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救命藥 3 黑喵
【二十二年前】
1999年12月20日,中國政府對澳門恢復行使主權,澳門結(jié)束被葡萄牙長達100多年的殖民統(tǒng)治,回歸祖國。
那一年,袁一琦4歲,現(xiàn)實用一場噩夢作為她對這個世界認識的起點,將她從天堂推入了地獄。
地獄入口,袁一琦遇見了滿身榮光的沈夢瑤,于是,袁一琦這一生的喜怒哀樂都與她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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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一琦的祖父、曾祖父、高祖父,往上追溯好幾輩都是教書先生,正兒八經(jīng)的書香門第,養(yǎng)了一屋子文人雅士,這種優(yōu)良傳統(tǒng)傳到袁一琦爸爸這一輩時被徹底打破。
袁爸爸在大學任教期間結(jié)識了一名歐洲來的外教,在精神世界主動吸收了發(fā)達國家的先進思想以后腦子一熱,動了經(jīng)商的念頭。
說來袁爸爸也是冤枉,他只是想想,真正將其付諸行動的是袁一琦的叔叔,但袁一琦爺爺覺得是他這個頭起壞了,氣急之下摒棄文人雅士的做作,對袁爸爸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棍棒教育,這一打適得其反,打得袁爸爸義無反顧地下海經(jīng)商。
從此以后,袁爸爸徹底被冠上了不孝的惡名,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他們一家從一到下雨天屋子里就發(fā)水災的土房里搬出來,搖身一變,成了村里最先蓋起樓房,開起小轎車的有錢人家,日子過得比城里人還矯情精致。
袁一琦爺爺臉上有了光,半推半就地重新認回自家的不孝子。
有了袁一琦之后,爺爺更是把不孝子變成了好兒子,只因為袁爸爸給他生了個人人羨慕小機靈鬼。
據(jù)家史記載,袁一琦一出生還沒睜眼就會看臉下菜了,先是踹了和她一樣又紅又丑的‘同學’,再是摸著年輕漂亮的親媽不撒手,然后……對親爹各種嫌棄。
靠近,袁一琦拳打腳踢,哭鬧不停,退后,閨女立刻擠著皺巴的小臉咯咯亂笑。
袁爸爸扶著門框痛心疾首。
為了給閨女留下最美麗的第一印象,他可是豁出去老臉,借了小護士的鏡子笑了十多分鐘啊。
袁爺爺見此,拐杖朝袁爸爸腿上狠勁一敲,舊事重提,“連剛出生的小奶娃都知道你是個不孝子,你還不認錯?!”
袁爸爸生無可戀。
因著聰明可愛,慧眼識人,又是袁爸爸40歲才好不容易得來的獨苗,袁一琦一落地就成了家里的小寶貝,被眾星捧月地溺愛到了4歲。
在此之前,她沒有經(jīng)歷過任袁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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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肖子孫袁爸爸是天生的商人,干哪行成哪行,在眾多反對聲里,一路開掛把小生意做出了大名堂。
照理說,在商場打滾久了,多少會被商人的銅臭氣同化,可袁爸爸又讓人驚艷了一回,他身上與生俱來的書生氣和民族榮譽感不僅沒消失,反而因為見多識廣更加高漲。
只要一得空,袁爸爸就帶著袁媽媽和袁一琦上革命舊址參觀,參觀完袁媽媽寫觀后感,袁一琦……不會寫,不會說,眼睛一轉(zhuǎn),用幾個奶聲奶氣的‘爸爸’換袁爸爸給她攢到以后一起寫。
袁爸爸對袁一琦這一套只求多不求少。
澳門回歸那天,袁爸爸和袁媽媽放下工作,帶著袁一琦去了南山腳下的烈士陵園掃墓。
他們是普通人,只能用普通人的方式替祖國慶祝。
一路上,袁媽媽不厭其煩地把什么是烈士解釋給袁一琦聽。
袁一琦小朋友聽得嚴肅認真,頻頻點頭,臨進陵園之前還揚起小臉,對著大門上鮮紅的五角星正了正綴著花邊的娃娃領,小模樣可愛得袁爸爸和袁媽媽在如此嚴肅的地方笑出聲來。
袁一琦小朋友被取笑,不樂意地踢了袁爸爸一腳,奶聲奶氣地說:“不孝子。”
袁爸爸蹲在袁一琦跟前,笑瞇瞇地哄人,“一琦,你看這是什么?你最愛吃的大白兔奶糖,你要是叫爸爸一聲爸爸,爸爸就給你大白兔?!?/p>
袁一琦不為美食所俘,倔強地扭頭,小下巴高高揚起,“老袁,爺爺說你這種行為叫糖衣炮彈,放在,放在......”
想不起爺爺?shù)脑?,袁一琦急得小臉通紅。
心肝寶貝著急,袁爸爸趕緊提醒,“放在抗戰(zhàn)時期。”
袁一琦小朋友傲嬌,“我知道,不要你提醒!”
傲嬌完,袁一琦小朋
友和演講一樣,繼續(xù)慷慨激昂地批判袁爸爸,“爺爺說現(xiàn)在用糖衣炮彈騙小孩,放在抗戰(zhàn)時期就是賣房賣地賣小孩賣國家的大漢奸,老袁,你是個不孝子,對不起頭頂鮮艷的五星紅旗?!?/p>
‘演講’結(jié)束,袁一琦偷偷后腿,小聲和在旁邊快笑岔氣的媽媽說:“媽媽,爺爺教的我全部背出來了?!?/p>
袁媽媽給袁一琦比了兩個贊,“我們一琦真棒?!?/p>
袁一琦下巴揚到了天上。
袁爸爸拆了顆大白兔放在手心,對著它委屈地哭訴,“我可憐的一琦,小小年紀就被灌輸了這么多沉重的話題,來,給爸爸抱一下就不難過了?!?/p>
袁一琦‘啊’一聲跑到袁媽媽身后,抱著她的腿假哭,“媽媽,老袁要吃小孩子!”
袁媽媽,“哈哈哈!”
袁爸爸傷心欲絕,一口吞掉大白兔對著天空怒吼,“掃墓!跪……!”
袁爸爸和袁媽媽花了大半天時間為烈士掃墓,態(tài)度恭敬、虔誠。
袁一琦跟在旁邊,似模似樣地學著。
四歲的袁一琦不懂其中深意,但烈士和英雄這兩個詞在她腦子里扎了根,而墓碑上鮮紅的五角星則是她記憶最深刻的顏色和形狀。
“老袁?!痹荤男《掏鹊诺耪驹谒蓸湎聜罕锏脑职?,“大白兔?!?/p>
袁爸爸被女兒臨幸,喜極而泣,給袁一琦喂完糖,趁機抱著她親得沒完沒了。
袁一琦被滿臉口水驚到,嫌棄地推開袁爸爸,趴在樹干上嗚嗚地哭。
袁爸爸蹲在一旁不止不哄,還變著法子‘找打’。
沒辦法,誰讓閨女一出生就在嫌棄他……
袁媽媽被一大一小兩個冤家逗笑,摸摸袁一琦的小腦袋哄她,“寶寶乖,被爺爺發(fā)現(xiàn)爸爸把寶寶惹哭了,爸爸會挨打的?!?/p>
哭得快背過氣的袁一琦停頓幾秒,哭得更加驚天動地。
袁爸爸胸口的老血直逼喉嚨。
不腥,甜得上頭。
袁媽媽哭笑不得,“一琦,再哭鼻子就不漂亮了,一會兒怎么見人?”
袁一琦立刻站直,吸吸鼻子,蹭蹭眼淚,理理衣冠,然后緊張地問,“這樣能見人了嗎?”
袁媽媽無言以對。
袁爸爸仿佛看到了天使,暗戳戳地朝她攤開手掌,“一琦,來,牽起爹爹的手一起走向共和。”
袁一琦無情地拍掉那只剛抹過鼻涕的大手,拉著袁媽媽往辦公室走。
他們要去捐錢。
陵園的工作人員大都是當?shù)氐耐宋槔媳?,沒家人,沒住處,沒收入,也沒健康的身體,全憑政府微薄的補貼度日,日子過得極其清苦。
來之前,袁爸爸被袁爺爺耳提面命,一定要盡其所能為那些退伍老兵做些實事。
袁爸爸思來想去一整晚,覺得捐錢最為實用,于是,他們幾乎是一次性捐了廠子大半年的利潤,感動得老兵們非要留他們吃午飯。
為表誠意,幾名老兵還親自上山給他們打野雞加菜。
老兵們的身體多少都有殘疾,平地上勞作都吃力,更不要說是崎嶇不平的山路。
袁爸、袁媽心里過意不去,磨了半天嘴皮才跟過去給他們打下手,袁一琦太小,被留在辦公室等吃。
這一等,耗光了她前面的幸福,也偶遇了她往后的酸甜苦辣。
“陳爺爺,媽媽和老袁怎么還沒回來?”袁一琦坐在管理員陳爺爺懷里,情緒低落。
陳爺爺看了眼窗外暗下去的天空,給袁一琦拆了一顆大白兔,“他們已經(jīng)上去兩個小時了,很快就會回來?!?/p>
“好吧?!庇辛舜蟀淄?,袁一琦有了笑容,她向后仰起頭,指著陳爺爺?shù)念I子說:“陳爺爺,你這里有星星哦,爺爺和老袁說身上有星星的都是好人?!?/p>
陳爺爺蒼老的臉上滿是笑容,就連眼角褶子的弧度也格外慈祥,“一琦乖,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們會保護你的。”
“嗯!”袁一琦認真點頭,隨即小臉一皺,疑惑道,“陳爺爺,為什么你這里的星星是金色的,外面那些墓碑上的星星是紅色的?”
陳爺爺摸摸袁一琦的腦袋,混沌的眼睛里浮現(xiàn)起亮光,“金色的星星是路,紅色的星星是家,再過幾年,陳爺爺身上的金色星星也會變成紅色,那時候陳爺爺就回家了?!?/p>
袁一琦歪著頭,似懂非懂。
陳爺爺笑笑沒有解釋。
紅色代表永垂不朽的靈魂和精神,也代表了鮮血,這太殘忍,不適合讓一個小孩子知道。
“轟?。 钡统恋睦坐Q響徹天際,袁一琦害怕地躲進陳爺爺懷里,“陳爺爺,老袁,老袁說打雷的時候會有壞蛋來抓小孩吃,你快讓他回來抱著一琦,不然一琦會被抓走的?!?/p>
陳爺爺哈哈大笑,“陳爺爺有星星,會保護一琦,不會讓你被抓走的,哈哈哈!”
袁一琦縮在陳爺爺懷里,將信將疑。
大雨落下,雷聲漸歇。
袁一琦‘躲過了一劫’,興奮地抓著陳爺爺?shù)母觳瞾y晃,“陳爺爺,陳爺爺,星星真的會保護一琦哦。”
“哈哈,是一琦乖,壞蛋不敢來抓一琦?!?/p>
“不是不是,是星星保護了一琦,我要去告訴老袁,讓他以后打雷不要再抱我,我有星星就可以?!?/p>
袁一琦從陳爺爺腿上爬下來,跑到窗邊踮起腳,兩手扒著窗臺努力去看外面的世界。
大雨里,墓碑屹立,鮮紅的五角星被雨水洗凈。
“陳爺爺,那些紅色的星星也有保護一琦哦?!痹荤_心地回頭 。
陳爺爺合上文件,走到袁一琦身后,抱起她踩著窗臺,“能不能看清楚?”
“嗯!”
站得高,袁一琦又怕又興奮,趴在玻璃上咯咯直笑。
不一會兒,袁一琦的笑聲突然停止,渾身發(fā)抖。
“害怕了?”陳爺爺笑問,“爺爺抱你下來?!?/p>
袁一琦沒說話,小身子抖得更加厲害。
“砰!”袁一琦腳落地的瞬間,辦公室虛掩著的門被大力推開,門口空無一人。
陳爺爺奇怪,“起風了?”
疑惑間,陳爺爺已經(jīng)牽著袁一琦走到了門口。
屋檐下,一人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從他身體里不斷涌出來的鮮血染紅了聚集在臺階下的雨水。
陳爺爺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表現(xiàn)得很鎮(zhèn)定。
他第一時間將袁一琦藏到門口,囑咐,“待在這里別動,爺爺?shù)认履锰墙o你吃?!?/p>
袁一琦沒說話,神情呆滯。
安頓好袁一琦,陳爺爺快步走出去查看那人的傷勢。
看清楚他的長相時,陳爺爺?shù)刮豢跊鰵?,同時,袁一琦怯懦地叫聲在身后響起,“老袁。”
陳爺爺立刻擋在袁一琦身前,不讓她看到袁爸爸的慘狀。
“快回去,一琦是好孩子,要聽話!”陳爺爺繃緊聲音。
袁一琦沒動,怔怔地看著屋檐下的人。
這時候的袁一琦或許不懂,她故意氣袁爸爸的那些行為不是嫌棄,而是恃寵而驕。
袁一琦模糊地意識到自己對袁爸爸不如對袁媽媽好,但她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不管人前如袁放肆,人后,這是她獨一無二,最喜歡最喜歡的爸爸。
現(xiàn)在,爸爸正緊閉著眼睛,看起來非常難受。
執(zhí)念驅(qū)使,趴在地上已經(jīng)昏死過去的袁爸爸突然清醒。
他伸出手,努力伸長胳膊去抓袁一琦的腳踝。
袁一琦本能后退。
血太可怕,她還不敢碰。
袁爸爸的動作落了空,一陣劇烈咳嗽之后,虛弱地說:“一琦,跑......快,快跑......媽媽,在,在路上等你......”
袁一琦怔愣幾秒,像被按下開關的機器一樣拔腿就跑,大雨很快澆透了袁一琦小小的身體。
袁一琦一直跑,一直跑,跑出大門的時候回頭。
雨幕里,袁爸爸趴在泥地上,手朝著袁一琦的方向失力地落下。
那個畫面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緩緩切過,一幀一幀直戳袁一琦稚嫩的心窩。
“爸爸!爸爸!”袁一琦瘋了一樣往回跑,跑到一半被從旁邊突然出現(xiàn)的袁媽媽捂住嘴拖進了不遠處的樹林。
深冬,大雨,溫度寒冷刺骨。
袁一琦被恐懼包圍,眼淚瘋了一樣往下掉。
袁媽媽抱緊袁一琦,渾身冰冷,“一琦,聽媽媽的話,不能哭,不能出聲,看到什么都不能出離開這里聽到了嗎?”
袁一琦拼命搖頭。
袁媽媽拉開袁一琦,冷著心腸威脅,“一琦,你要是不聽話,媽媽就不要你了!”
袁一琦咬住嘴唇不敢出聲,已經(jīng)僵硬到?jīng)]有知覺的雙手倔強地抓緊袁媽媽的衣服不讓她走。
袁媽媽眼淚決堤,混合著深冬冰涼的雨水快速落下,“一琦,你要記著,爸爸媽媽不管在哪里都會一直愛你。以后就算是一個人,你也要按照爺爺和爸爸媽媽教你的長大,要做個好人,還要找到喜歡你的人,確定了,一定要帶他去見見爸媽?!?/p>
袁一琦聽不懂,除了搖頭沒有任袁多余的動作。
“出來,我看到你了!”陰冷的男聲漸漸逼近。
袁媽媽果斷抱起袁一琦,把她藏進了灌木叢里,“袁一琦,不要出來!”
話落,袁媽媽然后毅然決然地離開。
袁一琦想追,可袁媽媽說,不聽話就不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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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十幾分鐘,袁一琦親眼目睹了袁媽媽的慘死,那是她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噩夢。
噩夢之外有人踏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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