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家伙合租房》 最終話:與那家伙合租房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設(shè)計: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最終話 與那家伙合租房
(一)
「接下來,我要侵犯你了」
「蛤……?」
「……開玩笑的啦」
輕浮地開著玩笑的狼,與夕暮十分不相襯。我無法理解地看向他,他卻一臉奸笑地從旁拿出我來到這里時穿著的衣服。
「總之先把衣服換了。都被汗浸濕了吧」
「啊啊……喂,別岔開話題。剛剛的那是怎樣?」
「沒什么。只是想要這種設(shè)定而已」
「設(shè)定……」
梓馬在詫異的我面前拿出手機。已經(jīng)傳出的訊息欄顯示著『做了也沒關(guān)系吧?』的文字。發(fā)送對象是悟跟泰利。
「……這什么?。俊?/p>
「好啦好啦,你就敬請期待吧」
愉悅地說著的梓馬晃起手機,笑了起來。
「都被這么挑釁了,就算是那張蠢臉也會慌張起來的吧」
「這真的能成功嗎?」
「喂喂,你要是忘了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對抱著疑問的我,梓馬擺出了自信滿滿的表情。
「梓馬君可是超能力者喔」
(二)
醒過來時已經(jīng)早上了。我眼睛半開地想坐起身,卻沒有如愿。在淡薄的光芒中,我逐漸取回意識。
身體雖然動不了,頭倒是還能轉(zhuǎn)。雖說是看膩了的天花板跟房間,這景色卻十分令人懷念。不久我的頭腦清醒過來,終于注意到了摟著肚子的手。
睡眠的呼吸聲與略帶汗味的氣味;他的吻部不時地像是在嗅著我的耳根般起伏,搔癢著臉頰。喜悅與安穩(wěn);或許是因為這感覺許久未經(jīng),沒什么實感。
日光即使柔和也很眩目。抱著我的手臂是如此溫柔。感覺像是在夢中漂浮。高昂感與舒適感充斥胸腔。
「…………」
這真的不是夢吧;該不會這溫暖其實都是幻覺吧;我不是在那天之后一直空白的延長線上,沉浸于自導(dǎo)自演的空想當(dāng)中吧?
深沉的睡眠呼吸聲仍然持續(xù)在背后響著。劃過鼻尖的寒氣與緊抱我的臂力;打在后腦勺上的呼吸;無數(shù)次夢見的體溫、氣味、感觸。這些全都像這樣近在身旁,令我不禁害臊起來。簡直像是夢幻般的場景。
「…………」
我下定決心回過頭。照在臉頰上的朝日;直立的毛發(fā);帶有淚痕的眼角;嘴巴半張的、睡臉。
我勉強把手臂從棉被里拉出,捏了他臉頰一下。此時臉頰扭曲,照在其上的光映出各種形狀;他嘴角偶爾抽動,反射了更多光芒。
我看著這景象,笑了出來。這張臉還真蠢??;這表情呆得讓人擔(dān)心起他是否已經(jīng)忘了昨晚的事??赡苁且驗樵S久未見,反而覺得新鮮。
……不過正因如此,這才是現(xiàn)實。既非夢也非幻的早晨。曾是那么近在眼前卻遠(yuǎn)在天邊的存在,毫無疑問地就在我身旁。
「…………」
因為兩人連衣服都沒換就睡了,那家伙還穿著昨天的連衣帽。我盡力翻了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靠向他,潛入他的胸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但不知不覺就想這么做。
……有種舒心的味道——就像是剛下完雨時放晴的瞬間一樣;就像是溢滿向日葵花田的陽光一樣,清澄的味道。
嘛,雖然其中也混雜著汗味跟土味就是了,但我也把它們當(dāng)作幸福的材料。要是可以的話,希望能維持著互相抱著的姿勢繼續(xù)睡。
「嗯……」
「啊……喔哇」
然而,這份安穩(wěn)好景不常。那家伙身體動了一下,偶然地用雙腿夾住了我的一條腿。
這下不妙,非常不妙。從位置上考慮的話,他的那個確實就在我大腿更上方一點。也就是說,如果稍微動一下,就會碰到——要觸碰到禁忌了;要誤入雄性的花園了。這可不行。再怎么說都還太早了。
我縮了下腰。不只是那家伙的,我的也不妙了。因為才剛起來就碰上這種狀況,所以更加糟糕。
昨天才團(tuán)聚,今天就帶著邪念什么的,說穿了實在是過于惡劣。我含恨抬起視線,看著萬年如一日的呆滯睡臉。他可能是在作好夢吧,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我這邊可是焦慮萬分,這混賬居然還毫不知情地熟睡著。
「…………」
我越來越火大,甚至都有了干脆就去碰的心。反正我們昨天都趁勢接吻了不是嗎;都兩相情愿了,也不用顧忌這么多吧。
「…………」
我吞了吞口水,慢慢把手伸出,撐起棉被,直達(dá)那家伙的下腹部。不過就是碰一下嘛,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現(xiàn)況如此,勉強可以當(dāng)作是偶然跟事故之類的灰色地帶。
……我在腦中想著各種借口,但在還差一點就要碰到的時候——
「嗯~」
黑狗突然起來了。由于突如其來的事態(tài),貓……也就是我嚇了一大跳,然后馬上因為慣性而從床邊掉下去——
——的這種事沒有發(fā)生。粗壯的手臂在岌岌可危之時環(huán)住了我的背后。
「……沒事吧?」
「喔、嗯……」
那家伙擺著他特有的睡眼惺忪臉,以剛起床的口吻問道。該不會只靠氣息就注意到我要掉下去了吧?雖然是幫了大忙,但感覺好可怕。
「小善……」
「什么事?」
「早安」
「……早安」
由于他閉著眼睛說「早安」的蠢樣,我剛才的情欲煙消云散。我搖著他的肩膀,叫道:
「快起來啦。還得吃早餐去大學(xué)呢」
「…………」
他本體雖然沒動,卻用尾巴輕輕點頭的樣子;該說是靈巧還是邋遢呢。我聳了聳肩、嗤之以鼻,收起了激動的心情。
我也真是的,到底在想什么???這不過才回到了起始地點,有什么好慶祝的?雖然不知道這家伙能接受到哪種程度,但總之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先去洗澡吧,我會趁這時間把飯做好的」
「早餐……啊」
大智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把眼睛睜開;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這家伙突然想到什么的時候,基本上都會導(dǎo)致微妙的結(jié)果。我繃緊臉,大智卻像之前一樣說道:
「早餐由我來做可以嗎?」
「咦……」
(三)
「…………」
說真的,嚇到我了。這只蠢狗什么時候具備了料理技能的?在洗完澡,預(yù)想著慘淡的光景的我面前——
「……不敢相信」
是擺在桌上的兩片吐司與……玉子燒;還有閃閃發(fā)亮的得意表情。而且形狀也沒散掉;雖然看了流理臺一眼,也只見到與玉子燒數(shù)量相應(yīng)的蛋殼。
「怎么樣,小善」
「……你真的是大智嗎?」
「好過分」
我嘲笑著嘟起嘴的大智,邊坐到平時的位子。嘎嘎作響的地板;椅子的硬度;從開著的窗吹進(jìn)來的風(fēng);漸漸活絡(luò)的室外喧囂;以及,坐在正對面的黑狗。我品味著這令人懷念的一切,夾起一片玉子燒。
「嘛,外表還過得去吧」
「對吧對吧,我可是練習(xí)超久的~」
「誰教你的?」
「欸~,秘密」
咬著吐司的大智好像很滿意玉子燒的成果,很是高興的樣子。從我們的交友關(guān)系來看不外乎是泰利吧,但看在他本人想擺架子的份上,就別深究好了。
「小善你快吃吃看」
「知道了知道了」
看來很有自信啊。與那曾經(jīng)把蛋從兩端打破的時候判若兩人。我不在的這期間是發(fā)生了什么?他還擺出期待的眼神,真讓人想笑。我才剛放入嘴,他的眼神就更加閃亮了。
「怎樣、怎樣?」
「……普通—」
「太好啦」
「你為什么這么高興?。俊?/p>
「因為這次我第一次做成功嘛……」
好像說出什么可怕的事了。我現(xiàn)在咬著的居然是站在眾多蛋的尸骨之上的成品嗎?不過這樣就能理解他奇妙的自信的理由了。唯一做得好的一次,那期待值自然是很高的。
「話說你啊,為什么突然想做料理?」
「咦?」
「我來做不就好了?」
「那樣我也很開心啦……不過還是保密」
這家伙搞毛???在我不知不覺中就多了這么多秘密。
「好啦好啦,別那么在意」
「會在意是當(dāng)然的吧」
「好了啦。讓小善嚇到就已經(jīng)是我的勝利了」
「你在跟誰戰(zhàn)斗啊……」
我無言地咬了口吐司。雖然是很樸素的早餐,嘛,也還行吧。不管怎么說,已經(jīng)很久沒吃到自己以外的人做的飯了,更何況還是這家伙做的,怎么可能不笑出來。
「…………」
「…………」
以驚異的速度吃完飯的蠢狗正盯著我的臉。不過就做了烤吐司跟玉子燒還表現(xiàn)得這么夸張,從某方面來說倒挺令我羨慕的。話說,這樣盯著我看會讓我吃得很困苦耶。
「別再盯著我了,你也快去洗澡啦」
「咦~」
「很好吃的啦,放心」
「……嘿嘿」
大智擺著可憎的笑容走向浴室。不過就是個玉子燒得意什么。不過啊,既然都這么意氣風(fēng)發(fā)了,不如干脆以后都把早餐給他做好了。這樣既能讓他早起,我也能悠閑度過早晨。
我享受著還在咖啡機中滴著的咖啡香,淋浴聲便席卷而來。這是何等優(yōu)雅的早晨啊。懶洋洋的陽光讓人只是伸個懶腰都快睡去。離該出門的時間還有一小時左右,稍微躺下也可以吧。
我緩緩在沙發(fā)上躺下,閉起眼睛。然而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告知著來電。我有氣無力地接了起來,這才確認(rèn)對方是誰。喇叭響起的聲音是許久沒聽見的:
「喂喂喂~」
「嗚哇」
總感覺很嗨的音色;看來又喝醉了。大概是不爽我的反應(yīng)吧,來電的人氣勢洶洶地抱怨了:
「什么啊,怎么可以對母親這種態(tài)度」
「……媽」
「沒錯唷~,善人。你的母親」
總覺得能看到她的表情,我苦笑著;我盤腿坐在沙發(fā)上,無意識地打直了背。
「一大清早打來有什么事?」
「沒什么~。只是在想完全沒有連絡(luò)的兒子到底在做什么而已」
「……現(xiàn)在在家里啊」
「我想也是」
「還『我想也是』咧……」
這人搞毛?。烤椭粫碚椅覍ら_心,完全感覺不出有在關(guān)心我。對這一如既往的淡薄我也懶得嘆氣了。
「所以呢」
「所以什么?」
「我是在問你有沒有精神」
「……嘛啊,那倒是有」
「哼~嗯」
被嗤之以鼻了;到底有沒有興趣?。柯?,比起大智媽媽那樣刨根究底已經(jīng)不錯了。但要是稍微再熱心一點就好了。
「啊,怎么辦,我想要睡了」
「……蛤?」
也太自由奔放了吧。沒有比這更能貼切形容她的詞了。
「真是,妳到底是為什么打來的???」
「剛才不就說了嗎?」
「是這樣沒錯……不對啦」
「啊啊對了。說起來,大智呢?」
「欸」
她突然說出大智的名字,讓我明顯動搖了。在這種時間點談?wù)撨@個話題很糟糕。就算不想也會回想起來昨晚的各種事。
「什么啊,怎么發(fā)出奇怪的聲音?」
「……不是,沒什么啦」
我才剛回答,就聽到電話傳出呵呵作響的笑聲。
「你啊,從以前就很不擅長隱瞞事情呢」
「妳很煩欸」
「真是,跟你爸一個樣;那個人也很不擅長說謊呢」
「爸……?」
「嗯,你的父親」
「…………」
父親——這許久未聞的單詞,讓我想起了夏天回老家時的事;被她心血來潮帶去、人生第一次掃墓。對還默默將其認(rèn)為在某處活著的我來說,站在身為父親的『夏川爽太』的墓碑前確實是很沖擊。
「我,跟爸爸很像嗎?」
「嗯~,怎么說呢;臉像我就是了」
「……這我知道」
「嘛,總之就是不擅長隱瞞的類型吧」
淡然地說話的母親不像是在糾結(jié)著回憶的樣子。是母親已經(jīng)與父親的死做了個了結(jié)嗎;我是不覺得那有這么簡單啦。
「啊~不過,真要說的話,比起你好像大智更像吧」
「大智像爸爸……?」
「又開朗又天然,尤其是那稍微呆呆的感覺」
這還是初次聽聞。雖說我以前不知道,但居然會迷上跟自己爸爸相似的對象;心情上來說復(fù)雜到不行了。
「那么,大智呢?」
「現(xiàn)在在洗澡……怎么了?」
「陽子她一直吵著說最近大智不接電話啊、回嘴次數(shù)變多了啊、反抗期什么的」
「哈哈……」
干笑脫口而出。大智媽媽的確像是很會鬧的樣子;畢竟曾對雙親如此低聲下氣的那家伙,現(xiàn)在也有所改變了。
「所以你就跟大智說吧」
「好~好~」
「說『我家的善人就請你多關(guān)照了』」
「蛤?」
這是妳自己的留言吧。這種會讓那家伙笑得合不攏嘴的傳言,誰會特地跟他說啊、誰會啊???
「說到底,大學(xué)生活都過半了,還有什么好關(guān)照的?。俊?/p>
「哎呀。那就不繼續(xù)合租了嗎?」
「咦?」
「我還以為畢業(yè)后也會一直繼續(xù)的說」
被這么干脆地一說,我有種自己的心情才奇怪的錯覺。就算關(guān)系再怎么良好親密,大學(xué)畢業(yè)后的志愿不同也很平常。再怎么說都不可能做同樣的工作或進(jìn)同樣的公司吧。
「說什么繼續(xù)……是要怎么做?」
「跟著大智不就行了?反正很適合你吧,主夫」
「……我說啊」
又在亂說了;雖然我也有做過這種理想的白日夢就是了。
「開開玩笑啦、玩笑。你認(rèn)真了?」
「……媽你呢?」
「嗯?」
「媽你不在意嗎,如果我過這種生活的話?」
雖然我反悔著問了這種微妙的問題,但也有在認(rèn)真想。雖然她嘴上說是玩笑,但怎么都不覺得她那話是完全沒思考過就說出來的;這可是關(guān)乎到兒子前途的重要大事。
「啊哈哈」
……我這邊可是很認(rèn)真的,不知為何響應(yīng)的卻是笑聲。
「妳在笑什么啦」
「你想想嘛。這還需要我的許可嗎?」
「許可?」
「隨你喜歡不就行了?人又不是為了父母而活的」
「那是……」
媽媽爽朗地這么回答;但正因如此,我才不知道她的真實想法。就算是這位比其他人還開明的母親,也應(yīng)該期望著幸福才對——離巢獨立的兒子與心愛的女性共筑家庭,這種「普通的幸?!埂?/p>
也不就職、只是跟著兒時玩伴的摯友一起無所事事的生活下去這種事,我覺得就算是父母也看不下去吧。
「我沒關(guān)系啊。只要你開心就好了」
「……就算妳這樣說」
「怎么,你有什么不滿?」
「不是啦……所以說、那個——」
真是瘋了。我明明什么都還沒跟她講的;也不像是有查覺到的樣子啊。
「沒事的話我就去睡啰」
「欸、妳等等啦」
「哎呀,是想跟媽媽說更多話嗎?」
「所—以—說,不是這樣啦。是妳自己說想聽兒子的近況吧?」
「那倒是……還好啦」
「為什么啦???」
「因為你啊,就算我問了也不會說不是嗎?」
她半笑著回答,我因為被說中了而啞口無言。她說得確實沒錯,如果真的問了,說實在我也會煩惱某些事是否能說——
『其實我喪失記憶了;跟摯友鬧翻了。不過沒問題,已經(jīng)攜手度過難關(guān),居然還結(jié)為情侶了;記憶也平安回來了,現(xiàn)在很幸?!?/p>
……這種吐槽點滿到會被當(dāng)作是在編故事一樣的情節(jié),說了怕是要把她笑死。
「你看,被問了會很困擾對吧?」
「……如妳所說」
還是一樣對抗不了啊。明明是個偏向于飄飄然的母親,就只有這種時候才特別敏銳,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嘛,你就自在地生活吧??梢笾呛煤孟嗵庎浮?/p>
「…………」
「那我就去睡了」
「……媽」
「什么事?」
「謝謝」
「……雖然不太明白,但是不客氣」
晚安——說完這句臺詞后她便掛斷電話。在回歸安靜的房間,我獨自一人感到風(fēng)吹撫著毛發(fā),把伸直的背徐徐卷曲。這種無條件的溫柔,讓人毫無抵抗地放松力氣。
「小~善」
……我還沒來得及沉浸在感慨中,那遲鈍的聲音已輕快地傳入耳中:
「能幫我拿要換的衣服嗎?我忘了拿進(jìn)來了」
「…………」
我的表情嚴(yán)肅至極。這種事以前也發(fā)生過吧?不過跟那時比已經(jīng)成長了不少,我也不至于會動搖了吧。就在我無奈地垂下肩膀,走向走廊時——
「……咦?」
「……啊咧?」
更衣間的門開了,冒著熱氣的黑狗從中出來;自不必說,是裸著。這回雖然連毛巾都沒掛著,但我的防衛(wèi)反應(yīng)依然健在——在確認(rèn)了那家伙的身姿、理解事態(tài)的瞬間,我就把頭轉(zhuǎn)了九十度。
「……你干嘛出來啦!?」
「咦,抱歉,我還以為小善你沒聽到……」
「給我包好毛巾等著」
「好~」
他有氣無力地回答著關(guān)起門。我現(xiàn)在有抗性,還有躲開幸運色狼的能力了。雖然如此,要毫無防備地與這個天然呆混蛋一起生活還是對心臟不好。
我嘆了口氣,鎮(zhèn)定住火熱的身體。雖然是已經(jīng)沒有顧忌的必要了,但無論如何都還是沒能掙脫單戀他時的純情。
「哈啊……」
又嘆了口氣。我這樣真的有在跟他交往嗎?一點都不想忘記昨天齒唇交融的那份感觸就是了——
這些點點滴滴太過無法取代,雖然帶來了喜悅,卻也帶來了寂寥。夢幻般的一夜倏忽即逝,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一成不變的早晨。即使如此也還是烙印在胸中的,是從那家伙得到的、跨越兩年的答案:
――「喜歡,小善……!」 ?。ㄋ氖旁挘?/p>
……現(xiàn)在就先放在一旁吧。就算不想些復(fù)雜的事,光憑那句話,大概就能讓我笑上一輩子吧。
(四)
中午的食堂非常熱鬧。照理來說,稀罕學(xué)生食堂的新生們早已習(xí)慣了,人口密度本身應(yīng)該下降才對。然而,為什么這么吵?
「聽我說啊貓助……咱已經(jīng)不行了……」
全都是身旁這只猴子造的業(yè)。趴在桌上的游星從剛才就一直是這副德性。托他的福,我正在吃的麻婆茄子完全食之無味了。
「為什么這世界對身高較矮的男人這么不友善啊……太沒道理了……」
從我當(dāng)耳邊風(fēng)聽到的話看來,好像是跟認(rèn)識的女孩子處得不錯,卻因為身高跟那孩子一樣,所以沒有被視為戀愛對象的樣子。雖然是很不幸,但真心不感興趣。
「貓助你也這么想的,對吧?」
「……你該不會,是在diss我吧?」
「因為你沒怎么長吧,身高」
住口;別用那種「我說了什么奇怪的話嗎?」的表情看我。首先我身高才沒有你說的那么矮。我可是有170的;雖然因為駝背所以看不出來就是了。
「就只有你能當(dāng)咱的同伴了……貓助……」
夠了,太致郁了。雖然你很可憐,但就算攏絡(luò)了我你的身高也不會變長。乖乖尋找萌低身高系的女孩子還比較賢明吧。
「話說,睦樹呢?」
「……?。俊?/p>
啊,糟糕,踩到地雷了。眼神混濁的游星憤恨不平地拋下狠話:
「咱才不認(rèn)識那種好色熊」
「友情的小船說翻就翻……」
「他說啥下次連休要兩人去小型旅行。呿,真無聊」
「…………」
「咱才沒在羨慕……才沒有……」
一面聽哭著抱怨不受歡迎的猴子的悲嘆一面吃的飯,還真是味同嚼蠟啊。誰快來救救我。大智也去研究室拿東西了,暫時不會回來。
「既然如此那啥,身高……看來沒救了,那至少朝肌肉男的方向——」
「雖然我不是很懂,但這條路線大概也沒戲吧……」
這家伙終于開始講出不著邊際的話了。說到底沒想過他居然這么想受女孩子歡迎欸。身為萬年同志的我是不可能懂的。
我終于把麻婆茄子吃完,到了該考慮如何從游星的死纏爛打脫身的時候了。此時卻在食堂的出入口附近看到熟悉的人影。雖然對游星過意不去,但正合我意。我向那邊招手,而注意到此的熊朝這邊走來了。
「你在這里啊,游星」
「…………」
一看到睦樹,游星一臉明顯的不高興;已經(jīng)稱得上是顏藝的程度了。就這么不想見到他嗎?
「我找你找好久了耶,你今天都沒有聯(lián)絡(luò)我」
「…………」
「咦,該不會在生氣吧?」
「……咱才沒在生氣」
怎么聽都是飽含怒氣的語氣。略帶嬌羞這點倒是挺可愛的;實際上和由愛生恨差不多吧。不想跟睦樹碰面大概也是這個理由。他從剛才就用手撐著臉頰,把臉轉(zhuǎn)向他方了。
「你就別管咱,旅行還是啥的愛咋怎就咋怎吧」
「果然生氣了」
「不如說是在鬧別扭吧」
「吵死了,咋樣都好啦」
如此露骨反而有點可憐。嘛,親昵相處的家伙有了戀人的話,就會因為無法維持至今為止的交流,而感到寂寞這點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也記得自己曾經(jīng)有這種時期。
說穿了,游星跟睦樹的關(guān)系,曾有可能是我跟大智的一種未來——要是大智,遇到了比我更合適的人的話。雖然說現(xiàn)在是不用擔(dān)心,但在這幾年間,我已經(jīng)無數(shù)次思考過我沒法牽起那家伙的手的可能性了。
「睦樹啥的咱才不管,咱全都不管了……」
「病得不輕啊」
我無奈地苦笑了后,坐在對面的睦樹吐了口氣。
「……旅行,我希望游星你也能一起來啊」
「啥……」
「不過不想要的話……我是不會勉強你啦」
「啥啊,同情還是多管閑事?不管是哪個都不用你擔(dān)心」
「不是啦,事實上旅行的事情被弟弟們知道了……就被要求帶上他們了」
「……哦」
「雖然小葵說了不介意,但是對我來說……那個——」
睦樹說到一半便欲言又止。游星察覺到他想說的話,立馬露出得意的表情。
「哦哦。該不會睦樹你是想兩人獨處,才想要咱幫忙吧?」
「…………」
熊無言以對、耳尖赤紅。猴子見狀,心情更加好轉(zhuǎn)。
「嘻嘻,真拿你沒辦法啊。果然咱一不在就不行了」
「幫大忙了……」
流向一下就轉(zhuǎn)變成漂亮的大團(tuán)圓了。游星的心情,好得像是剛才悲嘆不幸的猴子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睦樹也像是解決了至關(guān)生死的問題一樣,輕撫著胸口。
「那我就先走了」
「啊,對了,善人」
明明才剛從游星解放,這次卻被睦樹叫住了。我抬起停在拿著餐盤上的視線,看到了熊擔(dān)心似地半睜著的雙眼。
「跟大智發(fā)生了什么嗎?」
「咦?」
「之前碰到你們的時候,說了好像是在吵架一樣的話」
「啊—……那個,算是吧」
「小葵也很擔(dān)心呢;說什么善人你的樣子很奇怪」
「……哈哈」
我干笑著。喪失記憶的我好像露骨地對藜展現(xiàn)了敵意。怎么說呢,大概只有是國中時期的那份漆黑感情,本能性地殘留下來了吧。
「別在意啦,已經(jīng)完全沒事了」
「這樣就太好了」
睦樹笑逐顏開的表情好耀眼。光是省略了詳情這點就讓我有點心痛。麻煩的是藜,即使是一語帶過的,但肯定是從間接聽說之類的方式察覺到什么了。雖然有點擔(dān)心,但沉默是金。
「啥呀睦樹,現(xiàn)在是擔(dān)心他人友情的時候嗎?」
「咦?」
「咱也是,不知道能陪伴你到啥時啊」
「欸~,我覺得這應(yīng)該不用擔(dān)心啦……」
睦樹干脆地應(yīng)付著從旁插嘴的游星;游星不出意外地嘟起嘴:
「啊~真不甘心,這里應(yīng)該要在為回答困擾一點才對……」
「為什么啊」
「還能為啥,你這蠢熊」
對無法理解的瞇瞇眼說著無法理解的理論的猴子快步離去,熊也歪著頭連忙追上他;留下我一個人在位子上。雖然事情來去匆匆,但總之姑且靜下來了。
「…………」
不知不覺食堂中的人影已經(jīng)稀疏,附近的吵鬧聲也漸行漸遠(yuǎn)。我確認(rèn)了大智沒有傳來訊息后,也收拾好餐盤,走出食堂。
看向校內(nèi)的時鐘,已經(jīng)很接近下堂課的時間了。雖然是打算跟大智一起出席的,但既然他沒有聯(lián)絡(luò)也無可奈何。我無奈地揪著尾巴,走向講課大樓。
(五)
講堂的人出奇地多。明明平常都零零散散的,卻因為傳言說教授貌似會公布考試情報,所以才跟平時不同,人山人海。
「唷,善人」
在水泄不通的室內(nèi)靠近中央的區(qū)域,并列而坐的兩人中的豹叫住了我。
「抱歉,只占了兩人份的位子」
隔壁的悟面有所愧地摸著鬃毛。也不怪他們;在這種人群中,他們兩個光是能坐在一起都已經(jīng)佛祖保佑了。
「我們來錯時間了,真抱歉」
「沒事啦,反正我也遲到了」
「話說修這堂課的人有這么多嗎?都已經(jīng)是平常的兩倍了吧」
泰利環(huán)顧著被人海淹沒的室內(nèi),嘆了口氣;悟倒是說著「這也是大學(xué)生活的醍醐味」這種達(dá)觀的話??赐晁闹艿奶├蝗惶ь^面向這邊。
「說起來,大智呢……話說,你們昨天沒事吧?」
「啊、啊—……嘿嘿」
「……看樣子,結(jié)果應(yīng)該不錯吧」
半驚半安的我被悟這么一說,臉上浮現(xiàn)了奇怪的笑容。根據(jù)梓馬的話來看,他們兩人也參了一腳,應(yīng)該能當(dāng)做早已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因此讓我有點難為情。
「能當(dāng)作你取回記憶了吧?」
「啊啊,算是吧。這點已經(jīng)解決了」
「真的嗎?也就是說,你也想起我借你錢的事了吧?」
「咦,騙人,真的假的?」
「只是騙你玩的,善人。別當(dāng)真了」
「…………」
我用渾身力量繃緊臉面對眼前哈哈大笑的豹。認(rèn)真思考的話,我失去的記憶都只跟大智有關(guān)不是嗎。而且就算要借錢,也沒有求助于一直說著有金錢困難的泰利。自己一瞬間被騙到這點真不爽。
「總而言之,不久后再向你們討教詳細(xì)情形吧」
「那今晚怎么樣?」
「嘿?」
「最近都沒開吧,家居酒會」
家居酒會——這許久沒聽到的詞語,讓我想起了四人初次共飲的那天。
――「如果我是女人的話,你又――」 ?。挘?/p>
回想起來,就是從那之后吧。被自己所抱有的感情擾亂了生活——沉浸在思念、苦惱、哀愁、厭惡、嫉妒、詛咒、輕蔑、痛苦的日子;雖然只有幾年,卻是壓力十足的每一天。
――「我,喜歡小善啊……!」 ?。ㄋ氖旁挘?/p>
一想到等在那前方的,竟是這種結(jié)局,我甚至?xí)X得與那家伙經(jīng)歷的曲折蜿蜒也沒那么糟了。
「怎么了善人?」
「啊~,該不會是不想吧?」
兩張訝異的臉盯著突然放空的我。說起來這兩人處得這么好也是多虧了那個蠢蛋吧。我笑了出來,爽朗回答:
「沒,就做吧。雖然也要告訴大智就是了」
「那么,大智呢?」
「……消息不明」
我看著手中毫無反應(yīng)的手機,再度揪著尾巴。那家伙到底去哪了啊?都來到大學(xué)了,也不可能現(xiàn)在才逃學(xué)啊。雖然正想去找他,但課堂的鐘聲剛好響了。
「啊,糟了」
我連忙告別兩人,姑且先在附近的空席就座。我才滑著般坐下喘了口氣,隔壁的人就用這邊都能聽見的聲音大嘆了口氣。應(yīng)該是太慌忙了吧,我一臉抱歉地看向那邊,卻馬上后悔了:
「……嗚,你」
「『嗚』,這是俺的臺詞才對」
不快地豎直雙耳的兔子用不輸給我的不爽眼神盯著我。教授開始講課了,附近也沒有其他空位;四面楚歌。要在這令人討厭的兔子身旁過這一堂課的時間實在是不可能。
我們雙方為了極力不讓對方映入眼簾,都把臉不自然地傾斜。這尷尬感也太明顯了。講課的內(nèi)容都沒法好好聽。
「…………」
「…………」
雖然在課堂上保持安靜是理所當(dāng)然,卻助長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歪著的臉快抽筋了,讓不舒服的程度更上兩成時,水地像是想到什么,用手肘戳了我的手臂一下。
「……干嘛啦?」
我小聲響應(yīng)后,看向窗戶——剛好與我座位的正反方向——的水地托起腮,低聲問道:
「赤木呢?」
「欸……怎么突然提到大智?」
「沒啥,好奇罷了」
「有什么好好奇的?」
「俺尋思著親密地玩著戀人扮家家酒的你們今天為啥沒在一起」
「戀人扮家家酒……你啊」
「不是嗎?」
水地突然把視線朝向我。外面的光芒刺眼,讓我不由得皺起眉。雖然不喜歡被他揶揄,但跟這家伙講昨晚的事也真心不愿意。
「我們才沒有這種打算」
「那是咋怎,你們還親了不成?」
這家伙為什么挑釁得這么明確???都讓人以為是不是從哪里看見了。雖然沒有正面配合他的道哩,但被這么挑釁更加令人討厭,嘴巴下意識動了:
「……是的話又怎樣?」
「…………」
兔子一臉意外,突然沉默下來。到底搞毛?。侩m然我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暴露接吻的事實了,但更在意水地那意味深長的臉色。
「……要是俺也有個兒時玩伴啥的,是不是就不一樣了啊」
「你說什么了嗎?」
「沒啥」
水地就此閉口不語。他的側(cè)臉既有感傷,卻又令人覺得清爽,讓我更加困惑了。是從剛才的對話感受到什么了嗎?但我這邊只是一味讓郁憤表增加了,果然喜歡不起來。
……自此,水地到課堂結(jié)束為止再也沒說過話,令我完全無法理解剛才的真意。在我看著不發(fā)一語離去的水地背影時,悟跟泰利來了。
「善人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話……下一堂沒課,就去找那個蠢蛋吧」
「……嘿嘿。那么,到時再連絡(luò)吧」
「好喔」
我目送滿足地笑著的兩人,走向丹山研究室所在的大樓。結(jié)果講堂內(nèi)沒有大智寬大的背影。果然不至于沒有聯(lián)絡(luò)我就先回去了吧。那么就是在研究室,這么考慮比較妥當(dāng)吧。
我踏上樓梯;跟之前不同,步伐很輕盈。不出數(shù)分就走到了門前,迎接著我的是歷經(jīng)年月卻依然精悍不拔的名牌。在我正想直接開門時,背后的聲音讓我馬上回頭。
「是嗎,你也……」
越過樓梯口,在柱子后能看到面容可怕的鬃毛。那個殺氣騰騰的氣質(zhì)……是丹山教授吧。好像是在跟誰對話。我突然在一起來,手離開了門把,看著他們。
「稍微接受真實的自己……或許也不錯,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
「嘛,抵抗自己并不是件易事。我想這選擇不錯」
「但愿……如此吧」
「生命只能以其形式存在;強行改變本質(zhì)才是沒有道理的」
從這高深的話題來看,我已經(jīng)知道對方不是大智了。我又看了一會,兩人便走了出來。柱子的后面,露出了一具被白羽毛所包覆的高大身軀。
「可是,那個」
略顯低沉的鷹,困惑地摸了摸他鮮艷的喙,問道:
「我在想,承認(rèn)自我而活……是否比想象中困難?」
「哼嗯,你的意思是?」
「果然是因為,跟大多數(shù)人所認(rèn)為的普通有所差異吧。一想到世間會稱之為乖離或齷齪并敬而遠(yuǎn)之……該怎么說呢,感覺很恐怖」
「……你說的沒錯。要暴露真正的自己而活,往往得伴隨著犧牲」
在路上停下的教授,扶了一下嚴(yán)肅的眼鏡,正視著鷹。
「不過啊,虛妄是會模糊一切的」
「模糊……?」
「就是說,會錯把所謂『普通』這種奇怪的不成文規(guī)定,當(dāng)成是正確的」
「…………」
「當(dāng)然,也有需要優(yōu)先考慮這種曖昧定義的情況,但至少我能這么說——」
教授散發(fā)的氣場,讓距離相遠(yuǎn)的我都感覺快被吞噬一樣;簡直就像是自己的事正被談?wù)撝莻€普通地生活著的,過去的自己。
「以修飾、偽裝、欺騙……還有虛假逼迫自己,方能到達(dá)的『普通』,究竟有多少價值呢?」
「這個、嘛……」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幸福;既然如此,幸福的形式也應(yīng)當(dāng)符合那些數(shù)量」
「…………」
「……你做了很好的選擇;拿出自信吧」
教授把紅色包裝的糖果交給呆站著的鷹的手中,就樓梯下方消失了。感覺看到了他意外的一面。被稱為『老大』而畏懼的丹山教授居然會說出那么溫柔的一番話。
我回頭,再次面向刻著丹山研究室的名牌。該不會大智其實是被超棒的教授指導(dǎo)著吧?我無意識地緩和了臉頰。
普通與、幸福;我心想的普通究竟是什么呢?對那家伙來說的幸福又是什么?雖然這些問題不可能被簡單地解答,至少想好好度過當(dāng)下。我深呼吸,再次把手放在門——
「――喔哇?。俊?/p>
門卻突然開了,讓我想抓住門把的手揮了個空。還因此快失去平衡,好不容易重整姿勢后,前方傳來了聲音:
「啊,小善」
「啊什么啊。很危險啊你個蠢貨」
「抱歉啦」
「話說你啊,是在逃學(xué)做什么?」
「那是因為學(xué)長……」
手中抱著數(shù)張資料的黑狗因為斥責(zé)而垂下雙耳。更加巨大的人影從沉默不語的大智后現(xiàn)身了。
「抱歉啦小貓咪。我稍微把這家伙借走了」
「啊……欸——」
「坂東。之前也見過吧」
自稱坂東的白虎靠在大智身上,看著這邊。之前見到的時候好像是跟梓馬一起吧;跟水地又是那種關(guān)系,感覺就不是個泛泛之輩。是為什么而借走大智的呢?
「學(xué)長說了要我聽他抱怨」
「不都把可能的考試范圍寫在紙上給你了嗎,就陪陪我嘛,哈哈」
「就算不是我也行吧?」
「沒辦法啊,剛好就只有你一個人在嘛」
大智更顯別扭了??磥硎潜磺艚浆F(xiàn)在;毫無聯(lián)絡(luò)也是這個原因吧。室內(nèi)貌似沒有其他人,看來單純是運氣不好。
「可是學(xué)長,你也考慮一下被強拉著陪你談?wù)搼賽墼掝}的我的心情……」
「有什么不好的嘛」
「戀愛話題是指?」
「啊~,那個,是我被狠狠甩了啦」
「…………」
他才說完,我的腦中不禁浮現(xiàn)了那家伙的臉:那只不討喜的兔子,帶著奇妙氛圍的側(cè)臉。他表情那么復(fù)雜的理由,該不會就是這個吧?
「戀愛應(yīng)該是件享受的事」
「咦?」
「那家伙是這么跟我說的:『想要更令人享受的戀愛』」
學(xué)長低著頭自嘲道。因為出現(xiàn)了熟悉的詞語,讓我的預(yù)感轉(zhuǎn)變?yōu)榇_信:那家伙……跟這只白虎分手了啊。
「連我都笑了啊,自己居然這么不成體統(tǒng)」
「…………」
「雖然說實在的,我能讓他覺悟過來也算是個不錯的結(jié)果吧」
白虎望著遠(yuǎn)方,手無趣地玩弄著衣服的線頭,如此說道:
「他都用那種爽朗的表情跟我提出分手了,想必就算我死纏爛打也毫無意義吧」
「……不會,后悔嗎?」
「那當(dāng)然會啊,不過這方面我也無能為力了。該說是相性的問題嗎」
他才剛說,我馬上就想起了之前跟梓馬一起偷聽他們時的對話。可能是因為剛才丹山教授的話太有重量了,以至于我毫無困難就理解了學(xué)長的話:簡單的說,就是形式不同——這兩人各自描繪的,幸福的形式。
「嘛,不過真的就像那家伙所說的」
放開了大智的學(xué)長搔著下巴,緩緩道來:
「喜歡上誰、被誰喜歡上……之類的」
「…………」
「怎么說呢,就算辛苦也會想繼續(xù)下去;這些全都很讓人享受吧」
我邊聽著學(xué)長的話邊尋找視線的著眼點,便與大智四目相交。戀愛很令人享受;就算辛苦,也會想繼續(xù)下去。這種事我早就體會過無數(shù)次了。
「我好像……稍微能懂了」
雖然想過要割舍,卻無法舍去;想要消除,卻無法消去,想要放棄……卻沒能放棄。
被根深柢固的沖動折騰、變得滿目瘡痍、破破爛爛,卻還是放不開手的感情——它現(xiàn)在,卻確實地連接著我與那家伙。
「思念著誰……是很享受的吧」
我看著那家伙的雙眼,笑著如此說道。
(六)
在一天的課堂結(jié)束后的黃昏時,我靠著體育館二樓的欄桿,目光追著樓下飛來飛去的籃球。外面已被染成一片通紅,我卻在寂寥的熒光燈下嘆著氣。
說實在的,我想早點回家。不過在要回去時大智被牛學(xué)長給擄去了也沒辦法;說起來他有參加社團(tuán)這件事,跟喪失記憶無關(guān),只是單純地忘了而已。
「……哦」
從遠(yuǎn)處投出的籃球砸在籃板上發(fā)出巨響,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入籃框。把球投出的,正是那家伙。平時一臉蠢樣的黑狗,在這種時候卻特別有模有樣。
伴隨著運球,一上一下的雙耳、與壯碩跟輕快的詞十分相襯的體格、搖擺不絕的尾巴、平常見不到的認(rèn)真表情,以及……擦著汗的舉動之類的。。
有一說一,動起來的那家伙絕對稱得上是個好男人;這跟我迷上他和身為他摯友的事實無關(guān),是客觀來看的結(jié)果。
……這也當(dāng)然的吧。在課堂上心不在焉、還沒到吃飯時間就大吃特吃的這個蠢蛋,只有在運動時才會投注所有心力;也就是所謂的反差萌。
這樣果然會讓我想到學(xué)生時期——即使是跟那家伙不同班時,我也會在窗邊看著那家伙奔馳的姿態(tài);跟平時不同,這是唯一能見到大智展現(xiàn)熱情的機會。
「…………」
那家伙偶爾抬頭看向這邊時,笑得可開心了;被他來這么一招,怎么可能不迷上他嘛。我邊抑制快笑出來的臉頰邊向他揮手,這時旁邊卻有人來了。
「哎呀哎呀,居然還在揮手~」
「咦?」
「很有精神呢,善人」
「……秋香小姐」
被我叫到名字,原鄰居開心地微笑著。雖然發(fā)型跟服裝都變了,氣場卻跟以前一樣。因為是她搬家以來第一次再會,感覺已經(jīng)睽違已久了。
「為什么在這里?」
「還能為什么,當(dāng)然是來見你們兩個」
「咦?」
「騙你的騙你的。其實是濫用OG的立場,來社團(tuán)見習(xí)的」
……還是一樣沒變啊。嘛,不過就隔數(shù)個月而已,人也不可能發(fā)生什么劇烈的變化。雖然是久違的再會,卻因為過于自然,好像她還是一直住在隔壁似的。
「但是妳雖然說見習(xí),其實不是為了這種原因才特地過來的吧」
「算是吧。果然善人你在這種時候就很敏銳呢」
「在這種時候『就』……是怎樣啊」
秋香小姐毫不在意糾結(jié)著她所說的話的我,繼續(xù)說道:
「小說,稍微停滯不前了」
「妳是說之前提到過的那個?」
「嗯。謝天謝地,到了能被書籍化的地步」
書籍化——對作家來說應(yīng)該是非常開心才對,但靠著欄桿、視線低沉的那個身姿,怎么說都比較像是憂愁的樣子。
「一開始當(dāng)然是很開心的。但在計劃慢慢推進(jìn)時……我可以說是害怕了吧」
「妳是說……害怕嗎?」
「你想想嘛,我所編織的故事可是要展現(xiàn)給全世界啰。被各種各樣的人觀看、校閱、裝訂、然后踏上旅途」
秋香小姐說到旅途這個詞時,眼神看向遠(yuǎn)方。我感受到了與下方激烈的籃球比賽溫差甚大的氣氛,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這之后可能會收到各種各樣的評論;有好有壞,也有兩者皆非的」
「…………」
「我明明沒有孩子,啊雖然也沒有緣分就是了,但總覺得就是這種心情吧」
她的聲色雖然和穩(wěn),卻孕懷著不安。我雖然沒有過這種做出什么東西的經(jīng)驗,但一想到生產(chǎn)的痛苦,就覺得這應(yīng)該是差不多的事情吧。
「總而言之,一下就寫不出東西來了。所以沒多想就過來了」
「……這跟那有什么關(guān)系嗎?」
「當(dāng)然。這可是夢想開始的母校。因為在學(xué)時就決定連載了,以回歸原點這層意義上來說,這里是最合適的」
秋香小姐說罷,籃球的碰撞聲又響起了。這次是對手方進(jìn)球的樣子。我看著在比賽場彼端抓著脖子的大智。
「……而且也稍微期待著能跟你們兩個碰面呢」
「跟我們?」
「不是你們還能是誰啊」
我因為這預(yù)料之外的話而心癢起來。應(yīng)該說,她想見我們做什么?對她來說的話,我們應(yīng)該只留下了「吵鬧的原鄰居」這種印象吧。
「嘛,只是來看看你們兩個的樣子。不過唯一掛心的一件事看來也沒問題了」
「掛心?」
「啊哈哈,我這邊的事啦」
打了個哈哈的秋香小姐交互看著體育館墻上的小時鐘與自己的樸素手表,伸了個懶腰。
「……我差不多,該走了」
「是有什么預(yù)定嗎?」
「之前我也說過了吧,我連戀愛也不會放棄的」
「咦,那也就是說,難道」
「就是這樣~。我的目標(biāo)可是不輸給你們兩個的人喔」
「……哈哈」
「那么,也幫我跟大智打個招呼吧」
原鄰居哈哈笑著,颯爽離去了。那人既可靠又不做作;她接下來要約會的對象,肯定也是與其相應(yīng)、出色的人吧。我無意識地輕輕點頭,目送著消失在道路上的背影。
在失去寬闊感的體育館二樓,今天好像沒有輕音部的活動,所以沒聽到那土氣的演奏。我俯視著被寂靜壟罩的樓梯下方,卻突然有種不妙的預(yù)感。我剛轉(zhuǎn)身,蠢蠢欲動的手就被嚇停了。
「……喂」
「哎~呀呀。小善人,你什么時候有了這種技能的?」
一臉……好像也沒有覺得可惜的狼冷笑著。我們相處多久了,也該能察覺到你這家伙的氣息了吧。
「到底有什……」
我雖然想象平常一樣問「有什么事?」,卻又停住口了。但梓馬不可能放過這點,他一臉猥瑣地接著說:
「有什么事,我想你自己也明白吧」
「……說的也是」
「那,結(jié)果呢」
「……挺不錯的」
「嘿,那就好啦」
他的表情滿足至極。只看這次的結(jié)果,全都得歸功于這只狼的計策。
「那也就是說,果然做了吧?」
「做……你、什么?」
「你們可是兩個互相喜歡的男人,住在同個屋檐下喔?什么都沒發(fā)生才奇怪吧」
「…………」
撤回前言。果然梓馬就是梓馬。雖然應(yīng)該不至于吧,但這家伙怕不是為了這種下流的展開才撮合我們兩個的。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嘛。真浪費你那張可愛的臉了」
「吵死了」
「嘛啊,我是不覺得那只狗狗能有那種出息;最多也不過接吻吧」
「…………」
「看你那反應(yīng),可以當(dāng)作梓馬君我中大獎了吧?」
「吵死了」
這只狼真的是喔;不把自己的形象變成正負(fù)零就不罷休嗎?明明老實祝賀的話,我姑且也會說「謝謝」的。
「話說小善人啊,你還好好記著嗎?」
「咦?」
「約定」
「…………」
照入窗邊的夕陽加速變紅。狼靠在附近柱子的陰影處,飄飄然地盯著我的雙眼。紅色的瞳孔披上了一層薄暗。
我可沒有忘記。只是,記憶回來后,我才真正理解了梓馬所說的「約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故意的嗎,梓馬?」
「你指什么?」
「你那不是以達(dá)成不了為前提的約定嗎?」
「…………」
「……為什么,要做到這份上???」
我把一直抱持的疑問脫口而出,卻又感到很愧疚;我都那么拜托他了,卻還問這種問題。自己都覺得很沒神經(jīng)。
「咯哈」
把那憂慮輕松踢飛的一笑。我是不懂這有什么好笑的,這只狼果然超越了我的思考范圍。
「還能為什么,這還用說嗎?」
梓馬走出陰影處,在無以復(fù)加的亮光中,走到我的面前。然后與我交會視線,摸了摸我的臉頰,就這樣把吻部靠近……
「等、梓馬……」
……親了我的額頭一下。雖說是親,但只有短短一瞬間,不過那份溫度卻殘留在毛發(fā)上。
「……這是怎樣?」
抬頭所見的表情,比預(yù)想中還可憎。我因害羞與額頭上的殘溫,只能輕聲說出「莫名其妙」。因為他后來又撫摸著我的頭,讓我的思考更加渙散了。
「嘛,就是在祝你幸福啦」
祝你幸?!@臺詞從字面意義上來說沒有任何不自然,聽著也像是純粹的祝福;以這只狼而言,過于清爽的祝福。
「…………」
然而,我卻有種違和感。以這家伙的能力與智慧來說,應(yīng)該也能發(fā)掘自己的「幸?!共艑Αkm然是把我跟大智的糾葛玩轉(zhuǎn)于掌心,但說穿了還是靠他自我犧牲而成的。
擾亂周圍、引起騷動、敢于讓人討厭起自己的他,不可能有理由做出這種拖泥帶水的事;至少,對于只為了愉悅,就能做出那些事的他來說不可能。
「……對你——」
「嗯?」
「對你而言,到底什么才是幸福?」
我單純感到好奇。雖說剛才才聽到的,但幸福的形式各種各樣。我很好奇這家伙所向往的,究竟會是哪種形式。
「……嘿欸」
可能是意外于我的質(zhì)問,狼嗤之以鼻。然后,擺出最大限度的猥瑣臉的梓馬,把手放入口袋中回答道:
「誰都不會忘了我」
「咦……?」
「不讓任何人忘記,名為宗谷梓馬的存在」
「你是,在說什——」
「依附在眾多人的記憶中,一直存留下去」
「…………」
「這就是我的,幸?!?/p>
狼輕巧地說罷、盯著一臉問號的我。與不可置信的我所想的相反,這很明顯不是開玩笑的氣氛。
難以理解;然而,不得不照單全收。這只狼如果要以常人的尺度來測量,多半是沒有辦法的吧。
畢竟現(xiàn)時點,梓馬的企劃全都漂亮地成功到了可怕的地步。我跟大智也好,泰利跟悟也罷,恐怕連其他所有人都是如此;與這家伙有關(guān)的人物全員,肯定都不會忘記——無論是好是壞——這只狼的事。
「對梓馬來說,人類皆是戀人;就是這么回事」
「該怎么說……真厲害啊」
「哦,再多夸獎我一點也行喔」
「少得寸進(jìn)尺了」
嘛,如果是這種瘋狂的理由,我倒也能接受了。不識真面目的原動力、不畏犧牲的自我奉獻(xiàn)、鮮明卻捉摸不定的行為……全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不過實際上,偶爾也會有所動搖就是了」
「……啥?」
「比如說,要是跟小善人你在一起的話,搞不好就能摸索到別種幸福了」
「…………」
還在想說他的幸福論偏離常人,沒想到又來這么俗氣的一言。雖說從初次見面起就這么想了,但還真是個像風(fēng)一樣的家伙??;不管是嘆息還是惋惜,都想讓人一吐為快。
「話雖如此,要是有了其他相配的人,梓馬君也只能默默退出啦」
「相配的人……說什么???」
「……看,這不就在找你嗎」
梓馬從柱子的陰影處用下巴指著樓下。我隨他說的看往下面,就見到抬頭尋視這邊的黑狗。他終于確認(rèn)到我的身姿,又笑了起來。
「不管什么故事都是這樣的吧:命中注定的兩人結(jié)合,壞人就這樣退場」
「別說這種話啊……」
「……嘛,玩笑就開到這邊吧,畢竟可能是最后一次說話了」
「咦?」
我守望著回到比賽中的大智,卻注意到有什么不得了的詞傳入耳中。這家伙剛才,說了「最后」?
「我最近要休學(xué)了,打算前往海外」
「蛤……?」
「也算收拾好留戀了,時間剛好吧」
「我不是……話說,為啥?」
休學(xué)啊海外什么的,凈說些我聽不慣的詞。
「這還用說,當(dāng)然是因為海外有渴求著梓馬君我的聲音啊」
「……喂」
「嘿,最后都還是這么開不起玩笑啊。我是被教授推薦去海外留學(xué)的啦」
「留學(xué)……那不就沒有休學(xué)的必要了嗎?」
「因為我們學(xué)校的留學(xué)制度只有短短幾個月?。磕遣痪吞速M了」
「…………」
思考也好、行動也罷,全都是在規(guī)格外。無論我說什么話,都無法挽留這個像風(fēng)一樣的男人吧;不如說,不管哪個人來都沒戲。
「話說小善人,你還挺纏人的嘛」
相遇時的印象簡直不能再糟:挑釁了悟、揶揄起大智、還向我求愛——
「怎么,果然梓馬君我不在的話就會感到寂寞嗎?」
亂入各式各樣的事態(tài)、隨意踏足他人內(nèi)心凈土、還完全沒有顧忌的樣子——
「哎呀,梓馬君我也會超寂寞就是了」
……明明就是那樣,卻還如此溫柔。
「對小善人你來說,還有那些家伙們在」
那天丟給我的熱檸檬茶的溫度、把我逼到墻邊時的緊張感、去看電影回程路上電車的晃動、還有取回記憶那瞬間的,鮮艷的茜色——
「更重要的是……那個蠢蛋也在嘛」
揶揄般的語氣、鑒定般的視線、撫摸我的手法、額頭的熱度——無數(shù)的感覺,在身體中蘇醒。
「雖然不太想交給那只狗狗……嘛,姑且還算及格吧」
還以為是無可救藥的人、自稱超能力者的混賬狼……對誰來說都是如此,不,應(yīng)該說曾是如此才對。然而,為什么我會——
「他都說到那份上了,總該沒問題吧」
對這只狼將要消失無蹤這件事,感到如此難過呢?
「所以小善人你也……欸……」
「…………」
「善人……?」
不管怎么擦拭都擦不完。我萬分理解就算在這里哭泣,消磨狼的意志,也對誰都沒有好處——
「……這種發(fā)展,我可沒預(yù)料到啊」
即使令眼前的狼束手無策了,貓也止不住淚。什么時候走?什么時候起就再也見不到了?我明明還什么都沒報答這只狼的。
「別哭啦,善人。別為我這種人浪費眼淚了」
「就算……你這么說」
「還會再見面的」
「…………」
「不如說我會來見你的,無論多少次」
他平時的猥瑣臉漸漸淡去。多半是眼淚的關(guān)系。所以更讓我想告訴他我還沒能說出口的話。我勉強把水滴抹去,看著站在眼前的狼。
「……梓馬」
「嗯?」
「謝謝你、啊,在各種事上」
「……咯哈」
我看著他揮舞手背告別而去的背影,不禁如此認(rèn)為:此時聽到的笑聲,我肯定,一生都不會忘記吧。
(七)
大約一個小時后,在大學(xué)前的坡道上,大智訝異地不時偷瞄想哭的我,同時顫抖著身體;現(xiàn)在是入冬時的傍晚,我也覺得有點冷。
「好冷~」
「已經(jīng)冬天了嘛」
「啊,那回家后把暖桌搬出來吧」
「……得先打掃才行」
「咦,為什么?我都有打掃好啊」
「那就是你沒天份吧;房間的角落都是灰塵」
「嗚……」
大智縮起后背。雖然我把他數(shù)落了一番,但這家伙萌生了要幫忙做家事的意思已經(jīng)是一大進(jìn)步了。干脆就多教教他吧。就算再怎么不得要領(lǐng),每天都做的話總會記起來的。
我們一面聊著天,一面走在夕陽下的道路上。一想到我們是受到眾多人的幫助,才終于走到這一步,就連這走慣的路都讓我深有感慨;如果出了一步差錯,恐怕現(xiàn)在大智都不見得還會在我身邊。
「啊」
兩人都因寒氣而吸著鼻子時,便聽到了過路人的聲音。好像有聽過又好像沒聽過。這展開好像有種既視感。肩上有種微妙的預(yù)感,我在那預(yù)感成真前先看向?qū)Ψ健?/p>
「啊……」
「果然是妳,藜」
「……小葵」
藜的手在碰到我肩膀前就停下來,不自然地浮在空中。她的頭發(fā)明顯梳理過,身穿時尚的服裝,那圓框眼鏡的后方,清澄的眼神依舊。
「感覺一直都在這里碰到呢」
「對啊」
「你們兩人是要從大學(xué)回家吧?」
身旁的大智尷尬地點了頭;藜也是神情微妙。貌似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這兩人又發(fā)生什么了,然而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沒有了嫉妒的要因。在奇妙的沉默來臨前,我率先開口:
「藜你呢?是要去哪里嗎?」
「沒錯,就是這樣。我正在等著睦樹」
果然是約會。雖然跟預(yù)料中一樣,但她也是夠直白的。
「啊,可是這要跟游星保密喔」
「咦,為什么?」
對大智這毫無神經(jīng)的問題,我不假思索用手肘頂了他一下,他這才把腦筋轉(zhuǎn)過來,抓著脖子。
「怎么說呢,為了睦樹跟我的好,希望有些兩人獨處的時間」
「……也是啦」
「不過啊。也會想尊重一下男人間的友情呢」
「咦?」
「因為這種的最棒了嘛。在戀愛跟友情間搖擺不定的睦樹很有趣呢」
我雖然回憶起中午時猴子跟熊的交流,藜卻開始說出奇怪的話了。跟以前交談時比起來好像惡化了啊。雖說游星是點那個,但藜也不遑多讓;你好慘啊,睦樹。
「……欸,我的事現(xiàn)在怎樣都好啦」
藜扶正了圓眼鏡,交互看著我跟大智,然后松了口屏住的氣。
「回來了呢」
「咦?」
「咦?」
兩人份的聲音在大街上響起?;貋砹耸侵改莻€嗎,記憶的事嗎?什么啊大智,你居然說出去了——就在我這么想著抬頭看他時,那邊也不知為何低頭看了我。
「之前碰面的時候,你們兩邊都是自己一個人嘛」
「啊、啊啊」
「我是覺得,不喜歡看到……你們吵架啦」
「…………」
「不過已經(jīng)和好了就好」
藜的說法安撫了我的內(nèi)心。原來如此,所謂的回來了是指這件事。
「果然善人跟大智,你們兩個人在一起才適合」
「……哈哈」
我以干笑回應(yīng)。雖然不清楚她這么說的意圖何在,但以剛才的氣場來說,應(yīng)該沒什么深意。跟安心的我相對,大智卻是一臉復(fù)雜。
「大智」
藜當(dāng)然沒看漏他憂慮的表情;大智還沒反應(yīng)過來,藜繼續(xù)說道:
「已經(jīng)……不會再分開了吧」
「……嗯」
「肯定沒問題的。像現(xiàn)在這樣開始的話,我認(rèn)為大智你也……會明白的」
又是意義不明的對話,既視感爆棚。但跟那時不同,大智的表情爽朗得不遜于秋季的天空。
「我明白的」
「…………」
「有好好……不,絕對?,F(xiàn)在的我很明白」
「……這樣啊,那就好」
夕陽西下,在季節(jié)的更迭時的景色中,她輕聲笑著——以在今天見到的人當(dāng)中,最開心的表情。
「那么,我要先走了」
藜揮著手說道,便消失在人群中。緩和的坡道被柔和的紅色渲染,我跟大智靜靜地佇立其中。
「……回家吧」
「……嗚嗯」
我們放下心中重?fù)?dān),踏上回家的路;感覺踏出步伐的時機、呼吸的韻律以及吸鼻子的次數(shù)都不謀而合。即便是這些瑣碎的小事也讓我很高興,不禁許愿起到家為止都能保持下去。
……就在我如此感慨時,手機收到訊息了。我連忙拿起震動的手機,皺起眉頭確認(rèn)對方,才注意到了重要的事。
「啊」
「什么,怎么了?」
「……我把他們忘了」
(八)
「忘了也太過分了吧~」
「真薄情啊,善人」
家居酒會開始幾十分鐘后,他們還是一直調(diào)侃著我。把他們給忘記固然是我不對,但也沒道理虧了我這么長時間吧。即使咬著作為下酒菜的炸花枝泄恨,也只能讓美味在口中擴(kuò)散罷了。
「小善也意外地少根筋呢」
「喂,大智,我揍你喔」
「怕」
「哈哈」
室內(nèi)混雜著興奮、酒氣、沒人在聽的電視聲以及毫無止境的談天說地。睽違許久的酒精味比預(yù)料中還好喝。
四人雖然喝得頗開,卻誰都沒有要醉的樣子。我們抱怨著課題的多寡、聊著打工的失敗經(jīng)驗、悲嘆著研究的進(jìn)度。雖然是個平凡至極的酒會,我們卻甚是享受。
在我把手伸向第二個罐子時,嗑著柿種花生的悟突然脫口而出:
「所以,結(jié)果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可別跟我說你們已經(jīng)把到昨天為止的危機狀況都忘啰」
因泰利的吐槽,我們對看一眼。說得對啊。光是今天就發(fā)生很多事了,回歸日常也太過自然而然,完全忘了這件事。
「……不過啊,看這樣子連問都不用問了吧」
「變回原狀了——這種說法差不多吧」
「與其說是變回原狀,比較像——」
「喂笨蛋,別說多余的話啊」
我連忙遮住大智的嘴。昨天才互相傳達(dá)好感,還順勢接吻什么的,就算是知心如他們兩人的好友,今天就要說出來也太羞恥了。
「什么什么,難道還發(fā)生什么其他事了嗎?」
「……該不會,是比變回原狀更進(jìn)一步之類的?」
「哈哈、哈哈哈」
我用盡全身的力量笑著打哈哈。為了讓大智無法再亂說,我把一大塊炸雞塊塞進(jìn)他口中,之后開了燒酒高球的罐子。也不是說我不想講啦,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zhǔn)備罷了。
「他們好像沒有要說的意思喔,悟」
「那么,就由我們先說吧」
「……咦?」
這流向有點微妙。悟在泰利制止前就先開口了:
「我們正在交往」
「喂、喂、悟、你——」
「我知道啊」
「我知道啊」
「為什么要特地說出……咦?」
「看來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喔」
「…………」
泰利無言以對地卷起尾巴。說實在我早就知道了,連旁邊的蠢直都察覺到了這點倒是很意外。
「……為什么連大智都知道啊」
「咦,因為看起來就是那樣嘛……」
「…………」
泰利表情一瞬間改變后,用兩手把臉遮住開始在地上打滾。這也太讓人羞恥了吧。自己攤牌的悟倒是一臉自豪地捏了泰利的大腿。
「會暴露還真意外,哎呀真是太困擾了」
「你還有臉說……」
「然后呢?」
「咦?」
「你們那邊又如何?」
對這再次提出的質(zhì)問,我感覺這次能說出口了。我吞下一塊玉子燒,喝了口燒酒高球。即使害羞,也感覺能借著居家酒會的氣氛跟酒力,干脆地攤牌。
「……啊」
看著電視的大智在微妙的時間點叫了出來。出現(xiàn)在畫面中的,是身為以前我與大智曾經(jīng)狂熱的電影的主角演員的杜賓犬??磥硎窃谛麄飨麓窝莩龅碾娪啊L├駴]事般坐起身,看著畫面嘆道:
「這不是Hounds的人嗎,超贊的」
「對吧、對吧」
「…………」
話題被打岔的悟無言地抗議著,然而大智將其無視,得意地炫耀道:
「其實啊,我跟那個人一起泡過澡喔」
「蛤?」
「你怕不是在作夢吧」
「才不是。你看,我們之前不是去過山中的旅館嗎」
他說的話讓我想起了那家高級旅館。好像是因泰利跟悟的提案,而聚集了所有同伴一起去住的來著。不過我因為那時的記憶有點混濁沒法想起細(xì)節(jié);應(yīng)該是喪失記憶的后遺癥吧。
「……真的假的?」
「真的啦真的。雖然只是偶然,但我超緊張的」
黑狗格外興奮;他還在旁邊甩著尾巴,讓我有點郁悶。如果是真的,那我還真是羨慕死了,但還有其他在意的點。
……取回記憶的那天,本應(yīng)在大學(xué)的我,回過神來后就在梓馬家中的床上睡著。我記得那時的確是幫誰帶路到大學(xué)的后門出口,對方則與我碰拳作為回報;嘛,應(yīng)該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吧。
「啊,你看。正在采訪他呢」
泰利的話讓我們一起看向電視。采訪者鼬正以笑臉讀著準(zhǔn)備好的問題:
「欸—,那么雷吉納先生,這是接下來的問題」
「Huh?」
「請問您身邊最近是否有發(fā)生過印象深刻的事件呢?」
被問了的杜賓犬稍微考慮一段時間后,突然打了個響指。看來是想到什么了。我因為完全沒聽懂他說的話,只好讀著畫面下方顯示的字幕。
「我看看……」
『夏天時,我遇見了一只青年犬。
他跟昔日的我一樣,對摯友抱著復(fù)雜的煩惱。
那之后,我偶然間邂逅了那只身為他摯友的貓。
而且兩人都還自稱我的粉絲,讓我覺得這簡直是命運女神的惡作劇。
雖然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如何了,但希望能有個好結(jié)果?!?/p>
「…………」
「……這邊說到的狗和貓,難道」
「不,再怎么說……也太巧了吧,這個」
讀完字幕的豹跟馬把視線轉(zhuǎn)來我們這邊。
「這個嘛……」
黑狗睜得老圓雙眼,不知為何也正看著我。
「……沒沒沒。這怎么可能嘛,哈哈」
我再度把玉子燒配酒吞下。邂逅憧憬的演員是很有魅力的話題,但如果被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也是個麻煩。況且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也是啊」
「善人都否定了,那肯定是搞錯了吧」
「可是我是真的——」
「好了啦大智」
「咦~……」
我忽略在一旁鬧別扭的大智,總之先把話題導(dǎo)向錯覺的結(jié)論。就在我為了沒變成麻煩的事態(tài)而安心時,就電視上的采訪聲繼續(xù)下去:
「那么雷吉納德先生,在最后請說點什么吧」
「OKOK」
連呼著OK的杜賓犬,好像想到了什么而對采訪者提案了。字幕上寫著「機會難得,能對剛才提到的兩人說點什么嗎?」……欸,給我等等。
「善人、大智,Good Luck!」
伴隨他爽朗的笑容,電影的宣傳影片結(jié)束了。說時遲那時快,泰利跟悟同時把臉轉(zhuǎn)向這邊。
「欸,剛才」
「……一下就說出來了吧,名字」
「哈……哈哈」
我也只能干笑了。為什么要特地說出詳細(xì)的名字?。??我因麻煩事的預(yù)感而凍結(jié),大智卻再度興奮起來,來回?fù)u著尾巴。
「欸欸小善,剛才、剛才的,是我們的名字」
「這到底怎么回事啊善人,給我說明一下」
「果然不可能是偶然吧」
「話說果然小善你也遇到了嘛。什么時候、在哪里、做了什么?」
「哈~,羨慕嫉妒恨。我也想被憧憬的演員叫名字啊」
「而且還是國際級的,一躍成為有名人了呢」
「小善」
「善人」
「…………」
室內(nèi)一下就熱鬧起來。被大智跟泰利從兩側(cè)搖來晃去的我,正在思考安全混過這個場面的方案;馬上就注意到玉子燒的盤子空了。
「啊,玉、玉子燒沒了,我再去做」
我暗自吐槽這糟糕的敷衍方式,大智卻突然叫了我:
「小善」
「……怎么?」
「我來做就好了」
「咦?」
「咦?」
我跟泰利同時發(fā)出疑惑的聲音。悟雖然意外地睜開了眼,看到我們的反應(yīng)后卻馬上繃緊了臉。
「啊~大智,那個」
「干嘛啊你們。就算是我也能做的」
哎呀,你姑且是會做啦。不過就算早上成功了,也不代表晚上也能成功。已經(jīng)沒剩幾顆蛋了,還是別做無謂的浪費吧。
「就交給我啦」
「啊、等、大智」
大智拿著盤子通過了困惑地站著的我身旁;泰利緊追其后到了料理臺;悟則一如既往地興趣滿滿觀望著。
嘛,難得大智這么有干勁,還是先別銼他銳氣了。反正也順利把話題流走了,這里就來見證大智的成長吧。
我乖乖坐下后,就聽到泰利在指導(dǎo)大智:打蛋的方法、火力掌控、調(diào)味比率等等。我喝著酒,守望拼命苦戰(zhàn)中的大智。
「看入迷了嗎?」
「要你管」
悟不知不覺來到我旁邊,揶揄我一番。問我有沒有看入迷,那是肯定有的;但我好歹也會想別的事啊。
「……太好了呢」
不禁脫口而出的我連自己都嚇到了。可能是酒精驅(qū)使,讓我的嘴變松了。然而悟沒放過這一空隙,不可思議地追問著我:
「你說什么太好了?」
「沒有、那個……」
我再度看向那家伙的臉。這數(shù)年間,我知道了各種表情:不曾知道的、不曾注意的、不曾理解的,以及,新增的。
這些全部我都刻骨銘心;那家伙肯定也一樣,把我的事都記得一清二楚。在這個即便身在墻壁對面,卻也曾未能理解對方的世界中,我們兩人現(xiàn)在正踏實地向前邁步。
不是只有那家伙;我們遇見了許多人、經(jīng)驗了各種事件、察覺到了形形色色的感情。雖然要把它們一一記下,或許還需一段時間——
――「我們來合租房吧」 ?。ㄐ蛘拢?/p>
但最少最少,我有一件事是能確切說出口的——
「……幸好有這么做啊」
我看著比起那天增添許多精悍的蠢臉,緩緩道來:
「與那家伙……合租房」
(九)
夜深了。兩位友人離去后的室內(nèi),彌漫著預(yù)想之上的寂靜。我跟大智環(huán)顧終于收拾好的房間,兩人一起倒在沙發(fā)上。
「好想睡~」
「不過要先洗澡啊,都是汗臭味」
「咦,真的嗎?」
大智馬上拉開與我的距離,嗅著自己的衣服。我苦笑著吐槽他太好懂,伸著懶腰脫口而出:
「別在意啦。反正我喜歡你的味道嘛」
「……咦?」
「啊」
雖然我馬上遮住了嘴,但為時已晚。這張嘴還是一樣習(xí)慣性把想法吐露出來;而且還是這種致命性的臺詞。求你饒了我吧。
「…………」
果然就連大智也畏縮了吧,看他無言以對的樣子。昨晚清淡而甜蜜的時光簡直就像泡影般不復(fù)存在。忍受不了這尷尬的我站起身,打算先去洗澡而走向走廊。
「……喔哇」
因為我為了不看到大智的臉而撇開頭走,而沒注意到沙發(fā)暗處的罐子,順勢就踩到它了。身體往前一倒、視線傾斜——
——馬上就要摔在地上了。說時遲那時快,下一瞬間我的身軀就被大智的手臂給摟住了。凹了的罐子在房間角落砸出清脆的「框啷」聲。
「好險—。不要緊吧,小善?」
聲音從頭上傳來。那家伙的脈動在耳旁溫柔地起伏;那家伙穿著的連帽衣正在鼻尖:混雜著肥皂香與汗味,讓我回想起了今早的安穩(wěn)時光。我連忙退離大智。
「啊、嗯」
……又被他保護(hù)了;這都幾次了?雖然說從以前就很遲鈍,但像這樣幫了我無數(shù)次的大智卻也很是可靠。
「小善你常摔倒呢」
雖然大智這么說,可是我自身倒沒有摔過多少次的記憶——膝蓋磨破皮跟手肘或屁股摔著了之類的,幾乎都沒有過;反倒是大智常常受傷。
「…………」
該不會,摔倒的是我才對?每次在我要受傷時,大智都會來保護(hù)我。所以那家伙才會從小時候開始就全身是傷。
「……小善?」
這么想的話,事情就說得通了。自從合租生活開始后,我已經(jīng)好幾次面臨摔倒的危機了;記憶最清晰的那次是在梓馬家跌下來的時候吧。
「…………」
「怎、怎么了?」
他一臉茫然回看著我。毫無陰霾的眼神正直地射向這邊,讓我不由自主移開了視線。
「你啊……一直都在保護(hù)我吧」
「咦,因為我不想看到小善你受傷嘛」
「…………」
可惡啊,這家伙真是的。居然說出這種毫無顧忌的話;自顧自感到不好意思的我簡直像個笨蛋。被這種天然蠢直給撂倒真不甘心,得想辦法報一箭之仇才行。
所以我突然想到了:雖然我昨天才被來一次,效果可能變淡了,可是我也想做做看啊。
「……欸,大智」
「嗯?」
「昨天那個,不是騙人的吧?」
「不是騙人的啦。你還真多疑耶~」
「那……你把眼睛閉上」
「嘿?」
「快點」
「…………」
大智沒有像平常一樣問「為什么?」,直接遵從了我的指示;是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嗎?抑或只是老實聽我的擺布呢?無論如何,都讓對方這樣了,我也騎虎難下。
心臟像是被割開一樣疼痛。到剛才為止的醉意早已煙消云散,意識萬分明了。大智眉頭深鎖,以夸張的表情緊閉著眼,盤腿等待我的行動。
我面對他,把臉抬高。這樣緩緩把吻部靠近的話,簡直就像再現(xiàn)了那天兩人坐在摩天輪上的情景。
我把手搭在大智肩上。另一只手……因為不知道該拿它怎么辦,總之就放到大智的肚子跟手臂中間的空隙。悸動緊迫欲裂得都要吹散全身毛發(fā)了。到了能感到鼻息的距離時,就連鼓動跟脈搏都感受不到了。
該以什么樣的表情、方式、心情……把剩于的幾公分?jǐn)?shù)毫米給閉上才好——已經(jīng)沒有考慮的空閑了。我閉上略嫌沉重的眼皮,也以笨拙至極的表情,方才心意已決,把距離——
——無論要遭遇何種艱難,我也肯定還會祈愿能與這家伙一同生活吧。
把普通變?yōu)樘貏e、特別卻又是普通——我們把這些都當(dāng)作是日常,向前邁進(jìn)。
以相同的步伐、相同的呼吸、相同的視線;在無數(shù)個「相同」的環(huán)繞下,跨越所謂的今日這一天。
在如此度日之中,驀然回首時所見到的景色以及兩人所描繪之幸福的形式,如果也能相同就再好不過——
……之類的——我移開臉后,看著那家伙幸福的笑容,一邊這么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