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風雨》-李翰祥《三十年細說從頭》摘抄 - 頤和園的銅牛被李翰祥吹走了

興奮之余,忽然孝思滿溢,想起我的高堂老母來了,離家遠游,由北到南,還沒有寫過平安家書。過去不是不想寫,實在是乏善可陳,如今,不僅拍過電影,做了明星,更受導(dǎo)演賞識,值得提筆大書特書,以慰慈心,于是乎:
“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拜別慈顏,迄未呈函問安,罪該萬死。兒于十一月二十一日由滬抵港,并已參加電影工作,今幸略有所成,參加大中華影業(yè)公司拍攝文逸民導(dǎo)演之《滿城風雨》。女主角由上海小姐謝家驊、香港小姐李蘭飾演,男主角則由嚴化與我分別擔任,雙生雙旦聯(lián)合主演,堪稱珠聯(lián)璧合也。演出后,兒的演技大獲文導(dǎo)演賞識,嘉勉兒為電影節(jié)不得多的的新秀雋才。今特馳報佳音,以慰親心……”
如是這般,自吹自擂一番。吹牛當然是不犯法,可是我忘了當時香港拍的影片,還可以在北平上演,好嘛,樂子可大了!

一個星期之后,接到三叔的一封信,告訴我:家里的人們,知道我當了明星都很高興,希望很快地能看到這出雙生雙旦的《滿城風雨》。并且說已經(jīng)寫信告訴錦西老家的祖父母,和寺兒堡的二姑、二姑丈,江家溝的老姑、老姑丈,邢家屯的干爹、干媽……總之,應(yīng)該告訴的全告訴了,就差到大街上去敲鑼打鼓了。
妹妹也來信告訴我:母親已經(jīng)到翊教寺二青爺?shù)纳駢\告過,將來《滿城風雨》在北京賣了大錢,一定用整桌的滿漢全席還愿(其實賣多少錢也不關(guān)我的事,我只賺了港幣四十塊)。并且說,除了自己家里的人,要買票請他們?nèi)タ粗猓ㄎ覀兪莻€大家庭,連大帶小足有一百二十多口子),另外遠親近鄰也都要請到,還叫妹妹通知了我所有的同學,包括藝專的、三中的,甚至北魏胡同小學的,告訴他們我在香港當了明星,第一部領(lǐng)銜主演的影片,是《滿城風雨》,合演的有嚴化,和上海小姐謝家驊、香港小姐李蘭。好嘛,由雙生雙生雙旦聯(lián)合主演,一下子又變成了我領(lǐng)銜主演了,《滿城風雨》還沒拍完,已經(jīng)搞得北平的東南西北四城,城城風雨了。

過了兩天,更熱鬧了,信如雪片飛來,干爹、干媽的,二姑、三姨兒的,同學、老師的,都是滿紙祝賀,滿懷期待,期待我能在滿城風雨中來個滿弓滿調(diào),時來風送滕王閣,呼風得風,喚雨得雨。最后連不識字的祖父母,也托隔壁的二大爺寫了封信,千叮嚀,萬囑咐,上海小姐也好,香港小姐也好,要成親還是東北小姐最好,因為大家生活環(huán)境相同,彼此習慣一樣,東北少爺,娶東北小姐,是理所當然,婚后,自會有說有講,有商有量;再說,香港并非久留之地,一天一“沖涼”,日久大傷元氣不說,萬一著了涼,如何是好?得!情況還是愈來愈復(fù)雜,由領(lǐng)銜主演,又升到“姑爺”了。
有人說:債多了不愁,蚤子多了不癢。我是信多了不還,還也“乏善可陳”,反正片子不知何年何日才能拍完;就算拍完了,也不會馬上就在北平上演,何必杞人憂天呢!
等人得時候,半個鐘頭好像半天,可是交房租的時候,月底眨眼就到;不夠兩個月的工夫,片子居然要在北平公映了。好!沒關(guān)系,丑媳婦總得見公婆,你公映我就等著公審吧。第一個寫信告訴我這個消息的,就是三叔,他說西單牌樓前邊的長安戲院,廣告牌上已經(jīng)刊出《滿城風雨》的大海報,不過只畫著嚴化和謝家驊、李蘭的大頭,雙生雙旦只有一生雙旦了,李翰祥這一生是不是滾了蛋,就不得而知了;大堂里掛著的八張劇照里,只見李某一個站著的遠景,而且還被一個男人的側(cè)影遮了一半,是不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獨抱琵琶半遮面”?最奇怪的是:二十多個演員名單里,除了“香港小姐”李蘭姓李之外,其他一個姓李的也沒有,我們的“東北少爺”哪里去了?最后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頤和園十七孔橋頭的銅牛,已經(jīng)不翼而飛,不知是風吹走的,還是人吹走的!
其實三叔只大我三歲,我們爺倆兒從小一塊長大,我身上有幾根骨頭,他都摸得一清二楚,我這個做侄兒的偶爾吹一句半句牛皮,理應(yīng)替我兜著點,何必呢!白光唱得好:做人何必太認真呢!
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妹妹的消息:祖父母拖男帶女,我們這一房的一家老少七十二口,由山海關(guān)外的錦西,坐八個鐘頭的火車到了北平,專程為了看我領(lǐng)銜主演的《滿城風雨》……
老北京有句土話:“天塌下來有大個兒扛著。”意思是說:就算天塌下來也砸不著你,何必擔心!還有一句就更徹底了:“天塌下來當被蓋!”本來嘛,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那些日子,我一想到《滿城風雨》,就想到這幾句話。
沒幾天接到二姑丈的一封信,本來連看都不想看,后來一想,看看又何妨!其實信里什么都沒寫,只說他們到了北平,一塊兒逛了頤和園,由排云殿上了佛香閣,然后由“眾香界”翻過后山,因為天寒地凍,所以琉璃塔下,沒有桃花,也沒有紅葉,只見蘆葦叢生,古樹參天,更顯得格外荒涼;下了山,在諧趣園休息了一會兒,然后由知春亭走到十七孔橋,橋頭銅牛依然故我??匆娿~牛,祖父忽然想到我,摸著牛尾問了句二姑丈一句:“翰祥不知又‘主演’什么片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