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長夜 ???承元十四年 八月六日 上京

石鉞扔下還冒著煙的手銃，叛軍不會給他再一次氣定神閑裝填的機會了。指揮使的親兵還能用最后的硝煙和銃聲維持戰(zhàn)線，但府兵已經(jīng)開始陸續(xù)扔下沉重的棉甲逃離戰(zhàn)線。借著親衛(wèi)火把的余光，石鉞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深沉的黑暗里他已經(jīng)看不見禁軍的軍旗。這幾乎是最壞的情況，石指揮使必須靠自己堅持到援軍突破封鎖，不過好在他幾乎能看見那旗幟上的星標了——

尖銳的號角聲撕開了黑沉的帷幕，石鉞知道守軍逐漸稀疏的槍聲終于壓制不住那些嗜血的刀鋒了。長劍從他的劍鞘帶著寒光滑出，石指揮使感受到自己的熱血在厚重的盔甲下洶涌，劍鋒緊緊握在自己的手中，等待著下一個叛徒?jīng)_到自己面前。

佩劍精鍛的鋒刃輕易切開了府兵的棉甲，隨后的皮革內(nèi)襯也僅有一絲遲滯感，石鉞讓過倒下的尸體，順勢把長劍從叛兵的身上拔下。下一個掣著長槍的府兵沖到了拒馬跟前，指揮使讓過槍刃把槍桿夾在腋下，揮出長劍把叛兵的右手齊腕斬斷。面無表情的石鉞看了一眼慘叫的叛兵，左手調(diào)轉(zhuǎn)把斷折的長槍扎進他的前胸。隨著沖擊的浪潮而來的還有零星的冷箭，為了在昏暗的光線下命中目標，步弓手已經(jīng)成排出現(xiàn)在了戰(zhàn)線前端。幾枝弓矢還嵌在將軍甲的甲片上，石鉞隨手掰斷了箭桿，接著把劍鋒深深斫進那個滿臉驚恐的弓箭手兩眼之間。弓手的垂死掙扎讓石鉞不得已從劍柄上松手，轉(zhuǎn)而把目光投到?jīng)_上來的叛軍百戶——穿著鱗甲的大漢看見了指揮使亮晃晃的將軍甲和披風(fēng)，猶如呼喊著一擁而上捕捉珍饈的獵物般帶著叛軍沖破了薄弱的防線。

嗯，他現(xiàn)在也確實是叛軍眼中唾手可得的獵物，他的劍還緊緊插在五尺外叛軍人群里的尸體上。戰(zhàn)場不會給指揮使思考的機會，他右手抽出腰間的長匕首，側(cè)身躲過呼嘯的劍刃，而后借著百戶前沖的身體輕松卸下了他的右臂，但剩下的余勢還是把石鉞的肩甲劈得深深內(nèi)陷。頭暈?zāi)垦５奶弁催€未消盡時，石鉞看見敵兵的頭顱像玩具一樣隨著飛濺的鮮血重重落地，無頭的身軀伴著笨重的悶響倒在他的面前，幾個親兵匆忙把指揮使拉回戰(zhàn)線后方。

“鄒指揮使的邊軍？”石鉞眼前的人從無頭的尸體前轉(zhuǎn)過身，露出了北原人的面孔，身上的甲胄絕非京畿的樣式，同樣軍服的士兵在他的身后迅速組成了戰(zhàn)線。

“我是鄒指揮使的副官阿列克謝，”石鉞驚奇地聽見北原人開始說起略有些斷續(xù)的官話，“上京的撤離快完成了，鄒要帶你離開上京，”阿列克謝低頭看了眼手腕，“還有不到兩個時辰，沒有太多時間了。”

“兵部在干什么？為什么要離開上京？禁軍呢？胡統(tǒng)領(lǐng)應(yīng)該突破叛軍防線找到你們了，別告訴我那些吃著軍餉的連府兵都不如！”

石鉞看見副官臉上驚異的神色變成驚恐，阿列克謝帶著難以置信的聲音質(zhì)問，“楊都督給你的那份抄本你沒有隨身帶著？”

“在東門駐地，這重要嗎？”石指揮使驚訝于副官的神情。

“請跟著我們，石指揮使，沒時間了，路上鄒指揮使會全告訴你。”

石鉞抬頭看了一眼沉淪的夜色，云霧后的月色照不透死水般的迷茫與恐懼，上京的夜第一次沒有星點的燈火，只是整夜沉默的漆黑。

距子夜的鐘聲敲響還有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