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令] 釀夢

遠望拂霧高山聳,千柯萬簇碎明琮。
不知是怎么開的頭,那說書人開始講起大炎的壯景與傳說。一隅弄堂,對面的義學的孩童,本想聽些志怪奇錄,卻聽他對著些縹緲的景象侃侃其談,都犯了乏。下午,他正襟坐在門檻上,掌上燈,身前留下的盡是些拉車的漢子和垂腰的老蒼。
“要我講,那就不換畫。不妨咱們舊幅潑新墨,揮出一幅更勝人的畫來。”
他說著,不時徘徊,吟起那調(diào)子時也以詩為引。
“浮云含絳半遮霞,聚流吞江卷荒葭……”
幾句小詩,領(lǐng)眾人一一入景。小小陋巷,卻迸出酒香一般的味道,穿街走巷,縱使天色漸沉,卻引人人圍擁,紛紛接了踵,聆大炎之宏對他們的今生有什么好處?大抵是沒有,但他們依舊虔誠的聽著,覺得那隨和的言語中,總有些可攀的夢與寄托。
她認出了那說書人——那個遠遠就聽到的柔和嗓音,青衫烏發(fā),清癯挺拔。僅目觀而去的映像須是落寞卻懷志的窮書生罷?他為何會依欄而望,隨和的踱步間出口成章,吟出詩篇時,為何話中有真意,聲中含悲憫?她想要湊近了聽,而那聲音卻戛然而止。只見說書人佝僂著腰,指節(jié)叩得瓷碗幾聲悶響,緊接著閉眼,左右晃蕩著瓷碗。
“大伙兒今日也聽了不短了,有無貴人施予些整泉碎兩?”
眾人望著他清瘦的面龐,想必是說書這一苦事沒讓他少挨了空腹的苦,奈何眼前的人兒的景講的實在近切,頗有臨景之感,且望著閉目憂容的真誠相,不免會施舍幾枚挑擔余下的閑錢。待人聲閑卻,寂然四清,他才睜開眼瞅幾眼來換得一絲歡喜,卻未想,被其他事物引了眸,卻了步子,全然忘記了還在碗中的幾枚整泉還在與碗邊磕噠。
只因睜開眼,那女子就站在他身前,笑著俯視著佝僂下的他。
這樣的窈窕的女人恰如鬧市的小巷,在這般嘈雜凌亂的弄堂,是不肯輕易拋頭露面的,仿佛只有時間待的夠久,也或許真是有緣才換得幾瞬的雙目同躊。她似飄逸恬靜的古文,又似古雅淺淡的清茗。他驚嘆于那籠火下,那人身形竟蒙上紺青的迷幻,又怔在那雙眸的注視中而顯得不知所措。
桃色的薄唇微啟:
“ 博士,何以止之?”
那條巷中有棵老樹,枝干粗壯,枝杈疏離,如臨雷擊。得幸于這夜的冷風作響,村落中的人家大多熄了這門外燈,唯獨說書人那籠火就掛在矮枝上。她雖早已熟悉這村落的道路,卻未曾注意到巷中的一點華彩,正透過葉隙向巷口潑灑暗淡的碎光,引她駐足,赴步。
借著燈,他仔細端詳了那女子的面龐,絳紫色的眼眸仿佛會人言語,鳶尾藍色的秀發(fā)絲絲縷縷如流云,輕巧地掛垂著。平淡柔和的細眉伴著頎長的眼線,給他純粹的精簡與和諧之感。
“足矣,不宜多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說書人移開在她身上的目光,端起瓷碗,走進身后的小院,只欲掩門。女人從腰間取下酒壺,晃了晃,望向說書人露出的半個身子,遂幾聲呼喚:“唉唉,見博士面色翻紅,神采飛揚,或許正在興致之上。把那個沒講完的故事續(xù)上,怎么樣?”
七月流火,豈知料峭如寒水,覆人以寒意。
她佇在說書人的院中,酒壺晃蕩,幾口清酒下肚,只待樹葉發(fā)出幾聲惹人生憐的響:
“蘆荻漸黃,寥風遍地,繾綣層層葉落?!?/p>
腹中傳來些許溫熱,她不勝欣喜,卻不免為入了秋感傷幾分。博士沉思幾秒,二人相對而坐,清癯的臉頰不禁惘然,隨即吟出下句:
“秋蛉始鳴,寒蟬漸息,彩蝶翩翩盡離?!?/p>
她不做回應,默默飲酒,旋即斜睨著月下散亂的竹葉。可惜而那院中沒有酒,卻有不盡數(shù)的茶,那宜于煮沸驅(qū)寒的綠葉,輔以她入秋受寒時對熱的渴望,讓她瞬間如白鵝行水一般徜徉其中,似醉非醉的依著木椅,聽他講述一個個跨越千里的故事。
許久,在他低頭飲茶的空隙,女人的聲音撩動凝滯的空氣:
“好茶?!?/p>
“說說看,好在哪?”
“味如甘霖、沁人心脾,烘人冷骨,妙極?!?/p>
“博士,你還識我嗎?”
他其實知道眼前這姑娘,但他回作“不識”,也許在她看來,僅施與熱酒之恩之后便已是過客,僅知其名,又怎能算作“識”呢?
女人無奈地講:
“我恍恍數(shù)年游歷大炎,品得的酒也不盡數(shù),也算是酒癡,不,僅我這般品性又怎能算得‘癡’?也罷,我為求境界,本想深居于山高泉洌之處。奈何時時感嘆世人不懂那書,也不懂這酒,終歸是放不下這愁塵。十年恍惚而過,未曾想,這第一個求酒之人也似你這般,青衫烏發(fā)。直言熱極,無言其妙,倒是顛出的熱水竟鬧出好一番笑話?!?/p>
“青衫不懂酒,熱飲三杯,只言好極。可那房東又怎知,天寒地凍,大雪將至,胡桃木上三杯酒,就如雪中送炭一般,正解青衫徒步人的寒意刺骨之急呢?”
博士不禁笑出聲,又為眼前的小姐滿上,此刻,她眼中滿是暖意:
“這茶,也解了你的難?!?/p>
“……倒也是?!?/p>
“額頭已把光陰記,萬語千言不忍談。哎,怎會不忍相談呢?相別也有些時日了,令小姐?!?/p>
令不禁一怔,隨即側(cè)目微笑,將熱茗飲盡:
“也罷,若非你這載酒問字者,終歸也無人明了那山之高,水之清冽,能與徹骨中尋得一杯好酒。好啦,這無非究其情志與淑世的二元了,我可乏了啊,可不想與你爭辯……”
“好好……”
二人無言,又是一聲輕笑,遂引得二人笑聲的合鳴,催頭枯枝上,籠火縹緲,連帶著一縷醺黃燈光也灑了出去。窗幃的微微飄動驚得喜鵲振翼高飛。
“可這酒,總會有醒的時候。”
“那份醉意,被我?guī)нM這溫柔鄉(xiāng)里,從未醒過?!?/p>
“但你也曾周游過那大炎的山水?!?/p>
博士道:“我游歷的炎國之景,掠目似那蜻蜓點水。寥寥詩篇道出空洞,散漫步履道出匆忙。而踏進家門的第一步,我便后悔了,那最珍貴的人情呢,何處有人情可覓?我思來想去,記憶猶新的只有令小姐擺開的三杯酒。綿純悠長,回味無窮……”
這句話后,換來了令的一聲啞笑,隨即湊過身子靠近博士。
望著博士的眸子。他不禁后仰。絲絲傳來的熱氣讓他雙頰發(fā)癢:
“綿純悠長……是酒,還是你所懷念的人情…?”
“……二者都是?!?/p>
令便端起茶盞,退過身,暢飲一口,清朗地笑:
“本以為博士是那陌路苦行者,未曾想如今這番對話下來倒也有滋有味。是我看錯你啦,我本想以酒待知己,可最后,這能懂得酒,明世理的知己還得自己去結(jié)識了……博士,相見恨晚?!?/p>
“幸不晚?!?/p>
博士側(cè)著身子,身后,那楊柳的枯枝正瑟瑟的搖曳著,紙條纏繞。
“令小姐?”博士一頓:“夜色漸濃,酒否?”
“好,正在興頭上,若醉,便拿你的詩篇一一入夢!”
她似乎笑的更愜意了。

“哦?姐姐又去了趟那江南?”
“品了些甜酒,吹了吹那剛?cè)肭锏娘L。”
“未曾見過姐姐如此欣喜,是見識到什么奇珍異象?”
“和一位舊識重逢了,原本沒什么好講的,奈何被他的一杯熱茶絆了步子,未曾想,那茶,也是小鎮(zhèn)的一絕,不知妹妹還記得我為你講的那位登門求酒的苦行人嗎?”
“你說他不懂酒,笨拙又匆忙……”
“想不到卻被他捉弄了一番?!?/p>
“怎么了?逍遙灑脫的詩人怎會被捉弄?”
“非他,也無人識那山高水冽。烈酒入喉時他便知其美,只是不言?!?/p>
“莫非,是遇到了知己?”
“有話可說,有心可交。這千年,倒也活的匆忙。該說的,讓他聽也無妨……”
“不過是知己而已,我們兄弟姐妹,哪個不是合你心意的聆耳?你若說他是匠人、還是大師…還是說他沉坐在那詩畫山水之間吸飽了靈性,我便無言?!?
“難以言說,你倒不如將他拉進這畫,見了面,說幾句,就自然明了?!?/p>
“姐姐,省些氣力吧,我正為這畫糾纏不清著?!?/p>
“那我也不好打擾了…待到新作畫成之時,可要與我、與年相講明?!?/p>
夕揮手,隨口應了幾句,隨即沉進那畫作中。
“若你想,你可隨時入畫,反倒是那愛鬧的年…我要留意才是。”
令腳下的土地,竟顯現(xiàn)出宣紙一般的米色。微暖的陽光下,夕揮動毛筆,寥寥幾筆的畫像也出奇的動人。這次,米色的畫幅上,將升起許多安然恬靜的夢。她再轉(zhuǎn)頭望畫,僅一瞬,笛聲悠悠,薄霧凌波,無風也無雨,此后,是場可預料的幽靜。
“夕?”
令站在新畫就的小橋上,望著騰上樓檐的夕。
“此去經(jīng)年?!?/p>
“無妨,與我而言僅一須臾?!?/p>
她微微一笑,輕閉上眼。
再睜開,就是那上了青的橋……

前些日子的催頭枯枝還尚存點舊綠.
僅過那一夜,讓她頗有爛柯人般的無所適從。
因那落葉的黃,盡繞過斑駁的窗,浸透窗幃。
“早安……?”
“別說話,先飲過這杯酒,以作回籠?!?/p>
纖細的手指輕輕點在博士的唇珠上,凝滯了尚未叫出口的名字。他起身:
“為什么?”
“酒樓中,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你倒是,喝丟了魂,滿嘴胡話,惹得眾人發(fā)笑,我呢,只得無奈去尋安逸地,兀自飲酒,就待你摔倒在地,才將你帶來。不過這江南的酒,更多的是甘怡迷人,呵呵,以博士的酒量,溺死在這溫柔鄉(xiāng)也是遲早的事?!?/p>
令止不住地笑著,害得博士臉上一陣害臊,渾然不知那臉頰早已惹了紅。
“若不是令小姐到來,這美酒我平時也少飲,只是,有令小姐相伴,這酒,倒是別有味道?!?/p>
“不勝榮幸,博士。”
“沒惹麻煩嗎?”
“沒有。”
“那我是怎樣回的家,還有這難捱的頭痛又是?”
“少問些閑言碎語……快,喝下吧!”
又有幾個黃昏,小鎮(zhèn)上的人時常能望到,一位身著白衣的美貌女子與那個青衫烏發(fā)的說書人一同徜徉在那江南岸邊,時間似是突然得到了寬裕,竟允許二人肆意揮霍。
他問,那所高山之上的木屋呢?她說 ,年久失修,落敗凄凄。
二人卻心照不宣地攀了那山,修繕了那木屋。
“博士,你那么能說,怎么可能能不會寫?來寫點什么?!?/p>
博士果真寫了,就題在木屋的墻壁上。文筆爽颯,卻不乏淡雅之息,似那竹葉,自成佳趣。
“還是令小姐更勝一籌?!?/p>
只待一杯酒、兩三粒菩提下肚,那酒意稍起,博士伴著令,下了山,回了家。
二人早已熟悉了這錯落的道路,避開嬉戲的孩童與小凳,轉(zhuǎn)出一個小巷。身著花裙的的姑娘走過上了青的小石橋 。落葉在水中激起層層漣漪,這池水驀然的老了,滿面皺紋,有忽而年輕,微風初定,水面如鏡,倒又變回妙齡少女的面龐。
“這兒的人,總是在笑著,爽朗、淡然、天真、愜意……”
“大概是他們都有夢,都在笑,必然是夢到了什么?!?/p>
“但他們,必然分不出夢與這現(xiàn)世的區(qū)別。”博士講。
“怎么說?”
“給那老者一釣竿,他絕不會去以餌誘魚,反倒是會垂釣那池中云影,若是給那橋上游離的姑娘一根釣竿,她準會去釣那幾莖散著幽香的荷花,為何要無可救藥地懷著些愁思?”
令噤而不語,轉(zhuǎn)而看向河畔的小亭上,收綴畫具的老者。
“這似神仙般的快活日子,又怎會有人愿意隨意掙脫,說到底,分不清那夢與現(xiàn)世的想法只是掠水的飛鳥,一閃而過。那個必須給出的答案就如那引了慍氣的老者,把繪毀了的劣畫毫不留情的潑了墨,不會去分辨,也根本不想去分辨。”
說到這兒,博士低下頭,仿佛若有所思。令那瑩澈淵深的眸子倒映著碧空,似有飛鳥翩躚。

午間,酒樓的伙計,挨著河岸邊擺下一桌兩凳。令倒好了酒,推到博士跟前。酒過三巡,他說,令小姐,唱一曲吧。她稍加遲疑,但還是點頭同意。
“你若飲盡,我便唱?!?/p>
“你若唱,那我便喝。”
令皺著眉,沒好氣地嗔怪了博士幾句。
但還是軟了心,一聲輕咳后:
漫天秋風黃葉飛,芰荷妝盡瘦紫薇?……
他閉上眼,再轉(zhuǎn)身,便是另一番境界。唯獨手中的酒,映出的總是令的臉頰,未曾變過。縱使滄海桑田,天翻地覆,只要那瓊漿玉液滑進腹中,他便感到時光流淌,一年又一年,馥郁的日子根本無以計數(shù)——花間弄酒,望燈明杉影澄云澈,衣袖翻飛,引寒風拂耳聆冬歌……
鄉(xiāng)居的日子,一切都滿著,溢著。反倒是她笑起自己來了,她望向那河岸邊垂釣的漁人。不禁想,這手,又該捧起些什么?那明亮的彎鉤,又該從這江南釣上什么才算會了她的意?
令抄起酒杯,看著博士,一飲而盡。酒已微醺,含笑未語。當令坐在房檐上,眼看著博士在那青磚石臺階上擺上一個瓷碗,一絲不茍地準備著時,二人已經(jīng)相伴而行數(shù)年。
“昨天我講到哪了?”
“又忘記啦?怎么這么不記事的?!?/p>
“能記住書就好,講書的人嘛,講清故事就算萬幸。”
令小姐雖平日中難尋蹤跡,可更多的仍是在博士身邊,只管沉默,氣定神閑地飲酒才是常態(tài),想到什么便說什么——從山間一抔土再到大炎的巨龍,從那西邊的戰(zhàn)亂再到“海”的縹緲,沒有什么是他不曾了解??蛇@書,他愈講愈是困惑。千百天的夜讀,令為他撥挑燈芯,偶爾也會遞上一杯熱茗。他說,字字句句皆出他人之筆,為何有他口中訴出時竟感到不盡的感情——喜悅、憤懣、憂傷、苦悲凝澀……可更多的,還是枯燥煩悶。
“無數(shù)的故事在記載中已然死絕,只好在你們的敘述中口口相傳。興許有些事盡是一派胡言,卻無比真實——全局,需要歷史,細節(jié),則依仗人言。但聆聽關(guān)乎傳承,所以值得欣賞啊?!?/p>
令輕按著博士的肩頭,俯在博士的身后,幾抹帶著酒香的氣息軟糯他的耳朵,凝滯了悠長的鼻息,旋即令摟住博士的脖頸,下頜抵著博士,他后腦勺就緊貼著那團佳釀瓊繆。
“為何?”
“只因那說書人,看不清人情。即使看得清,也得全然拋棄。故事就擺在這里,可不能妄加感情,擾它一分一毫,你說,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我向往那神仙,能云游四方,撥云弄雨,逍遙灑脫,無所掛念。而我身陷囹吾,身染塵泥,因那虛無縹緲的境界去愁不相干的愁。”
一聲淺笑,一聲自嘲一般的嘆息:
“好似那葉公好龍?!?/p>
令笑不出了,腹中的酒早就失了溫熱,再難升起勃興。
“我笑那葉公,藏于柱后,畏畏縮縮,不敢表露心中所想。我笑那葉公,口是心非,遮遮掩掩,若是我遇上那龍,我當會走近祂,飲酒三杯,敬風,敬水,再敬那龍,說——”
“我只是一介凡人,我不能抑制自己去喜歡那些神話般的事物,又不能保護自己不受那種愁緒的感染。我活在不切實際的夢里,也在我不堪一擊的人性中。我在,請您俯視著,審察我,帶我翱翔于碧空之上,引吭高歌?!?/p>
令就蹲在博士身后,緩緩站起身。
后頸失去的溫軟觸感讓他悵然若失。
隨即,他感到那纏繞著的綠葉紅瓦中透出的金光,他就在那光輝中正襟坐著,灑金的分量很沉重的壓著他。他扭頭看向令,夕陽的陽光中,令的眼眸好似升起一縷熾熱的火苗。他們在漸冷的暮色中相互望著,無言緘默,她躊躇了很久,咬了咬唇,張口說:
“博士,”聲里流著悲憫:
“若我是那龍,你又會做何感想?”
博士呆坐在門前,一時竟忘記想講的言語。
那紛華靡麗的故事依舊墜歡可拾,但是面對她,自己仍舊可以容納下關(guān)于令的無窮想象。他回想起多年前,簟紋如水,滿山花開微風卷地,他們也是這般望著對方的眸子,二人額頭相抵,他聽到令輕柔的鼻息與那夜的霧與風在遙相呼應,噴云噓雨、煙飛霧結(jié),都隨令的呼吸起落。
那夜,可有人是好龍之人?可有心是愛人之心?
思來想去,他恍然發(fā)覺自己也入了那局。
“可我喜愛的不是那龍,也不是神仙…縱使你有萬千形態(tài),我情有獨鐘的,是你這人兒?!?/p>
他喃喃地說。聽罷,令豪飲幾口酒,吞咽下肚:
“我在?!?/span>
“你在哪?”
“我在,我出現(xiàn)在了你生命的河中?!?/span>
“可河流湍急,不知去向?!?/p>
“你走便是。”
“走?”
“酒在,茶在,山河皆在,我也在?!?/span>
星霜荏苒,花晨月夕依舊。
春末,今日是農(nóng)歷槐月的最后一日。
令時而能想起他題在那高山上的詞。每當他笑著謙讓出誰文采更勝一籌的交椅時,她都會想要糾正他說的話——但在無言中。她所想的,是欣賞、是二人心境的相互彌合。獨峰不稱高,群山連綿時方知其巍峨。她欽佩博士,因為他的確稱得上百姓口中“講故事的人”這一稱號。
“令,要不要釀幾壇酒?”
坐在臺階上,兀自撥料著柳葉的令怔了一下。
“博士更該早些說啊。”
“有多早?”
“有多早呢?”
她莞然一笑:
“越早越好?!?/p>
“凈說些無邊無際的話?!?/p>
“我飄飄渺渺了千年,時間對我而言如滴水刻鏤。唯獨在釀酒方面,我絕對是一個不相稱的飲者,我會望著那酒心生焦灼,與那酒中的世界望眼欲穿。博士,你能明白嗎?”
“如此一來,那更該現(xiàn)在就去釀了?!?/p>
翌日,她將封存好的酒擺在院中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望著酒壇上的紅纓染墨,她又想起他題在墻壁上的詞。題詩在壁,壁壞詩消。那木屋,僅僅十余年就攤到泥濘之間,風飄雨漏。人呢?還有多少年,才會經(jīng)歷這必然的難捱?
奇怪的是,有時他是那么的渺渺難尋,有時又是卻自愿屈身講些笑談和故事來取悅于她。只要他在,令便喜笑顏開……
當晚,戲班子的小船推開絲絲銀波沒入了萬家燈火。那是一出愛情戲?;卦鹤拥穆飞?,令格格笑著不停,淳樸自然的感情總是這么令人欣慰。
“我以為你會對這種戲提不起興致?!彼蛉さ卣f
“令小姐,你是不是在臺下喝多了?”
“不,正是我看到了你我,我才有興致?!绷钔蝗徽饋恚?/p>
“那先生淡泊名利、欣欣勞勞數(shù)十載,不甘落寞,為一家安好,似你?!?/p>
她一頓:“那夫人為先生,熱茗炙酒,扶硯化墨,算來都說避俗塵,卻伴了那時那地,水與人。似我?!?/p>
“博士,你在這江南,釣上了什么?”
“我釣上了一挽明月。”
博士望著如鉤的弦月,不假思索地道出。
令的臉頰一陣泛紅,她釣上了什么?
冥冥之中仿佛自然有了定數(shù)。
而她卻似那毀了畫的老者那樣,不再去想,不愿去想。會用幾聲清朗的笑聲含糊蓋過即將回答的問題,然后輕啜幾口清酒,讓恰如其分的回甘與醇厚心靈田蒙上醇厚的霧靄。
年少輕狂,不覺凄涼。心有鴻鵠志高遠,青衫拂袖步彷徨。料君無伴,舞歌吟唱。鵑鳥蟬鳴遂溪游,獨步相環(huán)美風光。
梨云夢遠,木舟離湄。
“所以,你準備離開,向更遠處漫溯,去尋人情?”
“是。”
“要我作陪嗎?”
“令小姐在這江南候著便是?!?/p>
“博士,從來只是別人折枝遺我,今日我折些春刀遺你。”
“何謂春刀?”
“是那江南岸上的婀娜細柳,柳條與葉細長如刀,輕薄飄零。江南,是你的根,何時飄落回江南,我定會被飄來的你驚醒,在此之前,我有那么多詩篇來入夢?!?/p>
“博士,你欠我一個故事?!?/p>
博士驚訝一下,隨即看向令。
她沒再說,只是就著茶杯的熱度烘暖了手。
他說,此去經(jīng)年;
她說,你愿作陪,便是知己。
他說,本是逍遙人,何須過來世。
鐵鉤挑動了即將燃盡的火堆,溫和的熱度又從爐中復又透出。黯淡紅光染遍了他的臉頰,幾點火星冒出,在墨色的天空下狡獪一閃,便散進了深邃的夜色中。也許他是對的,江南的溫柔鄉(xiāng)總是要離開。煙花易冷,無謂花開一時,但要一時花開。
“我在?!?/span>
“你在哪?”
“在煙瀾處候你?!?/span>
她一頓:“博士,帶著我的人情去。”
他搖頭:“可這人情…”
“明年復何在,后又何預焉。以吾化湄,待擊舟之日?!?/span>
他笑了:“此話當先,吾又何患人情之變!”

門簾外響起潺潺的聲音,雨絲與簾子垂直地交織著,遂織出這樣一個朦朧暗淡又多愁緒的雨夜。令學著夕,手中握著筆,滿紙張畫的都是人頭,夕正襟坐在屏風后,茶香裊裊,朱唇微啟:人所畫的,大都是自己的寫照。令看向自己筆下的畫作,不禁嗔笑,他的模樣,在她筆下,總是沉思的,眼角總有幾分灑脫的笑意。
“這就是姐姐所說的知己?”
“對?!?/p>
“哼,眾生相罷?!?/p>
令嗔怪一聲,隨即疑惑起來:“哎,小妹你說,這畫像,都是自己的寫照?”
“是你像他,還是他像你?”夕歪著頭,湊過身仔細端詳著那畫像。
“說不清,道不明的?!绷顢[擺手,沒再說。
“ 你和他釀的酒呢?這是第幾年了?”
“第四十五年?酒我早就喝完啦,怪我,怪我。”她苦惱地笑了幾聲:“他本性不是那好酒的人兒,釀的那酒,都是依著我的……他回來會怎么想呢?”
“這是怕你乏了罷??墒?,十年又十年,姐姐你還要等多久?”
“我不知道。要是我等來的是一隊啼哭的人兒,那我這幾十年算是一場被潑了墨的畫呦?!?/p>
“江南,膩了嗎?”
“膩了。無人飲酒作詩相伴,這再美的風景也是嗅過頭了的花那般無味。”
“早知道你要來我的畫中,我前些日子才窺見江南秀美,才仿畫出這番景象,估計要讓姐姐你失落了?!?/p>
“無妨,無妨。小妹你不如畫出個博士來才好。”
說者無意,畫者有心。
夕又開始念叨起不可畫人等等規(guī)矩,香腮微鼓,一編香絲伴著越說越著急的嘴巴浮起,令無奈地搖頭,反復在夕說話的間隙中補一句,只是玩笑話。夕也是那通情達理之人,還算聽得進勸。最后,夕站起身,走向那硯臺筆墨,深吸口氣,問:
“當真要畫?”
她自然是拒絕的,縱使夕的技藝再純熟、無可挑剔。
那是墨,是水。終不似那茶,那風。
她終于明白,博士踏進她的高山居所時所言的“人情”的悠久。在那當初的當初,他第一次踏出江南尋景的時候,他定是無悔這趟苦行,將山河錦繡鍛造熔煉成淺吟低唱。而他選擇脫出那墨色白底,化詩篇為歌,選擇行走在這更具冷暖的世上肆意徜徉。
“明日,大哥會來…”
夕擺弄著散著清香的毛筆,看了一眼露著苦笑的令,淡淡地說。
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那日,她從博士的鄉(xiāng)居離開,雨如弦,在遠近奏起。她原想著將自己化龍一路赴行。卻不想被沾濕了衣裳,在博士的房間中尋得一把半舊的油傘后便匆匆離開。
多年以后,當她試圖返回江南,想要重游那個被他賦予了無窮意義的地方時,明白自己無法從那個黃沙遍天的邊塞抽身返回了。那些士兵們說,當箭頭拖著箭羽不再沒入黃沙的時候,沉舟就會在山頂長出來,就可以解甲歸田。他們說完這話時,一根飛矢就從令臉邊擦過。沒入沙塵,其中傳來低沉的嗚鳴聲。無論是是一場血戰(zhàn)后的休整,是軍中難得的長假,還是她怎樣的殺敵與梟首,那荒涼的景象依舊停留在她剛到邊塞的模樣,一點沒變。
她突然想起那博士言說的壯麗山水,想起博士要離開時的向往神情,便開始懊悔為何要浪費在無用的漫步與醉酒中,為什么她不了解人生的緣分?為什么她不解那人一瞥的價值?為什么不讓那最后的春天在她的眸上留下至美的印記?卻一心掛想著云空之上翻騰的浪與塵?
幾粒炙燙的飛沙撲在她的臉頰上,她看到的依舊是黃蒙蒙視線一片陰沉。她收起劍,轉(zhuǎn)過身背著風,似有似無地低吟:
“忽有朔飚嗟天澗,蒼穹破碎天河現(xiàn),秋毫平分融金中,或?qū)⒗薰暮馑郎?/p>
她對著江南的方向,無奈地說。
“此去經(jīng)年?!?/p>

“我好像見過您?!?br>
“見過我?……嗯,也許是在夢中吧?!?/span>
“誒誒,歡迎會都要結(jié)束了!別給博士灌酒了!”
漸次嘈雜的人聲將令從醉酒中慢慢喚醒,她正躺倒在沙發(fā)上,身披著博士的大衣。透過餐廳的玻璃窗,他推搡著一杯來自一個綠發(fā)的高個頭姑娘的酒。“博士,再喝一杯,就一杯!”那綠發(fā)的姑娘朗聲笑著,那黑衣的人無奈只能接下,一仰頭,一杯泛著沫的酒就囫圇下肚。男人悶咳幾聲,一個藍發(fā)紅眸的姑娘快步走來,輕聲訓斥了勸酒那人,輕拍博士的后背。
羅德島那黃昏下的歡迎會結(jié)束后。陽光汨汨漫漫,沒有風物依舊,往事千端,只有梧桐葉落成陣,不時敲打著臺階上閑坐的令與博士二人。令看著醉酒的博士,眼中似有光芒閃動。
“令小姐身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p>
“何以見得?”
“說不清……”
不經(jīng)思考,她倚靠著博士的肩膀,準備繾綣一會兒。突然傍上的陌生的溫軟感讓他不由一抖,佳人傍身,清光一脈,但生疏感還是讓他愣住。但看到令喝醉——溫如玉,膩如膏的肌膚,也不由的無奈的笑了笑。
“初次見面,就這么親熱的嗎?”
“初逢?你我這般親近,怎能算初逢…?”
“令小姐,你喝多了?”
嗅著酒香,她入了夢,夢到了江南。
雨雖仍是雨,山還是山,依舊是那把半舊的油紙傘,她的腳步卻無法倉促了,她不能不想起由于模糊而益顯真切的倦柳愁荷。本以為,那鄉(xiāng)居前依舊會青草凄凄,無人問津。卻發(fā)現(xiàn),有個瘦削的人正穿著一襲黑衣,站在雨巷口,正隔著濛濛的細雨和淺溪與她隔岸相望。只為那份溫和又明亮的風光。為那宜煮的綠葉。油傘之下,依舊是這如畫之夢。她邁開步子,過了橋……
“催頭枯枝,嗅煙嵐尚甜。舒眉頷首,卻料雨更閑。”
“歡迎回來,令小姐?!?/p>
她不禁莞然。
到底是誰在等誰呢?

“博士,你真記不得我的模樣了?”
“記不得,但我夢到過你,令小姐?!?/p>
很多時候,令都認為自己的夢是虛假的,但唯獨博士的夢,她深信不疑。羅德島上,令各項方面能力都相當出眾,于戰(zhàn)場拼殺的令,閑暇時去當了博士的助理。而助理歸助理,但散漫悠閑的樣子又不禁讓羅德島的干員們懷疑是不是放松來了。
“見你回來。”博士望著令:
“大家都說你在摸魚啊?!?/p>
“哎,摸得厲害呢!”
“走吧,我們走趟錄音室,給孩子們錄些睡前故事。”博士伸手晃了晃,招呼掉了隊的令。
什么故事呢?他想起自己傾心的炎國神話。自他從石棺蘇醒,為羅德島收留的孩子們講些故事,是他工作后的唯一消遣。他搬來一個木凳,讓令稍等會兒,自己則坐在錄音室里喃喃地講起一些溫和而不失瑰麗色彩的故事,聲音干凈清脆,充滿感情。
“博士啊。博士挺會講故事的?!?/p>
窗外,年把玩著折扇,笑著。
“思維縝密者,能言能書。”?
令望著博士的背影,笑意止不住的從眼角流露出。
某個任務結(jié)束的下午,百般聊賴,他在窗前坐著,膝上放著一本大炎的歷史書,看到令小姐便迎了過來。待茶香四溢的杯盞被令接下后,博士翻開書,指著書上一個蔥綠色的插圖講:
“令小姐,還在眷戀著那個江南嗎?”
“惘惘一瞬就過去了千年吶,我對這江南也說不清道不明。”
“能說清楚些嗎?”
“興許是,愛屋及烏吧。誒,博士,你不妨找我那小妹,夕,去看看。她蠻得意那繪出的江南美景的,在很早前就畫好了啊,種種景象我都歷歷在目呢。”
她一頓:“只可惜……”
“可惜什么呢?”
“可惜的是,那江南終歸是缺點什么的。似江南,卻不是那江南?!?/p>
她歪著頭問:
“博士,你還識不識我?”
“不,不識。只是……似曾相識?!?/span>
“似曾相識,就不算識了嗎?”
她不免地憂傷起來,她本以為只是一場新瓶裝舊酒的遺憾,可未曾想到…會這樣物是人非。
他想起自己為戰(zhàn)死的干員火化時,滋生的那種剝離感的“陌生”,縱使并肩邁進了多久,還是怎樣的親密無間,只要是看著那承裝灰燼的器皿,他會不自主的將自己從往日之影中剝離出來——如今陰陽兩隔,即便是生者與死者面對面瞠目也不會相識的,便是那生命的內(nèi)涵。
追悼會上,凱爾希說:
“你和干員們親近,為他們追述平生,為他們唱挽吧?!?/span>他沉吟許久:“可以,但是…你比我更了解。這里的很多事,我沒趕上?!?/p>
“似曾相識,又怎么能算‘識’呢?我們真正‘識’的人,又有幾個?”博士說。 他在窗前站起身,“噗”一聲,書本被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睾仙?。窗外的雨恰如其分的敲打著舷窗,房間尚未掌燈,唯有微風拂過窗幃,鼓蕩其間,房間猶如浸入深海。他走向臺燈開關(guān),點亮臺燈,略顯狹窄的辦公室被米色的光烘開, 入夜后,夜微涼,空氣中沁著凄迷的幽香。博士脫下黑色的外衣,口袋中抖落出幾片葉子,飄飄散落在地。 “是陪孩子們做手工剩下的紙片嗎?” “是柳葉,大炎的說法是,春刀?!?/p>
她遲疑了一下,那“春刀”并不是大炎人口中的柳葉。 千載前的一個清晨,風裹著桃花般的糖漿味道琢靄,博士站在河堤上,駐足回望,幾步一回頭,幾步又幾步,輕聲將令遣返。 于是,她折下柳條遺他。 那個初春很冷,柳片又薄又輕,稱作“春刀”只是她一時興起罷了。這次,在出現(xiàn)在他口中時,她竟有時光倒退之感。恍惚之間,她只覺得這兒仍是博士的小院兒,而此時,正是令第一次含著暖意端起那熱茶的一剎那。容貌如昔,目光如昔、聲音亦如昔。她怎能不身臨其境,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相同的雨季,這樣一個富有朦朧色彩的季節(jié)。 “你不怕這‘刀’傷到你?” “楊柳依依,婀娜嫵媚,我欣賞還來不及呢。留作書簽用吧!” “也可以這么說吧…” “這個春天是我們一同盼來的第一個春天?!彼活D,緩緩地說。 “冬天里,我倆沒少陪夕和年吃火鍋呢。夕喜歡清淡些的,年就喜歡那熱辣,令小姐倒是,來者不拒。茶也好,酒也罷,還是火鍋中讓我咋舌的紅油肉片,令小姐都一一下肚,卻只長了興致?!?/p>
“我那小妹,夕,是不是送你了一幅畫著江南風景的畫?” “那姑娘心思縝密,看我火鍋煙霧繚繞之間總是看著墻上的一幅畫挪不開眼睛,沒幾日就想著送我一幅,倒是不管我會不會迷失進去,反倒是,遠觀著也適順人心?!?/p>
“陷進去,可就出不來了啊?!?/p>
“那便不出來。似你,醉了那江南。” 她一愣,便不再說話。博士伸手拎起瓷壺,給令與他那半涼的茶續(xù)滿。隨即坐在令身邊,看著檔案柜中一本本檔案,陷入沉思,令向他靠近了些,他感到手心被一只纖細而溫暖的手貼緊。令看著他,從眼神中,他便能明白她要說什么。 “博士,你還識不識我?” 她又問起,不過這次,眼神中蕩漾著幾分希望。 “不識,但似曾相識。” “是怎樣的‘似曾‘?” “像知己,像深交,想無間密友,像結(jié)發(fā)委身……?” “當真?” “我要是錯過了令小姐,興許才是一場遺憾呢。” 令苦惱地側(cè)歪著頭,嘴角苦笑似的微微翹起: “記不得我,也罷,往昔不已,故友重逢…便拿這茶重溫罷?!?/span> 霞染天光,陌上花開與誰享。 煙籠柳暗,湖心水動影無雙。 遠處的風聲擊打窗欞的聲音傳過來,紛紛落在他們的屋中,遂幻奏出一種幼苗破土的滋潤聲——春天應該是完全地到來了。不過,有些彌足珍貴的東西伴隨著初春融化的雪一同飄散進這片天空了,就好像,那幅畫真的以另一種方式被無可奈何地宣告作廢,她幾近失望地想。 令正要縮回手,博士只是慢慢合上書,淺淺笑著望向她,喃喃地說。 “花晨月夕,當一見如故。 雖生生默默,有此感,更相宜?!?/p>
聽罷,她兀然笑了。 湄仍是那湄,她也終于等到擊舟的日子。 她一聲感嘆,隨即苦笑著握緊了他的手,包裹住他的手背: “哎,果然!” “你仍是你,我還是我?!彼龑⒆约旱募绨蚺c博士貼緊。 “我怎能平白無故對你傾注自己的一廂情愿呢?”
看到最后 還是希望大家能在評論區(qū)留下自己的評論 不求三連,點個贊 點個收藏 或者點個關(guān)注 就好 這樣對我真的很重要(。 ——D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