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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海波:朱子“中和舊說”探析

2022-01-02 21:11 作者:peachy桃子同學  | 我要投稿

原文載丨《哲學研究》,2018年07期。

摘要

朱子在四十歲之前有兩次關于中和問題的契悟。其內(nèi)容學界一般稱為“中和舊說”與“中和新說”。有關朱子的“中和新說”,學界基本沒有爭議。但是對于朱子“中和舊說”產(chǎn)生的時間、過程、內(nèi)容以及“中和舊說”與延平思想的關系,學界卻未獲得一致意見。特別是對于朱子“中和舊說”與其早期思想的關聯(lián),學界尚缺乏充分討論。本文在詳細參考《延平答問》及朱子其他書信、文本的基礎上,指出朱子在早年從學延平時,接受了延平在日用處下工夫的教導,但對延平所說的體驗未發(fā)并沒有真正契入。延平去世后,朱子謹記延平的這一教導,持續(xù)不斷地對其進行探索,終于在乾道丙戌獲得了第一次重要契悟。從《延平答問》到“中和舊說”,朱子始終關注如何通過日用工夫去追求延平所謂的“未發(fā)之中”,正是這種持續(xù)不斷的探索,才導致了“中和舊說”的產(chǎn)生。

朱子早年在從學延平(李侗)之后,開始從禪學轉(zhuǎn)向儒家圣學。延平去世之后,朱子在40歲之前苦參中和之說,經(jīng)歷了兩次重要契悟。第二次契悟發(fā)生在宋孝宗乾道五年己丑(1169),時朱子40歲,學界一般稱為己丑之悟”。有關這次契悟發(fā)生的時間,學界沒有爭議。但是對于第一次契悟發(fā)生的時間,則存在爭議。清代的王懋竑在《朱子年譜考異》中認為,此次契悟發(fā)生在乾道四年戊子(1168),時朱子39歲。不過,后來在《朱子年譜考異正訛》中,王懋竑改變了看法,認為這次契悟應該發(fā)生在乾道丙戌(1166),即朱子37歲時。錢穆先生在《朱子新學案》一書中,則堅持認為朱子的第一次契悟發(fā)生在乾道戊子。陳來在《朱子哲學研究》《朱子書信編年考證》兩書中,通過縝密的考證,證明了朱子的第一次契悟應該發(fā)生在乾道丙戌。結(jié)合王懋竑、陳來的考證,已經(jīng)可以確切地肯定朱子此次契悟發(fā)生在乾道丙戌。因此,學界又將朱子的此次契悟稱為“丙戌之悟”

就兩次契悟的內(nèi)容來說,學界一般稱“丙戌之悟”的內(nèi)容為“中和舊說”,其主要內(nèi)容保存在朱子《答張敬夫》三、四、三十四、三十五四書中。在“中和舊說”中,朱子認為未發(fā)、已發(fā)是體用同時的關系,并提出了“未發(fā)為性,已發(fā)為心”的觀點。次年,乾道丁亥,朱子往潭州訪南軒(張栻),相與講學兩月,接受了湖湘學派先察識后涵養(yǎng)的觀點,從而暫時放棄了對延平體驗未發(fā)問題的探索。不過,乾道己丑,因為蔡元定的問辨,朱子重新思考這一問題,由此引發(fā)了“己丑之悟”,學界一般稱“己丑之悟”的內(nèi)容為“中和新說”。

在“中和新說”中,朱子對未發(fā)、已發(fā)問題有了新的看法,即認為未發(fā)、已發(fā)是時間先后的關系。朱子認為,心體流行不息,流行之中又可以區(qū)分為相對靜止(思慮、情感未發(fā))和明顯活動(思慮、情感已發(fā))兩種狀態(tài),也就是說,心貫通(包含)動靜、未發(fā)已發(fā)。此時,朱子開始批判湖湘學派“先察識后涵養(yǎng)”的觀點,認為其忽略了對未發(fā)時心體的涵養(yǎng)。由此,朱子又重新肯定了延平體驗未發(fā)的工夫,但他并沒有拋棄湖湘學派“察識”的工夫,而是將它與自己所理解的延平的未發(fā)工夫綜合起來,形成了靜而存養(yǎng)、動而省察的二元工夫論。朱子曾言:“存養(yǎng)是靜工夫。靜時是中,以其無過不及,無所偏倚也。省察是動工夫。動時是和。”(《朱子語類》卷六十二)至此,朱子的為學工夫基本定型。

有關“中和新說”的內(nèi)容,學界基本沒有爭議。但是對于“中和舊說”產(chǎn)生的時間、過程,“中和舊說”的內(nèi)容,以及“中和舊說”與延平思想的關系,學界卻未獲得一致意見。特別是,對于朱子“中和舊說”與其早期思想的內(nèi)在關聯(lián),學界尚缺乏充分討論。本文打算就此做進一步的探討。

關于朱子40歲之前的中和思想與延平思想的關系,王懋竑認為,在“丙戌之悟”中,朱子雖然對于未發(fā)、已發(fā)的理解獲得了第一次重大突破,但這一突破仍來自于延平去世之后,朱子對于延平所提出的“體認喜怒哀樂未發(fā)氣象”問題的持續(xù)關注、體驗、探索。(《白田雜考》卷七)因此,可以說“中和舊說”是朱子對延平問題的一次自我解決。直到次年往潭州見過南軒之后,朱子才接受了湖湘學派“先察識后涵養(yǎng)”的工夫,并暫時放棄對延平問題的探索。乾道己丑,朱子又有新悟,又重新肯定延平體驗未發(fā)的工夫。

朱子從學延平,受求中未發(fā)之。延平既沒,求其說而不得,乃自悟夫未發(fā)已發(fā)渾然一致,而于求中之說,未有所擬議也。后至潭州,從南軒張氏之學,先察識后涵養(yǎng),則與延平之說不同。己丑悟已發(fā)未發(fā)之分,則又以先察識后涵養(yǎng)為非,而仍守延平之說。

值得注意的是,王懋竑指出了朱子“中和舊說”與延平思想之間的連續(xù)性,認為朱子在“中和舊說”時期并未對延平思想提出異議,即“于求中之說,未有所擬議也”。在另外一處,王懋竑更是根據(jù)朱子的言論,重新申明了這一點:“蓋以延平之指與己所見合為一說,故曰:‘向所聞于西林而未之契者皆不我欺矣。’又曰:‘知其為切要至當之言,而竟未能一蹴而至其域也?!灾餮悠??!蓖蹴f所引的朱子的兩句話,前一句出自《答羅參議》六,據(jù)陳來考證,該書作于乾道丙戌之秋。后一句出自《答何書京》四,作于乾道丙戌之冬。均在朱子去潭州見南軒之前。當然,王懋竑并沒有說朱子的“中和舊說”的內(nèi)容完全來自延平,而是指出“中和舊說”是朱子苦參延平中和問題所自得的結(jié)果。朱子也認為“中和舊說”是自己對縈繞心頭的延平問題的解決,故王懋竑說朱子“蓋以延平之指與己所見合為一說”。至于朱子這一體悟與延平思想的異同,以及與朱子之前思想的關系,王懋竑并沒有進一步的討論。

錢穆先生雖然在“中和舊說”時間的考訂上值得商榷,但他卻力圖闡釋朱子的“中和舊說”與朱子之前思想的聯(lián)系,這一點卻頗具啟發(fā)性。

蓋朱子此時,乃以往日所契悟在日用發(fā)處下功夫者又進一層,益以延平涵養(yǎng)未發(fā)之意,而求其渾然一致,故曰比之舊日則亦有間。

于朱子從游延平時之自所啟悟,則頗為接近。如曰萬紫千紅總是春,又曰為有源頭活水來,皆與此消息相通……昔我抱冰炭,從君識乾坤。所謂冰炭,即指自己往日意見與延平默坐澄心之教不合而言……然此書所悟,實乃舊日源頭活水萬紫千紅之見解,兼采議論而謂未發(fā)本體即在已發(fā)之中,由此打通與延平立教之隔閡,而亦一時自以為是。

其積年玩索所得關于心體方面者,則源頭活水及萬紫千紅兩詩,可作代表。故朱子常認心為活物,心是已發(fā),而于延平求中未發(fā)之旨,則頗未深契。朱子乃從延平另兩番教言中致力。一則曰于日用處用工。一則曰去圣經(jīng)中求義。此正以藥朱子當時懸空說得無限道理之病。而以朱子心智之敏銳,興趣之廣博,日尋日進,真有源頭活水汩汩而來,滿眼春風光景全新之感。迨其奉親屛處山間,深僻窮約之中,所進益密,所得益細,乃覺工夫終有疏失,故乃遠訪道于南軒……而五峰、南軒主心為已發(fā),正與朱子夙見相符。及南岳歸來,遂一意舍去延平求中未發(fā)之教,而專從向所抱持心屬已發(fā)之舊意見上推求,此則其中和舊說之所由來也。

錢穆先生由于將朱子的“中和舊說”定在乾道戊子,即朱子往潭州見南軒的次年,故認為朱子的“中和舊說”受南軒影響。此說雖不能無誤,但錢穆先生卻指出朱子的“中和舊說”與其早年從學延平“自所啟悟”的內(nèi)容不無關系,即朱子早年接受了延平的教導,注意在“日用處用工”,并自悟“萬紫千紅”“源頭活水”之旨,重視從已發(fā)體認未發(fā)。延平去世之后,朱子沿著自己早年所悟不斷探索,并繼續(xù)尋求延平所謂的“未發(fā)之中”,從而導致了“中和舊說”的出現(xiàn)。

王懋竑和錢穆的看法提醒我們,朱子的“中和舊說”與早年思想之間可能存在著連續(xù)性,因此有必要進一步探討朱子的“中和舊說”與其早年思想的關系。

朱子早年學禪,二十四歲初見延平,空談道理,并大談禪學,不為延平所首肯,延平教以“道亦無他玄妙,只在日用間著實做工夫處,便自見得”,同時教朱子“看圣賢言語”。(《朱子語類》卷一零四)中間大約五年時間,朱子與延平失去聯(lián)系。二十八歲,朱子始向延平通書問學,延平答書“勉其于涵養(yǎng)處用力”。其后,延平屢次勸朱子在日用處用工夫。如在宋高宗紹興庚辰(1160,時朱子30歲)七月,在給朱子的答書中,延平提及朱子對《孟子》“勿忘勿助”一段工夫的理解,并勉勵說:“此意亦好,但未知用處如何,須吃緊理會這里始得”。(《延平答問》,見《朱子全書》三十)在紹興辛巳五月二十六日的書信中,延平教導朱子“思索有窒礙,及于日用動靜之間有咈戾處,便于此致思,求其所以然者,久之自循理爾”,其實所謂“日用動靜之間”也就是“日用處”。在壬午六月十一日的書信中,延平又引用了謝上蔡的話來勉勵朱子做工夫:“必須有用處,尋討要用處,病根將來斬斷便沒事”。也是強調(diào)謝上蔡是通過日用工夫來體驗心體是否有病根,以此來引導朱子。在辛巳八月七日給朱子的信中,延平再次對朱子說:“謝上蔡語極好玩味,蓋渠皆是于日用上下工夫”。在同一封信中,延平又說:“蓋尋常于靜處體認下工夫,即于鬧處使不著,蓋不曾如此用功也。自非謝先生確實于日用處下工夫,即恐明道此語亦未必引得出來……唯于日用處便下工夫,或就事上便下工夫,庶幾漸可合為己物”??梢钥闯?,延平時刻不忘教導朱子要在日用處用工夫。

當然,延平教朱子在日用處下工夫,其根本目的還是要教導朱子在日常生活中驗證、體認未發(fā)的心體,以及此心體中是否存在病根或者偏滯不化處。延平認為,如果在日常應事時,心中沒有滯礙,能夠做到融釋灑脫,則此時的心體便是未發(fā)之中。反之,如果內(nèi)心存在窒礙、偏倚、固滯,就說明未發(fā)的心體仍有病根存在,就應該努力對病根加以克服、斷除,從而實現(xiàn)應事灑落、廓然。不過,這只是延平工夫的一面,除此之外,延平還特別重視通過靜坐去體驗未發(fā)時毫無偏倚的心體。這就是所謂的“道南指訣”。在指導朱子的時候,延平也曾教朱子靜坐,朱子后來回憶說:“某舊見李先生,嘗教令靜坐”。(《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延平答問》中也保存了延平建議朱子進行靜坐的記載。在紹興庚辰五月八日的信中,延平提及當年自己跟隨羅從彥學習的經(jīng)歷,指出羅從彥極好靜坐,并“令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fā)之謂中未發(fā)時作何氣象”。延平還進一步勉勵朱子:“元晦偶有心癢,不可思索,更于此一句內(nèi)求之,靜坐看如何,往往不能無補也?!痹谌晌缥逶率娜盏臅校悠揭舱f:“承諭處事擾擾,便似內(nèi)外離絕,不相該貫。此病可于靜坐時收攝,將來看是如何”。在壬午六月十一日給朱子的書信中,延平也教導朱子“須把斷諸路頭,靜坐默識,使之泥滓漸漸消去方可”。

上述說法表明,延平的工夫?qū)嶋H包含兩方面,即默坐澄心與日用工夫。默坐澄心的目的是體認未發(fā)無所偏倚的心體(未發(fā)之中),當然,未發(fā)時體認的心體是否真正是未發(fā)之中,還要在日用處加以驗證,只有主體在日用處融釋、灑落,毫無窒礙、固滯,其心體才是真正的未發(fā)之中,否則就應該反省心體的病根何在,并加以克服。延平在教導學生時,也是強調(diào)這兩個方面的工夫。如在壬午六月十四的書信中,延平教導朱子“于靜默時及日用處下工夫”。在《與劉平甫書中》,延平也說:“大率有疑處,須靜坐體究,人倫必明,天理必察。于日用處著力,可見端緒”。

不過,由于朱子早年對章句訓詁及哲學思考抱有濃厚興趣,所以似乎他更多關注的是延平在日用處下工夫的教導,而非靜坐體認。紹興丁丑,朱子與延平通書問學。大約在此時,朱子有《日用自警示平甫》詩一首:“圓融無際大無余,即此身心是太虛。不向用時勤猛醒,卻向何處味真腴。尋常應對尤須謹,造次施為更莫疏。一日洞然無別體,方知不枉費工夫”。從詩的內(nèi)容來看,朱子此時十分注重在日用處用工夫,認為只有謹慎地對待日常生活中的“應對”“施為”,并時刻進行自我反省,最后才能徹悟心體。顯然,此時朱子接受了延平在日用處下工夫的教誨,以此自警并以此示人。在庚辰七月給朱子的書信中,延平引述了朱子的一段說法:“又云因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數(shù)句,偶見全在日用間非著意、非不著意處,才有毫發(fā)私意,便沒交涉”。從這段話中也可以看出,朱子很關注日用之間的工夫,并從這一角度來理解孟子的“勿忘”“勿助”思想。李方子的《紫陽年譜》曾引用了延平與其友羅博文的書信,在其中,延平也評價朱子說:“初講學時,頗為道理所縛。今漸能融釋,于日用處一意下工夫”??梢?,延平也表彰朱子能夠在日用處下工夫,但他并未提及朱子靜坐之事。此條束景南《朱熹年譜長編》附于紹興辛巳,時朱子三十二歲。兩年后的癸未冬,延平去世。

可以說,盡管延平以默坐澄心及日用處下工夫二者來指導朱子,但朱子似乎更多接受了后者而對前者并未認真實踐。雖然朱子一直在從事日用工夫,也曾努力體驗延平所說的未發(fā)之中,但是直到延平去世,他似乎對此并未真正契入。所以,在《中和舊說序》中,朱子說:“余早年從延平先生受《中庸》之旨,求喜怒哀樂未發(fā)之旨,未達而先生沒,余竊自悼其不敏,若窮人之無歸”。(《中和舊說序》,見《晦庵集》卷七十五)不過,朱子并沒有因此就放棄對這一問題的探索。在延平去世的次年九月,南軒的父親張浚去世,朱子前往江西豫章吊唁,與其相聚三日。(《答羅參議》二,見《朱子文集續(xù)集》卷五)此前朱子已讀到胡宏的《知言》,認為其“語道精切有實用處”。(《答羅參議》四,見同上)所以此次和南軒相聚,朱子曾向南軒詢問胡宏對于未發(fā)已發(fā)問題的看法,南軒告以所聞,但是朱子并未領悟?;厝ブ?,朱子繼續(xù)沉思,幾近廢寢忘食。此即《中和舊說序》所說:“聞張欽夫得衡山胡氏學,則從而往問焉。欽夫告余以所聞,余亦未之省也。退而沉思,殆忘寢食?!?《晦庵集》卷七十五)此后,朱子又多次與南軒書問往來,討論學問?!洞鹆_參議》書一中說“時得欽夫書”,《答羅參議》書四亦言“欽夫嘗收安問,警益甚多”。朱子經(jīng)過自己的沉思、體驗以及和南軒的書信往來,似乎對胡宏的思想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大抵衡山之學只就日用處操存辨察,本末一致,尤易見功。某近乃覺知如此,非面未易究也”。(《答羅參議》四,見《朱子文集續(xù)集》卷五)值得注意的是,在這里,朱子同樣強調(diào)胡宏的工夫是用在“日用處”。那么,朱子究竟是怎么理解胡宏的工夫的呢?按照束景南先生的理解:“‘日用處’即指‘已發(fā)’,朱熹之由澄心之‘未發(fā)’轉(zhuǎn)向日用之‘已發(fā)’即從此始”。束先生認為朱子對胡宏“日用處操存辨察”工夫的理解與未發(fā)已發(fā)有關,這一點非常正確。不過,束先生認為此時朱子思想發(fā)生了轉(zhuǎn)變,這一點卻值得商榷。大概朱子此處的意思是,胡宏之學的長處就在于能在日用的已發(fā)處用工夫,進行辨別察識,進而體認未發(fā)之體,這樣更容易見到工夫的效果。朱子仍是在探求未發(fā)之中的意義上來理解胡宏的工夫。這里朱子所謂的“操存辨察”大概與《答張欽夫》三中“致察而操存”的說法比較接近。“其良心萌蘗亦未嘗不因事而發(fā)見。學者于此致察而操存之,則庶其可以貫乎大本達道之全體而復其初矣?!?《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該書屬于“中和舊說”第一書,作于乾道丙戌,此時尚為朱子往潭州見南軒的前一年。朱子指出,他的“中和舊說”是他積年所得,是對延平未發(fā)思想的真實契入,故在《答羅參議》三中,朱子說:“某塊坐窮山,絕無師友之助。惟時得欽夫書問往來,講究此道,近方覺有脫然處。潛味之久,益覺日前所聞于西林而未之契者皆不我欺矣”。(《朱子文集續(xù)集》卷五)此書亦作于丙戌。書中所說的“脫然處”,應當就是指“中和舊說”所悟的內(nèi)容?!耙嬗X日前所聞于西林而未之契者皆不我欺矣”的說法表明,此前朱子對在西林院所聽聞的延平未發(fā)宗旨并未真正契入,到此時才真正有所悟入。在《答何書京》四中,朱子亦說:“昔聞之師,以為當于未發(fā)已發(fā)之機黙識而心契焉,然后文義事理觸類可通,莫非此理之所出,不待區(qū)區(qū)求之于章句訓詁之間也。向雖聞之而莫測其所謂,由今觀之,知其為切要至當之說,而竟未能一蹴而至其域也”。同樣可以看出,朱子自認為他的“中和舊說”就是對延平宗旨的一種契入??梢姡瑥闹熳拥脑缙谒枷氲健爸泻团f說”,并不存在一個從未發(fā)轉(zhuǎn)向已發(fā)的過程。而毋寧說,直到此時,朱子方才認為自己真正悟到了延平所說的未發(fā)之旨。

值得注意的另外一點是,在“中和舊說”四書中,朱子反復使用“日用流行”“日用之間”“日間”等詞匯,如以時間排序的話,列舉如下:如《答張敬夫》三云:“于是退而驗之于日用之間,凡感之而通,觸之而覺,蓋有渾然全體應物而不窮者,乃天命流行生生不已之機,一日之間萬起萬滅,而其寂然之本體則未嘗不寂然也,所謂未發(fā),如是而已”。(《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答張敬夫》三十五云:“即夫日用之間,渾然全體,如川流之不息,天運之不窮耳?!薄洞饛埦捶颉啡脑疲骸叭臻g但覺為大化所驅(qū),如在洪濤巨浪之中,不容少頃停泊?!鄙鲜鲞@些關于“日用”的詞匯,不能不給我們一種感覺,即朱子的“丙戌之悟”是延續(xù)了他從延平那里接受的“日用工夫”。如果說此前朱子試圖通過日用工夫來體驗未發(fā)之中,在“中和舊說”之前,他似乎一直沒有體會到流行不息的心體,因此也沒法給予未發(fā)已發(fā)一個實在的安頓。而“中和舊說”對朱子來說之所以意義重大,就是因為朱子認為自己在這次體悟中,體會到了“此心流行之體”,從而為未發(fā)已發(fā)問題的解決奠定了心性基礎。但不管怎么樣,“中和舊說”的核心目的還是要解決延平留給他的“體驗未發(fā)”問題。如朱子在《答張敬夫》書三中說“所謂未發(fā),如是而已”,在《答張敬夫》四中云“前書所稟寂然未發(fā)之旨”。在《與湖南諸公論中和第一》中,朱子又總結(jié)說:“《中庸》未發(fā)之義,前此認得此心流行之體,又因程子凡言心者皆指已發(fā)而言,遂目心為已發(fā),性為未發(fā)”。(《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

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延平的工夫?qū)嶋H上主要包含兩部分,即默坐澄心、體認未發(fā),以及在日用處體認、反省未發(fā)。朱子初年曾學禪,又喜歡空談道理,延平教其讀圣賢經(jīng)義,并在日用處下工夫,就是為了扭轉(zhuǎn)其精神方向,同時對治他脫離當身體驗而偏好理論探索的傾向。這樣的教導的確將朱子從禪學引向了儒家圣學。但朱子濃厚的“章句訓詁”之癖及哲學興趣,使得他在向延平問學的時候,非常關注對于圣賢經(jīng)義的理解。對這些經(jīng)義,朱子往往又是從哲學義理的角度進行闡發(fā)。而延平則努力糾正朱子的這種“為道理所縛”的傾向,將其引導到當身的涵養(yǎng)問題上。所以,延平經(jīng)常提醒朱子要在日用處用工夫,不要懸空思索、講論。同時,偶爾也可以看出,延平也會建議朱子施行靜坐的工夫。不過,從《延平答問》及朱子該時期的其他文本來看,朱子此時似乎對靜坐并不很感興趣,倒是對延平在日用處用工夫的教導,則始終銘記于心。所以,在延平去世之后,朱子仍牢記這一教導,希望通過日用工夫來領會延平在世時他不曾契入的“未發(fā)之旨”。不過,在延平去世最初一段時間內(nèi),他始終對這一工夫感到很迷茫,難以找到一個親切的下手處。后來在他讀了胡宏《知言》后,頗為欣賞。似乎胡宏強調(diào)的“操存辨察”工夫,對他解決中和問題有所啟發(fā)。為了解決這一難題,于是在延平去世后第二年九月,朱子趁前往江西吊唁張浚的機會,拜訪了南軒,向南軒詢問胡宏的學問。南軒告以所聞,但是朱子仍未得其解,于是回到家中,繼續(xù)刻苦沉思,“殆忘寢食”。期間,他又不斷和南軒書問往來,討論相關問題。終于在乾道丙戌,他對這一問題的理解獲得了突破性進展。相關內(nèi)容保存在“中和舊說”中。從“中和舊說”以及后來的《與湖南諸公論中和第一書》來看,“中和舊說”的核心關切仍然是《中庸》的未發(fā)已發(fā),尤其是未發(fā)問題。此時,朱子體悟到心是流行不息之體,所以認為心是已發(fā),而性則是未發(fā)。未發(fā)已發(fā)渾然一體,時間上不分先后,空間上不分彼此。實踐工夫的關鍵就在于,在日常生活中,體察“良心萌蘗”,然后“操存之”,如此就可以保證本然的心體流行不息,未發(fā)已發(fā)一體渾然,“貫乎大本達道之全體而復其初”。(《答張敬夫三》,見同上)至此,通過自己的艱苦探索,并受湖湘學派的啟發(fā),朱子對延平未發(fā)問題的探索獲得了階段性的成果。

當然,應該說,這一時期朱子關注的重心仍是“未發(fā)之中”問題,他延續(xù)了早年在日用中體驗未發(fā)的工夫,強調(diào)通過已發(fā)之心來體會作為心之未發(fā)的寂然不動的本體(性)。至于如何認識作為流行之體的心,在這一點上他受了湖湘學派的影響。不過,我們也應該注意,他在“中和舊說”中所謂的“致察而操存之”,并不完全同于湖湘學派“先察識后涵養(yǎng)”的說法。按照王懋竑的觀點,此時朱子工夫的重點是在“操存”上,而湖湘學派的工夫重點則是在“察識”上

按《與張欽夫》第一書云“學者于此致察而操存之”,此與后來“先察識后涵養(yǎng)”之論略有不同。蓋以延平之指與己所見合為一說,故曰:“向所聞于西林而未之契者皆不我欺矣?!庇衷唬骸爸錇榍幸廉斨?,而竟未能一蹴而至其域也?!苯灾餮悠健<爸撂吨?,與南軒語,卒從南軒“先察識后涵養(yǎng)”之說,則與延平異矣……而操存致察字卻輕,即延平所云默識而心契也。操存卻重,即此便是涵養(yǎng)工夫,所謂“存此而已,養(yǎng)者養(yǎng)此而已”。此以己所見合之延平之指,故云“向所聞于西林而未之契者皆不我欺矣”,又云“未能一蹴而至其域也”。皆是一意。至湖南后,從南軒先察識后涵養(yǎng)之說,則察識字重而涵養(yǎng)反輕,所云“欽夫一切皆于鬧處承當”,又云“南軒無前一截工夫”,蓋指此也。又曰“后來所見不同”,蓋與延平之指少異。若以致察句為察識端倪,與湖南所見(引者按:疑缺“同”字),恐未然也。(《白田雜著》卷七)

朱子在提出“中和舊說”后的次年丁亥秋天,又到長沙訪南軒,與南軒相與講論兩月。據(jù)說在此期間,朱子與南軒曾經(jīng)“論《中庸》之義,三日夜而不能合”。盡管束景南先生認為“后人多以為此指二人討論未發(fā)已發(fā)中和說,顯誤”,但我們認為這一說法卻值得進一步商榷。王懋竑所引的“后來所見不同”出于《答林擇之》二十,作于己丑。從內(nèi)容上看,此時朱子已經(jīng)悟到“中和新說”,又重新向延平思想回歸,讀“今乃知其為人深切,然恨已不能盡其曲折矣”可見。結(jié)合前文推斷,朱子與延平“所見不同”,只能發(fā)生在丁亥見南軒后。朱子在丁亥訪南軒后,確實認同了南軒的看法。所以,在次年戊子的《答程允夫》書中,朱子說:

去冬走湖湘,講論之益不少,然此事須是自做工夫于日用間行住坐臥處,方自有見處;然后從此操存以立其極,方為己物爾。敬夫所見超詣卓然,非所可及……《艮齋銘》便是做工夫底節(jié)次,近日相與考證古圣所傳門庭,建立此個宗旨,相與守之。(《答程允夫》五,見《晦庵集》卷四十一)

南軒在《艮齋銘》中說:“四端之著,我則察之。豈惟思慮,躬以達之。工深力到,大體可明……事物雖眾,各循其則。其則匪他,吾性之德?!蹦宪幩坪跽J為,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都會有善端萌芽的場合,心察識到這種萌芽,不能僅僅停留在認識的層面,還要親身去實踐。經(jīng)過深入、持久的工夫,心體就會彰明。達到這種境界,在現(xiàn)實生活中,雖然面對繁多的事物,我們的心也能一一應對,使事物各自遵循其規(guī)范(這種規(guī)范就是性的表現(xiàn))。從這里我們似乎感覺到,南軒并不關注涵養(yǎng)未發(fā)的問題。南軒認為只要察識到道德情感發(fā)現(xiàn)的端緒,從此不斷地進行實踐、擴充,自然就可以使心體光明,全體呈現(xiàn)。性不過是心在應事時,事物所遵循的規(guī)則。如果按照湖湘學派已發(fā)為心、未發(fā)為性的看法,也可以認為性作為心的本質(zhì)(或本體)就表現(xiàn)在心的活動中,即“已發(fā)時,性行乎心之用”(《與張欽夫》四,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因此,未發(fā)之性并不是已發(fā)之心之外的另外“一物”。而朱子在“中和舊說”中雖然也說“致察而操存之”,但他始終關注如何體認“未發(fā)之中”的問題,所以在《與張敬夫》三中,盡管他說:“乃天命流行生生不已之機,一日之間萬起萬滅而其寂然之本體則未嘗不寂然也,所謂未發(fā)如是而已。夫豈別有一境拘于一處而可以謂之中哉?”但南軒卻根據(jù)朱子的說法,認為朱子將起滅心視為已發(fā)、“寂然之本體”視為未發(fā)的說法,“尚有認為兩物之蔽”。后來,朱熹在解釋“中庸”之“中”時,認為中的一個意義是“在中之義”,并進一步將其解釋為“在里面的道理”。南軒看了這個解釋之后,卻寫信批評朱熹:“若只說作在里面的道理,然則已發(fā)之后,中何嘗不在里面?”(《南軒集》卷二十)南軒還認為,未發(fā)時,中是用來形容性的體段,已發(fā)時,“即事即物無不有恰好的道理,是性之體段亦無適而不具焉”。朱子則回信解釋說,他所說的“在里面的道理”并不是用來定義“未發(fā)之中”的“中”字,“且所謂‘在中之義’,猶曰在里面底道理云爾,非以在中之中解未發(fā)之中字也”。(《晦俺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一)并批評南軒“若謂已發(fā)之后,中又只在里面,則又似向來所說以未發(fā)之中自為一物,與已發(fā)者不相涉入,而已發(fā)之際,常攜此物以自隨也?!敝档米⒁獾氖牵熳釉谶@里所引用的南軒“以未發(fā)之中自為一物,與已發(fā)者不相涉入,而已發(fā)之際,常攜此物以自隨也”的說法,似乎就是“中和舊說”中所提到的“疑有兩物之弊”的說法(此即可能是南軒對朱子“中和舊說”第一書中未發(fā)已發(fā)說法的懷疑),盡管朱子后來修正了其說法,認為“一念之間已具體用”,但從此我們也可以看出朱子在“中和舊說”中實際上對未發(fā)之中有很強烈的關注,由此導致他描述未發(fā)已發(fā)關系的措辭引起南軒“攜一物以自隨”的“兩物之弊”的質(zhì)疑。

如果上述理解不誤的話,朱子“中和舊說”中的說法實際上與南軒的說法存在微妙的差別:朱子很關注未發(fā)之中,而南軒則強調(diào)在“鬧處用功”,即在已發(fā)上用工夫,反對求未發(fā)之中。也許正是這一原因?qū)е铝硕嗽诙『鏁r“論《中庸》義,三日不能合”。當然,后來朱子經(jīng)過與南軒在潭州面論,最終認同了南軒的看法,從而暫時在見解上背離了延平,這就是他在《答林擇之》二十中所說的“后來所見不同,遂不復致思”。(《朱子全書》卷四十三)不過,這一時間只延續(xù)了大概一年。丁丑,由于蔡元定問辨的刺激,朱子自感有疑于心,于是重讀《二程遺書》,“未及數(shù)行,凍解冰釋”,于是又有了“己丑之悟”的“中和新說”,形成了朱子此后有關中和問題終身未改的定見。


高海波:朱子“中和舊說”探析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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