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炎之蜃氣樓幕末篇 1 獅子疾馳 二 赤之臂
炎之蜃氣樓幕末篇 第一卷 噬人如獅
作者:桑原水菜
插圖:ほたか亂
翻譯:kara
本譯文僅供日語交流學(xué)習(xí)使用,不得用于任何商業(yè)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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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赤之臂
這已經(jīng)是第三個下著雨的早晨了,雨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似乎是進入了梅雨季節(jié)吧。
“校倉君的情況嘛……看來還得等等看呢?!?/p>
在玄關(guān)處對藩邸派來的使者如此回答的,是這家療養(yǎng)院的醫(yī)生宇井秀作。他年過五十,除了耳朵周圍已經(jīng)完全沒了頭發(fā),于是干脆剃成了和尚頭。與缺少頭發(fā)相對的是又長又密的眉毛,漂亮的絡(luò)腮胡子,簡直真的像個什么地方的和尚一樣了。
“探望?啊,對不起,校倉君的病是會傳染的。在他恢復(fù)健康之前,你們還是不要見他比較好。我知道他老家的父母很擔(dān)心他,但他最好還是留在這里,好好療養(yǎng)?!?/p>
在醫(yī)生的勸說下,藩邸派來的使者回去了。
就這樣宇井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真是的……借口也用得差不多了。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偶爾好好扮演一下病人的角色呢,平次郎?”
從里面走出來的是校倉平次郎忠臣,也就是直江信綱。他正系起袖子,在廚房里忙活著直到現(xiàn)在。
“粥準備好了,宇井醫(yī)生。”
“那我就不客氣了……一到夜里就外出,早上才回家的病人都去了什么地方啊。”
宇井用無奈的語氣說完后,便回到已經(jīng)準備好膳食的房間。平時的飯碗旁邊,整齊地擺放著他最喜歡吃的梅干和咸菜。
“作為一個鰥夫,我很感激……不,不,才不是這么回事啊?!?/p>
宇井那張不倒翁般的臉變得更加嚴肅起來,說道。
“越前藩擁有一群優(yōu)秀的藩士。我大概算得上是個醫(yī)生吧,平次郎。這里不是藏匿裝病藩士的地方,也差不多該回藩邸了吧。對吧?”
“不,我還要在這里多待一會兒。”
一說到這個,直江就完全變了個人地回答道。
“因為一旦回到藩邸,就無法自由行動了。”
好吧,的確如此。
一介下級藩士,竟然無視藩命,擅自坐鎮(zhèn)京都,而且還能自由行動,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所以直江想出了一個計策。利用詐病的手段讓這位醫(yī)生允許自己“住院”,從而獲得了行動的自由。他還向藩里提出“這是一種容易讓人感染的疾病”,并解釋說在治療這種疾病方面最優(yōu)秀的醫(yī)生就是宇井。偶爾會有同僚從藩邸前來探望,也會被謝絕會面。如果他剛好在醫(yī)院的話,就會裝成重病人跟他們聊聊天。
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可以說是因為在這位宇井的幫助下才行。
“啊……真是個麻煩的家伙?!?/p>
其實,這位宇井多少有些靈視的能力。
京都毫無疑問是個怨靈徘徊的麻煩地方。宇井雖然不像直江他們那樣具有除靈術(shù),但也經(jīng)常對迷途之靈施以回向之類的措施來關(guān)照他們。然而他這樣的好意卻適得其反,被靈齡超過千歲的惡靈附身。正在他為難的時候,直江“調(diào)伏”了那個靈,幫助了他。
因為這樣的緣分,宇井只好陪著直江詐病。
“然后呢?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嗎?”
“還沒有?!?/p>
直江稍稍打開檐廊的遮雨窗,注視著屋檐滴下的雨水。
“我確定他就在京都?!?/p>
他還在找景虎。
雖然在那次人斬JINGHU事件中再次相遇,確認了他已經(jīng)換生這件事,但從那以后,景虎便主動抹消了行蹤,之后便再也聯(lián)系不上了。
直江最終還是留在了京都。同僚們都已經(jīng)回去了藩里,他卻沒有。如果他愿意的話,也可以就此“下落不明”。但之所以一直沒有放棄越前藩士的身份,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草率地切斷通過松平春岳與景虎之間的聯(lián)系。
而且,現(xiàn)在的直江——校倉忠臣還有家人。
有很多東西是不能輕易舍棄的。
“找到那個要找的人,你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p>
哪怕是找到了,自己也不打算做什么。如今彼此各走各的路。對于景虎現(xiàn)所使用的宿體的身份,直江似乎幫不上什么忙。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就此離開,只是這種想法在驅(qū)使著直江去找他而已。
“我……到底在做什么?”
難道又要擺出使命,強迫景虎去消滅怨靈嗎。
甚至連我自己都要放棄這個使命了吧?
(……不對。我之所以一次次提起使命,是因為那是維系著自己和那個人之間的唯一繩索了。)
這樣的自己,說不定已經(jīng)把景虎逼到了絕境呢?
后門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接著傳來喀噠喀噠的什么東西崩塌的巨大聲響。直江和宇井趕了過去,在那里看到一個年輕男子倒在那里。
“喂,振作一點!”
從他簡陋的衣著來看簡直就是一個流浪漢。非常年輕,看上去還有著少年的青澀感。
從肩膀到背部,都受了傷。是刀傷嗎。
“拿燒酒來,平次郎!”
在宇井的迅速處理下,突如其來的“急患”在半個時辰后便躺在里側(cè)客廳的被窩里。男孩恢復(fù)了些許意識。
“給您添麻煩了,對不起……”
“你是之前得了牙痛的那個病人吧?我記得是箕輪的美吉?!?/p>
“是伊乃吉?!?/p>
“怎么了?有人在追殺你嗎?”
這名自稱伊乃吉的年輕浪人不甘心地歪著臉回答: “是見回組?!?。見回組是與新選組一起為警備京都御所而組成的幕府警衛(wèi)團。新選組是由浪士們組成,而見回組則是由旗本的師徒們組成的。
伊乃吉似乎被視為不逞浪士而遭到追捕。
“哦。幸好是見回組。新選組如果讓敵人受傷逃走的話,就會被局中法度逼得切腹自殺,所以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p>
幸好傷口很淺。雖說縫了十幾針,但沒有生命危險。
宇井回到放有藥柜的房間,直江問道。
“你們認識?”
“嗯。大約一個月前,在三條小橋附近看到他因為牙痛而蹲在地上,我就把他帶到這里,給他開了止痛藥?!?/p>
但是因為身上沒有帶著治療費,所以說要先回藩邸拿……然后就回去了,之后便下落不明。
“嗯,一看就知道他是個浪人,一副窮途末路的樣子?!?/p>
“那個藩是指……”
宇井沉默了一會兒。
“是土佐藩?!?/p>
直江也沉默了下來。
“難道是脫藩浪士?”
“不知道。不過那身打扮,不像是正經(jīng)的藩士?!?/p>
他穿著一條破破爛爛的袴褲,頭發(fā)亂蓬蓬的,看上去已經(jīng)好幾天沒梳理過了。難怪巡邏隊認為他是個不法之徒。
“聽說自從長州被趕出京都以來,土佐的勤王志士的處境也變得很糟糕。據(jù)說領(lǐng)導(dǎo)土佐勤王黨的武市瑞山,也是被送回國后投入監(jiān)獄的。”
曾經(jīng)和長州一起被譽為勤王之魁、在京都掀起攘夷旋風(fēng)的土佐藩,也隨著時勢的變化而改變了態(tài)度。藩論由幕府轉(zhuǎn)向公武合體,開始肅清藩內(nèi)的勤王派。
“真是可怕啊?!?/p>
“是啊。那邊的老爺也是,吃多了就勤王,喝多了就佐幕……大家都在議論風(fēng)向。就拿勤王黨的武市瑞山來說吧,對長宗我部以來的家臣——鄉(xiāng)士們出言不遜,說土佐的志士大多是鄉(xiāng)士。老爺?shù)亩亲永锏降自谙胄┦裁窗???/p>
“這樣啊?!?/p>
直江所在的越前福井藩在政治嗅覺上十分敏銳,但是與土佐和長州出身的志士們相比,其風(fēng)格可以說要圓滑得多。土佐和長州志士的聲音充滿熱情,很容易便會被其所吸引。
是什么驅(qū)使他們變得如此殘酷的呢。
直江回到客廳,在趴在被子上的伊乃吉枕邊坐下。雖然衣衫襤褸,但仔細一看男孩的容貌還是相當俊秀的。哪怕嘴唇干裂,臉頰憔悴,但眼睛卻很有力量。
“現(xiàn)在醫(yī)生要給你開止痛藥。如果還有什么需要的,請不要客氣——”
伊乃吉用格外認真的眼神,凝視著榻榻米上的一點。
臉上掛著一副凝重的表情。
“你是土佐人?”
伊乃吉吃了一驚,看著直江,臉上浮現(xiàn)出警惕的神色。這樣的反應(yīng)……
(果然是脫藩浪士啊。)
雖說還很年輕,但這么年輕就脫藩。
所謂脫藩,就是拋棄主君。放棄自己的主人是大罪。
只能認為他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
“儂……不,你、你是他的弟子嗎?”
“我是越前福井藩的藩士校倉忠臣?,F(xiàn)在我離開藩邸,在這位醫(yī)生手下幫忙。應(yīng)該說是被他藏起來了?!?/p>
“???”
“嗯……也就是說……”
實在是很難解釋。為了避免讓事情變得更加復(fù)雜,所以直江干脆告訴他“我是未來的醫(yī)生”。
“對了,你的傷口真的只有那一處嗎?”
“什么意思?”
“不……最近有沒有發(fā)生過雙肩覺得沉重或麻痹,或是火燒火燎般疼痛之類的情況?”
伊乃吉露出“原來如此”的眼神說。
“白天倒沒覺得什么,可是天一黑肩膀就感覺不舒服……晚上也會因此而驚醒。到了早上那種感覺就會消失,而且這種情況越來越糟了。”
伊乃吉問直江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直江用嚴厲的目光看著他,隨即便緩和下來。
“大概是營養(yǎng)不良吧。你不是都沒吃什么東西嗎?治療費我來替你墊付,你需要好好恢復(fù)精神,盡量多休息?!?/p>
“對、對素不相識的人說這種話?”
“好啦。讓你以用那種皮包骨頭的樣子離開這里,我會良心不安的。你就安心休息吧?!?/p>
說完這番慷慨大方的話,直江消失在隔壁房間。伊乃吉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大概知道這個療養(yǎng)院至少是個安全的地方,便放松身體,把頭靠在枕頭上,安心地閉上眼睛。
可是從房間里出來的直江,又恢復(fù)了嚴峻的表情。令他耿耿于懷的,既不是刀傷,也不是脫藩浪士,而是別的什么東西。
“你是說那只手嗎?”
“醫(yī)生?!?/p>
宇井似乎也注意到了。沒錯。
伊乃吉的肩膀上搭著一只人手。
但沒有身體,只有手。左右各有一只,紅色的手肘到指端,像是被他背著似的架在伊乃吉的肩膀上。
當然,不是血肉之軀。那是靈的手臂。是死者的手臂。
大概只有像直江他們這樣有靈能力的人才能看到。難怪伊乃吉沒有注意到。
“那是手臂是什么?平次郎?!?/p>
“不知道。不過,感覺非常危險?!?/p>
直江回頭看了一眼伊乃吉所在的房間。兩只紅色的手臂。
到底是誰的……?
*
京都原本便是容易產(chǎn)生靈的地方。
權(quán)力的中樞容易聚集人類的念。即使并非自愿,也會產(chǎn)生負面的情緒,從而積攢起來。
正因為如此,才會在京都采取用于凈化的系統(tǒng),陰陽道就是其中之一。利用地形來消除邪惡的念,可以說是古人的智慧。
在宮中屢次進行用于驅(qū)邪的退魔術(shù),也都是為了消除人類惡念帶來的禍患。密教輸入以后,根據(jù)國家鎮(zhèn)護的大法,產(chǎn)生了消除災(zāi)禍和惡靈之類的體系。
然而,王城之都也是孕育了眾多怨靈的土壤。
這片土地的麻煩之處在于,一旦開始給予這片土地力量,無論多少怨靈都能被激活。
在這個時代,京都的怨靈們越來越強大。在這腥風(fēng)血雨之中,時常淌落的活人之血,給他們帶去活力。
人斬JINGHU事件。
還有這個伊乃吉。
“疼痛減輕一點了嗎?”
伊乃吉第一次對前來替換膏藥的直江露出了笑容。
“是的。謝謝。已經(jīng)好多了?!?/p>
“這三天你睡得真香?!?/p>
“嗯。每天都睡在神社的地板下或橋下,好久沒像這樣睡得這么好了。”
刀傷愈合得很快。因為年輕,傷口很快便合攏起來。但問題是——
(那雙紅色的手臂。)
依然背在伊乃吉的肩上。
直江一碰到它,它就會產(chǎn)生強烈的拒絕反應(yīng),讓伊乃吉疼痛不已。如果對它放著不管的話,那種劇毒般的紅色,怎么看都不像是純潔的守護靈之類的東西。似乎是某種具有強烈怨恨、惡意、執(zhí)著等東西的靈體的一部分。
(更加讓人在意的是手臂上的圖案。)
看起來像是刺青。是賭徒的手臂嗎?一開始是如此猜測的,但看起來又像是某個神社的神紋,或是咒符的記號……
(還是趁早“調(diào)伏”為好。)
事實上,在伊乃吉睡覺的時候,直江曾經(jīng)試過一次“調(diào)伏”。
但是沒有成功。似乎有某種阻礙外界施加力的東西在發(fā)揮作用,直江判斷“調(diào)伏”無法成功進行,于是不得不中斷。
(是帶有詛咒的怨靈嗎?難道說……)
“……我在找我的哥哥?!?/p>
突然,伊乃吉開始訴說起自己的身世。似乎是因為在療養(yǎng)院里使人心情舒暢,情緒似乎也平靜了一些。
“我父親是土佐勤王黨的成員,不久前作為武市瑞山先生的隨從回國,被投入監(jiān)獄……接著便被斬首了?!?/p>
直江瞪大了眼睛。
“被處刑了嗎?被藩主山內(nèi)容堂公……”
“是的。但是同樣是勤王黨成員的哥哥并沒有回國,而是脫藩留在了京都。我想他應(yīng)該是一邊潛伏在什么地方,一邊繼續(xù)活動吧?!?/p>
“你說你在找哥哥。你打算讓他回國嗎?”
“不是的。如果現(xiàn)在回到土佐,就等于是回去撞在刀口上。母親似乎對父親的處刑感到身心俱疲,仿佛要追隨父親的腳步一般,一個月后便因突發(fā)疾病離開了人世。我必須把父母的死訊告訴哥哥,還想把父親留下的遺言交代給他?!?/p>
“……所以你也要脫藩?”
“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伊乃吉說著,垂下眼睛,手指緊緊握在一起。
“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在這個京城作為勤王志士而生存下去。如果可以的話,我愿意和哥哥一起為這個國家獻出生命。我再也不回土佐了?!?/p>
少年頑固的決心也傳達給了直江。
然而,在聽他這樣傾訴的時候,直江的眼睛卻一直盯著伊乃吉背在肩上的紅色手臂。
“……這樣啊。不過看你的病癥,暫時還是不要外出比較好。”
讓附著著那么兇惡的靈體的人到處走來走去,會讓周遭都感覺很不舒服。
“病人……我嗎?”
“是的。在我找到治療的方法之前,你就乖乖待在這里?!?/p>
“沒那個時間了。哥哥他們要起義了……!”
什么?直江瞪大了眼睛。伊乃吉一下子捂住了嘴,“我說了不該說的話?!?/p>
“起義是什么意思?”
“不、不能說。”
“潛伏志士要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p>
伊乃吉說著蓋上了被子。直江默默地沉思了一會兒。
“我知道了,我有門路,會替你傳話,幫你找到你哥哥?!?/p>
“真、真的嗎?”
“所以你不要出去。待在這里,好嗎?”
*
好在還有對付這種“現(xiàn)象”的專家在。
直江決定聯(lián)系在伏見的色部勝長。勝長依然打扮成行腳僧,周游列國,對世情了如指掌。無論是對勤王派還是佐幕派,他都有著深厚的情面,而且不屬于任何一方,作為協(xié)調(diào)雙方關(guān)系的寶貴中間人每天東奔西走。
幸運的是勝長仍然留在伏見。接到直江的信后,勝長趕來療養(yǎng)院已是第二天下午。
“原來如此。這個‘肩膀’啊?!?/p>
伊乃吉脫去肩膀上的衣服,露出兩只紅色的手臂。
還沒來得及觸診,穿著僧衣的男子只看了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那個“病”。
“那個……很嚴重嗎?”
伊乃吉的肩膀上,漸漸地開始出現(xiàn)紅色手印形狀的痕跡,疼痛似乎一天比一天嚴重。面露難色的勝長松開插在一起的手臂,說道。
“還好。有藥就能治好。只是把藥拿來,需要十天左右的時間。”
“這樣啊。啊,可是醫(yī)藥費……”
“沒什么。你只要做出番事業(yè)就行了。”
勝長爽朗地笑道。
看完病,回到直江他們身邊的勝長,又恢復(fù)了嚴峻的表情。
“和我想的一樣。聽了你的話,我就覺得,不會吧……”
“到底是什么?”
“‘赤之臂’。過去六個月里,我經(jīng)常見到這個東西?!?/p>
根據(jù)勝長的說法,那是像流行病一樣開始增加的靈異現(xiàn)象。
特別是在京都,隨著尊攘活動再次活躍起來,人數(shù)也越來越多。
“麻煩的是,被‘赤之臂’附身的人,一個月……最多三個月之內(nèi)就會喪命?!?/p>
“那伊乃吉也……”
“如果不管他的話?!?/p>
勝長似乎見過幾個類似的“病例”。
“……‘調(diào)伏’就會被反彈回來。勝長大人?!?/p>
“嗯,我知道。那只手臂上的刺青般的紋路,是其靈體受到某種詛咒的證據(jù)。我也調(diào)查過,刻在靈體手臂上的紋樣和土御門神道有關(guān)的咒師所用的靈符非常相似。”
土御門?直江反問了一句,不由得把話咽了回去。土御門是陰陽道宗家安倍一族從朝廷獲得的稱號。安倍一族長期在朝廷掌管陰陽道,后來為了逃避應(yīng)仁之亂的戰(zhàn)火,一度離開京都,移居奧州。再之后,他們回到京都,將陰陽道的一切知識理論化并統(tǒng)合起來,創(chuàng)立了土御門神道。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說朝廷與此事有關(guān)?”
“不,就這樣斷言過于草率了。仔細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咒符的形狀并非完全相同,能夠看到一些屬于土御門旁支的特征??梢哉f是從土御門派生出來的,或者是受到其影響的某種派別?!?/p>
聽勝長這么一說,直江一臉嚴肅的表情。
“使用靈體的詛咒……嗎?”
但不知道那個人在圖某些什么。
究竟是什么人。
為了什么。
“無論如何都必須解決這個問題。我認識一個精通陰陽道的驅(qū)魔師。去找那個人的話,他會幫忙弄到靈符。只要能消除詛咒就能把靈‘調(diào)伏’了。我們走?!?/p>
*
夜幕將至,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點燃燈籠,兩人來到熱鬧的祇園一帶。
“會有驅(qū)魔師住在這種地方嗎?”
“就在前面,八坂神社的盡頭?!?/p>
祇園小路此時正值盛宴高潮,二樓不時傳來三味線和小調(diào)的旋律。直江根本沒有時間品味什么風(fēng)雅,他忽然想到,在這個時代,那些在燈光深處舉杯暢飲的人是些什么樣的人呢。
“你為什么留在京都?”
走在前面的勝長突然問道,直江這才回過神來。
“我聽說你不是被派到京都駐守的吧? 不是說你剛好奉藩命來到這里嗎?為什么不返回越前呢?”
“……我畢竟還是夜叉眾的人,看到京都現(xiàn)在的情形,不能無動于衷地回去?!?/p>
“為了消滅怨靈嗎?”
“……”
“真的是這樣嗎?”
勝長應(yīng)該隱約明白直江留下來的原因了吧。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斬JINGHU事件而與景虎重逢,直江也不會特意留在這個棘手的地方了,但是他卻并沒有提及這件事。
“在這樣充滿惡念的土地上,怨靈不可能不活躍起來。京都本就浸染了血腥,我不希望看到因為怨靈而流更多的血?!?/p>
“人們之所以會墮入殺伐,也是因為這種惡念。”
勝長一邊用錫杖尖探著路,一邊說道。
“殺伐積惡念,惡念生殺伐,這便是惡性循環(huán)。志士們從城里消失了,看起來好像有所收斂,但他們不過是躲進陰影里罷了?!?/p>
錫杖戳著路面,直江看到黑煙像沙塵一樣冒了起來。偶爾會有小雜靈扭動著發(fā)出“吱吱”的慘叫聲。靈確實是活躍起來了。
“在禁里每天都會舉行凈化這些東西的儀式,但恐怕連這種儀式本身都是徒有其表的吧。因為說禁里才是這場爭亂漩渦的中心也不為過?!?/p>
“的確?!?/p>
“甚至有攘夷派公卿被趕出京都,禁里也因此而荒蕪。”
鎮(zhèn)護京都的怨靈應(yīng)該也是禁里的工作,但那里也沒有發(fā)揮應(yīng)有的作用,只要看看這座城市的靈氣就知道了。
“我們能做的,頂多就是對癥下藥,消滅那些冒出來的怨靈,僅此而已。”
“……所以那個人才會做出那種事也說不一定?!?/p>
拄了一下錫杖,勝長回過頭來。
直江在后面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對癥下藥,只有‘調(diào)伏’出現(xiàn)在眼前的怨靈而已。他一定是覺得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感到沮喪了?!?/p>
“直江?!?/p>
“我們是死人。死人無法‘活著’,這種對自己的告誡,使得我們不去積極探究產(chǎn)生死者的原因,但這樣是不行的?!?/p>
直江用盡全身的力氣握緊拳頭,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那么,無論再過多久,我們的使命都不會結(jié)束,沒有終點。除非怨靈不再產(chǎn)生,或者人類滅亡,否則我們的使命……”
“——喂喂。你在那種地方激動個什么勁?。俊?/p>
一聲有些耳熟的揶揄從他的頭頂飄了下來,直江和勝長不由得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雌饋硐袷庆髨@揚屋的二樓窗戶里,有一個穿著西式服裝、剪著平頭的男人正俯視著這邊。
“喲。直江和色部大叔。”
“安……”
兩人不禁驚呼出聲。
“安田長秀!”
短發(fā)的年輕男子一只手拿著酒盅,咧開嘴朝他們笑著。
*
“你還在京都啊。我還以為你早就回越前了呢。”
在二樓客廳等候的長秀,已經(jīng)躺在藝伎的膝上,周圍還有幾名藝伎在侍候著,一副才剛剛玩鬧過的樣子。他看了呆站在那里的直江和勝長一眼,說道。
“你還留著發(fā)髻嗎,直江?還是那么死板——連發(fā)型都是過時的?!?/p>
“多管閑事?!?/p>
“膽子不小啊,你在這種地方干什么?”
“做買賣。有當官的想要外國的軍艦,所以約他來這里談?wù)勆??!?/p>
“哪里有什么官員?”
“他早就回去了,現(xiàn)在是我享受余興的時候?!?/p>
“喂。我們也沒那么多閑工夫,你不是有什么事要說嗎?”
這時,長秀突然說了一聲“真無情啊”,猛地挺起身子,向相熟的藝伎略微示意了一下。藝伎們像商量好了似的站起身來,拖著衣襟,從房間里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了夜叉眾三人。
“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只是覺得你們應(yīng)該也能察覺到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吧。”
“不對勁的地方?”
“就是在勤王派祭殿發(fā)生的事。”
直江和勝長的臉色變得嚴峻起來。長秀一邊顧自斟酒一邊繼續(xù)說。
“最近兩個月,有幾位官府的人突然神秘死亡。不是毒殺,也不是被刺死。心臟突然停止跳動,嘎巴一下子就死了。有傳聞?wù)f那家伙好像是被咒殺了?!?/p>
“咒殺……死的是幕府的人嗎?”
“不只是幕府,薩摩、會津和土佐的人中也有。不過犧牲者都是被稱為公武合體派的人?!?/p>
“真的是咒殺嗎?會不會是偶然?”
“也許吧。也有可能是因為害怕招致尊攘志士的怨恨,所以擅自說這是詛咒。但其中幾件無疑是咒殺?!?/p>
“有什么憑據(jù)嗎?”
“就是這個?!遍L秀從西裝褲的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紙遞給他們看。
“在死者家中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東西。”
“這是什么?鳥?”
“是式神?!?/p>
直江和勝長一臉嚴肅地回看著長秀。長秀把酒壺里的最后一滴酒倒進酒盅一飲而盡。
“這是陰陽道所使用的式神。不過既然會留下這種證據(jù),應(yīng)該算不上什么有頭有臉的人物吧,但顯然是有人施行咒殺的痕跡。薩摩的那些人起初也沒有理睬這件事,但到了這時似乎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我的意思是……”
這是一次榮譽暗殺,一種新的天誅方式。
而且,這也證明了刺客確實可以從很遠的地方殺死目標。
“薩摩藩的主家里亂成一團,一窩蜂地就叫來了和尚啊,神主啊什么的。不過也難怪,畢竟不管把門關(guān)得多緊都擋不住這個啊?!?/p>
“所以你才會去找咒殺者?”
“嗯,這也是做生意的一環(huán)。聽說解決這件事的話,薩摩藩就會從我的老主顧那里大量購買武器了?!?/p>
真不愧是長秀會做出來的事。本來他就和直江他們不同,不是那種不計較得失而主動插手麻煩事的人。
“你們知道些什么嗎?”
勝長沉默了一會兒,凝視著作為式神使用的靈符。式神是陰陽道系的術(shù)者所使用的使役神,如同密教中的護法童子一樣。據(jù)說根據(jù)使用者的不同,可以變成鳥、蟲、動物、人形等任何形狀。
“我不知道這之間是否有聯(lián)系,但的確感覺有點苗頭,看來值得一試。我能借用這個嗎,長秀。我們正要去個有點在意的地方。”
勝長說著,也把附在伊乃吉身上的“赤之臂”的事說了出來。那個被認為是屬于土御門系詛咒的靈體,而兩者的共同點都是“陰陽道相關(guān)”。
“那些醒悟了的勤王黨現(xiàn)在又在祭殿現(xiàn)身了嗎?還是說收了攘夷派的錢才出現(xiàn)在那里的?不管怎么說,沒有比這更實在的‘天誅’了?!?/p>
“你是說,在京都難以活動的勤王派,看上了祭殿嗎?”
“嘁,真是的。這些奇怪的家伙竟然把我也拖進麻煩事里?!?/p>
現(xiàn)實主義的志士們,一開始一定沒有想到‘咒殺’會是對倒幕有效的手段。
正因為成功了,所以意識到了這個“業(yè)界”的價值。差不多是這么回事吧。
“但是,根據(jù)我的判斷,這是非常危險的。”
勝長表情嚴肅地低聲說道。
“如果能從遠距離殺死妨礙者的話,的確有可能因咒殺而一口氣扭轉(zhuǎn)政局。這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天誅了。就算不闖入江戶或禁里,也能確實除掉礙事的人。如果連一橋卿和將軍那樣重要的人都被以此除掉的話,幕府的根基就會立刻瓦解?!?/p>
此外,只要一提到詛咒的存在,受詛咒的一方(即薩摩與會津)就很難對勤王黨出手。如果行動不當,自己就會被殺死??謶謺沟盟麄冘P躇不前。
也就是說,勤王一方不用戰(zhàn)斗就可以扭轉(zhuǎn)局勢,獲得勝利。
“光是這樣的傳聞,就足以構(gòu)成威脅了……”
直江也托著下頜,陷入了沉思。
“喂喂,這么一來,到了長州幕府什么的成立之后可就不好過了。”
“總之,看來某人要高舉雙手皆大歡喜了。”
三人心里想的,是投靠勤王派的柿崎晴家。
怎么辦?勝長問道。直江的回答已經(jīng)表明了他的決定。
“如果出現(xiàn)咒殺犧牲者而變成怨靈的話,會有麻煩的是我們。既然有這種可能性的話,還是找到施咒者加以阻止比較好吧?!?/p>
“哈哈。你是公武合體的越前藩的人,如果被勤王打敗就麻煩了嗎?”
“與政治無關(guān)?!?/p>
直江斷然否定。事實上,不管自己所在的藩是勤王還是佐幕,對直江來說都無所謂。
“總之走吧,色部先生。去見那個八坂的陰陽師?!?/p>
就在他站起身的時候。突然,樓下傳來一陣巨大的聲響,藝伎們發(fā)出了慘叫聲。直江等人立刻警覺了起來。發(fā)生了什么事?
跑過去一看,玄關(guān)處倒著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看起來像是個彈三味線的歌女,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喂,堅持??!直江大叫著把她抱了起來。
“……是你!”
女人是他所認識的臉。從后面跑過來的長秀代替他喊出了聲。
“這不是晴家嗎?發(fā)生什么事了!”
原本扎起頭發(fā)散開了,衣服上沾滿了泥土,而且那上面到處都是銳利的裂痕,看起來像是刀傷。看來他知道長秀逗留在此,不知從何處逃了過來。
“嗚……呃……”
“喂,有人在追你嗎?是誰干的?”
晴家的氣息微弱,聲音很低。直江把耳朵湊近了些。
“JINGHU……?你是說景虎大人嗎!”
“喂,晴家!”
說完晴家便精疲力竭地在直江的懷里昏了過去。
*
昏過去的晴家已然失去了意識。
留下來照顧的是長秀和直江,他們讓勝長趕去八坂的祭殿。晴家躺在房間里鋪好的被褥里。宇井醫(yī)生被緊急叫過來替她治療。身上的傷口有多達二十處,被切割的白皙肌膚令人心痛。
“就刀傷而言太過奇怪了。簡直就像遭遇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樣?!?/p>
“聽說是景虎干的?!?/p>
長秀也露出苦澀的表情。
“身在勤王與佐幕不同陣營的同伴之間終于開始互相殘殺了。真是的,什么三百年的羈絆啊。你看,不管我們是不是認識了三百年,只要妨礙到自己,就是這個樣子?!?/p>
“不是這樣的?!?/p>
直江當即否定了。
“他一定也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他不是那種僅僅是因為佐幕和勤王就會對同伴下手的人?!?/p>
“誰知道呢?!?/p>
長秀甚是懷疑,像外國人一樣聳了聳肩。晴家還在昏睡中,現(xiàn)在要問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不太可能。
(景虎大人就在附近,他果然還留在京都。)
他會跟與長州關(guān)系密切的晴家接觸,果然和大久保忠寬的密令有關(guān)嗎。也可以認為他接近勤王一方,正在策劃著什么事情。只要追蹤晴家的行蹤,就一定能在某處找到與景虎接觸的機會。
“就算是找到他你又能做什么?”
“我會告訴景虎大人咒殺橫行的事,說服他回歸夜叉眾的使命?!?/p>
長秀突然一把抓住直江的胳膊。
“……不行,不要告訴他?!?/p>
“為什么?”
“他可是徹頭徹尾的佐幕派。把這種事傳到他耳朵里,會有大麻煩的。”
“你在胡說些什么?你這不也是為了薩摩而行動嗎?事到如今,也不是拘泥于利害關(guān)系的時候了吧?”
“不是的。那家伙是佐幕派的意思是——”
說著,長秀突然嚴肅起來。
“反過來利用敵人的詛咒,將咒殺返還……以此為名,讓佐幕派的人將咒殺之術(shù)解禁。”
景虎的確是有這方面的知識。給他一個借口,可能真的會將這種讓表世界的人毫無抵抗之力的武器解禁。那樣的話,很可能會引發(fā)一場把祭殿也卷入其中的詛咒戰(zhàn)爭。
如果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世界的人,可以用“這是什么傻話”一笑置之,但是不能那樣做。他們長年浸泡在詛咒、怨恨等東西滿天飛的地下世界里,對那些事物仿佛浸入靈魂一樣熟悉。
“你以為景虎大人會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嗎?”
“直江,你太信任他了?!?/p>
若是以前的景虎倒也罷了,可現(xiàn)在立場不同了。如果他把與大久保忠寬的約定放在身為上杉夜叉眾的使命之前,那么就不能說這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景虎的事就別管了。正如他在你面前所說的,在時代改變之前,最好不要對他施加任何影響?!?/p>
“直到時代改變?”
直江只是發(fā)出一聲沉郁的嘆息。時代要如何變化,才能從對立中解放出來呢。景虎難道連這種事情都預(yù)見到了,還待在大久保身邊嗎。
“如果等到那樣的一天,我又會跟丟那個人……”
直江俯視著昏睡的晴家,越發(fā)焦躁起來,就在這時。
燈籠的火突然在無風(fēng)的情況下熄滅了,緊接著仿佛覺得自己的耳朵不聽使喚了一樣。眼前的景色晃動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尖利的耳鳴。直江和長秀感到周圍的氣壓驟然下降,不由得捂住耳朵,本能地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
“這是……怎么回事……”
是邪氣。這是某種強大的靈出現(xiàn)的前兆。
“那是……”
背對壁龕,佇立著一團蒼白的光。拖著一條像鳥尾一樣的長尾……
“不好……是式神!”
話還沒說完,鐮鼬之風(fēng)便向二人襲來。
榻榻米被切裂,紙門被撕得粉碎,直江和長秀張開“護身波”蹲在地上。兇暴的式神向他們投來的攻擊極其猛烈。
“可惡,這個混蛋!”
長秀以念力還擊,但還是被擊退回來。
“圍住他,長秀!”
直江張開結(jié)界,試圖封住式神的行動。要查出咒者,關(guān)鍵是要抓住式神。按此理論,直江創(chuàng)造了一個像鳥籠一樣的念的結(jié)界。
“抓住了!”
“上!”
長秀結(jié)起毘沙門天之印,念誦起真言。
“南無刀八毘沙門天,請賜我正義之弓懲伏之矢!惡鬼懲伏!”
掌中生出的光球唰地上下伸展成弓。抓起中央殘留的紅色火球狀的東西一拉,就變成了一支箭。長秀將目標對準式神,一口氣放了出去。
箭漂亮地射中了式神的心臟。
鳥兒輕輕地翻滾著飄落在地上,變回了一張折紙。
“這家伙……”
長秀撿起來,對那折紙的特征很是熟悉。
“和針對薩摩人的是一樣的。”
是同一類型的式神。
“難道要抹殺我們嗎……?”
*
另一邊,色部勝長拜訪了“八坂的祭殿”。
這里和夜晚依舊喧囂的祇園截然不同,是一處寂靜無聲的場所。居住在東山三十六峰山腳下的祭殿的是個女人。雖已年過四十,但是個性感的女人。披散的頭發(fā)在肩膀處束成一束,隱約露出穿在里面的紅色的襦袢,身姿搖曳,宛如妖艷的游女一般。
“好久不見了,勝元大人。您來京都了呀?”
“是啊。你還是老樣子。生意怎么樣?”
“這樣的世道,誰知道呢?!?/p>
說著聳了聳肩。她的名字叫撫子。這并非她的本名,而是做買賣時用的化名。
“我們這種專門提供愛情的祭殿,到了世道如此緊張的時候,那些純潔的愛情之神就會害怕,然后逃跑。生意就完了呢?!?/p>
“什么‘純潔’???你供奉的不是渾渾噩噩的愛欲神嗎?”
“您在說什么呀。對了,勝元大人。這么晚了還來,是不是終于跟我心意相通了?今晚要住在我家嗎?”
勝長推開貼上來的嬌艷欲滴的撫子,遞給她一張折紙。
是長秀交給他保管的,咒殺薩摩要人的“式神”。
“你對這個有印象嗎?”
撫子拿在手上仔細端詳。
“是式神?!?/p>
“對。我在找操縱這家伙的咒者?!?/p>
接著,他還說了附在伊乃吉身上的“赤之臂”的事。遞過去的紙上,抄著刻在“赤之臂”上的像是咒符的東西。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的撫子,終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糟糕了呀,勝元大人。您可真是給我?guī)砹艘粋€非常麻煩的驚喜呀?!?/p>
“麻煩?”
“我不太想跟這個扯上關(guān)系呢……不過沒關(guān)系,我來告訴您吧。這是迦具土派使用的式神?!?/p>
“迦具土?”
“是土御門的分教。原本是從安倍的旁支中誕生的教派。與出身顯貴的土御門不同,從地位低下的公家,擴展到武士和平民,都能夠成為他們的教徒。不過我聽說,信封迦具土的祭殿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京都了才對啊?!?/p>
“不在京都了?那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
“不知道。”撫子聳了聳肩。突然壓低了聲音說。
“……是這樣的呀,勝元大人。因為那里的人都是專門負責(zé)咒殺的,所以教派的人都認為,只要一靠近迦具土,就會被回風(fēng)反噬呢。不要接近,也不要談?wù)摶蛘邇A聽有關(guān)他們的任何事情。此外,他們似乎很早以前就死光了呢。因為他們從事了某種非法生意,并遭到了可怕的回風(fēng)反噬?!?/p>
所謂回風(fēng),指的是詛咒之物必定吹來的惡風(fēng)。因為詛咒別人,自己也一定會得到惡報,所以不能隨便進行詛咒,這是祭殿的人不成文的規(guī)矩。
“你的意思是,那個應(yīng)該已經(jīng)滅亡的迦具土的傳承者還活著?”
“這是唯一的解釋?!?/p>
“那么‘赤之臂’呢?”
撫子的臉色變得愈發(fā)苦澀起來。
她也知道,在這個京都里,“赤之臂”像流行病一樣越來越多。
“看到這個咒符,我想起來了。迦具土有一種禁忌之術(shù),把死人的靈魂用作式神?!?/p>
“禁忌……之術(shù)?”
“就是飼養(yǎng)并且操縱死靈的術(shù)。將死靈放入壺中飼養(yǎng),作為式神馴服的禁忌之術(shù)。”
勝長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死靈操縱術(shù)。竟然有這種本事。
迦具土流之所以會遭到同祭殿的忌諱,就是因為有這種飼養(yǎng)術(shù)。將死去的靈魂作為自己的使役靈馴服,成為咒殺用的式神。
“真是驚人的法術(shù)啊?!?/p>
“我也沒見過實物。不過看到迦具土的咒符,就覺得應(yīng)該是有所聯(lián)系的。”
“那么,那個式神和‘赤之臂’是同一個人干的咯?”
我無法斷言到這種程度,撫子苦笑著說。
“……關(guān)于迦具土的事,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您要不要去問問看?”
也就是說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可以介紹與迦具土流派有關(guān)的人給勝長。勝長決定乖乖服軟。
“問題是附在伊乃吉身上的‘赤之臂’?!?/p>
“能給我兩三天時間嗎?”
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勝長遞過來的紙上畫著的咒符,說道。
“勝元想要的,是讓這個咒符無效的東西吧。這個能交給我嗎?我會好好畫出能消除的咒符交給您的。雖說我不過是色戀方面的專家,但也多少懂些解毒的學(xué)問呢?!?/p>
“真是可靠啊。拜托你盡量抓緊時間?!?/p>
“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順便準備能夠射中勝元的心的戀愛咒符呢?”
“那個還是算了吧?!?/p>
“小氣?!?/p>
撫子笑罵了一聲。
*
離開撫子在祭殿的家,勝長沿著高臺寺的圍墻前行,開始往長秀他們等待的祇園方向走去。
(把死靈馴服成式神,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勝長從剛才就一直眉頭緊皺,苦著一張臉。說起來,像這種將死人當作活人來對待的行為,在夜叉眾看來,是首先必須予以否定的禁忌中的禁忌。
(這樣的一群人都站到勤王那一邊了嗎?)
雖說被佐幕派逼得走投無路,但沒想到他們竟然會染指如此可怕的詛咒。
(在這個時代,詛咒大戰(zhàn)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一邊走一邊內(nèi)心里忐忑不已的勝長,突然停下了腳步。
前方有個人影蹲在地上。
好像是某個浪人。是不是肚子痛了?勝長關(guān)切地問道。人影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這讓他有些詫異,不禁后退了一步。
“是勝元大人吧?”
說著,浪人回過頭來,“赤之臂”攀附在他的肩膀上。勝長屏住了呼吸。
(不好。)
浪人拔刀便向勝長砍來。他閃身避開,毫不猶豫地向?qū)Ψ綋舫隽四?。但是,浪士仿佛是可以使用“護身波”一樣地將念擋了下來。不,并非如此。反擊的是那只“赤之臂”。一定是“赤之臂”在操縱著這名浪人。
“可惡!”
浪士執(zhí)拗地再次砍過來。勝長將錫杖揮舞得像風(fēng)車一樣與其戰(zhàn)在一處。黑暗中,刀刃與錫杖迸發(fā)出火花,彼此間的攻防戰(zhàn)激烈異常?!俺嘀邸鄙钌畹厍对诶耸康募绨蛏稀?/p>
(這“赤之臂”不僅殺死附身之物,還要將其操縱嗎?)
他曾多次尋找“調(diào)伏”的機會,但對方動作過于迅速,完全不給他可乘之機。擊出的念會被彈開,劍術(shù)也絕不輸給勝長。劍術(shù)……?
“就是這個!”
勝長對著浪人手中的武士刀擊出了念。隨著響亮的鐺的一聲,浪士手中的刀朝著后方飛了出去。抓住這個空擋,勝長用力將錫杖的底側(cè)刺了過去。
錫杖干凈利落地頂在浪士的心窩上,只留下一聲呻吟,浪士便癱倒在路上。好不容易打倒了刺客,勝長暫時松了一口氣,但是……
(糟糕。)
腦海中閃過的是撫子。如果自己被盯上的話……
“撫子——!”
不顧一切地回到了八坂家,勝長打開門沖了進去。能夠感覺到家中彌漫著黑暗而強烈的詛咒氣息。映入眼簾的,是倒在泥地上的撫子的身影。
“撫子!喂,振作一點!撫子——”
勝長感覺到從廚房里面?zhèn)鱽砣送庵锷l(fā)出的陰暗靈氣。他屏住了呼吸,凝神朝著那邊仔細看去。
有兩只眼睛正與他對視。
沒有身體。黑暗中有兩只黑色的大眼睛,正盯著這邊看。
“你就是咒者?”
勝長一邊抱起撫子的身體小心地守護著,一邊問道。他全身上下包裹著戰(zhàn)斗的念之炎,不帶一絲破綻,謹慎地向?qū)Ψ桨l(fā)問。
“報上名來。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兩只赤色的眼睛仿佛要滴下血來一般,一眨也不眨。那個東西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勝長。
“你是勤王派的刺客嗎?是想利用詛咒來天誅佐幕派嗎?”
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兒地看著。
“回答我,你的本體在什么地方?詛咒是最卑劣的行為。難道要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不流一滴血,不弄臟雙手進行天誅嗎。別開玩笑了。如果你膽敢如此卑鄙地自稱勤王志士,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勝長緊握的拳頭甚至因為憤怒而在發(fā)顫。
“我見過很多為了尊皇攘夷而用自己的身體戰(zhàn)斗、流血、拼命的人。在吉野山與幕府戰(zhàn)斗后被擊潰的天誅組直到最后也……他們?yōu)榱俗约旱男拍钯€上了性命!雖然比誰都更想要活下去,他們卻用自己鮮活的生命去戰(zhàn)斗。如果你以為用詛咒什么的這種卑鄙的方法就可以實現(xiàn)維新回天的偉業(yè),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此乃怨恨?!?/p>
“什么?”勝長瞪大了眼睛。剛才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環(huán)顧四周,沒有感覺到絲毫他人的氣息。這里只有自己和撫子。也就是說——
是那雙眼睛嗎。
“失去生命的志士們的怨念,化作詛咒,讓幕府和薩摩的奸細們遭受天誅。這是死者生命的力量。靈魂的力量。志士的憤怒會殺死薩奸們?!?/p>
“你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報上名來!”
但他們之間的交流也就到此為止了。布滿血絲的兩只眼睛倏地閉上,仿佛溶入黑暗中一般失去了蹤跡。彌漫在整個房子里的沉重的邪氣也像霧散似的煙消云散?;剡^神來的勝長這才突然想起懷中的撫子。
“喂,撫子!振作點,快醒過來,撫子!”
搖晃著他的勝長,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撫子纖細的雙肩上,
緊緊附著著兩只“赤之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