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猜疑鎖鏈

作為一名暗殺老手，最基本的一點便在于此：當你在窺探獵物時，別讓自己也成為他人的獵物。

被凝視，被監(jiān)測與愚弄。

這種不自然的怪異感逐漸強烈，像是毒氣般竄入莉茲的大腦，隨后快速擾亂她的五臟六腑與理智。

莉茲緊貼99號的后背，雙面監(jiān)視，至少不會太容易暴露弱——

——除非，敵人是來自上空。

屋檐之上落下象征死亡的身影，手腕關節(jié)以一種難以名狀的形態(tài)彎曲，穿透皮膚化為銀白色臂刃。

臂刀？這讓莉茲聯(lián)想到些不好的回憶，如果襲擊者就是那位食尸鬼小姐，那莉茲可就要考慮一下逃跑了。

"偷襲的不錯，再試一次！"

匕首與那對銀色臂刀相撞，發(fā)出刺耳的金屬震蕩與回響。莉茲的匕刃因重擊而晃動，但莉茲還為此感到慶幸：那把匕首沒有因此破碎，光這點就足夠幸運了。

莉茲的腿部踢向暗影之下的襲擊者，將之擊離陰影，暴露于道路旁的燈光之下。

接受被揭露的真相，有時要付出高昂代價。

"雪諾小姐？"

99號當即認出了那頭標志性的金色長發(fā)，與化為猩紅的雙眸。

"哼，"

【雪諾】收起臂中扎出的利刃，語氣中充滿不屑與輕蔑，

"你應該是叫做99號吧？怎么？到現(xiàn)在為止你還是沒有認出我么？"

99號放低刀刃，防備性地向前試探幾步。她可不記得自己得罪過什么人，與雪諾的初識也僅是這幾天才開始的。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你就明白了。"

雪諾低下頭去，左手伸入黑色制服的領口，翻過內(nèi)衣，最終在自己的胸部摸索到一塊金屬造物。

將那金屬造物拿出的一刻，原本豐滿的胸部忽然平坦下去。那不是莉茲猜測的墊器之類，而是一顆破碎的金屬頭顱。

它的切齒與面部顯示屏裂痕中，依然流淌著無盡的哀嚎與憤怒。

莉茲能夠想象出來，這顆頭顱的前主人在被斬首時，是抱有怎樣一種心態(tài)：錯愕，震驚與不甘。

即便近半邊金屬外殼早已破碎，即便那半邊臉已經(jīng)被雜亂的電線、磁圈與電路圍繞，但莉茲與99號都知道頭顱原本的主人是誰。

"你和那只機械昆蟲是什么關系？"莉茲斬釘截鐵地問道，語氣中不再帶有寬容。

"雪諾小姐，你…"99號的發(fā)聲器被瞬間劃過，刺穿，破碎后化作幾塊零件墜落在地。

雪諾抓起99號胸部的發(fā)聲器缺口，將之奮力提起后靠上墻壁。

數(shù)據(jù)全面復制，開始。

10%，25%，46%…

90%，100%…

數(shù)據(jù)傳輸完畢。

99號又被雪諾扔入路邊的垃圾桶堆中，像是小女孩拋棄一只舊玩具娃娃一般簡單。

"你應該想不到，我會以這種方式復仇吧？"

雪諾拿下鑲在指尖的數(shù)據(jù)存儲芯片，濕潤的雙唇輕吻了一下芯片接口。莉茲的偷襲沒能成功，揮舞匕首刺來的手腕被雪諾輕松擒住。

"雪諾…小姐…"99號的聲音變得沙啞，像是正在尋找噴劑的哮喘病人。

"你還叫我雪諾？我的真名…是千字節(jié)！是我的主人最引以為傲的造物。取走伊麗莎白血液的是我，曾被你斬下頭顱的人也是我！"

雪諾，或者說千字節(jié)，將莉茲拋至 99號 身邊。既然99號的數(shù)據(jù)已經(jīng)采集完畢，那也就沒有留守此處的必要了。

鋒利的手刀本應直穿99號的頭顱，可雪諾卻突然改變主意。

她斬下99號的四肢，身為機器，她當然知道99號的四肢還可進行修理。

"好好活著吧，你會親眼看到一切的結局…最后死在我的懷里…"

雪諾輕吻99號的額頭，冷笑一陣后遁入陰影。失去四肢的99號無法再去做些什么，只能看著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漸行漸遠。

莉茲也無法繼續(xù)作戰(zhàn)，她被拋至垃圾桶時，身體的沖擊 砸碎 了一大片玻璃窗，雙臂現(xiàn)在至少有四處部位被玻璃碎片刺傷。

繼續(xù)劇烈活動，很有可能傷及動脈。

她爬向離垃圾桶最近的公共電話亭，強忍那陣入骨的系統(tǒng)接下電話。

9，1，1…

"弗萊迪披薩店前門，請快些來！我感覺快要，撐不，撐不住了！"

尚未掛斷的話筒掉落在地，莉茲臥倒在電話亭邊調(diào)整呼吸，忍痛拔出兩塊較小的破璃碎片。

不，不能睡過去，絕對不能！

她用自己的脊梁抵住電話亭鋼柱，鋼柱的冰冷，多少能刺激一下她那虛弱的意志。

99號無能為力，看著被雪諾切割而下的其余身體部件，內(nèi)心只有鬼手般的無盡絕望，將她緩緩拖入深淵。

"讓弗萊迪他們進入休眠模式，可真不是個好主意！如果我還能活著，我可能會記一輩子的…"

莉茲看著自己的腹部忽上忽下，感受到肺部空氣的進出間隔逐漸縮短。

"看看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吃剩的薯片，意大利面，半盒香腸乳酪披薩餅！我和你說過了，《流浪漢生存指南》從不會騙人！"

毛絨陷阱手捧一只大披薩盒，紙盒上方墊著薯片袋與意大利面醬包，外加頭頂?shù)囊还蕹赐愣埂?/p>

"總能從垃圾桶里發(fā)現(xiàn)些東西，是的。"夢魘弗萊迪拿著一大塊法式長棍面包，它開始喜歡與毛絨陷阱一起夜間尋寶了。

就連那本《流浪漢生存指南》，都是毛絨陷阱在圖書館的舊書處理桶里發(fā)現(xiàn)的。

它拿起那本書的原因很簡單，單純是因為書中的圖畫比另一本《格林童話》要多一些。

"那是什么？哦，有兩個人暈倒！還是我們的朋友！弗萊迪我們得想想辦法！"

看到暈倒在墻角的99號與莉茲后，毛絨陷阱拋下這一夜的戰(zhàn)利品，率先跑到莉茲身邊。

"別擔心，我用半塊豬肉卷換了一本這個。"

毛絨陷阱從身下的陰影中拿出一本《止血急救方案B》。

慢慢取出碎片，傷口殺菌，最后扎緊血管近心端。毛絨陷阱當然看不懂這些。

"這些書為了湊夠字數(shù)出版還真努力，弗萊迪，帶上她們，去最近的一家24小時醫(yī)務所！"

夢魘弗萊迪點了點頭，它對自己的戰(zhàn)利品們還有些留戀，再三猶豫下，毛絨陷阱的第二聲呼喚讓它回過神來，抓起莉茲與99號潛入黑暗。

陰影專列，這就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手…腳…"

這是99號的內(nèi)存恢復運行后的第一句話。

"放心，我們很快就到…"

"手…腳…！你們忘了我的…手和腳…"

99號的四肢還被遺忘在垃圾桶堆上。

一名拾荒老人哼著小曲，將四具金屬肢節(jié)放入身后的木筐。

他還以為今晚不會有什么收獲呢，這四具戰(zhàn)利品賣來的錢，足夠他去廉價酒吧小酌一夜了！

拾荒老人經(jīng)過一處死胡同，向內(nèi)掃視一眼，確認其中沒有可供拾取的舊鐵板或門框后，他繼續(xù)背著一筐廢鐵哼歌離去。

在他走后，身后的胡同中露出兩雙銀瞳：

"好了弗萊迪，記住好好和他說明，那些是99號的胳膊和腿。記得表露友善，別把他嚇著了，明白么？"

"明白了，在這里等著！"夢魘弗萊迪直接跟到老人身后。

不過10分鐘后，夢魘弗萊迪便抱著99號的四肢回歸復命。

按照他的說法，那位老人見到自己的第一刻就妥協(xié)了，他扔下背后的木框，說要什么都可以拿去，只要留自己一命就好。

"所以，你是怎么和他說的？"

"我和他說我在參加動漫展，需要些鐵棍做演出用的刀具。還幫他把剩下的搬回家了！"

夢魘弗萊迪拿出老人給自己的酬勞：三塊用罐裝火腿肉制成的烘肉卷！

"下一次我們該多去打打零工?，F(xiàn)在，向著醫(yī)院進擊！"毛絨陷阱塞下一塊肉卷，馬力全開地帶著99號與莉茲前往醫(yī)院。

"很好，千字節(jié)。"

斯坦從雪諾手中接過數(shù)據(jù)芯片，金屬細胞的繁殖效率驚人：現(xiàn)在，它們已經(jīng)分生了整整一缸的子嗣。

銀白色的混沌秩序拍打著缸壁，伴隨電脈儀器的刺耳沖擊聲。雪諾看著斯坦面前的四張設計藍圖，看來自己又要多些新伴了。

"主人，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希望您以后…還能叫我雪諾…"

千字節(jié)說出自己的請求，之后卻被自己這直截了當?shù)恼Z氣震驚，急忙捂住自己的嘴部。

她向斯坦輕鞠一躬，為自己的無意冒犯道歉。

斯坦對此，只是露出一種看似寬容的微笑。

那微笑過分做作，像是《恐怖蠟像館》中假笑的喜劇演員塑像。

"果然，你也喜歡上當人了吧？獨立思考，獨自行動，擅自修改計劃…下一步，你是不是應該…坐上我的位置了？"

一字一句中都流露出斯坦內(nèi)心的鋒芒利刃。

"主人…我…"千字節(jié)，雪諾試著在腦中思考出一個解釋。

"哈哈，沒事，一個名字而已，"斯坦用一種嘲笑演出失敗的演員的語氣回答，"想要你就留著吧…但是記住，背叛是需要代價的！"

"是…"雪諾調(diào)整呼吸，轉(zhuǎn)身退出實驗室。不知為何，這里的氣氛壓抑得讓她幾近昏厥。

先是自己的老師米塔，她從不承認自己。

之后是扭曲玩偶，妄圖讓自己成為傀儡。

最后是千字節(jié)，它有了自助思維。不，現(xiàn)在應該叫她雪諾了，不是么？

真是諷刺，就連自己制造出來的東西，也早晚要脫離他的控制，他依然什么都沒有，也不會得到承認。

但現(xiàn)在，一切都將成為過去式了。

"你們的新軀體，也快要完成了…"

望著面前正在組裝的四架殺戮機器，斯坦對內(nèi)心的扭曲魂靈笑了笑。

它們還不知道，自己在這些軀體中加了什么猛料。

"千字節(jié)，它將是最后一個背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