李斯

諫逐客書

楚辭

卜居

宋玉對楚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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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史記

五帝本紀(jì)贊

項羽本紀(jì)贊

秦楚之際月表

高祖功臣侯年表

孔子世家贊

外戚世家序

伯夷列傳

管晏列傳

屈原列傳

酷吏列傳序

游俠列傳序

滑稽列傳

貨殖列傳序

太史公自序

司馬遷

報任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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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漢書

高帝求賢詔

文帝議佐百姓詔

景帝令二千石修職詔

武帝求茂才異等詔

賈誼

過秦論上

治安策一

晁錯

論貴粟疏

鄒陽

獄中上梁王書

司馬相如

上書諫獵

李陵

答蘇武書

路溫舒

尚德緩刑書

楊惲

報孫會宗書

后漢書

光武帝臨淄勞耿弇

馬援誡兄子嚴(yán)敦書

諸葛亮

前出師表

后出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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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李密

陳情表

王羲之

蘭亭集序

陶淵明

歸去來辭

桃花源記

五柳先生傳

孔稚珪

北山移文

魏征

諫太宗十思疏

駱賓王

為徐敬業(yè)討武曌檄

王勃

滕王閣序

李白

與韓荊州書

春夜宴桃李園序

李華

吊古戰(zhàn)場文

劉禹錫

陋室銘

杜牧

阿房宮賦

韓愈

原道

原毀

獲麟解

雜說一

雜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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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師說

進(jìn)學(xué)解

圬者王承福傳

諱辯

爭臣論

后十九日復(fù)上宰相書

后廿九日復(fù)上宰相書

與于襄陽書

與陳給事書

應(yīng)科目時與人書

送孟東野序

送李愿歸盤谷序

送董邵南序

送楊少尹序

送石處士序

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

祭十二郎文

祭鱷魚文

柳子厚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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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柳宗元

駁復(fù)仇議

桐葉封弟辨

箕子碑

捕蛇者說

種樹郭橐駝傳

梓人傳

愚溪詩序

永州韋使君新堂記

鈷鉧潭西小丘記

小石城山記

賀進(jìn)士王參元失火書

王禹偁

待漏院記

黃岡竹樓記

李格非

書《洛陽名園記》后

范仲淹

嚴(yán)先生祠堂記

岳陽樓記(范仲淹)

司馬光

諫院題名記

錢公輔

義田記

李覯

袁州州學(xué)記

歐陽修

朋黨論

縱囚論

釋祕演詩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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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梅圣俞詩集序

送楊寘序

五代史伶官傳序

五代史宦官傳論

相州晝錦堂記

豐樂亭記

醉翁亭記

秋聲賦

祭石曼卿文

瀧岡阡表

蘇洵

管仲論

辨奸論

心術(shù)

張益州畫像記

蘇軾

刑賞忠厚之至論

范增論

留侯論

賈誼論

晁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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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上梅直講書

喜雨亭記

凌虛臺記

超然臺記

放鶴亭記

石鐘山記

潮州韓文公廟碑

乞校正陸贄奏議進(jìn)御札子

前赤壁賦

后赤壁賦

三槐堂銘

方山子傳

蘇轍

六國論

上樞密韓太尉書

黃州快哉亭記

曾鞏

寄歐陽舍人書

贈黎安二生序

王安石

讀孟嘗君傳

同學(xué)一首別子固

游褒禪山記

泰州海陵縣主簿許君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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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宋濂

送天臺陳庭學(xué)序

閱江樓記

劉基

司馬季主論卜

賣柑者言

方孝孺

深慮論

豫讓論

王鏊

親政篇

王守仁

尊經(jīng)閣記

象祠記

瘞旅文

唐順之

信陵君救趙論

宗臣

報劉一丈書

歸有光

吳山圖記

滄浪亭記

茅坤

青霞先生文集序

王世貞

藺相如完璧歸趙論

袁宏道

徐文長傳

張溥

五人墓碑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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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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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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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天臺陳庭學(xu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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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萬里,陸有劍閣棧道之險,水有瞿塘滟滪之虞??珩R行,則竹間山高者,累旬日不見其巔際。臨上而俯視,絕壑萬仞,杳莫測其所窮,肝膽為之悼栗。水行,則江石悍利,波惡渦詭,舟一失勢尺寸,輒糜碎土沉,下飽魚鱉。其難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縱游無所得;非壯強(qiáng)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臺陳君庭學(xué),能為詩,由中書左司掾,屢從大將北征,有勞,擢四川都指揮司照磨,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揚(yáng)子云、司馬相如、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杰戰(zhàn)攻駐守之跡,詩人文士游眺飲射、賦詠歌呼之所,庭學(xué)無不歷覽。既覽必發(fā)為詩,以紀(jì)其景物時世之變,于是其詩益工。越三年,以例自免歸,會予于京師。其氣愈充,其語愈壯,其志意愈高,蓋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

予甚自愧,方予少時,嘗有志于出游天下,顧以學(xué)未成而不暇。及年壯可出,而四方兵起,無所投足。逮今圣主興而宇內(nèi)定,極海之際,合為一家,而予齒益加耄矣。欲如庭學(xué)之游,尚可得乎?

然吾聞古之賢士,若顏回、原憲,皆坐守陋室,蓬蒿沒戶,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無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庭學(xué)其試歸而求焉,茍有所得,則以告予,予將不一愧而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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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江樓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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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為帝王之州,自六朝迄于南唐,類皆偏據(jù)一方,無以應(yīng)山川之王氣。逮我皇帝,定鼎于茲,始足以當(dāng)之。由是聲教所暨,罔間朔南,存神穆清,與天同體,雖一豫一游,亦可為天下后世法。京城之西北,有獅子山,自盧龍蜿蜒而來,長江如虹貫,蟠繞其下。上以其地雄勝,詔建樓于巔,與民同游觀之樂,遂錫嘉名為“閱江”云。

登覽之頃,萬象森列,千載之秘,一旦軒露。豈非天造地設(shè),以俟大一統(tǒng)之君,而開千萬世之偉觀者歟?當(dāng)風(fēng)日清美,法駕幸臨,升其崇椒,憑闌遙矚,必悠然而動遐思。見江漢之朝宗,諸侯之述職,城池之高深,關(guān)阨之嚴(yán)固,必曰:“此朕沐風(fēng)櫛雨,戰(zhàn)勝攻取之所致也?!敝邢闹畯V,益思有以保之。見波濤之浩蕩,風(fēng)帆之上下,番舶接跡而來庭,蠻琛聯(lián)肩而入貢,必曰:“此朕德綏威服,覃及內(nèi)外之所及也?!彼内镏h(yuǎn),益思有以柔之。見兩岸之間、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膚皸足之煩,農(nóng)女有捋桑行馌之勤,必曰:“此朕拔諸水火,而登于衽席者也。”萬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觸類而思,不一而足。臣知斯樓之建,皇上所以發(fā)舒精神,因物興感,無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止閱夫長江而已哉!

彼臨春、結(jié)綺,非不華矣;齊云、落星,非不高矣,不過樂管弦之淫響,藏燕、趙之艷姬,一旋踵間而感慨系之,臣不知其為何說也。雖然,長江發(fā)源岷山,委蛇七千余里而入海,白涌碧翻,六朝之時,往往倚之為天塹。今則南北一家,視為安流,無所事乎戰(zhàn)爭矣。然則果誰之力歟?逢掖之士,有登斯樓而閱斯江者,當(dāng)思帝德如天,蕩蕩難名。與神禹疏鑿之功同一罔極。忠君報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興耶?

臣不敏,奉旨撰記。欲上推宵旰圖治之功者,勒諸貞珉。他若留連光景之辭,皆略而不陳,懼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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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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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季主論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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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陵侯既廢,過司馬季主而卜焉。

季主曰:“君侯何卜也?”東陵侯曰:“久臥者思起,久蟄者思啟,久懣者思嚏。吾聞之,蓄極則泄,閟極則達(dá),熱極則風(fēng),壅極則通。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無往不復(fù)。仆竊有疑,愿受教焉。”季主曰:“若是,則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為?”東陵侯曰:“仆未究其奧也,愿先生卒教之?!?/p>

季主乃言曰:“嗚呼!天道何親?惟德之親。鬼神何靈?因人而靈。夫蓍,枯草也,龜,枯骨也,物也。人,靈于物者也,何不自聽而聽于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頹垣,昔日之歌樓舞館也;荒榛斷梗,昔日之瓊蕤玉樹也;露蠶風(fēng)蟬,昔日之鳳笙龍笛也;鬼磷螢火,昔日之金缸華燭也;秋荼春薺,昔日之象白駝峰也;丹楓白荻,昔日之蜀錦齊紈也。昔日之所無,今日有之不為過;昔日之所有,今日無之不為不足。是故一晝一夜,華開者謝,一秋一春,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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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柑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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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zhì)而金色。剖其中,干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市于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供賓客乎?將衒外以惑愚瞽乎?甚矣哉,為欺也!”

賣者笑曰:“吾業(yè)是有年矣,吾賴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嘗有言,而獨不足子所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孫、吳之略耶?峨大冠、拖長紳者,昂昂乎廟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業(yè)耶?盜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廩粟而不知恥。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然無以應(yīng)。退而思其言,類東方生滑稽之流。豈其忿世疾邪者耶?而托于柑以諷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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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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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慮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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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fā)于所忽之中,而亂常起于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歟?蓋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

當(dāng)秦之世,而滅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強(qiáng)耳,變封建而為郡縣。方以為兵革不可復(fù)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起隴畝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漢懲秦之孤立,于是大建庶孽而為諸侯,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萌篡弒之謀。武、宣以后,稍削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而王莽卒移漢祚。光武之懲哀、平,魏之懲漢,晉之懲魏,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而其亡也,皆出于所備之外。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求人于疑似之際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見五代方鎮(zhèn)之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quán),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孫卒困于敵國。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蓋世之才,其于治亂存亡之幾,思之詳而備之審矣。慮切于此而禍興于彼,終至亂亡者何哉?蓋智可以謀人,而不可以謀天。良醫(yī)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豈工于活人而拙于活己之子哉?乃工于謀人而拙于謀天也。

古之圣人,知天下后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shù)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唯積至誠、用大德以結(jié)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釋。故其子孫雖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國,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慮之遠(yuǎn)者也。夫茍不能自結(jié)于天,而欲以區(qū)區(qū)之智籠絡(luò)當(dāng)世之務(wù),而必后世之無危亡,此理之所必?zé)o者也,而豈天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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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讓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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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則當(dāng)竭盡智謀,忠告善道,銷患于未形,保治于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為名臣,死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簡策,斯為美也。茍遇知己,不能扶危于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于既敗之后,釣名沽譽(yù),眩世駭俗,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

蓋嘗因而論之。豫讓臣事智伯,及趙襄子殺智伯,讓為之報仇,聲名烈烈,雖愚夫愚婦,莫不知其為忠臣義士也。嗚呼!讓之死固忠矣,惜乎處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觀其漆身吞炭,謂其友曰:“凡吾所為者極難,將以愧天下后世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也?!敝^非忠可乎?及觀斬衣三躍,襄子責(zé)以不死于中行氏而獨死于智伯,讓應(yīng)曰:“中行氏以眾人待我,我故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待我,我故以國士報之?!奔创硕?,讓有余憾矣。段規(guī)之事韓康,任章之事魏獻(xiàn),未聞以國士待之也,而規(guī)也、章也,力勸其主從智伯之請,與之地以驕其志,而速其亡也。郄疵之事智伯,亦未嘗以國士待之也,而疵能察韓、魏之情以諫智伯,雖不用其言以至滅亡,而疵之智謀忠告,已無愧于心也。讓既自謂智伯待以國士矣,國士,濟(jì)國之士也。當(dāng)伯請地?zé)o厭之日,縱欲荒暴之時,為讓者,正宜陳力就列,諄諄然而告之曰:“諸侯大夫,各安分地,無相侵奪,古之制也。今無故而取地于人,人不與,而吾之忿心必生;與之,則吾之驕心以起。忿必爭,爭必敗,驕必傲,傲必亡”。諄切懇告,諫不從,再諫之;再諫不從,三諫之;三諫不從,移其伏劍之死,死于是日。伯雖頑冥不靈,感其至誠,庶幾復(fù)悟,和韓、魏,釋趙圍,保全智宗,守其祭祀。若然,則讓雖死猶生也,豈不勝于斬衣而死乎?讓于此時,曾無一語開悟主心,視伯之危亡猶越人視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觀,坐待成敗,國士之報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勝血氣之悻悻,甘自附于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雖然,以國士而論,豫讓固不足以當(dāng)矣。彼朝為仇敵,暮為君臣,?然而自得者,又讓之罪人也。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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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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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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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之《泰》曰:“上下交而其志同。”其《否》曰:“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蓋上之情達(dá)于下,下之情達(dá)于上,上下一體,所以為“泰”。下之情壅閼而不得上聞,上下間隔,雖有國而無國矣,所以為“否”也。交則泰,不交則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君臣相見,止于視朝數(shù)刻,上下之間,章奏批答相關(guān)接、刑名法度相維持而已,非獨沿襲故事,亦其地勢使然。何也?國家常朝于奉天門,未嘗一日廢,可謂勤矣。然堂陛懸絕,威儀赫奕,御史糾儀,鴻臚舉不如法,通政司引奏,上特視之,謝恩見辭,惴惴而退。上何嘗治一事,下何嘗進(jìn)一言哉?此無他,地勢懸絕,所謂堂上遠(yuǎn)于萬里,雖欲言無由言也。

愚以為欲上下之交,莫若復(fù)古內(nèi)朝之法。蓋周之時有三朝:庫門之外為正朝,詢謀大臣在焉;路門之外為治朝,日視朝在焉;路門之內(nèi)為內(nèi)朝,亦曰燕朝。《玉藻》云:“君日出而視朝,退視路寢聽政?!鄙w視朝而見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聽政而視路寢,所以通遠(yuǎn)近之情。漢制:大司馬、左右前后將軍、侍中、散騎諸吏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為外朝。唐皇城之北,南三門曰承天,元正、冬至受萬國之朝貢,則御焉,蓋古之外朝也。其北曰太極門,其西曰太極殿,朔、望則坐而視朝,蓋古之正朝也。又北曰兩儀殿,常日聽朝而視事,蓋古之內(nèi)朝也。宋時常朝則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則垂拱殿,正旦、冬至、圣節(jié)稱賀則大慶殿,賜宴則紫宸殿或集英殿,試進(jìn)士則崇政殿。侍從以下,五日一員上殿,謂之輪對,則必入陳時政利害。內(nèi)殿引見,亦或賜坐,或免穿靴,蓋亦有三朝之遺意焉。蓋天有三垣,天子象之。正朝,象太極也,外朝,象天市也,內(nèi)朝,象紫微也。自古然矣。

國朝圣節(jié)、正旦、冬至大朝會則奉天殿,即古之正朝也;常日則奉天門,即古之外朝也;而內(nèi)朝獨缺。然非缺也,華蓋、謹(jǐn)身、武英等殿,豈非內(nèi)朝之遺制乎?洪武中如宋濂、劉基,永樂以來如楊士奇、楊榮等,日侍左右,大臣蹇義、夏元吉等,常奏對便殿。于斯時也,豈有壅隔之患哉?今內(nèi)朝未復(fù),臨御常朝之后,人臣無復(fù)進(jìn)見,三殿高閟,鮮或窺焉,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積。孝宗晚年,深有慨于斯,屢召大臣于便殿,講論天下事。方將有為,而民之無祿,不及睹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為恨矣。

惟陛下遠(yuǎn)法圣祖,近法孝宗,盡刬近世壅隔之弊。常朝之外,即文華、武英二殿,仿古內(nèi)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從、臺諫各一員上殿輪對。諸司有事咨決,上據(jù)所見決之,有難決者,與大臣面議之。不時引見群臣,凡謝恩辭見之類,皆得上殿陳奏。虛心而問之,和顏色而道之,如此,人人得以自盡。陛下雖身居九重,而天下之事燦然畢陳于前。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內(nèi)朝所以通遠(yuǎn)近之情。如此,豈有近時壅隔之弊哉?唐、虞之時,明目達(dá)聰,嘉言罔伏,野無遺賢,亦不過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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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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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經(jīng)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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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常道也,其在于天謂之命,其賦于人謂之性,其主于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

通人物,達(dá)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其應(yīng)乎感也,則為惻隱,為羞惡,為辭讓,為是非。其見于事也,則為父子之親,為君臣之義,為夫婦之別,為長幼之序,為朋友之信。是惻隱也、羞惡也、辭讓也、是非也,是親也、序也、別也、信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

通人物,達(dá)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以言其陰陽消息之行,則謂之《易》;以言其紀(jì)綱政事之施,則謂之《書》;以言其歌詠性情之發(fā),則謂之《詩》;以言其條理節(jié)文之著,則謂之《禮》;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則謂之《樂》;以言其誠偽邪正之辯,則謂之《春秋》。是陰陽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誠偽邪正之辯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

通人物,達(dá)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夫是之謂六經(jīng)。六經(jīng)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jì)綱政事者也;《詩》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jié)文者也;《樂》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誠偽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經(jīng)也,求之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jì)綱政事而時施焉,所以尊《書》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fā)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jié)文而時著焉,所以尊《禮》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所以尊《樂》也;求之吾心之誠偽邪正而時辯焉,所以尊《春秋》也。

蓋昔圣人之扶人極、憂后世而述六經(jīng)也,猶之富家者之父祖,慮其產(chǎn)業(yè)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于遺忘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產(chǎn)業(yè)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窮之患。故六經(jīng)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jīng)之實,則具于吾心,猶之產(chǎn)業(yè)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shù)目而已。而世之學(xué)者,不知求六經(jīng)之實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響之間,牽制于文義之末,硁硁然以為是六經(jīng)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wù)守視、享用其產(chǎn)業(yè)庫藏之實積,日遺亡散失,至于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chǎn)業(yè)庫藏之積也?!焙我援愑谑??

嗚呼!六經(jīng)之學(xué),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jīng)。習(xí)訓(xùn)詁,傳記誦,沒溺于淺聞小見,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jīng)。侈淫詞,競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壟斷,而猶自以為通經(jīng),是謂賊經(jīng)。若是者,是并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寧復(fù)知所以為尊經(jīng)也乎?

越城舊有稽山書院,在臥龍西崗,荒廢久矣??な匚寄夏暇蠹?,既敷政于民,則慨然悼末學(xué)之支離,將進(jìn)之以圣賢之道,于是使山陰令吳君瀛拓書院而一新之,又為尊經(jīng)之閣于其后,曰:“經(jīng)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閣成,請予一言以諗多士。予既不獲辭,則為記之若是。嗚呼!世之學(xué)者得吾說而求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為尊經(jīng)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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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祠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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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諸苗夷之請,新其祠屋,而請記于予。予曰:“毀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薄靶轮埠尉雍酰俊痹唬骸八轨糁匾?,蓋莫知其原,然吾諸蠻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舉而不敢廢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蓋嘗毀之。象之道,以為子則不孝,以為弟則傲。斥于唐,而猶存于今,壞于有鼻,而猶盛于茲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愛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烏,而況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則祀者為舜,非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驁桀者豈少哉?而象之祠獨延于世。吾于是蓋有以見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澤之遠(yuǎn)且久也。

象之不仁,蓋其始焉耳,又烏知其終之不見化于舜也?《書》不云乎:“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薄邦ひ嘣嗜簟!眲t已化而為慈父。象猶不弟,不可以為諧。進(jìn)治于善,則不至于惡。不抵于奸,則必入于善。信乎象蓋已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國。”象不得以有為也。斯蓋舜愛象之深而慮之詳,所以扶持輔導(dǎo)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見象之見化于舜,故能任賢使能,而安于其位,澤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懷之也。諸侯之卿,命于天子,蓋《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歟?

吾于是蓋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也。然則唐人之毀之也,據(jù)象之始也,今之諸苗之奉之也,承象之終也。斯義也,吾將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雖若象焉,猶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雖若象之不仁,而猶可以化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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瘞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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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仆,將之任,過龍場,投宿土苗家。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明早,遣人覘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來,云:“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傷哉!”薄暮,復(fù)有人來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詢其狀,則其子又死矣。明日,復(fù)有人來云:“見坡下積尸三焉?!眲t其仆又死矣。嗚呼傷哉!

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予曰:“嘻!吾與爾猶彼也?!倍h然涕下,請往。就其傍山麓為三坎,埋之。又以只雞、飯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

嗚呼傷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龍場驛丞余姚王守仁也。吾與爾皆中土之產(chǎn),吾不知爾郡邑,爾烏乎來為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xiāng),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竄逐而來此,宜也,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胡為乎以五斗而易爾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仆乎?嗚呼傷哉!爾誠戀茲五斗而來,則宜欣然就道,胡為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勝其憂者?夫沖冒霜露,扳援崖壁,行萬峰之頂,饑渴勞頓,筋骨疲憊,而又瘴癘侵其外,憂郁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速,又不謂爾子、爾仆亦遽然奄忽也。皆爾自取,謂之何哉!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耳,乃使吾有無窮之愴也。嗚呼傷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群,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于腹,不致久暴爾。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為心乎?自吾去父母鄉(xiāng)國而來此,三年矣,歷瘴毒而茍能自全,以吾未嘗一日之戚戚也。今悲傷若此,是吾為爾者重,而自為者輕也,吾不宜復(fù)為爾悲矣!吾為爾歌,爾聽之。

歌曰: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游子懷鄉(xiāng)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環(huán)海之中。達(dá)觀隨寓兮莫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與爾皆鄉(xiāng)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茍死于茲兮,率爾子仆,來從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xiāng)而噓唏兮。吾茍獲生歸兮,爾子爾仆尚爾隨兮,無以無侶為悲兮!道傍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餐風(fēng)飲露,無爾饑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棲兮。爾安爾居兮,無為厲于茲墟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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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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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陵君救趙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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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者以竊符為信陵君之罪,余以為此未足以罪信陵也。夫強(qiáng)秦之暴亟矣,今悉兵以臨趙,趙必亡。趙,魏之障也。趙亡,則魏且為之后。趙、魏,又楚、燕、齊諸國之障也,趙、魏亡,則楚、燕、齊諸國為之后。天下之勢,未有岌岌于此者也。故救趙者,亦以救魏;救一國者,亦以救六國也。竊魏之符以紓魏之患,借一國之師以分六國之災(zāi),夫奚不可者?

然則信陵果無罪乎?曰:又不然也。余所誅者,信陵君之心也。

信陵一公子耳,魏固有王也。趙不請救于王,而諄諄焉請救于信陵,是趙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平原君以婚姻激信陵,而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欲急救趙,是信陵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其竊符也,非為魏也,非為六國也,為趙焉耳;非為趙也,為一平原君耳。使禍不在趙,而在他國,則雖撤魏之障、撤六國之障,信陵亦必不救。使趙無平原,或平原而非信陵之姻戚,雖趙亡,信陵亦必不救。則是趙王與社稷之輕重,不能當(dāng)一平原公子,而魏之兵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只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幸而戰(zhàn)勝,可也;不幸戰(zhàn)不勝,為虜于秦,是傾魏國數(shù)百年社稷以殉姻戚,吾不知信陵何以謝魏王也?

夫竊符之計,蓋出于侯生,而如姬成之也。侯生教公子以竊符,如姬為公子竊符于王之臥內(nèi),是二人亦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余以為信陵之自為計,曷若以唇齒之勢激諫于王,不聽,則以其欲死秦師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必悟矣。侯生為信陵計,曷若見魏王而說之救趙,不聽,則以其欲死信陵君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姬有意于報信陵,曷若乘王之隙而日夜勸之救,不聽,則以其欲為公子死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此,則信陵君不負(fù)魏,亦不負(fù)趙,二人不負(fù)王,亦不負(fù)信陵君。何為計不出此?信陵知有婚姻之趙,不知有王。內(nèi)則幸姬,外則鄰國,賤則夷門野人,又皆知有公子,不知有王。則是魏僅有一孤王耳。

嗚呼!自世之衰,人皆習(xí)于背公死黨之行,而忘守節(jié)奉公之道。有重相而無威君,有私仇而無義憤。如秦人知有穰侯,不知有秦王;虞卿知有布衣之交,不知有趙王。蓋君若贅瘤久矣。由此言之,信陵之罪,固不專系乎符之竊不竊也。其為魏也,為六國也,縱竊符猶可。其為趙也,為一親戚也,縱求符于王,而公然得之,亦罪也。

雖然,魏王亦不得為無罪也。兵符藏于臥內(nèi),信陵亦安得竊之?信陵不忌魏王,而徑請之如姬,其素窺魏王之疏也;如姬不忌魏王,而敢于竊符,其素恃魏王之寵也。木朽而蛀生之矣。古者人君持權(quán)于上,而內(nèi)外莫敢不肅。則信陵安得樹私交于趙?趙安得私請救于信陵?如姬安得銜信陵之恩?信陵安得賣恩于如姬?履霜之漸,豈一朝一夕也哉!由此言之,不特眾人不知有王,王亦自為贅瘤也。

故信陵君可以為人臣植黨之戒,魏王可以為人君失權(quán)之戒。《春秋》書葬原仲、翚帥師,嗟夫!圣人之為慮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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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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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劉一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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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千里外,得長者時賜一書,以慰長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饋遺,則不才益將何以報焉?書中情意甚殷,即長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長者深也。

至以“上下相孚,才德稱位”語不才,則不才有深感焉。夫才德不稱,固自知之矣。至于不孚之病,則尤不才為甚。

且今之所謂孚者何哉?日夕策馬,候權(quán)者之門,門者故不入,則甘言媚詞作婦人狀,袖金以私之。即門者持刺入,而主人又不即出見,立廄中仆馬之間,惡氣襲衣袖,即饑寒毒熱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則前所受贈金者出,報客曰:“相公倦,謝客矣,客請明日來。”即明日又不敢不來。夜披衣坐,聞雞鳴即起盥櫛,走馬推門,門者怒曰:“為誰?”則曰:“昨日之客來?!眲t又怒曰:“何客之勤也!豈有相公此時出見客乎?”客心恥之,強(qiáng)忍而與言曰:“亡奈何矣,姑容我入。”門者又得所贈金,則起而入之。又立向所立廄中。幸主者出,南面召見,則驚走匍匐階下。主者曰:“進(jìn)!”則再拜,故遲不起,起則上所上壽金。主者故不受,則固請,主者故固不受,則又固請,然后命吏納之,則又再拜,又故遲不起,起則五六揖始出。出揖門者曰:“官人幸顧我,他日來,幸無阻我也!”門者答揖,大喜,奔出。馬上遇所交識,即揚(yáng)鞭語曰:“適自相公家來,相公厚我!厚我!”且虛言狀。即所交識亦心畏相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語人曰:“某也賢,某也賢。”聞?wù)咭嘈挠嫿毁澲?。此世所謂上下相孚也。長者謂仆能之乎?

前所謂權(quán)門者,自歲時伏臘一刺之外,即經(jīng)年不往也。閑道經(jīng)其門,則亦掩耳閉目,躍馬疾走過之,若有所追逐者。斯則仆之褊衷。以此長不見悅于長吏,仆則愈益不顧也。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惟守分而已?!遍L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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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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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山圖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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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諸山,皆在吳縣。其最高者,穹窿、陽山、鄧尉、西脊、銅井。而靈巖,吳之故宮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跡。若虎丘、劍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勝地也。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峰沉浸其間,則海內(nèi)之奇觀矣。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為給事中。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繪《吳山圖》以為贈。

夫令之于民誠重矣。令誠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澤而有榮也,令誠不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于吳之山川,蓋增重矣。異時吾民將擇勝于巖巒之間,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宮也,固宜。而君則亦既去矣,何復(fù)惓惓于此山哉?昔蘇子瞻稱韓魏公去黃州四十余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思黃州詩,子瞻為黃人刻之于石。然后知賢者于其所至,不獨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

君今去縣已三年矣,一日與余同在內(nèi)庭,出示此圖,展玩太息,因命余記之。噫!君之于吾吳,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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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浪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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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圖文瑛,居大云庵,環(huán)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滄浪亭記》,曰:“昔子美之記,記亭之勝也,請子記吾所以為亭者?!?/p>

余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zhèn)吳中,治南園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祐,亦治園于其偏。迨淮海納土,此園不廢。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后禪者居之,此滄浪亭為大云庵也。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遺事,復(fù)子美之構(gòu)于荒殘滅沒之余,此大云庵為滄浪亭也。夫古今之變,朝市改易。嘗登姑蘇之臺,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蒼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子胥、種、蠡之所經(jīng)營,今皆無有矣,庵與亭何為者哉?雖然,錢镠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qiáng),垂及四世。諸子姻戚,乘時奢僭,宮館苑囿,極一時之盛。而子美之亭,乃為釋子所欽重如此??梢砸娛恐姑谇лd,不與澌然而俱盡者,則有在矣。

文瑛讀書喜詩,與吾徒游,呼之為滄浪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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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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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霞先生文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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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霞沈君,由錦衣經(jīng)歷上書詆宰執(zhí),宰執(zhí)深疾之,方力構(gòu)其罪,賴天子仁圣,特薄其譴,徙之塞上。當(dāng)是時,君之直諫之名滿天下。已而君累然攜妻子出家塞上。會北敵數(shù)內(nèi)犯,而帥府以下束手閉壘,以恣敵之出沒,不及飛一鏃以相抗。甚且及敵之退,則割中土之戰(zhàn)沒者與野行者之馘以為功。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無所控吁。君既上憤疆場之日弛,而又下痛諸將士之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國家也,數(shù)嗚咽欷歔,而以其所憂郁發(fā)之于詩歌文章,以泄其懷,即集中所載諸什是也。

君故以直諫為重于時,而其所著為詩歌文章又多所譏刺,稍稍傳播,上下震恐,始出死力相煽構(gòu),而君之禍作矣。君既沒,而一時閫寄所相與讒君者,尋且坐罪罷去。又未幾,故宰執(zhí)之仇君者亦報罷。而君之門人給諫俞君,于是裒輯其生平所著若干卷,刻而傳之。而其子以敬,來請予序之首簡。

茅子受讀而題之曰: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遺乎哉?孔子刪《詩》,自《小弁》之怨親,《巷伯》之刺讒而下,其間忠臣、寡婦、幽人、懟士之什,并列之為“風(fēng)”,疏之為“雅”,不可勝數(shù)。豈皆古之中聲也哉?然孔子不遽遺之者,特憫其人、矜其志,猶曰“發(fā)乎情,止乎禮義”,“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焉耳。予嘗按次《春秋》以來,屈原之《騷》疑于怨,伍胥之諫疑于脅,賈誼之疏疑于激,叔夜之詩疑于憤,劉蕡之對疑于亢,然推孔子刪《詩》之旨而裒次之,當(dāng)亦未必?zé)o錄之者。君既沒,而海內(nèi)之薦紳大夫至今言及君,無不酸鼻而流涕。嗚呼!集中所載《鳴劍》、《籌邊》諸什,試令后之人讀之,其足以寒賊臣之膽,而躍塞垣戰(zhàn)士之馬,而作之愾也,固矣。他日國家采風(fēng)者之使出而覽觀焉,其能遺之也乎?予謹(jǐn)識之。

至于文詞之工不工,及當(dāng)古作者之旨與否,非所以論君之大者也,予故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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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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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相如完璧歸趙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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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相如之完璧,人皆稱之。予未敢以為信也。

夫秦以十五城之空名,詐趙而脅其璧。是時言取璧者情也,非欲以窺趙也。趙得其情則弗予,不得其情則予,得其情而畏之則予,得其情而弗畏之則弗予。此兩言決耳,奈之何既畏而復(fù)挑其怒也!

且夫秦欲璧,趙弗予璧,兩無所曲直也。入璧而秦弗予城,曲在秦;秦出城而璧歸,曲在趙。欲使曲在秦,則莫如棄璧;畏棄璧,則莫如弗予。夫秦王既按圖以予城,又設(shè)九賓,齋而受璧,其勢不得不予城。璧入而城弗予,相如則前請曰:“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夫璧非趙璧乎?而十五城秦寶也,今使大王以璧故,而亡其十五城,十五城之子弟皆厚怨大王以棄我如草芥也。大王弗與城而紿趙璧,以一璧故,而失信于天下,臣請就死于國,以明大王之失信。”秦王未必不返璧也。今奈何使舍人懷而逃之,而歸直于秦?是時秦意未欲與趙絕耳。令秦王怒,而僇相如于市,武安君十萬眾壓邯鄲,而責(zé)璧與信,一勝而相如族,再勝而璧終入秦矣。吾故曰,藺相如之獲全于璧也,天也。若其勁澠池,柔廉頗,則愈出而愈妙于用。所以能完趙者,天固曲全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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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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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長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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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字文長,為山陰諸生,聲名藉甚。薛公蕙校越時,奇其才,有國士之目。然數(shù)奇,屢試輒蹶。中丞胡公宗憲聞之,客諸幕。文長每見,則葛衣烏巾,縱談天下事,胡公大喜。是時公督數(shù)邊兵,威鎮(zhèn)東南,介胄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議者方之劉真長、杜少陵云。會得白鹿,屬文長作表,表上,永陵喜。公以是益奇之,一切疏計,皆出其手。文長自負(fù)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視一世事無可當(dāng)意者。然竟不偶。

文長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dá)之于詩。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雖其體格時有卑者,然匠心獨出,有王者氣,非彼巾幗而事人者所敢望也。文有卓識,氣沉而法嚴(yán),不以摸擬損才,不以議論傷格,韓、曾之流亞也。文長既雅不與時調(diào)合,當(dāng)時所謂騷壇主盟者,文長皆叱而奴之,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喜作書,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歐陽公所謂“妖韶女,老自有余態(tài)”者也。間以其余,旁溢為花鳥,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zhí)吩炅?,乃得出。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或拒不納。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蜃猿指珦羝破漕^,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蛞岳F錐其兩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周望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于家?!庇嗤暧泄僭秸撸幸遭n錄,今未至。余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于時,抱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數(shù)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雖然,胡公間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禮數(shù)異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獨身未貴耳。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xí),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

梅客生嘗寄予書曰:“文長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詩?!庇嘀^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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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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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墓碑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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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者,蓋當(dāng)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義而死焉者也。至于今,郡之賢士大夫請于當(dāng)?shù)?,即除逆閹廢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門,以旌其所為。嗚呼!亦盛矣哉!

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為時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貴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wù)邭e!獨五人之皦皦,何也?

予猶記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吾社之行為士先者,為之聲義,斂資財以送其行,哭聲震動天地。緹騎按劍而前,問:“誰為哀者?”眾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時以大中丞撫吳者,為魏之私人,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吳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厲聲以呵,則噪而相逐,中丞匿于溷藩以免。既而以吳民之亂請于朝,按誅五人,曰:顏佩韋、楊念如、馬杰、沈揚(yáng)、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

然五人之當(dāng)刑也,意氣揚(yáng)揚(yáng),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談笑以死。斷頭置城上,顏色不少變。有賢士大夫發(fā)五十金,買五人之脰而函之,卒與尸合。故今之墓中,全乎為五人也。

嗟乎!大閹之亂,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而五人生于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xùn),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且矯詔紛出,鉤黨之捕,遍于天下,卒以吾郡之發(fā)憤一擊,不敢復(fù)有株治。大閹亦逡巡畏義,非常之謀,難于猝發(fā)。待圣人之出,而投繯道路,不可謂非五人之力也。

由是觀之,則今之高爵顯位,一旦抵罪,或脫身以逃,不能容于遠(yuǎn)近;而又有剪發(fā)杜門,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賤行,視五人之死,輕重固何如哉?是以蓼洲周公,忠義暴于朝廷,贈謚美顯,榮于身后;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于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無有不過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領(lǐng),以老于戶牖之下,則盡其天年,人皆得以隸使之,安能屈豪杰之流,扼腕墓道,發(fā)其志士之悲哉?故予與同社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為之記,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

賢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吳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長姚公也。

H《古文觀止》卷十二(鐘基等譯注)中華書局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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