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豫劇被國務院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這是豫劇的榮譽。對于有豫劇（又叫“河南梆子”）祥符調發(fā)源地之說的河南省封丘縣，這些榮譽則具有更加特別的意義。因為豫劇“六朵金花”中的兩朵，“荷花”和“牡丹”，正是根系封丘“長”起來的?！懊坊ā标愃卣?、“月季”常香玉、“菊花”崔蘭田、“牡丹”馬金鳳、“荷花”閻立品和“蘭花”桑振君，這是熱情的觀眾對豫劇六位大師的昵稱，用不同的花代表每一位藝術家，以表達對她們的熱愛。

師姐和師妹

閻立品是封丘縣人，1921年2月出生，1932年入開封義成班，拜楊金玉為師，工閨門旦；馬金鳳是山東省曹縣人，1922年11月出生， 5歲隨父學唱河北梆子，1930年入開封義成班，拜馬雙枝為師，改唱河南梆子，工青衣、老旦。

閻立品的師父楊金玉是封丘縣人，10歲入科，師承封丘縣小天興班門生、著名河南梆子旦角演員郎高，宗祥符調；20歲成為義成班班主，26歲成為開封永安舞臺掌班。

馬金鳳的師父馬雙枝是河南省開封縣人，8歲學唱河南墜子，16歲拜楊金玉為師，改唱河南梆子，工閨門旦、青衣。作為豫劇第一代坤伶，馬雙枝常在開封火神廟登臺獻藝，人們總是奔走相告，爭相觀看，盛況空前。

1929年，楊金玉和馬雙枝師徒二人喜結連理。作為眾所周知的模范夫妻，楊金玉和馬雙枝共同成為了義成班和永安舞臺的掌門人。不久，馬金鳳和閻立品先后成為開封河南梆子“楊家班”的弟子，只是“同宗不同門”。因此，后來成為豫劇主要流派的“閻派”和“馬派”表演藝術被解讀為“閻馬一家，師出同宗”，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按照梨園的規(guī)矩，同宗弟子的輩分稱謂從入門時間的先后，而非本人的實際年齡。馬金鳳入義成班拜師學藝的時間比閻立品早，應該是閻立品的師姐。然而，無論私下還是公開場合，馬金鳳對閻立品卻是一直以師姐相稱。顯然，在這個事情上，馬金鳳沒有遵循梨園的習俗，而是以年齡為由，把閻立品作為自己的姐姐加以尊重。

閻立品是當代豫劇“旦行”大家之一，她以高潔無瑕的人格品性與爐火純青的藝術造詣贏得無數(shù)觀眾的喜愛和贊賞。馬金鳳則以清脆圓潤的“金嗓子”和颯爽英姿“帥旦”形象，受到萬千觀眾的愛戴和贊揚。她們是一對豫劇姐妹花。

分久必合

閻立品和馬金鳳雖是師姐妹，但并沒有同時在義成班學藝。因為閻立品入義成班學藝時，馬金鳳在一年前就因家庭原因離開了義成班。盡管如此，但二人都非常珍惜這種“班友”關系，一有機會就相互交流，合作演戲，共同進步。

1943年前后，閻立品和馬金鳳分別到安徽界首演出。由于相同師承關系的原因，閻立品剛到界首，馬金鳳就前來看望并邀請她到密縣戲班一起演戲。由于閻立品擔心自己與密縣戲班的豫西調演唱風格差別太大而未能前往，但是二人之間的親密關系由此可見一斑。在界首演出期間，兩人相互照應相互支持，紅極一時，后被界首報界根據(jù)民意調查，連同徐艷琴和毛蘭花（后改為毛鳳麟）一起，評為界首豫劇“四大名旦”。

閻立品和馬金鳳時間最長的一次合作始于河南省商丘專區(qū)。

1951年7月，馬金鳳所在的界首市解放劇團到商丘市演出，受到商丘熱烈歡迎。同年10月，在商丘專署領導的挽留下，劇團留在了商丘，成為后來的商丘專區(qū)人民豫劇團。1953年初，商丘專署領導為了加強劇團的綜合實力，抽調專業(yè)干部到劇團協(xié)助工作，主要進行劇目整理和人員充實。1953年10月，根據(jù)馬金鳳的建議，商丘專署從邯鄲把閻立品請到了商丘，加入商丘專區(qū)人民豫劇團，此時的閻立品剛剛解散經(jīng)營了兩年的“立品劇社”。

1953年11月，商丘專區(qū)人民豫劇團根據(jù)商丘專署領導的指示和安排，從商丘出發(fā)，開始了劇團整頓后的首次華東巡回演出。這次巡演自1953年11月到1954年6月，歷時7個月，途經(jīng)南京、上海、杭州和徐州，演出劇目72個（包括折子戲），共演出250多場。后來紅遍大江南北的《穆桂英掛帥》就是以馬金鳳為主的創(chuàng)作團隊為這次巡演，在傳統(tǒng)老戲《老征東》的基礎上改編而成并首次與觀眾見面的。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此次巡演無論對閻立品還是馬金鳳，都具有歷史性意義，為兩位優(yōu)秀的豫劇演員日后成為譽滿中原的豫劇大師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953年12月16日，商丘專區(qū)人民豫劇團在上海麗都花園大戲院的首場演出是馬金鳳主演的《穆桂英掛帥》；隨后連續(xù)5天是閻立品主演的《柳綠云》和《邵巧云》。在該團為這次巡演準備的全部劇目中，閻立品擔當主演的有20個，包括《游龜山》《秦雪梅》和《春秋配》；馬金鳳擔當主演的有29個，包括《美人計》《黃鶴樓》和《西廂記》；二人合演劇目6個，包括《香囊記》《二堂獻杯》和《鵲橋會》。豫劇的這次“閆馬雙絕”精彩呈現(xiàn)可謂旗鼓相當、珠聯(lián)璧合，在上海掀起了一波豫劇大潮。

適逢抗美援朝結束，根據(jù)商丘專署的安排，商丘專區(qū)人民劇團接受當?shù)卣I導，從1954年2月末，開始在上海慰問解放軍駐滬部隊和剛剛回國的志愿軍部隊。

1954年2月27日，慰問團登上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長江號”炮艦，前往崇明島開展慰問活動。閻立品表演的是《掃穴犁庭》，馬金鳳表演的是《穆桂英掛帥》。當兩位藝術家風格迥異的唱腔回蕩在“長江號”上空的時候，艦艇官兵歡聲雷動。因為就在7天前，毛主席乘坐“長江號”炮艦在武漢視察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部隊，親筆題詞“我們一定要建立強大的海軍”。此時此刻，穆桂英“我不殺安王賊永不回家門”的誓言與海軍將士的愛國主義情懷交匯成為一首軍民團結保家衛(wèi)國的交響樂。

馬金鳳與梅蘭芳合影

劇團在上海期間，京劇大師梅蘭芳多次到劇場觀看閻立品和馬金鳳的演出，對她們的表演給予高度評價。也就在那一刻，開啟了她們與梅蘭芳的戲緣。不久，梅蘭芳分別于1954年1月在天津和1957年9月在洛陽收閻立品和馬金鳳為徒，并隨后各贈鳳冠一頂；1957年，梅蘭芳在西安演出期間與閻立品見面，把自己主演的《游園驚夢》介紹給閻立品，希望她移植到豫劇并成為她的代表劇目；1959年3月，梅蘭芳將馬金鳳的代表劇目《穆桂英掛帥》移植到京劇，作為他對新中國成立十周年的獻禮劇目。這是梅蘭芳在新中國成立后排演的唯一一出新戲。

閻立品與梅蘭芳合影

這一段“京豫聯(lián)姻”早已成為梨園佳話，折射出的是中國戲曲大師們相互學習相互促進，共同為中國戲曲添磚加瓦的博大胸懷和高尚品格，尤其是閻立品和馬金鳳這一對師姐妹為推動豫劇向更高層次、更大范圍發(fā)展所作出的積極努力。

為藝術孜孜以求

1955年10月，為支援洛陽的工業(yè)建設，河南省人民政府把商丘專區(qū)人民豫劇團調到了洛陽市。1956年1月1日，洛陽市人民政府以該團班底為基礎成立了洛陽市歌舞團（后改為洛陽市豫劇團）。同年7月，洛陽市歌舞團首次進京演出，閻立品主演的劇目《姐妹告狀》和馬金鳳主演的劇目《穆桂英掛帥》均獲得巨大成功；12月，該團參加了“河南省首屆戲曲觀摩演出”，閻立品的參賽劇目《藏舟》和馬金鳳的參賽劇目《穆桂英掛帥》都獲得演員一等獎。

然而，就在洛陽市豫劇團上上下下慶祝兩位藝術家取得巨大成功的時候，閻立品突然宣布離開洛陽市豫劇團。閻立品的這個決定在當時豫劇界掀起軒然大波，引發(fā)了各種猜測，直到本世紀初，“豫劇名旦六大家畫傳”系列叢書的出版，才揭開了這個持續(xù)了近半個世紀謎團的面紗。

閻立品上過學，識文斷字，善于思考，對藝術精益求精，經(jīng)常對老戲文加工提高，如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秦雪梅》就是她根據(jù)傳統(tǒng)老戲改編創(chuàng)作的。據(jù)閻立仁在《閻立品畫傳》的記錄，閻立品在洛陽市豫劇團工作的時候，“為了讓閨門旦人物的外在形象和內在情感達到和諧統(tǒng)一，閻立品把她的唱腔音調提高了，開始用F調演唱，這樣音域拉寬，能表現(xiàn)唱腔在高低音域內的情感，增添了她聲腔藝術的魅力”。

閻立品之所以把自己的演唱調門提高為F調，是因為她認為這樣舞臺效果更符合角色的身份。然而，傳統(tǒng)戲曲是團體項目，音調的調整，無論調高或調低，都會影響到一起合作的演員，因為每個演員都有最適合自己的音調。例如，馬金鳳唱E調，徐鳳云（小生）唱降E調，王二順（老生、花臉）唱降E調。由于F調分別比E調和降E調高出半個和一個全音，這對于任何以唱為主的演員來說，無疑是一個不易跨越的障礙。即使一方勉強遷就對方，也不會長久，況且不止一方。閻立仁在《閻立品畫傳》中談到：“1957年，閻立品在劇團內的角色配合上遇到了困難，一時得不到解決。劇團領導堅持要她唱低弦遷就某合作者。以閻立品對藝術的執(zhí)著和個性，她做不到。哪有演戲不遵循戲曲規(guī)律的道理？那不是要砸戲嗎？閻立品萬般無奈，只好離去?！?/p>

閻立品不惜舍棄多年和自己朝夕相處志同道合的合作者，包括師妹馬金鳳，顯然是想追求一種更高的藝術境界。

左起：崔蘭田 常香玉 陳素真 馬金鳳

“豫劇皇后”陳素真曾把閻立品稱為“一塵不染的蓮花”；著名戲劇家吳祖光也曾在《戲劇報》和《新觀察》連續(xù)發(fā)表文章，盛贊馬金鳳是一朵“洛陽牡丹”。盡管兩位藝術家的從藝、生活經(jīng)歷、藝術風格不盡相同，但是她們在漫長的藝術生涯里，克服重重艱難險阻，對豫劇表演藝術孜孜不倦的追求，在各自的藝術道路上所取得的成就是相同的。

“樹高千尺有根，水流萬里有源?！比绻f盛開的花朵象征當下繁榮昌盛的景象，那么，沃壤厚土所代表的則是未來萬物生長的根基。期待封丘這塊浸透中國傳統(tǒng)戲曲文化的土地孕育出更多的戲曲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