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石埔被救的人，并沒有感謝炎天。在他們看來，這所有的苦難都是由炎天不端的行為帶來的。如果沒有他，甚至那個無辜的女孩子也沒必要死。

與一群想法不同的人爭論對錯是很愚蠢的事情，所以，他帶著饑腸轆轆的少女離開了青石埔。

他們趕了許久的路，肚子早已餓癟了。

荒山野嶺無一物，窮途末路念知秋。離開青石埔后，炎天吹響了號子，那燕知秋便騎馬趕來了。要說這“君子劍”做事，還真是從未令人失望過。

打了招呼過后，便笑嘻嘻地遞給了兩人四個白米握得飯團子，飯團子淋過醬油，有的包著牛肉塊，有的包著咸鴨蛋黃。軟糯可口的米飯配上咸香的內(nèi)餡，少女一口一口咬著飯團子，細(xì)細(xì)咀嚼著，似乎很害怕將團子吃完了一般。

炎天吃了一個飯團子，將另一個推給少女，對燕知秋說道：“這飯團子，是東方刀客喜歡的食物，你一個佩玉劍士帶著，不怕別人說閑話嗎……”

燕知秋笑道：“飯團子吃起來扛餓，攜帶方便，味道也極佳。短途旅行是我不二之選。何況，我即使隨身帶著的是苞米面餅子，也難免有人說我，是做給別人看的。那我干嘛不選自己喜歡吃的呢？”

“看來你也是個自由的人?！?/span>

“原則上兢兢業(yè)業(yè)，小事上離經(jīng)叛道罷了?！?/span>

這時，少女已經(jīng)吃完了兩個飯團，只是她眼巴巴地盯著炎天推給她的團子，卻不動手去拿。

炎天問道：“怎么不吃？”

“你還餓著呢……你吃?！甭犐倥@么說，炎天又用荷葉將飯團包起，放到她手里，說道：“那先收起來，我晚些再吃?！?/span>

燕知秋看著少女美麗的眼瞳，說道：“她身上的詛咒，總算暫時緩解了。”

炎天順勢引薦道：“這就是送你靴子的燕知秋?！?/span>

少女看了看燕知秋，起身鞠了一躬，說道：“這雙靴子真的好舒服，飯團也特別好吃，謝謝你?！?/span>

燕知秋倒是笑了，說道：“比起天哥，我做得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span>

炎天應(yīng)道：“譬如暗中協(xié)助你那師弟通過考試，讓他送了我這一塊劍玉？”

燕知秋似乎有些吃驚，問道：“良臣他發(fā)現(xiàn)了？”

“他倒是沒有，只不過他體內(nèi)的靈氣膠著，定然通不過‘靈氣測試’，我也相信劍閣的任何一個分部，都不會馬虎到單單忘記這一項考試?！?/span>

“他既然有心助你，我無非也只是順?biāo)浦鄱选：螞r，你救了他的命，欠人恩情的感覺并不好受。”

“為什么要幫我？”

“我本來要從常鷹飛手中救下左師弟，恰好發(fā)現(xiàn)你先我一步。若是我當(dāng)真與那常鷹飛正面交鋒，可能此時命已丟了。一路上協(xié)助你，便是你也算救了我一命。當(dāng)然，這只是原因之一。”

“第二個原因呢？”

“家?guī)煶Ｌ崞鹚囊晃粠煹埽枥L的那位師弟，和天哥你有些相似?！?/span>

“你的師父是？”

“家?guī)熣莿﹂w四大劍神之一的佛劍 冉紅霞?！?/span>

炎天長嘆了口氣，說道：“想不到我那一板一眼的師姐，竟能教出你這么一位八面玲瓏的徒弟?！?/span>

“師叔在上，受師侄一拜。”燕知秋得知炎天真是自己的師叔，跪倒便拜，炎天連忙將其扶起，道：“我早已脫離師門，不必行此大禮?！?/span>

燕知秋眉頭微皺，似有話要說，又不知是否應(yīng)當(dāng)開口。

炎天問道：“有事但講無妨?！?/span>

“師叔，我聽說你曾推薦我那左師弟拜‘死人劍’為師，不知此事是真是假?！?/span>

“確有此事。”

“您與那死人劍，不知是什么關(guān)系，可否告知在下？”

“那‘死人劍’曾傳授過我?guī)渍行脑E，是我結(jié)義的大哥?！?/span>

“哎……那么，我接下來說的兩件事，都不是什么好消息?！?/span>

“你說?！?/span>

“師公前些時日，忽然病重?！?/span>

“嗯……？”

“那‘死人劍’數(shù)年前便與師公約戰(zhàn)京都 天云臺，欲挑戰(zhàn)天下第一劍之名。而決戰(zhàn)之日便是明日?！?/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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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劍，劍圣 孔鳳秋，乃是劍閣之主。如今已經(jīng)七十有六。

而“炎天”則是他門下的第三位弟子，亦是關(guān)門弟子。

燕知秋帶來的兩個消息，對炎天似乎帶來了極大的沖擊，雖然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悲喜，但少女再也無法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絲溫暖與快樂。

對于他的師父與義兄決斗這件事，炎天并沒有多說，少女也沒有問。

而孔鳳秋重病這件事，她提起過幾個字，他只是看著她，想要開口說些什么，終于又閉上了嘴。于是，她也不再問。

以劍玉與燕知秋交換了銀錢，又借走了燕知秋的馬，炎天帶著少女趕往云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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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話，抵達(dá)京都時，炎天與少女已行了五日兩夜，換了三匹馬。

此時此刻，“死人劍敗于劍圣之手，狼狽逃離”的訊息，已經(jīng)傳遍了京都的每個角落。少女偷偷望著炎天，想著他的心事。

炎天卻在云京城墻之外，指著五子河交匯入海口，道：“你看，你我一路沿著的五子河支脈，便是在這里匯集入海的?！?/span>

少女隨著炎天所指望去，看湍流入海，心神竟也為之一震，一路勞頓似乎也稍有緩解。

但京城內(nèi)的許多事，卻并不如那奇景一般波瀾壯闊了。在這屋舍儼然的都城里，卻發(fā)生著許多扭曲之事。

比如在菜市場，被吊死曝尸的女子，就給少女帶來了不小的驚嚇。那被吊死的女人，雖穿著一身囚服，但身材卻十分勻稱，鮮見生前也是個美人。

少女對炎天說：“她看起來好可憐，我們?nèi)蛶退貌缓?？?/span>

炎天只是拉住她的胳膊，搖了搖頭。

那被吊死的女人所犯下的罪行是謀殺，據(jù)說被殺死的人，是個學(xué)業(yè)有成，年少有為的公子。而殺人犯的身份，卻是百花閣的清倌人。

江湖仇殺？由愛生恨？這種特殊從業(yè)者殺死富二代的故事，足已讓說書人編出百八十種故事。

但這場謀殺的真實原因，卻有些令人難以啟齒。

那公子的尸體，在被抬出百花閣時，被他們家人拉去匆匆火化。殺人犯的謀殺罪行，則是在尸體被火化后，由官府推定的。

而看到過那尸體的慘狀的人則提起，那公子身上滿是鞭痕，雙手也有極深的被綁縛的痕跡，那公子是被女人活活折磨蹂躪致死的。

“那女人，為什么要折磨那個男人？”這是少女發(fā)出的疑問。

在京都和許多其它名城，許多人的日子過得太好，其中一部分人為了尋求刺激。便以折磨它人，或被它人折磨為樂。也有許多人挑戰(zhàn)極限，例如從高山上滑雪俯沖而下，在高樓間飛奔穿行，騎著馬在森林間狂奔，甚至故意犯下罪行，接受官府的懲戒，似乎只有這種“生死之間”的刺激，才能令他們感受到活著的意義……

“可是，這些都是會受傷的呀……”

炎天面對少女的疑問，只是淡淡道：“不是有‘祝福’在嗎？這些危險行為，最后產(chǎn)生的后果，都可以由‘祝?！瘉硐?，抹平?！?/span>

少女聽到炎天的話，嘴唇開始顫抖，她一字字問道：“你是說，祝福并不僅僅用在病人，和意外受傷的人身上？”

“是的?！?/span>

“這些自己傷害自己的人，也能得到‘祝?！谋佑?？”

“應(yīng)該說，他們才是受到‘祝?！Ｗo的大多數(shù)?！?/span>

“為什么？”

“因為他們有錢。”

實際上，被吊死的清倌人，只是為了“給大家一個交代”所抓出的典型。在“祝?！笔е畷r，有被折磨到重傷而醫(yī)治至今的男女，也有因此“殺了人”，最后不得不花重金擺平的富豪。

在少女與炎天在酒樓里對坐時，她還恰好聽到了窗外有人抱怨，“哎，我家孩子近來越發(fā)的抑郁?！?/span>

“我家也是，給她說什么都聽不進去，讓她好好學(xué)習(xí)，明明是為了她好?！?/span>

“也不知道這‘祝?！Ф嗑?，明兒啊，要是還不好用，咱還得繼續(xù)去那兒舉報?！?/span>

“是呀，咱們?yōu)榱撕⒆涌墒腔瞬簧馘X的，收錢不干事兒，那可不行……”

少女聽到這些話，忍不住哭了出來，她掩住面目，低頭輕聲啜泣。她不知道為什么她和她的姐妹，要無端承受這些本該由他們自己承受的“痛苦”。

但在這一刻，或許她才明白，這才正是炎天選擇去救她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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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抵達(dá)了京都，炎天反而不那么急了。

那炎天帶著她在京都里游花逛景，她的心情很快就好了起來。于是，這才回憶起剛剛酒樓里吃的大龍蝦鉗子，眨著眼睛問道：“炎天，剛剛吃的那個大鉗子，是什么肉?。俊?/span>

“龍蝦肉，好吃嗎？”

“嗯，很好吃，味道也很奇特……不過我更喜歡吃飯團里的牛肉和蛋黃。”

“我們先去買件新衣服，一會兒再帶你去吃其它好吃的，你還有很多東西沒嘗過呢?！?/span>

到了一家普普通通的成衣鋪子，他們并沒有像那家高檔酒樓一般，看到兩人的衣服破舊便第一時間迎上來趕人。所以，炎天也并沒有多費什么口舌。

只是仍有人懷疑他們買不起這里的衣服，所以友善地提出建議：“看好哪件，穿上就必須買下，否則不要試?！?/span>

那少女原本就年輕漂亮，身體結(jié)實而勻稱，只是因為身上的衣服太過破爛，才顯得十分落魄。

她挑了一套白色衣褲，一件白色風(fēng)衣。扎上一條紅色發(fā)帶，一套款式一般，毫無亮點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卻如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

“好看嗎？”少女對著鏡子看到自己的新裝扮說不出的興奮，她在炎天面前旋轉(zhuǎn)著身體，也想得到炎天的肯定。

“很好看?！彼读算y子，兩人便離開了店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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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條小食街上，她看到那“鴨蛋黃卷餅”，便拉著炎天過去買，拿剛剛找來的兩枚銅錢便能買下一張卷餅，這才讓她發(fā)現(xiàn)，原來那大龍蝦鉗子要那么貴的價錢。

“為啥龍蝦那么貴啊？”

“可能因為產(chǎn)量少吧?！?/span>

說話間，少女發(fā)現(xiàn)老板從咸鴨蛋里挑出蛋黃，卻把蛋清丟到垃圾桶里，她想阻止，但剛想說些什么，蛋清已經(jīng)被丟棄了，她咬著嘴唇，說道：“……唉，好浪費啊。”

炎天只應(yīng)道：“這里的人就是這樣的。”

握著手中的卷餅，少女皺著眉，說道：“他們要是也挨過餓，便肯定不會這樣的?！?/span>

“這座城市的物資太豐富，已讓他們忘記了饑餓是什么滋味了?！?/span>

“可是，他們?nèi)匀徊婚_心？”

“這世上有許多事本就是很荒唐的。人也都是自私的，而我，也并不是例外?！?/span>

少女吃著卷餅，回憶起剛剛龍蝦的味道，似乎鴨蛋黃并沒有她想象中那樣好吃了，或許許多事，也怨不得生活在這里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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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沒見過的東西有好多好多。

于是，炎天領(lǐng)著她去的地方，也不再僅僅是貴的地方，而是那些她感興趣的地點。

林姐姐的糖水鋪子，獵人胡的馕餅卷烤羊肉，老于翁的蒜蓉海蠣子。

看著景，賞著花，吃到好吃的，少女就把另一半沒咬過的撕下，遞到炎天嘴邊，如果食物不合口味，她也會和炎天好好描述，這東西有什么特點，為啥她覺得不好吃。

炎天并未提起他的師父，少女也似乎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兩人就像一對戀人，開開心心地逛了一天。

少女最喜歡的，是當(dāng)天的晚餐：剛出爐的烤雞腿，上面灑滿了白芝麻，配上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一碟紅彤彤的辣白菜，以及一杯冰鎮(zhèn)的酸梅湯。

炎天也見過不少女人，但面前的少女，與那些人相比，卻顯得莫名地坦誠可愛。畢竟指著剛咬了一口的烤雞腿，便宣布它是最好吃的女孩子，的確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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