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魂馬雷三更拜訪

故事開始之前，我們得先搞清楚：馬雷這個人早就已經(jīng)駕鶴西去了。對于這一點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管事兒的牧師、一旁的教士、殯儀館的老板還有領(lǐng)頭的哭喪兒都在“馬雷已死”的公家文件上簽了字畫了押，由不得再抵賴——誰會在這件事兒上較真呢？斯格魯吉也簽了字：他一筆一劃把自己的名字寫在改變老頭的上面（這個人真起了個好名兒），他最不愿意碰的就是變化了。所以說，老馬雷的死相簡直和一動不動的鐵門釘不相上下。

看官們可別多想！我不敢妄言我對鐵門釘?shù)乃阑钣卸嗔私狻f一人家活過來了我可不敢做什么擔保 。以我之見，估計鐵匠鋪里棺材釘才算最有死相的。不過我們老祖宗的智慧就在這絕妙的三個字里：“差不多”，所以就甭管那些細枝末節(jié)了。我在這里還得拎出來再說一遍：馬雷的死相和鐵門釘不相上下了！

斯格魯吉對這事兒有譜嗎？他心里明白得很。不然馬雷還得一股腦從地里鉆出來嗎？斯格魯吉和馬雷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而且斯格魯吉還是老馬雷唯一的首席執(zhí)行官、唯一的經(jīng)理、唯一的幫手、唯一的遺產(chǎn)繼承人、唯一的朋友，還是唯一一個為其難過的家伙。還好，斯格魯吉并沒有因為老友的去世傷心欲絕，在馬雷的葬禮上甚至還表現(xiàn)出其驚人的商業(yè)天賦——整個葬禮對他來說無疑是一次絕佳的商機。

提起馬雷，得和開頭再有個照應(yīng)：馬雷絕對已經(jīng)沒命兒了，這一點沒有毛病。咱們得辯證地看待這件事兒，我也懶得去把這個故事寫得天馬行空。拿莎翁那個著名的作品哈姆雷特來講，沒等這精彩的劇目開始，我們就已經(jīng)確信哈父已經(jīng)魂歸故里 。比起一個中年油膩大叔在夜晚微風中的驀然回首（假如他還在墓地里散步），已死的哈父本人在城墻上的踱步這個情節(jié)并不離奇。我看，這個情節(jié)就是為了嚇唬他的兒子，沒什么更多的意味。

在公司的牌匾上，斯格魯吉沒用油漆特別抹掉自己老朋友的名字（這就像小學生的把戲）。倉庫大門正上方，漂亮地謄寫著幾個大字：“斯格魯吉馬雷公司”。他倆的公司就叫這個名字。有時候，剛來的新客會不小心把斯格魯吉給喚成馬雷，斯格魯吉也毫不在意——叫什么他都答應(yīng)，反正對他來說一點兒沒差。

哼！這個家伙卻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斯格魯吉！實在是一個掉進錢眼兒里的吝嗇鬼！再硬再尖銳的打火石，也沒法給他擦出慷慨的火焰；他喜愛獨處，把自己和整個世界都隔離開來，篤信沉默是金的原則。 連他的老臉都給他內(nèi)心的那股寒意凍僵了：尖尖的鼻子像是結(jié)了霜、臉頰似乎凍得有些褶皺；他的一舉一動也像極了清朝的僵尸。他的眼睛凍得通紅，他薄薄的嘴唇凍得發(fā)藍，從他那張精明的嘴里從來發(fā)不出什么好聽的聲音——倒像是孩子拿指甲在劃黑板。他的頭頂、他的眉毛還有他的長下巴上都落滿了白霜。連他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受他影響，溫度直逼零下；惹人煩悶的三伏天里，他的辦公室倒成了避暑圣地；就算是美好的圣誕節(jié)來臨，他也不肯為此做個溫暖的紳士。

外界的冷熱對于斯格魯吉來講起不到半點作用：甭管是酷暑還是嚴冬，他都不為所動。凄涼的寒風不及他內(nèi)心的萬分之一，白雪想要快些落下的愿望比不上他把別人的錢揣進自己兜里的渴望。斯格魯吉也不愿意幫人做事，聽不進別人的懇求，這一點，讓連綿的陰雨都甘拜下風。所以，這些所謂的惡劣天氣，根本治不了斯格魯吉。這些暴雨、大雪、冰雹等等災(zāi)害性的天氣，只有一點能夠勝過斯格魯吉：它們比斯格魯吉慷慨，愿意全數(shù)落在地上。要是讓斯格魯吉把自己的錢扔在地上，還不如讓他上吊自殺。

人們路過斯格魯吉的時候，從來不會熱情地打招呼，說一句：“斯格魯吉啊，今個兒吃了嗎？有空上我們家做客唄！”乞丐從來不會和斯格魯吉討一分錢，孩子不會上前跟他打聽時間，陌生人都不會同他問路。連導盲犬都把斯格魯吉的臉記得清清楚楚，使勁兒拉著自己的主人繞道而行。躲過一劫以后，還會搖搖尾巴，仿佛慶幸地說：自己的主人的眼睛雖然什么都看不見，但是總比長了一雙惡人的眼睛強。

斯格魯吉一點兒都不在意。他還樂在其中呢！但是了解斯格魯吉的人都覺得他討人嫌，因為他從來不知道同情心為何物，更不會主動去融入人群。

有一次，老斯格魯吉在他的會計室正敲打著算盤——這一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再過一天就是圣誕節(jié)了。天公并不作美，陰冷的空氣籠罩了大地，周圍還裹著厚重的大霧。斯格魯吉聽到了院子外面?zhèn)鱽淼穆曇簦喝藗兇謿鈨簻嘏p手、拍著胸脯怕它凍僵、在人行道上來回跺腳取暖。市里的大鐘才響三聲，外面還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這一整天都不見太陽——燭光幽幽，照在鄰居的窗戶上，像是沾在空氣上的一塊兒污漬。大霧穿梭在各個縫隙之間，鉆在鑰匙孔里。霧氣太濃，別管巷子多窄，對門兒的屋子都看不真切，簡直就跟海市蜃樓一模一樣。密密麻麻的云遮天蔽日，還向地面步步緊逼，世間萬物都混在朦朧當中，不甚清晰。好事者估計會想，老天也怪不容易，估計是在費盡心思提醒人們，有什么大事兒快要發(fā)生了。

斯格魯吉會計室的門敞開著，方便他隨時監(jiān)視自己的員工。他這位倒霉的員工在一個又小又破的房間（這房間倒不像是房間，像個缸子）里抄寫信件。斯格魯吉生的火很小，但也沒有他那員工的火小得夸張——里面好像就添了一塊兒木炭。這個員工沒法兒自己填木炭，畢竟那個裝木炭的盒子放在斯格魯吉的屋子里。要是他拿著鏟子問斯格魯吉要木炭，斯格魯吉就明白自己該打烊了——再不關(guān)門估計得把人凍死。于是這位可敬的員工就系上自己的白圍巾，在燭火那么大的火堆前取暖。他試著想象出旺火堆，無奈畫餅沒法充饑，他的想象沒為他驅(qū)散寒意。

突然之間，一聲叫喊給整個屋子注入了精氣神，“叔叔，圣誕節(jié)快樂！老天真是眷顧你呀！”這是斯格魯吉的侄子，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向斯格魯吉，讓斯格魯吉躲閃不及?？蓱z的斯格魯吉就這么有了自己第一次和別人親密接觸的經(jīng)歷。

斯格魯吉反擊道：“讓開，你這屎殼郎！”

來客在濃霧和寒霜里走得太快，自己的身子還是暖暖的，身上光芒四射；臉上紅撲撲的，惹人喜愛；眼里閃著光，嘴里吐著白氣。

斯格魯吉的侄子有點疑惑，問道：“圣誕節(jié)怎么就不招人待見了？叔叔，你肯定在開玩笑吧！”

斯格魯吉回答：“我可沒開玩笑。圣誕節(jié)快樂——你哪來的權(quán)利快樂？你有什么理由快樂？你連全面小康的標準都達不到！”

而對方卻開心地回復：“開心點兒，叔叔。那你又有什么權(quán)利在這兒悶悶不樂呢？你有什么理由在這兒灰心喪氣呀？你都實現(xiàn)財富自由了?！?/p>

斯格魯吉一時語塞，明顯占了下風，不得不又重復一遍：“讓開！”還不忘接一句：“你這屎殼郎！”

“叔叔你別跟我置氣啊?！敝蹲右布绷恕?/p>

“不跟你置氣跟誰置氣？你要是活在一群傻子中間也得得更年期！還圣誕快樂呢！誰允許你享受圣誕節(jié)了？圣誕節(jié)對你來說，不過就是沒錢還花唄、年齡在長錢包沒鼓的日子；要不就是一群人圍成一個圈兒，把自己讀的書給對方念一念，再感嘆自己浪費掉的時間罷了！要是能隨了我的愿，”斯格魯吉狠狠地說，“這些嘴上叨叨著圣誕快樂的白癡全都得煲了湯，常青樹的樹干還要刺穿這些人的心臟，讓他們在土里好好享受圣誕節(jié)！”

侄子帶著懇求，叫著：“叔叔！”

他叔叔頑固地回道：“小侄子，過好你的圣誕節(jié)！我也有自己的圣誕節(jié)要過！”

“過圣誕！你并沒在過圣誕?。　?/p>

“我可不想和圣誕節(jié)扯上關(guān)系！祝你和你的圣誕節(jié)玩兒得開心！也不知道圣誕節(jié)給你帶來了什么好處！”

“我能從好多事兒里拿到真金白銀；雖然我確實在圣誕節(jié)里賺不到一個子兒，但我總想著它。圣誕節(jié)如此美好，可不單單是因為它有什么起源或者什么神圣莊嚴的名號，還因為人們在這一天都會變得友善、寬容、樂善好施而又笑意盈盈。人們彼此敞開心扉，也不會同比自己貧窮的人產(chǎn)生隔閡。所以啊，叔叔，就算我一分錢都賺不著，我也相信它對我有好處，而且還會給我?guī)砀嗟臇|西。還要再說的話，那就是上蒼也會保佑大家的。”

對面的小職員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然而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干了件蠢事兒，情急之下竟然碰到了自己面前的小火苗，那可憐的小火苗永遠地離開了他。

“你要再讓我聽到你這一套謬論，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你還真有瞎謅的天賦，我看你不進議會是屈才了！”

“叔叔，你不要生氣?。戆?，明天我們一起搓一頓如何？”

斯格魯吉說他會去看他——這話沒錯，他確實要去。他極盡諷刺之能事，說自己會去看看他揭不開鍋的模樣。

“為什么呢？到底為什么呢？”斯格魯吉毫無征兆地大叫。

“為什么你結(jié)了婚？”斯格魯吉發(fā)問道。

“因為我愛上她了?！?/p>

“就因為你愛上她了？！”斯格魯吉咆哮出來，似乎聽到了比圣誕快樂還要扯淡的事情，“請回吧！”

“等等，叔叔。那時候你也沒來看過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為什么就因為這件事兒你就不來了呢？”

“送客！”

“我什么也不要你的，什么也不圖你的，為什么我們沒法好好相處，成為朋友呢？”

“快請回吧！”

“我得真心地向你道歉，叔叔！我是沒想到你這么堅決。我們之前的聚會上也沒有過矛盾，不該有什么無謂的爭吵。但我也堅持自己的觀點，圣誕節(jié)對我來說就是神圣的，所以我也要在最后帶著圣誕節(jié)的美好祝愿。叔叔，圣誕節(jié)快樂！”

“請！”

“還有新年快樂！”

“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