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眼看天帝現(xiàn)身，關(guān)于他殞落的“謠言”不攻自破。
　　
　　閔云中、閔素秋連忙低頭行禮，而魔尊亡月和重紫都以為自己被騙了，怒目瞪向卓昊。
　　
　　“我……”卓昊既驚愕又委屈，怎么也料不到天帝還能詐尸起來，親自潑他一盆臟水，下意識要分辯幾句。
　　
　　但天帝又怎么會給他這個機會，緊接著發(fā)話道：“閔云中，洛音凡！你們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短短一句話，便叫魔尊亡月的注意力轉(zhuǎn)向閔云中，重紫也緊張地四下張望，將信將疑地低喚了一聲：“師父？”
　　
　　就這一瞬間，卓耀看見天帝右手捏了劍訣，凌空一劃，自己手里的赤羽灼天嗡鳴一聲，脫鞘而出！
　　
　　金烏沖天，烈焰四起！
　　
　　神鳥雙翼一展，裹挾著能將空氣燒出扭曲痕跡的太陽真火，直奔天魔重紫而去。
　　
　　“不要！”卓昊眼看天帝一出手就針對重紫，想也不想，直接飛身撲過去替重紫擋劍。
　　
　　接著就聽“嗤”的一聲，赤羽灼天貫穿了卓昊，從背后刺入，從右胸穿出。
　　
　　而重紫看見赤羽灼天飛過來的時候，正手持魔劍，想試試能不能接天帝一招，沒想到被他沖出來給打斷了，一時愣在那，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巧此時洛音凡趕到，他不是聽說天帝殞落的消息而來，是路過青華地界感應(yīng)到了熟悉的魔氣，結(jié)果進來一瞧果然見到重紫，當(dāng)下他也顧不上管別人，趁著閔云中跟亡月打起來的功夫，直接帶走了重紫。
　　
　　卓昊挨了赤羽灼天一擊，正痛不欲生，拼命想跟重紫解釋自己沒騙她來。孰料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半路殺出洛音凡這個截胡的，直接讓他擋劍的舉動變成了笑話，氣得他當(dāng)場吐血，昏厥過去。
　　
　　“昊兒……”眼看兒子居然舍命為魔女擋劍，卓耀又驚又氣，心中失望透頂之余，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覺得心疼了。
　　
　　天帝一劍未能得手，立刻劍訣一改，拔劍調(diào)轉(zhuǎn)目標(biāo)，頓時烈焰再起，金烏掠影直撲魔尊亡月！
　　
　　“可惡！”失去重紫這個助力，亡月自不敢單打獨斗，面對天帝和南華、青華眾人，立刻化作一團黢黑魔氣飛遁而逃。
　　
　　“快追！”閔云中點齊門下弟子，追著亡月走了。
　　
　　而青華門下一見卓昊受傷倒地，紛紛圍上去救治?！皩m主！”
　　
　　沒人注意到，赤羽灼天失去目標(biāo)后很快黯淡了火光，悄然回到劍鞘里，而天帝那山岳般穩(wěn)重的身影竟搖晃了一下，毫無預(yù)兆地朝著卓耀倒去。
　　
　　“東君！”
　　
　　卓耀一步上前接住天帝，緊接著就感到眼前一花，被瞬移回了房間里。
　　
　　手中的赤羽灼天還散發(fā)著真火余溫，懷里那具身軀卻冰冷如舊，沒有一絲生機。卓耀心頭一陣陣驚濤駭浪翻過，一時恍惚起來，不知該信自己看見的，還是該疑心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東君，是你嗎？你還在我身邊？”
　　
　　卓耀把天帝的遺體重新放回床上，小心翼翼地?fù)嶂哪橆a，替他整理好略有散亂的鬢發(fā)，期待奇跡再次降臨。
　　
　　似乎是老天有心成全，一抹淡淡的鵝黃乘風(fēng)而至，無聲地闖入卓耀眼角的余光里。他猛然回頭，就見房間里多了個“人”——天帝正站在三步開外的地方，默默注視著他。
　　
　　“……”卓耀還沒來得及說話，眼淚已經(jīng)先一步掉下來。
　　
　　天帝看他的眼神帶著一種無力安撫的心疼?！白恳椰F(xiàn)在有些累，容我休息一下，晚上再來見你?！?br>　　
　　話音未落，天帝的身影就消失了，他來去匆匆的樣子，簡直比風(fēng)還難以琢磨。
　　
　　卓耀愣了一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天帝并沒有復(fù)活，只是以魂魄的方式存在著。
　　
　　他剛剛眼見青華有難，不得已施法控制了身體，當(dāng)眾降臨，玩了一手翻云覆雨，將自己殞落的“謠言”變成了跟青華聯(lián)手設(shè)下的請君入甕之計。
　　
　　然后他不僅一句話挑撥了卓昊跟魔尊的關(guān)系，讓這小子以后再難以被魔族接納，還氣勢洶洶地拔出本命神劍，一招真火燎天威懾全場，舉重若輕地破解了青華之危。
　　
10.
　　
　　修行半生，卓耀從不知道，半天時間是這樣漫長。這半天里他什么都不敢做，生怕錯過了天帝現(xiàn)身，就在床邊守著，從驕陽落下到彎月升起。
　　
　　終于，一縷魂魄出現(xiàn)在月光下的茶幾邊，漸漸凝聚成天帝白發(fā)黃衣的身影。
　　
　　“東君！”卓耀喜上眉梢，三步并作兩步撲過去，下意識想抱住他。
　　
　　可天帝的魂魄那樣模糊黯淡，讓卓耀想碰又不敢碰，生怕給碰碎了，最終只能半跪在他腳邊，屏住呼吸凝望那張臉。
　　
　　天帝一直閉著眼，卻好像能感應(yīng)到卓耀眼里快要涌出的淚。
　　
　　“別哭。”
　　
　　“其實我一直都在，因為你一直留著我這副殘軀，既沒有按我說的，煉化吸收它，也沒有安葬它，所以我沒辦法入輪回，只能在你身邊徘徊?！?br>　　
　　“我本不想再見你，讓你執(zhí)念更深。但今日亡月、重紫二魔逼宮鬧事，我必須出面解決，否則不僅青華不保，三界也要大亂?！?br>　　
　　“赤羽灼天是我的本命神劍，若能配合我金烏的血脈之力使用，威力能達到最大。但我現(xiàn)在身死，血脈之力不存，只能消耗魂魄之力強行拔劍，失了速度和準(zhǔn)頭，沒能重創(chuàng)紫魔，反而傷了你的孩子，你可怪我？”
　　
　　天帝一句句解釋著，卓耀聽完早已泣不成聲。
　　
　　“不，東君，別這么說。你是天界之主，本該壽與天齊，我卻害你身死。你死后本該魂魄自由，歸于輪回，我卻拘著你不放。如此你都沒有怪我，還在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再次救了我，也救了青華?！?br>　　
　　“而卓昊，那個逆子，囿于小情小愛，一再給青華招災(zāi)惹禍，先是破界出逃，令我失信于你，后又試圖毀尸滅跡，冒犯你的遺體。”
　　
　　“今天、今天他更是出賣青華，還不惜性命，為紫魔擋劍，阻止你誅魔退敵，真是太令我失望了！若是依你當(dāng)日誓言，他早就該死！我現(xiàn)在越想越后悔，我當(dāng)時為什么選擇了犧牲你，而讓這個逆子活下去……”
　　
　　“若是可以，我想換你回來……”
　　
　　“東君，告訴我，有沒有辦法可以復(fù)活你？”
　　
　　天帝閉著眼聽完卓耀的哭訴，只是嘆息一聲，搖搖頭，沒有回答。
　　
　　卓耀終于察覺出他有點不對勁?！皷|君，你為什么一直閉著眼？你看看我?！?br>　　
　　猶豫片刻，天帝還是睜開眼，慢慢抬起視線來看向卓耀。
　　
　　還好，他只是目光疲憊，神采暗淡，卻不像有什么嚴(yán)重情況的樣子，卓耀這才松了口氣?！拔疫€以為你……是不是看見我就會讓你想起那個不孝子，你心煩？”
　　
　　天帝眉頭微皺，神情不太自然地移開目光?！拔掖_實心煩，但不是因為你。我不想看你，只是因為你總在哭，哭得我心里……我心里好像在下雨一樣，很久沒有晴天了。”
　　
　　卓耀琢磨了一下他的話，臉上忽的暈開一抹微紅?！澳慊貋?，我就不哭了?！?br>　　
　　天帝再次搖頭?！拔倚臒！?br>　　
　　卓耀發(fā)現(xiàn)，他心煩時的表情，跟自己為卓昊頭疼時一模一樣，頓時若有所悟?！笆且驗槟隳莾蓚€兒子和天后？”
　　
　　天帝臉色一僵，卓耀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繼續(xù)道：“他們已經(jīng)知道你殞落的消息，卻沒有追究我殺人之過。甚至因為你不是死于鳳凰之手，他們都很稱心如意?！?br>　　
　　聽了這話，天帝的眼神愈發(fā)黯淡了，袖底的手也攥成了拳頭。
　　
　　他再次閉上眼，冷臉道：“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卓耀，我沒有得罪你，你何必翻出這些丑事來嘲笑我?！?br>　　
　　“對，我是教子無方，兩個孩子寧愿爭一只鳳凰，也不顧我的死活，你滿意了？我這活得還有什么意思，與其坐以待斃，在鳳凰的陰影下慢慢衰亡，不如讓你殺了我，下輩子投個好胎，總之別讓我再看見那兩個逆子……”
　　
　　他一時激憤說話沒怎么過腦子，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卓耀正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
　　
　　“東君，你算計我？”
　　
　　“……”天帝臉上閃過一絲說錯話的懊悔。
　　
　　“你恨你的孩子們不顧你的死活，一時灰心喪氣，不想活了，所以就跑來刺激我，逼我動手殺你？”這個想法非常荒謬，但是卓耀仔細(xì)一想那天的談話，天帝確實一言一行都在故意激他往極端的方向走。
　　
　　而天帝不做辯解，卓耀便當(dāng)他是默認(rèn)了?！把讝|君！你……”
　　
　　“我是算計你，但我全都算對了，不是嗎？沒有人在乎我的死活?！?br>　　
　　天帝截口一句話，就像一根針，驀地戳破了卓耀快氣炸的肺。
　　
　　是啊，哪怕他的兩個孩子和續(xù)弦之妻都不在乎他了，如果卓耀能在乎他一點，不選卓昊而是選他，他也不會死。
　　
　　剛剛還怒氣勃發(fā)的卓耀瞬間頹然，癱坐在天帝腳邊，眼里又浮起粼粼的淚光來?！翱墒俏液蠡诹?，你就沒算到我會后悔嗎？東君，我們都別管那些不在乎我們的人了，你活過來，我們還像當(dāng)年一樣在一起，好嗎？”
　　
　　他提起當(dāng)年，讓天帝的眼神也不由變得柔和起來，似乎很懷念當(dāng)年那段甜蜜的時光。
　　
　　但天帝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遺憾地拒絕道：“算了，復(fù)活不難，難的是鳳凰一日不除，我便一日活在它的陰影之下，終究逃不過衰亡的結(jié)局。而且你現(xiàn)在的身子太弱了，不比從前，我不想讓你再面對它。”
　　
　　卓耀自知能力微淺，很難在幫助天帝對抗鳳凰的路上出一份力，因此他迫切想讓天帝給自己指條能變強的路。
　　
　　“你是天帝，擁有金烏血脈，而且活了成千上萬年，是鳳凰之外最接近神的存在，你一定知道大把變強的方法，所以別搪塞我……”
　　
　　卓耀忽然反應(yīng)過來，捕捉到天帝話中一個極其微小的細(xì)節(jié)?！暗鹊?，你剛剛說，不想讓我再面對它？這個‘再’是什么意思？”
　　
　　天帝一愣，儼然沒有想到他還能從這里捉到自己的破綻，連忙沉下臉色，硬把話題扭轉(zhuǎn)開?！敖裉彀蝿ο牧宋姨嗷昶侵?，我累了，有話改日再談。”
　　
　　說罷，他的身影再次消失，連一點告別的時間都不給卓耀留。
　　
　　卓耀愣了片刻，雖然失落于天帝匆匆離開，但他的反應(yīng)卻足以讓人產(chǎn)生更多遐想：難道，我真的曾經(jīng)面對過他的死敵？
　　
11.
　　
　　天宮中，沒有了天帝，一切仍然照常運轉(zhuǎn)著。
　　
　　禁衛(wèi)軍首領(lǐng)青渙正像往常一樣，侍奉在天后身邊。
　　
　　而天后手握當(dāng)日天帝送回的“遺書”，滿面愁云地喃喃著：“天帝啊，你真是……跟孩子們賭什么氣呢？自己跑出去躲起來，說什么不想讓人看見你衰亡的樣子。”
　　
　　“卻又吩咐我，炎越和炎洛誰能為天界爭取到鳳凰，便將天帝之位傳給誰，還要將鳳凰封為少帝。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能這樣挑撥他們兄弟倆？尤其炎洛是個閑云野鶴身，向來與世無爭，你不是不知道……”
　　
　　天后正頭痛，東廚司命意兒端著一托盤看起來精美異常的糕點走進來?！疤旌?，這是意兒今天剛研究出來的點心，您嘗嘗？”
　　
　　她一抬頭，見青渙也在，不由奇道：“哎，我剛才還看見你在南天門外跟人說話，這么快就回來啦？”
　　
　　青渙聞言一愣?！笆裁?？我剛剛在外面跟人說話？”
　　
　　意兒點點頭?！笆前?，那個人穿一身綠衣裳，遠(yuǎn)遠(yuǎn)一瞧像個綠孔雀似的，可漂亮了！對了，他手里還拿了一把劍，好像天帝那把赤羽灼天呢！”
　　
　　聽了她的話，天后也一陣奇怪，回頭跟青渙互看一眼，狐疑道：“意兒，你沒看錯吧？青渙一直在這兒，沒出去過?！?br>　　
　　“??？”意兒眉頭一皺，鼓著嘴想了想，“那大概是我看錯了吧。”
　　
　　天后還待再確認(rèn)一下，雨神炎洛興沖沖地走進來，打斷了他們?！澳负?，阿枝答應(yīng)嫁給我了！”他口中的阿枝，便是鳳凰轉(zhuǎn)世魏枝。
　　
　　在場眾人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天后眉間的愁云也一掃而空：“真的？那我們便抓緊時間定下婚期，最好能同一天辦繼位大典，如此既是雙喜臨門，也免得橫生枝節(jié)?！?br>　　
　　雨神炎洛點點頭，而后又失落起來?！翱上Ц傅鄄辉?，大哥又……他跟魏枝決裂后，便跑去了魔界，我們要不要去找找？起碼通知父帝一聲?！?br>　　
　　天后神情復(fù)雜地思忖一陣，沒有同意。“你父帝現(xiàn)在還不知道人在哪兒呢，何況炎越是他嫡子，一直待在魔界恐會惹人閑話，我們想辦法把他勸回來就好，就不要讓你父帝心煩了?！?br>　　
　　炎洛沒什么主意，便依了天后的意思。
　　
　　在天界緊鑼密鼓為雨神炎洛籌備婚禮和繼位大典的時候，人界的青華宮里，聽雪正在跟卓耀匯報事情。“老宮主，您真的不去看看宮主嗎？他自從受傷之后便一直昏迷著，都一個多月了……”
　　
　　卓耀一直冷著臉，看都不看聽雪。
　　
　　“這逆子先是在你的慫恿下，企圖毀壞天帝遺體，又將天帝殞落的消息透露給魔族，險些害我青華覆滅！之后還不知死活替紫魔擋劍，我不打死他就不錯了，還想我去看他？他昏迷著也好，省得再捅婁子！”
　　
　　“另外，你要是閑得沒事，去研究研究怎么給天帝補好心口的傷，天界之主難道還沒有那個逆子重要？”
　　
　　卓耀最后這句話，是說給聽雪的，更是說給自己的。
　　
　　自了解了天帝的處境后，卓耀便日日提醒自己，從今往后，世上再沒有比天帝更重要的人，自己絕不能再讓他感到孤苦無助，寧可選擇以死逃避了。
　　
　　聽雪退下后，卓耀繼續(xù)翻著青華宮的藏書，希望能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法子，幫天帝除掉鳳凰，把他從衰亡的陰影中拯救出來。
　　
　　翻著翻著，卓耀便翻到了關(guān)于青華宮歷代宮主的一些傳記，他隨手翻到最新一篇，便是自己父親的，只見其中有一段記載著自己出生那一日天有異象。
　　
　　“……時值夜半，而天火東來，火中有一鳥，形似金烏，口銜孔雀翎羽，落于寢宮之上。少頃，夫人誕下男嬰，因其誕生時天火東來，照耀天際，遂為之取名卓耀?！?br>　　
　　這個故事，卓耀早就聽說過，不過他一直沒怎么當(dāng)真，反正修仙界多的是這種異象傳聞，向來真假參半，不值得深究。
　　
　　但今日卓耀開始注意到一些以前沒注意的細(xì)節(jié)?！敖馂?？東君的血脈不就是……”
　　
　　卓耀放下書，正要理一理思路，就瞥見剛剛拿出書來的地方似乎還有什么東西。他摸出來一瞧，是個狹長的盒子，上面纏滿了封印符咒，看起來很神秘的樣子。
　　
　　他才拿到盒子，背后忽然陰風(fēng)一卷，竟是天帝魂魄現(xiàn)身?！白恳?，先別動它。我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更壞的消息，你想不想聽？”
　　
　　卓耀一時有點哭笑不得，收起盒子來，轉(zhuǎn)頭看向天帝。“你躲了我一個月沒現(xiàn)身，一出現(xiàn)就要告訴我壞消息？那就先從壞的開始說吧?！?br>　　
　　“我和天后的孩子，雨神炎洛，下月十八正式就任天帝之位，并迎娶鳳凰魏枝為天后?！?br>　　
　　卓耀頓時臉色一沉，心中忍不住暗罵一句：好一個天后，好一個雨神，丈夫新喪，父帝殞落，還不足三個月，可說是尸骨未寒，他們就張羅起婚嫁喜事來了！而且娶的還是他的死敵！
　　
　　“那更壞的消息呢？”
　　
　　天帝神情落寞的一閉眼，自胸中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拔业兆友自?，我親封的赤日神君，墮魔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