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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組】綾將軍在梅花樹下思考人生

2023-09-06 03:28 作者:Schlachtkreuzern  | 我要投稿

半個時辰的搜索,洛天依終于找到了,在城西的一座角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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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綾預(yù)估的幾個地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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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阿綾趕過去,去接洛天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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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發(fā)女孩安靜地倒在塵土里,身上披著散亂的長發(fā)。雨下的很大,于是淡藍(lán)色的衣裙泡在泥里、水里和血污里。洛天依雙手抱著胸,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身子止不住地抖,她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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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鞋子不知所蹤,另一只鞋子出現(xiàn)在一邊的垛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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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洛天依的脖子上纏了一個突兀的繩圈,繩子的另一頭在一個阿契特軍官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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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能看出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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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逃了出去,可又不知道應(yīng)該去哪。出于恐懼、絕望和對城防體系的不了解,她和很多人做出了相似的選擇,于是逃到了這個看似廢棄但處在城墻巡邏隊必經(jīng)之路上的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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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被發(fā)現(xiàn)了,她想求死,于是打算從角樓的垛口上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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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很幸運(yùn),或者很不幸,那天帶領(lǐng)巡邏隊的職官來自鑲紅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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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旗主貝勒的命令,而且他是庫吉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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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會使用套馬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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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刻,繩套收住了洛天依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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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能看出來,草原人收了力道,否則洛天依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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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沒死,這很好,草原人忠實(shí)地執(zhí)行了阿綾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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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不想要洛天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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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記得這個地方,這里是角樓,是整座城市里最高的幾個地方之一。另幾個位置里,還包括那個已經(jīng)在一天前被大火燒掉的酒樓,那座酒樓的頂層曾是洛天依最喜歡的地方,阿綾還記得她們最后一次登上那里的情景,那應(yīng)該是在1085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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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的家鄉(xiāng)在南方,即使是在春天,白天也很長,至少比阿綾家鄉(xiāng)的白天長。她們在下午的末尾上去,等了很久,喝了不少茶,吃了很多點(diǎn)心,最終還是等到了洛天依最喜歡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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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沉下去,淡藍(lán)和淺粉在天際邊緣化作一抹青藍(lán),青藍(lán)入海,就像阿綾家鄉(xiāng)東邊那片冷冷的海。太陽落下,世界變暗,將會在這晚最先發(fā)光的第一批星辰開始在北方天空顯現(xiàn),而天穹本身也開始由青藍(lán)化作無盡的深藍(l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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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喜歡在這個時候吟詩,可是阿綾聽不懂,她只覺得這深藍(lán)色和她有緣,因?yàn)檫@種顏色在帝國語中的名字是石青。它也與洛天依有緣,因?yàn)樵趲烊卣Z里,這種顏色的名字叫nenden ilhai giyen,梅花青。梅花青將注定與梅花產(chǎn)生交集,無可避免,無法阻止,就連梅花青本身都無法阻止??赡菚r的阿綾并不像管這些,四貝勒打算暫時將單純幼稚的小alin放出來玩一會,和小alin那同樣單純可愛的小朋友洛天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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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最喜歡傍晚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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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1085年尚且未滿十七的阿綾已經(jīng)有資格談?wù)摗皟簳r”了——的阿綾喜歡傍晚,傍晚意味著她可以逃開永遠(yuǎn)暴躁的三貝勒莽古爾泰和永遠(yuǎn)陰沉的四貝勒穆德里,她會去找大貝勒洪巴圖魯,他們會一起看星星,一起吃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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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那“兒時”和現(xiàn)在之間,有一段時間,它很短,短的讓北地家鄉(xiāng)里熟悉小alin的人們感到驚訝甚至畏懼,但它也很長,讓當(dāng)年身在其中的阿綾覺得漫長無邊,讓走過之后回望舊時來路的阿綾覺得那“兒時”已經(jīng)是遙不可及的模糊過去。那段時間里,阿綾最不喜歡傍晚,日與夜在傍晚交接,世界還尚有光明存在,但夜已經(jīng)臨近,阿綾還記得白天的陽光明媚,傍晚的晦暗讓她覺得無比壓抑,然后黑夜到來,她又要一個人在軍帳里或者屋子里度過一個阿契特之地特有的漫漫長夜,她會在第二天清晨醒來,然后繼續(xù)殺,繼續(x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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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阿綾試圖讓自己喜歡上傍晚。在夜間搞大規(guī)模的機(jī)動穿插,打大規(guī)模的夜間野戰(zhàn),這是她手下兩紅旗引以為傲的本領(lǐng),傍晚的到來,意味著上天為他們拉開的帷幕。于是阿綾覺得自己應(yīng)該喜歡上傍晚,可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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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洛天依喜歡傍晚,她的阿綾就會跟著試圖喜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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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阿綾直到1087年還記得1085年那個春日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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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天已然全黑,而蠟燭和燈油的光亮有限,只能驅(qū)散有限空間內(nèi)部分的黑暗,可這也并不妨礙它們在漆黑的底色中組成流動的光的河流。先是一個窗戶,一座房子,一個院落,一條街,一塊街區(qū),然后是一座城市。四方城中逐漸點(diǎn)起一片黃色的閃爍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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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洛天依忽然轉(zhuǎn)過身來,背對著燈海,她恣意張開翅膀,淡藍(lán)色的衣裙和灰色長發(fā)一同在風(fēng)中飄舞。她笑得是那樣甜,她問阿綾,“好看嗎?”。阿綾笑著說好看,不過她并不知道洛天依當(dāng)時問的是這座城還是她的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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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有個奇特的習(xí)慣,她若記得一件事、一件東西、一張臉或是一句話,最終被她刻寫進(jìn)記憶里的絕對不會只是那東西本身,而是那事物周遭的一切,比如顏色、溫度,甚至是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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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記得,那是她第一次穿帝國南方人的女裝。那天出門前,她最終還是沒有扛住洛天依的軟磨硬泡,半推半就地被洛天依扒下線袍,也難得地卸了順刀,然后換上了洛天依給她挑的新衣服。洛天依穿了一件淡藍(lán)色的裙子,阿綾的裙子則是淡粉,兩件衣服款式相同,因?yàn)槟嵌际锹逄煲赖哪赣H在1084年夏天買給兩個孩子一人一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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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記得,那天在酒樓上,一陣微風(fēng)吹過來,裹著萬家炊煙的木香,而那時洛天依恰好湊過來,阿綾向后躲,后背卻頂在墻上退無可退,洛天依的衣裙上則隨風(fēng)飄來一股淡香。在那個短短的瞬間,阿綾希望她能沉醉在這風(fēng)里,永遠(yuǎn)不要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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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記得,她那時想,其實(shí)那不是她第一次如此想,她也不是在見到洛天依時才第一次如此想。她想,如果沒有部族里的陰謀和紛爭,如果沒有親人之間無休止的算計,如果她能在完整的幸福的家庭長大,如果一切都不是那樣的令人窒息,那么她額克那拉 · 阿靈阿,是不是也會在這個年紀(jì)活成洛天依的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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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克那拉 · 阿靈阿也許會活得無憂無慮,活得干凈;會喜歡梅花,喜歡春日的傍晚,喜歡夜幕下城市里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燈??伤种?,不管她怎樣想,她還是成了如今的樣子,因?yàn)樗疹~克那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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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的火已經(jīng)燒了四五日未停,無數(shù)股濃煙從無數(shù)個院落中升起,阿綾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她兩年前在酒樓上遙望的那個院落。風(fēng)里盡是嗆人的氣味,應(yīng)是房舍和尸體經(jīng)過爆裂燃燒后發(fā)出的。角樓遠(yuǎn)離積尸如山的昔日的中心城區(qū),但也依然飄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尸臭。從破城那日算起,這火和煙就從未停過,這味道也從未散過,這氣味究竟從何而來,阿綾自己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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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來自于她自己的身上吧,她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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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角樓上看去,城中到處都是尸體,有穿著衣服的,也有衣不蔽體的。其中有些可能是當(dāng)年一同烤火吃芋頭的那些洛天依的閨閣朋友,其中也可能有那年春天二人游歷秦淮河時那個小吃攤的老板和伙計。無數(shù)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顏色以無序的方式橫在江南煙雨中城市模糊的青灰底色上,阿綾只覺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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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終究是落了,因?yàn)楸钡氐娘L(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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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落在本應(yīng)盛放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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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爆出一陣不合時宜的笑,笑自己毫無意義的傷春悲秋,毫無意義的偽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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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數(shù)年,她回來了,以征服者的身份,以她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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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曾和洛天依的閨閣朋友們一起烤芋頭,她曾和洛天依一起游湖,聽老船夫講故事,也在河邊的小吃攤子上和老板講價。洛天依的父親曾笑著摸過阿綾的頭,洛天依的母親曾給阿綾買過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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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阿綾親手毀了這一切,因?yàn)樗疹~克那拉,在認(rèn)識上面這些人的十六年前就姓額克那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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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江南是洛天依的小天堂,此時卻是人間地獄,阿綾是親手點(diǎn)燃地獄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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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沒能保護(hù)住那個成長在另一種可能性里的自己,反而讓洛天依成了另一個十二歲時的她。洛天依沒有蒸蒸日上的部族,沒有哥哥,沒有姑母,她不是酷寒山巒中翱翔天際的海東青,她只是一片需要保護(hù)的梅花,還未開放便被海東青掀起的狂風(fēng)吹落人間。洛天依的天塌了,她比1080年的阿綾絕望八十萬倍,阿綾拉著她,沒叫她掉進(jìn)火里,可洛天依也回不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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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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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向著一個希望前行,即使明知那是泡影,她只想在必然的毀滅到來之前留住洛天依在她身邊,多一刻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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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洛天依面前脫下那件大紅披風(fēng),露出里面的衣服,那不是鎧甲,而是那件粉紅色的裙裝。洛天依慢慢坐起來,笨拙地試圖摘掉脖子上的套索,庫塞特軍官想要再猛拉繩子,讓洛天依倒回地上,卻被阿綾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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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讓我們回到過去,可是你能嗎?”,灰發(fā)女孩看著阿綾的眼睛,“我能嗎?他們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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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家鄉(xiāng)被烈火焚盡,又在大雨里化作飛煙,至親摯友皆已離世,她也落入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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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破碎凋零,如猩紅鐵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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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是孤舟一葉,困在血色的風(fēng)暴里,四周皆是地獄,而這地獄里,她唯一還認(rèn)得的,是點(diǎn)燃地獄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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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哭著求阿綾殺了她,她的聲音快要把阿綾撕碎,阿綾明白那種絕望,她一直不想讓洛天依再經(jīng)歷一遍,可她失敗了,這是個死局,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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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不能回到過去,不能與洛天依回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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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在這人命如草芥的亂世里讓洛天依衣食無憂,甚至可以好過從前。她可以接著騙洛天依,讓她相信阿綾所作所為皆是身不由己,讓洛天依“原諒”她,然后好得像從前。她有這個能力,她是能讓那個和阿契特對陣十余年未輸一陣的帝國總兵被帝國自己的皇帝抓去凌遲處死的四貝勒阿靈阿,對付一個絕境中的天真姑娘對她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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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不想,她不能再傷害洛天依了,即使她已經(jīng)傷了她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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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先對自己的獵物動了感情,也許從一開始這就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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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不由己”是阿綾的最后一道防線,可她當(dāng)年看不清哥哥們,看不清父輩,看不清墨速宜,如今也看不清自己。她并不是身不由己,從十二歲起,有哪次決定不是她自己做的嗎,從她做了第一個決定,從她決定拿起弓來的時候,決定走進(jìn)權(quán)力的游戲的時候,她就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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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覺得自己就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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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在滿身泥的洛天依面前將身上的粉色裙裝脫下來,露出里面的鎖子甲的掛在腰上的順刀。她想抓起那件裙子,在洛天依面前撕碎,然后將碎片丟在地上呼吸困難的女孩身上。她想從庫塞特軍官手里接過繩子,像拖死人一樣拖著洛天依回家,找人看著她,讓她不能尋死,再在將來漫長的時間里像馴服那只叫釋天的海東青一樣馴服這只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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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覺得自己就要瘋了。可是她感到了壓力,那是臨戰(zhàn)狀態(tài)的壓力,這壓力讓她感到親切和熟悉。她本來應(yīng)該快要瘋了,或者已經(jīng)瘋了,但阿綾卻在這個時刻變得異常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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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剛剛哭著求死的時候說就算阿綾想像“在小橋上殺那幾個當(dāng)兵的”一樣殺她,她都會認(rèn)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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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不知道那幾個人是穿了帝國軍服的喀拉庫吉特牧民,但阿綾知道,阿綾也知道他們?yōu)槭裁磥?,因?yàn)榘⑵跆睾拓枩喸谟媱澲嗤臅r期。但兀爾渾那個老成的蒙楚格管不住手下的小貝勒們,而那群貨色只比阿綾空長了年歲,還是急躁、冒進(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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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阿契特需要保持冷靜,四貝勒需要保持冷靜,但四貝勒差一點(diǎn)就無法保持冷靜,因?yàn)橐粋€問題,一個弱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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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弱點(diǎn)需要被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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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想到了解決方案,這很容易,太容易了,但她不想這樣,非常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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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把她帶回去,別死掉”,阿綾下樓前對副都統(tǒng)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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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被丟回了那個小房間里,這是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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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阿綾出去巡城,一個穿青色鎧甲,肩甲上有蟒紋的庫塞特軍官帶人來說要帶走洛天依,那天看守洛天依的甲喇額真是烏真超哈營里剛好休假的帝國人,而來者恰好也會說帝國語,從門外的交流中,洛天依聽得一個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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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是阿契特部監(jiān)國大長公主府的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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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被帶到了一個新的地方,那屋子很大,比被阿綾占據(jù)的洛府大上很多,屋內(nèi)有一重又一重的紗簾。她被兩個白甲人按在地上,在那之前,洛天依只是隱約看到,屋子另一端的椅子上有一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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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在地上,她想著自己的結(jié)局,她感到恐懼和無助,這已經(jīng)是她十幾天來這新的生活的新的底色了。她目睹死人,成堆的死人,她目睹別人殺人,她得知阿綾用筆殺了很多很多人,她目睹阿綾用她洛天依能想象到的最殘酷的方式殺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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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害怕阿綾有一天也會來殺她,而洛天依對此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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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濃烈的絕望和恐懼回短暫褪去,洛天依會感到不解,為什么阿綾成了這樣,為什么這個阿綾讓她感到如此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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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還在想現(xiàn)在自己面對的事情。她曾經(jīng)從言和那里聽說過阿契特部已故大那顏的妹妹額克那拉 · 墨速宜的名號,論輩分,她應(yīng)是阿綾的姑母了。洛天依不知道今天會發(fā)生什么,也許墨速宜人很好,會成全她求死的心,也許墨速宜和阿綾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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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根本的恐懼還是對未知命運(yùn)的恐懼,洛天依也終于體會到了這一點(diǎn)。她抵觸、恐懼,然后感到無助,最后竟開始祈求著這未知的命運(yùn)能夠快些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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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也許已經(jīng)有幾個時辰,洛天依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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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層帷幕后的那人終于說了什么,用庫塞特語說得。洛天依只能聽出那是個女人,年齡應(yīng)該很大,至少不是阿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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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簾升起,士兵和侍女紛紛退出房間,空間內(nèi)復(fù)歸寂靜,洛天依可以聽得見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又過了很久,洛天依徹底被未知打敗了,她抬頭去看座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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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沒見過真狼,更分不清公母,可她覺得那是一張屬于一只頭狼的臉,一只老邁但獨(dú)撐起整個狼群的母狼。那張屬于五十多歲女人的臉上只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另一只眼眶里塞了一只雕花的象牙假眼。那張臉被歲月的風(fēng)霜刀劍劃過萬次,其中一條疤從額頭到臉頰斜著劃下,眼眶里純白的珠子就橫在刀疤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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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Mesui,墨速宜”,她說話了,“你也許聽說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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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狼神態(tài)安閑,手里把玩著線袍腰間的繩結(jié),似乎和一個江南小姑娘談話是她這一天的時間表上最輕松的一件事了。她穿了一身黑色線袍,坐在椅子上,僅剩的好眼射出目光如阿綾手里的重箭,將被看到的人牢牢釘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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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還真像,洛天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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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的阿綾,從前都做過什么嗎?”母狼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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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殺了言家…還有這座城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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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速宜笑出聲來,“你就只知道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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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過之后,她探身過來,問地上的洛天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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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有糧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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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們來之前有”,洛天依不知道對方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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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知道,如果沒有糧食吃,就是饑荒,那是一種什么感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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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洛天依只在廢墟里過了兩天,剩下的時候都在阿綾手里,她尚且有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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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十三歲那年,我們遇到了一個最冷的冬天,冷到你無法想象”,母狼咋了咂嘴,“你知道我們是怎么解決饑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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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湊到洛天依的耳邊,“我命令諸位大貝勒和小貝勒、小阿哥們分路齊出,先在我們新征服的地方里搜殺無糧之人,再去你們的地盤搶糧食,你猜猜,當(dāng)年跟在大貝勒后面跑來跑去的小貝勒里面,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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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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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想你可能也不知道”,墨速宜說,“攻城并不一定要大炮轟,沒有大炮的時候就只能圍困,而圍困的時候,城里就會發(fā)生一種有趣的小范圍的饑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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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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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冬天,我派你的阿綾圍了你們一座城,圍了四個月“,墨速宜捏了捏洛天依的臉,女孩伸手去擋,卻被另一只粗重的狼爪鉗住,”你猜猜,糧食吃完了,戰(zhàn)馬也殺完了,餓瘋了的士兵們會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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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說不出話來,她害怕極了,她猜出墨速宜說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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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我們?nèi)フ饔憵w附你們的西州之地,當(dāng)時我們剛打下他們一個部落的王城,那年我侄女十五,她和四百多人在那個破寨子里被一萬多部落土兵圍了,我們的橋塌了,大兵過不去,我們修了三個月橋,那四百多人就在那被圍了三個月,那里邊糧食不多,俘虜?shù)故呛芏啵阍俨虏?,你的阿綾是怎么挺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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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倒之前,洛天依想起一天前阿綾給她找來的包子,那幾個小籠包都沒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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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醒過來,墨速宜仍舊扶著膝蓋蹲在她身邊,地板也是干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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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剛剛她嘔吐,哭喊,試圖搶奪墨速宜的腰刀尋死,然后被老女人一招摔在地上摔暈過去,這些事都從沒發(fā)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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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母狼并不想放棄玩耍她此生見過的最簡單也最脆弱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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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速宜揮揮手,一個侍女捧著幾大摞本子交到她手上,這樣的東西洛天依見過,這是庫賽特人寫戰(zhàn)報用的羊皮本子,她在那個曾屬于洛府的正堂上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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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你的阿綾的東西,她那么喜歡你,你不多了解了解她,豈不是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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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跪坐起來,雙手撐著地,抬頭看著墨速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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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她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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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狼隨便翻開一個又一個本子,一條一條地給洛天依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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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破圖爾加城,拆毀全部城墻,掠走全部人口,中途發(fā)現(xiàn)帝國軍援兵,于是留女不留男,并帶走全部牲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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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魯加,破城后六天封刀,大量人口懸梁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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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爾喀拉,百姓十存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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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倫,圍城四個月,帝國六次援兵均被伏擊,城中人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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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赫瑞姆,圍城三個月,破城后殺死所有人口和降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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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拉汶,被兩紅旗攻下四次,主力離開后又叛亂四次,最后一次攻城,城中的尸體太多,跳河的人太多,導(dǎo)致護(hù)城河水流受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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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諾,圍城八個月,破城后四天封刀,統(tǒng)計人口時與帝國時期記錄相差七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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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1-1083年、1085-1087年之間六次繞路南下進(jìn)攻,抄掠帝國北方,每次攻克數(shù)十城,掠走人口數(shù)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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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念完一本,墨速宜都掐著洛天依的臉,扭過她的頭去,叫洛天依的那雙淚眼去看到每一本軍報末尾都會出現(xiàn)的那個刺眼的庫塞特語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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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止不住地想,想那個令她覺得從未如此陌生的阿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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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長期圍困城池,導(dǎo)致城里開始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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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在敵境被圍困,自己和手下又開始吃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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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下令“有用之人,各牛錄酌情挑選,無用之人,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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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因?yàn)橐粋€新征服的村莊殺了兩名整紅旗派去征糧的士兵,于是將那一帶的十幾個村子劃定為“有罪地方”,令“諸牛錄額真分路前往,下于各處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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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下令“所獲人口,按牛錄分給,每牛錄婦女十口,女童十口,至強(qiáng)橫不宜之男丁,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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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在從前,洛天依不會對這些東西有一絲概念,可她回不去從前了,她見到了極致的恐懼和無助,她不住地想,想象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數(shù)十萬,數(shù)百萬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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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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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阿綾也是女子,是和洛天依一般才剛成人的女子,甚至在這些東西中的一部分寫就的時候,連她自己也是“女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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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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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速宜這時適時地從一個柜子里掏出一把竹胎南弓和一支火燎桿箭,她告訴洛天依,阿契特人常用的北弓遇水則壞,而楊木箭桿在南方的陰濕氣候里極易毀壞,多虧了阿綾帶回來的南弓和火燎桿箭,阿契特軍團(tuán)的征服之路才減少了很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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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有這能在大雨里使用的新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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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有這不會腐壞的新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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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有幫助阿綾發(fā)明了它們的洛天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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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帝國失去了一個機(jī)會,帝國失去了一個在一場最容易讓阿契特的大梢角弓發(fā)揮失常、最容易讓楊木箭桿腐朽爆裂的大雨里,殺死額克那拉 · 阿靈阿的機(j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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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肅武親王可以在打穿帝國東部和南部之后長驅(qū)直入,在不遠(yuǎn)的未來,插進(jìn)帝國從未被染指過的西南腹地,然后攻下更多的城市,殺死更多的人,為了她的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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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一到,玉石俱焚,或全城皆殺,或殺男而留女“,母狼補(bǔ)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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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因?yàn)槟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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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因?yàn)槲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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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速宜引導(dǎo)著洛天依知道自己想讓她知道的,想自己想讓她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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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dú)眼的母狼安靜地欣賞著這一切,似乎在欣賞一場精彩的戲劇,即使她從沒看過戲。墨速宜在這個下午徹底領(lǐng)略了戲劇和戲劇性的藝術(shù),而她將要拉著這個可憐的年輕姑娘走上這場戲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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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老言的孩子是給你看過我們的《實(shí)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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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回想起言和來找她的那個下午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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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月,世界已經(jīng)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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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得《實(shí)錄》上‘突剌格可汗攻破阿美拉堡’的那一節(ji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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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速宜揮揮手,說了句庫塞特語,一個侍女取來一本雙語的《庫塞特實(shí)錄》交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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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大汗給阿美拉堡的守備寫信,他就投降了?“,洛天依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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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速宜把書摔在地上,哭紅雙眼的洛天依也被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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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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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抽出一本看起來最陳舊的軍報,給洛天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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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又是阿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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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那時才十三,是她哥哥穆德里手下的小貝勒。阿綾和五十多個護(hù)軍扮作馬販子提前溜進(jìn)了城,把城中的底細(xì)摸得干凈,一個多月后的一個夜里,穆德里大兵潛行至城下,阿綾親率突擊隊進(jìn)攻守備府,殺死游擊將軍,生擒守備,另一路突擊隊則殺死衛(wèi)兵打開城門,放穆德里大軍入城,于是阿美拉堡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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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這個扮演庫吉特草原馬販子家小女兒的侄女居然還和那個游擊將軍家十五歲的將門虎子打得火熱,直到她親手射死他爹的那個晚上”,母狼盯著洛天依,咧著嘴笑,“洛小姑娘,你說,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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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洛天依開口,墨速宜又補(bǔ)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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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是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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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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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的時間,墨速宜也沒說一句話,她把時間全部讓給了洛天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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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洛天依失去了最后一絲在這風(fēng)雨飄搖的亂世里可以確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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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跌進(jìn)無邊虛空,但這一次再沒有東西可以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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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墨速宜面前徹底碎掉,她痛苦,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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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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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屋外一陣喧鬧,甚至還有拔刀出鞘的聲音,有人用庫塞特語激動地喊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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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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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哭著哀求墨速宜快點(diǎn)殺了她,她不想再見到阿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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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家的小alin好像還想見你?。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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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狼用庫塞特語喊了什么,于是外面人聲稍歇,門簾掀開,阿綾撞了進(jìn)來,穿著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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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沒死,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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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似乎失去了產(chǎn)生情緒的能力,只是保持著雙手撐地的動作,用一雙無神的眼睛盯著阿綾,死死地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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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第一次覺得心里有些發(fā)慌,因?yàn)樗鲁雎逄煲罏槭裁磿兂蛇@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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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槟僖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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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會發(fā)生的事情還是提前發(fā)生了,木已成舟,箭已經(jīng)射出,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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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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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速宜打破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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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會犯兒女情長的錯誤”,她是用帝國語說的,“可你是最強(qiáng)最硬的弓,不能有一絲軟肋,而我也不能冒一絲風(fēng)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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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想開口說些什么,但只是張了張口,什么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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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速宜又指著洛天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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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個帶回去“,她說,“今天封刀,我給你一夜的時間,明天這個時候不要讓我看見你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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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轉(zhuǎn)身要和洛天依一起走,卻被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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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出去,alin留下“,墨速宜說,用庫塞特語,”我有話和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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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對著門外吩咐了什么,兩個白甲人進(jìn)來帶走了洛天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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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被帶走了,她沒做任何反抗,也沒再說什么,甚至沒有發(fā)出聲音,像一具任人擺弄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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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被帶回了曾經(jīng)的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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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阿綾回來了,而且穿著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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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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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殺了多少人?又把誰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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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摘下鐵盔,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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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封刀,我去主持發(fā)糧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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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又不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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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解開發(fā)辮上的絲帶,任長辮自然垂下來,只是辮尾不再有紅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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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綾被她自己燒掉了,在九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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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再保護(hù)…我們不會再見面了“,阿綾坐在床上,坐在洛天依身邊,”這是最后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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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房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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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房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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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房間里,就像兩年前的那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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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姑母真厲害,連這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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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子被她要去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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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了吧”,洛天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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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響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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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名字的意思嗎?”,阿綾轉(zhuǎn)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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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卻扭過頭去,她不想看阿綾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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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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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站起來,用庫塞特語念了首詩,是她參加那次誓師大會當(dāng)天晚上回家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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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隔斷,被山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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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隔斷,像不相交的山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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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隔斷,被我們各自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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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不會知道阿綾名字的意思,正如她不會知道這首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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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需要知道,正如她不需要知道阿綾那些永遠(yuǎn)不會告訴她的往事,正如她不知道她曾真的是阿綾的唯一的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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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需要知道這些,單純的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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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洛天依,阿綾是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的惡人,阿綾焚盡了她的家鄉(xiāng),殺死了她所有的親人和摯友,阿綾一路走來,滿手鮮血,阿綾讓她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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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是一切的兇手,洛天依只需要知道這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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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來了”,洛天依笑了,笑得平靜,“蒼狼可以放小羊去見和羊群團(tuán)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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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忽然唱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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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嗓子啞了,是那天在角樓上被套索傷到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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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唱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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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庫塞特語,用嘶啞的破音,唱阿綾教給她的唯一一首庫塞特語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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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阿契特先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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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nèi)ド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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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戴上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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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弓上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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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射出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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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場就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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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洛天依問,她忽然笑了,就像那年在酒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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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你找到你的獵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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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站起來,出去叫了兩個護(hù)軍,她讓他們?nèi)グ崖逄煲浪偷侥僖四抢锶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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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阿綾徑直走去了辦公的正堂,沒有回頭,也沒有見洛天依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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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像那天下午墨速宜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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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果真是最像的師徒,連對局勢的判斷也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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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庫塞特諸部南下的時候起,屬于曾經(jīng)的分散的部落體系的時代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所以諸部中將出現(xiàn)一個新的,集中了前所未有的權(quán)力和前所未有的領(lǐng)土面積的帝國皇帝,而阿契特需要成為誕生皇帝的那個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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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選應(yīng)是穆德里,而阿綾將在這其中起到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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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走到后院,又走到空無一人的臥室旁,她想推開門,但還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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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去找池塘邊的梅花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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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對除了那一朵之外的滿樹梅花沒有一絲感情,因?yàn)樗鷣砭褪且P掉這株梅樹,再搬一株臘梅過來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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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困了,思緒有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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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難以保持冷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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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后悔嗎?如果有機(jī)會,會回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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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想。即使她不知道要因?yàn)槭裁炊蠡凇⒁驗(yàn)槭裁炊仡^,回頭了又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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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答案是不會,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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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三十多年前,阿綾的父輩們——突剌格、那羅古兒、墨速宜三兄妹決定帶著額克那拉部落險些被另一部落滅族之后剩下的最后十三個人起兵,開始吞并阿契特之地諸多小部落,將阿契特從地名變成部落名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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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081年,突剌格決定對帝國開戰(zhàn)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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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墨速宜、穆德里和阿綾六次入塞抄掠,決定最終南下逐鹿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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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候起,所有人就都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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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不后悔,她從不后悔,更不會回頭,因?yàn)轭~克那拉從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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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綾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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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會對一個人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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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組】綾將軍在梅花樹下思考人生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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