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高級試驗品

黑鐵門內(nèi)，以編號被量化的孩子扭曲絕望，唯有他一人無聲追求陽光。

第一章

夜涼如水，月光透過小而窄的窗戶灑了進(jìn)來，照亮了窗邊的半個床鋪和床上男孩熟睡的臉龐。

男孩年紀(jì)很小，穿著麻布睡衣抱著破舊的玩具熊，小小的一團(tuán)蜷縮在床上。

他睡得很不安穩(wěn)，小手緊張兮兮地抓住被角微微掙扎，手臂上隱約露出了一段青紫，睫毛濕漉漉的，不知道夢見了什么。

沒人知道他叫什么，沒人知道他從哪來，他只是福利院眾多孩子中的一個，與其他孩子一起住在擺放了十幾張床鋪的大房間里。

編號是1562。

“啪”的一聲，房間的窗戶被狂風(fēng)吹開！ 1562從夢中驚醒，裏著毯子跑到窗前，用纖細(xì)的胳膊吃力地把窗戶關(guān)上,將暴風(fēng)雪堵在外面。福利院的冬天很難熬，他的手上早就生了凍瘡，又癢又疼。

關(guān)窗的聲音驚醒了幾個孩子，他們迷迷糊糊地看了1562一眼，倒頭接著睡去了。

1562沒有了睡意，赤足站在窗前，冰涼的大理石地面刺痛了他的腳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臨床的朋友身邊，熟練地探了探鼻息。

手指掠過的地方，沒有一絲溫?zé)帷?/p>

1562沒有尖叫，也沒有悲傷，只是坐在朋友床邊，平靜地握住了他僵硬冰涼的手指。有孩子不耐煩地問道：“小不點，你大晚上不睡覺，干嗎呢！”

1562沒有說話，俯身抱住了已經(jīng)僵直的朋友，濕潤冰涼的小臉小心翼翼地貼在朋友的臉上。

年紀(jì)大一些的孩子發(fā)現(xiàn)了端倪，走到床前摸了摸去世孩子的尸體扭頭喊道：“喂， 他死了！”

屋子里并沒有人驚訝，死亡在這所福利院中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幾個孩子跑過來，哄搶死者的遺物。

1562緊緊攥住朋友的毯子不肯撒手，但終究還是因為力氣太小而被甩在地上，撞得半天爬不起來。

大孩子瞥1562一眼，沒有絲毫的憐憫：“他死了，不會再冷了。我們不拿走，保育員也會把毯子收走?！闭f罷，又輕蔑道：“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第二章

門突然被打開了！巡夜人拿著手電，一臉兇相地走了進(jìn)來：“大晚上不睡覺，吵什么吵！”

孩子們飛快地爬上床躺好，1562反應(yīng)慢，才剛從地上爬起來，額頭被磕破了，鮮血在傷口處糊成了一片。巡夜人嫌惡地看了1562一眼：“又是你？你是不是想去住單間？”

1562瘋狂地?fù)u頭，緊張地縮成了一團(tuán)。去單間是這個孤兒院里最可怕的懲罰了，只有發(fā)了瘋的孩子才會被鎖進(jìn)單間里，1562曾經(jīng)親眼看見那些孩子被皮帶束縛在床上，一邊掙扎一邊慘叫。

巡夜人輕哼一聲，沒有難為這個瘦小的孩子。

門外隱約傳來了慘叫聲，巡夜人晃了晃手中的手電筒說道：“聽到了沒有？ 你們誰不聽話，就會和他一樣的下場。”

“是，先生?！?/p>

巡夜人威嚴(yán)地在屋子里掃視一圈滿意地離去。

突然，整個房間開始搖晃，既而是一連串猛烈的爆炸聲！

孩子們捂住耳朵，一邊尖叫一邊跳下了床。一個女性保育員急匆匆地跑過來，拉住巡夜人焦急道：“張先生，3684號出事了！您快和我去看看吧?！?/p>

“該死！”巡夜人低聲咒罵了一句跟著保育員往爆炸處跑去，房間又恢復(fù)了暫時的安寧。這時，房間的門嘎吱響了一聲。1562警覺地向門口看去，發(fā)現(xiàn)巡夜人離開的時候忘了給門上鎖。

屋子里其他孩子沒有注意到這件事，他們還沉浸在剛被威脅過的恐懼與疲憊中。1562溜下床輕輕開門溜了出去。

1562想離開這里。他抱著玩具熊，赤著腳在空蕩蕩的走廊里奔跑。福利院的走廊又黑又長，地面潮濕而冰冷，遠(yuǎn)處的黑暗像魔鬼一般，仿佛隨時可以吞噬掉這個瘦小的孩子。

他不知道怎樣離開，也不知道這條長長的走廊是否有盡頭，他只想離開這個絕望的地方，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一秒都行。

走廊兩側(cè)房門里傳來的慘叫聲，時常會嚇?biāo)惶?/p>

院長告訴他們，住在單間里的都是被魔鬼附身了的瘋孩子，會咬人會傳染，一旦接觸到了就會死路一條。

第三章

1562知道院長說的不是真話。

他們每個星期都會接受福利院的藥物注射，有些孩子注射后一切如常；有些孩子卻會身體逐漸虛弱，直到死掉；有些孩子會失去理智，開始發(fā)瘋；

而有些孩子則會開始擁有不可控的力量，比如剛剛那個一邊尖叫一邊引起了爆炸的孩子。

1562一邊奔跑一邊想著，突然，走廊盡頭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

走廊里空蕩蕩的，沒有任何遮掩物，1562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忙去開兩側(cè)的房門！他一個個地試過去，卻沒有一個是能打開的。

眼見著腳步聲越走越近，1562閉緊眼睛，絕望地推了一下最后的房門。

門，竟然開了。

1562來不及猶豫，閃身躲進(jìn)房間里鎖上房門，聽著門外的動靜。門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yuǎn)了，1562長吁了一口氣——是啊，誰會注意到一個瘦小男孩的失蹤呢？

他背靠門，頓覺小腿酸軟，忍不住跌坐在地。這時候他才有時間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

房間又寬又長，開著燈，空氣中彌漫著福爾馬林的味道。房間里擺放了幾十張手術(shù)臺，1562踮起腳才勉強能看到房間的盡頭。

忽然，不遠(yuǎn)處傳來了細(xì)微而驚慌的聲音：“你是誰？”

1562嚇了一跳，詫異地左右看看，循著聲音發(fā)現(xiàn)了一個躺在手術(shù)臺上的小女孩。

小女孩被皮帶束縛在手術(shù)臺上動彈不得，手背上滿是青紫。她的面色有些蒼白，柔順的長發(fā)被冷汗打濕，成綹貼在她的臉頰上。

女孩見1562走過來，費力地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好，你也是被壞人帶過來的嗎？”

1562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

他不太記得來福利院以前的事情了，他記憶的開始就是福利院大得令人生畏的黑鐵門，和拉著他走進(jìn)福利院的男人模糊的側(cè)臉。

女孩已經(jīng)開始哭了：

“我想離開這里，我有爸爸，我不是孤兒?！?/p>

1562有些不知所措，把自己的玩具熊塞給了女孩又伸出臟兮兮的小手給女孩擦了擦眼淚。

女孩看到那小熊又黑又臟，一只眼睛被替換成了紐扣，耳朵也不翼而飛了，不由得由哭轉(zhuǎn)笑：“你這怎么能叫熊啊?！?/p>

1562有點生氣，不由分說就要把熊搶回來，女孩連忙拉住1562的手，軟軟地說：“你別拿走啊，我很喜歡?！?/p>

她似乎吃了很多苦頭，如今的笑容都是忍著疼痛擠出來的。

1562注意到了女孩的不舒服，擔(dān)憂地攥住了女孩的手，女孩手心全是冷汗，手背上青青紫紫的全是針眼。

“我真的很疼……我真的很疼……”女孩小聲呻吟著：“疼……我想要回家……想要爸爸……”

1562愣愣地看著女孩，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本來是要離開的，他得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他咬咬牙，下定了決心，轉(zhuǎn)身開始解束縛著女孩的皮帶。

第四章

那皮帶綁得非常緊，1562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解不開。

“你別解了，你還是自己跑吧?！迸㈩澏吨曇粽f道。

1562狠狠搖頭，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和皮帶搏斗，他手上全是凍瘡，用力時傷口全部崩開，染得皮帶血跡斑斑。

好在皇天不負(fù)有心人，在一番斗爭后，1562終于救下了女孩。

女孩似乎有段時間沒有站立過了，踩到地面上時雙腿一軟摔倒在地，不論怎么努力都站不起來。1562急了，轉(zhuǎn)身就要背起女孩，這時才發(fā)現(xiàn)女孩渾身滾燙，雙眼迷離，手心全是虛汗。

1562顧不上別的了倔強地打算背著女孩逃走。他叼著玩具熊，費力地背起女孩，雙腿有些打顫。他太過纖瘦了，背著女孩沒走幾步就帶著女孩一同摔倒在地，眼前出現(xiàn)了一雙皮鞋。

“1562，又是你？ ！”巡夜人氣得咬牙切齒：“我今天必須讓你長點教訓(xùn)?！闭f著，抽出腰間的電擊棍就要往1562身上抽過去！

“張先生！請等-下！”保育員攔住了巡夜人：“請您想想剛剛自爆的那個孩子。高級試驗品少了一個，我們會被問責(zé)的，不如……”

巡夜人瞬間明白了保育員的意思，猶豫道：“可是1562的資質(zhì)不夠優(yōu)秀，只能進(jìn)行普通實驗，不能參與高級實驗?！?/p>

保育員攥住了巡夜人的手：

“張先生，每天都有試驗品死于實驗，不會有人注意到的。但是如果因我們監(jiān)管不力，導(dǎo)致一個孩子用能力自爆的事情傳出去的話，那你我都別想有好果子吃！

保育員又看向1562說道：

“這個孩子有自閉癥不會把這件事透露出去的?！?/p>

巡夜人想想確實有道理。

他輕哼了一聲，提溜起瘦小1562，扯下男孩的名牌，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新的別在男孩胸前：

“從今天起，你就是3684號了，知道嗎？”

第五章

男孩沒有回話。

巡夜人提高嗓門又問了一遍：“記住了嗎？ ！”

1562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很好?！毖惨谷丝瓷先ズ軡M意，呲著突出的黃牙笑道：“祝你活下去，3684?！?/p>

男孩被巡夜人撕扯著扔進(jìn)了單間里。單間并沒有男孩想象的那樣可怕，只是兩邊不斷傳來慘叫聲，讓他膽戰(zhàn)心驚。

他剛剛被保育員按著，注射了和之前3684號一樣的藥物，如今頭昏腦漲，身體又酸又痛。

他會怎么樣？他也會自爆嗎？

男孩搖搖頭，不再考慮自己自爆的事情，轉(zhuǎn)而想起了剛剛的小女孩。保育員抱起小女孩的時候說她已經(jīng)不行了，所以自己把小熊留給了她希望她能挺過難關(guān)。她能挺過去嗎？

她笑起來那么好看，她有疼愛她的爸爸，她是……最應(yīng)該活下去的人。

就這樣，男孩從午夜，坐到了黎明。

幾天后，男孩在保育員的垃圾桶里，看到了破碎的小熊——小熊兩只眼睛都沒了，棉花一團(tuán)一團(tuán)從背部冒出來，看起來十分凄慘。

男孩看了許久，表情逐漸變得暗淡，嘴唇微微蠕動。

她果然，還是死了啊。

男孩苦笑著挽起袖子，青紫色疤痕已經(jīng)由手腕蔓延到小臂了。

他轉(zhuǎn)身，看著四周墻壁上的抓痕和高處小小窗戶中射進(jìn)來的光，忍不住踮起腳，用傷痕累累的手指去夠那一小片光芒。他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眼淚一顆一顆地滾落，心臟被打穿了一般疼痛，指尖拼命向上，卻一次又一次地和陽光錯過。

對，他不再是1562了，他是高級試驗品3684，他要活著離開這里。

死亡不再是解脫，離開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