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盡頭出差,飛船憑空長出了一盤餃子 | 2022科幻春晚


編者按
春節(jié)期間本該全家團聚,但主角反而在茫茫宇宙中尋找失蹤的家人。在航行中,未知的神秘物體生長出了無盡的“絲”……重重謎團,最終指向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結(jié)局。
絲念
作者 | 房澤宇
科幻作家,時裝攝影師。酒醉時披上件黑色幽默,舞臺上演一場荒誕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夢》,長篇《夢潛重洋》?!独鴺撕灐帆@“宇宙商店·2021”科幻短篇征文活動銀獎。
全文約11000字,預計閱讀時間22分鐘
一
科學進步從自我蠶食中向前。新想法推翻舊想法,新實驗淘汰舊實驗,課本上所講授的真理,或許在下個世紀就變成了愚昧,科學受因果律和時間線所困,就像這艘翱翔在太空的運載飛船,群星下的它無疑是突兀的,可如果換個位置,把群星變成飛船,飛船變成為一顆星,那這顆星是否才是宇宙中突兀的存在呢?
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問題,囚困人類的思考,挑戰(zhàn)所有的想象,它會逼著一個不甘于一無所獲的科學家,指向未知的神明發(fā)誓。
“我沒有證據(jù),但我有一股強烈的預感,我要去那向你們證明,它一定就在那兒?!边@就是周方的父親最后留給他的一句話。
雷公號運載飛船實驗2室的艙門牢牢緊閉著,頂部的空氣交換機正處在關(guān)閉狀態(tài),安靜無聲,幾只測量輻射和射線的小儀器偶爾的一聲,顯示還在工作,安裝在墻角的攝像頭一直凝固在那兒,鏡頭只對準了中央,那座方形托墩上一只透明的真空罩。
周方正在駕駛室透過屏幕監(jiān)視著那兒。
他大汗淋漓,在這樣安靜的環(huán)境下,他的腦海中卻嘈雜著一片尖厲的警報聲,他仿佛看到壓力、制氧、中控系統(tǒng)全亂套了,飛船失去控制,在太空中搖擺不定,如他額頭上正滾下的一粒汗,一頭扎進宇宙的海綿,化為一顆不斷縮小的水滴,隨后在虛無中消失了,消失得連塵埃也未剩下。
可它去了哪兒呢?他始終想不明白。
導航屏前的謝山河這時說了一句話,警報聲立即在周方的腦海中消失了,眼前的數(shù)值又回到了正常狀態(tài),周方緩過神來。
“你剛剛說什么?”他問。
“我說,這次任務最開始安排的不是咱們吶?”謝山河正把運載任務單停到委派表那一欄。
“嗯,是我主動申請的。”
“哦?!敝x山河輕輕回答了一聲,便將表格關(guān)閉,露出后面的地圖,導航目的地正標注在遠晨星愚公基地上。
“周隊?!敝x山河向椅子上一靠,“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你呀,比我官高一級,我呢,比你大兩輪,不說是你長輩吧,也算是老搭檔了,今天不論級別論交情,咱們把話說明白點?!?/p>
周方思考了一下,“你是想說年假申請的事吧?”他問。
“怎么?這要求很過分?”謝山河回道。
“不過分,你也三年沒回去了。”
“那就奇怪了,為什么前天你才答應的事兒,今天就變卦了?我兒子的申請昨天可就批下來了,你怎么回事兒,不想讓我和兒子一起回去過年是怎么著?”
“老謝,今天才在914區(qū)發(fā)現(xiàn)了新星,我怕之后還會有任務,也沒說不批,是讓你再等等。”
“發(fā)現(xiàn)什么星和我倆也沒關(guān)系,我兒子只是個基地的臨時駕駛員,我和你又是跑運輸船的,搞研究是基地那幫人的事兒。說白了,是你爸的事兒。”
“別總我爸我爸的,咱們還在出任務,只說事兒?!?/p>
“好,這語氣我算聽明白了,還真是因為這個?!敝x山河支起身子,“運輸艦上就你我兩人,我也不跟你避諱了,最開始發(fā)現(xiàn)914區(qū)能量場的時候,射電望遠鏡和無人勘測機可都去查過,本來就什么也沒有。當時又不是我一個人質(zhì)疑你爸——質(zhì)疑周教授,你說他僅憑那幾個返回來的可疑數(shù)據(jù),就斷定914區(qū)出現(xiàn)了一顆新星?我記得當時你也沒接受吧?”
“可他判斷得沒錯?!?/p>
“但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么他去找的時候那顆星就有了,射電望遠鏡也忽然能看見了,就有了明確的影像,這是為什么?難道那顆星是憑空出現(xiàn),變戲法一樣變出來的?”
周方也不知該怎么解釋,它就是那樣神秘地出現(xiàn)了,“所以現(xiàn)在運送的這件貨物才顯得很重要,閃電號在發(fā)現(xiàn)新星之前先發(fā)現(xiàn)了它?!?/p>
“那你爸怎么說,有沒有什么初步看法?”
周方搖搖頭。
“估計他也沒搞明白,我反正是跟他打了賭了,看他那勁頭,不知回來要怎么跟我顯擺呢。我現(xiàn)在不想見到他,等這趟任務完,你把申請給我批了,不是在跟你倚老賣老,到我這歲數(shù),就連睡覺時都想,尤其是這快過年了,想讓兒子吃頓我包的餃子,看看家鄉(xiāng)滿街的紅燈籠,這些情景在我腦袋里一直轉(zhuǎn),我想好了,這次回去后,我就申請退休了?!?/p>
周方正要說什么,通訊臺響了起來。
兩人往那一看,是從基地4級頻段發(fā)過來的通訊。
周方看了謝山河一眼,4級頻段是艦隊長級保密頻段,謝山河的權(quán)限不夠,需要回避。
“行吧?!敝x山河起身走向艙門,他似乎還想說什么,最后搖搖頭,嘆口氣離開了駕駛室。
門剛一關(guān)上,周方就像變了一個人,露出滿臉的緊張,手像松開的彈簧,一把就將通訊話筒扯到了面前。
“這是雷公號,我是周方,搜索隊有收獲了嗎?”
“周方,這是基地,還沒有發(fā)現(xiàn)閃電號的蹤跡?!?/p>
“還沒有?船員也還聯(lián)系不上嗎?”
“中控星際雷達還在繼續(xù)搜尋,閃電號的通訊系統(tǒng)依舊在失聯(lián)狀態(tài)?!?/p>
周方壓抑著一股強烈的不安,他再次抓緊話筒,“那有沒有——殘骸?”
“別往壞處想?!睂Ψ秸f,“閃電號沒有失事的跡象,以他們豐富的航天經(jīng)驗來說,肯定會想到與我們?nèi)〉寐?lián)系的方法,你放心,基地會持續(xù)跟進,周教授和閃電號都會找到的。”
“一有消息請馬上聯(lián)系我。”
“好,對了,閃電號失聯(lián)的事兒謝山河知道了嗎?”
周方猶豫了一下,“我還沒告訴他?!?/p>
“明白,他的安全級別不夠,你做的沒錯?!?/p>
并不是因為安全級別的事,但原因周方?jīng)]有說出來。
“這邊剛召開完緊急會議,提到你之前的申請,我們考慮到此次事件的特殊性,打算臨時為你提高一級權(quán)限。”
“你是說,我父親——周教授最后和基地聯(lián)絡的內(nèi)容可以告訴我了?”
“嗯,其實并非你想像的那樣,閃電號失聯(lián)前并未出現(xiàn)異常,從基地出發(fā)后直到914區(qū)閃電號一直在按照規(guī)章守則回饋報告,直到他們發(fā)現(xiàn)了你現(xiàn)在正在運送的這件貨物?!?/p>
“種子?”
“對,這是周教授臨時給它的命名,當時它正懸浮在那片能量場中央,彼此間區(qū)域交疊,但一個小時后閃電號就失去了與基地的聯(lián)系,再后來我們就發(fā)現(xiàn)了那顆新星,后面的事兒你就知道了。”
周方知道,在執(zhí)行運輸任務前搜索隊已前往閃電號失蹤的區(qū)域進行了初步探查,發(fā)現(xiàn)一顆相對光滑,沒有凸起和隕石坑的星體,上面未顯示出閃電號曾經(jīng)登陸過的跡象,它處在那片能量場的邊緣,而在能量場中心,搜索隊搜尋到閃電號提到過的那粒種子樣物質(zhì),最終通過研究決定,捕獲種子,讓運輸艦將它帶回基地做進一步研究。
“周方?”
周方回過神。
“運送途中有出現(xiàn)什么情況嗎?”
“一切正常。”周方看向監(jiān)控屏幕,“貨物存放在實驗2艙,按規(guī)定加裝了隔菌罩和真空隔離,計數(shù)器沒有顯示輻射數(shù)值,其它檢測數(shù)值也比較穩(wěn)定?!?/p>
“一定要保證這次任務中的運輸安全,我們都知道你很謹慎,基地這邊也會繼續(xù)尋找閃電號,保證把你的父親安全帶回來,一有問題請立即聯(lián)絡基地?!?/p>
“雷公號收到?!?/p>
通訊結(jié)束。
通訊話筒倒在儀表臺上,焦慮再一次蔓延開來。周方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可始終沒有一個能夠說服他。像蒸發(fā)了一樣,可就算是水蒸發(fā)時也能找到痕跡,閃電號卻是憑空消失,沒有爆炸、沒有殘骸、沒有求救,就像從未出現(xiàn)過,就像穿越到了其它空間。
他再看向面前的屏幕,看向真空罩里那顆奇怪的種子。
難道真的跟它有關(guān)?
他這時忽然發(fā)覺,那粒種子的模樣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二
[運輸單]
載具編號:雷公號2-X1小型運輸艦
GNC系統(tǒng):自動巡航
運輸時間:4區(qū)2-371-9814
貨物名稱:██████
出發(fā)地:914區(qū)█████████
尺寸/外觀描述:4*6cm,h=2cm,梨形,波長495泛青色,███████
質(zhì)量測量:未知,初步██████,███kg
密度:未知,經(jīng)██████kg/m3
成分:未知
來源:由██████協(xié)同 ██████探索艦于███████
保密等級:3
安全等級:6
目的地:遠晨星愚公基地
運輸員:運輸3隊隊長周方,機械師謝山河
周方將套著密封袋的運輸單放下,走到方墩前,他把隔離服的面罩向前拉出一點,使呼出的氣不會凝結(jié)在目鏡上遮擋住視線。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此時實驗艙里除了電纜傳出的細微電流聲,剩下的只有他不斷加粗的呼吸聲。他注視著真空罩里那粒小東西,實在太小了,比瓜子還大不了多少。
他湊近一點,那東西是極度光滑的,可又仿佛雕琢著某種細密的紋理。
他像顯微鏡那樣對準一個點觀察,發(fā)覺那層泛青的表皮下似乎在流動著什么。
嗖的一聲,周方猛地回過頭。
身后的艙門打開了,謝山河穿著隔離服走了進來。
“喲,沒嚇著你吧?”他問。
周方緩了口氣,沒理他。
“我說你怎么不在駕駛室呢,我就問問,剛才基地跟你說什么了嗎?沒新任務吧?”
“沒有?!敝芊嚼^續(xù)看那粒種子。
“既然沒有,那我的申請是不是可以批了?”
“老謝,你有沒有感覺,這東西跟剛剛不太一樣了?”周方問。
“不一樣?”謝山河疑惑著繞到方墩一側(cè),“就這樣吧,大小外觀沒什么變化?!彼f道。
的確,無論光澤和輪廓還是之前的模樣,可周方就是感覺哪里有些不對了。
他又蹲低了一些,看向種子底部。
他定住了。
種子本來是懸浮狀態(tài),此時卻和底座牢牢粘在了一起。
謝山河也發(fā)現(xiàn)了異常,“唉,你到后面來看看。”
周方起身繞到方墩之后,他這時震驚地發(fā)現(xiàn),后面的真空罩,沿著方墩底座,垂掛出一片蠕動的銀灰色絲狀物。
兩人面面相覷,這東西是哪來的?
正當他們驚訝的時候,那粒種子似乎搖動了一下,他們的視線剛被吸引過去,只見種子忽然向上一挺,射出了一團銀灰色絲線,剎那間布滿在罩子里,其中一條竟視若無物地穿過真空罩,像肌肉纖維一樣粘在了謝山河的隔離服上。
兩人大驚失色,相續(xù)沖進消毒間打開消毒噴霧,將無菌服拋下后便立即返回到駕駛艙。
“封閉實驗艙!”周方跳坐到操控臺前喊道。
“正在關(guān)閉!”
“記錄,六級安全事故?!?/p>
“六級已啟動,實驗2艙已完成封鎖,開啟空氣閉流系統(tǒng)?!?/p>
周方打開監(jiān)視器,那種子被一團蠕動的銀絲已纏繞到不可見,絲狀物正變得密集,方墩下的地面也在開始出現(xiàn)那種銀灰色的絲狀體。
它們是怎么從密封罩里出來的?周方不明白,監(jiān)控警報并沒有響起過。
“氣壓?!?/p>
“正常?!?/p>
“中控。”
“正常。”
“發(fā)動機引擎?!?/p>
“一切正?!?/p>
數(shù)值如舊,皆處在正常的范圍,但六級安全事故顯然已經(jīng)發(fā)生,實驗2艙已成為了污染區(qū)域。
周方一把扯過話筒,“基地!收到請回答,雷公號發(fā)生貨物泄漏事故,等級6?!?/p>
他焦急地調(diào)試頻段,汗水逐漸浸滿了衣服的里襯。
“周方?!蓖ㄓ嵠靼l(fā)出回復。
周方愣住了。
“周方?!?/p>
他又聽到了。
“回來吧。”
“爸?”他驚叫出來,通訊里是他父親的聲音。
通訊器隨后安靜了下來。
“你人在哪?”他對著話筒大聲問。
“你爸?”謝山河一臉奇怪地轉(zhuǎn)過頭,“沒聽到有人跟你說話呀。”
“沒聽到?”
“沒有?!敝x山河指了指周方面前的通訊臺,“而且開關(guān)你也沒開。”
周方這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通訊臺是在關(guān)閉狀態(tài)。
怎么可能?他想,那剛才的聲音是什么?
“周方,冷靜點?!敝x山河安慰道。
周方努力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把汗從額頭上抹下,他打開通訊開關(guān),重新拿起話筒。
“基地,我是雷公號,收到請回答?!?/p>
他調(diào)整通訊頻段,可馬上發(fā)現(xiàn),無論是保密頻段還是公共頻段,全都沒收到回復。
他又試了一遍,還是沒反應,基地似乎處于靜默狀態(tài)。
“電池—信號—數(shù)據(jù)包,我這兒顯示都是正常的,通訊系統(tǒng)沒問題——”謝山河說著停住,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異常,他面前的導航屏幕正在閃爍,指引線隨即發(fā)生了變化,目的地不再是基地,而是被標記在了地球上。
周方猛地站了起來。
“老謝!”
“怎么了?”
“把安全級別提高到8級?!?/p>
周方面前的那張屏幕上,一條銀絲正在里面搖擺著。
三
時間一點點過去,早已超過了雷公號本應到達基地的時間。但它正向另一個遙遠的方向駛?cè)ァ厍颉?/p>
這已不屬于八級安全事故了,周方想,雷公號被劫持了,這是緊急事件。
可他無論怎么調(diào)試,謝山河怎么檢查,通訊器除了顯示正常外,卻變得毫無作用,可顯然這一切是十分不正常的,那條銀絲如同顯像中的一條壞點,影像般地在屏幕上慢慢蠕動,可謝山河打開設(shè)備后蓋后,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蹤跡。
那它又是怎么長到屏幕里去的呢?
謝山河從維修管道中爬出來,結(jié)果還是一樣,他沒在線路里找到那種絲狀物,但監(jiān)控器卻已看不到實驗艙了,那里已變成黑色,顯然攝像頭不是被破壞,就是被那種東西布滿了。
出現(xiàn)問題并不棘手,棘手的是問題顯而易見,卻沒收到系統(tǒng)報出的錯誤,這讓他們無從下手。
周方再次將自動駕駛轉(zhuǎn)為手動。
屏幕上顯示已切換成功,可操控桿仍舊沒有阻力,手動操作還是失靈的。
謝山河也不明白,他修理過各式各樣的毛病,但這種從沒見過,“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基地那邊遙控了這邊兒?”他胡亂猜測起來。
“我們距基地1100萬公里,你覺得可能嗎?”
“可其它的更說不通?!?/p>
“我們嘗試最后的那個辦法吧?!?/p>
“你說硬重啟系統(tǒng)?可你剛也說風險太大了,很有可能這一關(guān)就起不來了,沒有控制臺能做的事就更少了。”
“老謝,我們已經(jīng)偏離了預定軌道,基地一時很難再發(fā)現(xiàn)我們,不明物質(zhì)泄露的狀態(tài)下不能返回地球,所以寧可冒這個險,也要把隨后的風險降為最小。”
謝山河不再作聲,默默地打開了面前的保護蓋,將手指肚按在里面的按鈕上。
“我這一按下去,說不定就真的再也回不去啦。”
“開始吧。”周方堅持道。
屏幕閃爍了一下。
謝山河皺皺眉,又使勁按了按。
所有的儀表都亮著,程序重啟頁面還停在那兒。
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硬關(guān)閉竟然也失效了。
周方感到一陣不寒而栗,他相信謝山河也想到了,除非這艘船變成了一個整體,繞過了系統(tǒng),在按自己的方式運行,不然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這他媽說不通??!”謝山河罵道。
“我去關(guān)閉引擎。”周方站起來。
“啊?”謝山河一愣,“怎么關(guān)?發(fā)動機沒法手動關(guān)閉?!?/p>
“那就破壞電纜,破壞主板。”
“你瘋了?”謝山河也起了身,“你這樣跟自殺有什么區(qū)別?”
“全艦已經(jīng)被完全污染了,如果我們把這種不明物質(zhì)帶回地球,你想,會發(fā)生什么樣的后果?”
“當然想過,但其實也未必也不是一個辦法。”
“辦法?”周方看他。
“你想想,如果我們現(xiàn)在回的是基地,在無法通訊的情況下很有可能讓基地受到污染,但回地球不一樣,我們沒有報備,屬于非法返航,肯定會遭到攔截,那時可以通過舷窗向攔截艦求救——”
“老謝!”周方打斷他的話,“從這到地球要行駛一周時間,船上沒有食物——”
“我知道,你聽我說——”
“沒有足夠的燃料提供氧氣——”
“我明白——”
“根本就活不到太陽系!”
“周方!”
謝山河憤怒地向?qū)Ш脚_上一拍,“這些我都知道!”他喊,“可還能怎么樣,不至于做絕到那種地步吧?你的命不要了,我的命還在這兒呢!”
“現(xiàn)在不是命的問題,是要讓它停下,否則它會把維生能源分配到驅(qū)動上,在沒有警示的情況下把那種物質(zhì)帶回地球的!”
“那就非得死?好,既然橫豎都是死,那你先把我的年假給批了!”
周方不敢置信,“你到現(xiàn)在還想著回家過年?”
“我要個念想!”謝山河喊道,“我知道這樣不能回去,回不去就回不去!我兒子五年都沒回去了,我一個人回家有什么意思?在這兒還能一年年見到他,本來終于能一起回去過個年了,你非要接這個任務,非要讓我遺憾地死在這兒!”
周方指住謝山河,“老謝,你說實話,導航不是你改的吧?”
謝山河氣得滿臉通紅,“姓周的,我謝山河大是大非的事兒還明白,我就是再想見我的兒子也干不出這種事兒,但現(xiàn)在是真見不著了!你就讓我憋著?讓我把想說的都憋死在心里?”
周方憤怒地望著他,可是恍然間,他的表情平靜了下去,面對謝山河的指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隨后茫然地坐回到他的椅子上,頭垂著想了一會兒,長嘆了一聲。
“我批。”他從屏幕上調(diào)出了申請表。
謝山河也賭著氣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周方在申請表上簽好字,轉(zhuǎn)頭看向謝山河,“對不住,老謝,我剛剛不該說那樣的話?!?/p>
謝山河閉著眼對他擺擺手,頭扭到一邊。
在那張簽好的表格上,銀絲正以一種難以察覺的速度生長著,就像生出的血管,在變得粗壯,在不斷延長。
“老謝?!?/p>
“嗯。”
“你沒事吧?”
“嗯?!?/p>
“現(xiàn)在情況就這樣了,但我們不能就這樣等下去?!?/p>
“我知道?!?/p>
“我們得自救?!?/p>
“我同意。”謝山河把身子漸漸擺正,“你有什么計劃?”
“剛才是我太沖動了?!敝芊秸f,“還沒到破壞發(fā)動機的那一步,我現(xiàn)在有個新的想法?!?/p>
“什么想法?”
“從被污染后雷公號就出現(xiàn)異常,與其解決表面的問題,不如先查找問題的根源?!?/p>
“你是說——”
“我們不如想想這粒種子到底是什么?!?/p>
四
在消毒艙的門外,可以透過圓窗看到消毒室里也出現(xiàn)了那種絲,它們并不懼怕紫外線照射,連消毒噴口那也有,可見消毒液對它們也沒影響。
“談談你的初步看法?!敝芊秸驹诖斑呄蛳臼依镉^察著。
“某種植物?”謝山河經(jīng)過反復觀察后還是不敢肯定。
“以什么為核心元素?碳基,硅基還是硼基?”
“要么是一種菌?寄生生物?”
“還是剛剛的問題,什么核心元素?!?/p>
“周方,我們又不是專業(yè)人士,運載船也不具備分析條件?!?/p>
“對?!敝芊秸f,“但如果我們能活著回去,那就是專業(yè)人士了?!?/p>
“從現(xiàn)在來看,能得知的是它無視物理隔絕,但這樣一來……估計循環(huán)系統(tǒng)也受到了污染,恐怕水源也出了問題。”
“那我們呢?”周方提醒道。
謝山河伸起手反復看了看,“好像沒什么事兒?!彼f。
“那我是否可以猜測,它并不會對有機物造成影響?”
“不好判斷,但也可以遵循這個思路做出假設(shè),你有什么想法?”
周方提起手中的剪刀。
“你是想——”謝山河明白了,“但安全守則上規(guī)定,未經(jīng)批準不能接觸污染物。”
“如果能除掉它,破壞這種物質(zhì)的核心,有沒有可能就恢復了?”
謝山河皺起眉,“有點道理。”他說,“從根源下手?!?/p>
沒一會兒,艙門打開了,周方在前,謝山河跟在他身后,兩人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消毒艙。
銀絲就像生出的豆芽,在墻壁、地板上一叢叢伸出來,它們的根部并不長在縫隙中,而是平白無故地生長在各種金屬表面。兩人安靜地蹲到其中一叢邊上,在他們面前,那些絲如??挠|須,但更長更細,也擺得更慢,像在黏稠的液體中緩慢滑動。
周方與謝山河確認了下眼神,提起剪刀,卡放在其中一條的中段上。
他屏住呼吸,手指間慢慢聚攏,兩邊鋒利的刀刃漸漸向那根絲上合了過去。
在剪下去的同時,絲閃爍了一下,絲狀軀干上冒出了一截一截的光斑,就像某種燈條,閃出幽靜的青蘭之色,而周方這時發(fā)現(xiàn)這種絲比他預想的更有韌性,無論多么使勁兒,剪刀似乎剪不斷它。
謝山河又拿出了一把點火器,這是他們的備用方案。
藍色的火焰收束著,再次向它靠近。
然而它連躲閃的反應也沒有,在高溫下依舊保持著規(guī)律的搖擺,仿佛一點也沒有受到火焰的影響。
謝山河關(guān)閉了點火器,兩人繼續(xù)觀察,那上面的藍色光節(jié)閃爍了一會兒就停下來,可它的那條銀絲上,一點被燎烤過的痕跡也沒有。
這時周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怪異的地方。
它似乎還在生長,但生長的地方并不在它的尖端,就像把一根筷子插進旋轉(zhuǎn)中的棉花糖機里,新長出來的絲隔出了本體一段,再返回和它凝結(jié)在一起的。
兩人驚訝地對望了一眼。
它是憑空在空氣中長出來的。
周方起身看向?qū)嶒炁?,那種子到底是什么?他一陣恍惚,不知不覺將手扶在實驗艙的開門桿上。
“算了?!敝x山河來到他身后。
周方把緊住轉(zhuǎn)桿。
“別進去了!”
“不行,要搞清楚?!敝芊骄従彽卣f道。
“為什么?”謝山河不明白了,“我們現(xiàn)在還是回到開始,想辦法與外界取得聯(lián)系,這種東西我們弄不明白!”
“我一定要弄明白!”周方忽然大吼了一聲。
謝山河愣住,他不知道周方在執(zhí)著什么,不知道周方為什么非要搞清楚種子,不知道他心里的那個謎。
那個謎就長在這顆種子里,消失的閃電號和周方的父親。
周方打開了艙門。
剎那間,他忽然感覺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門的另一側(cè)并不是實驗艙,而是一處原始森林。
謝山河也驚呆了,在他們面前,那座本來的實驗艙里,無數(shù)條絲線正在相互纏繞,已組成了一個個粗壯的柱子和垂掛的藤蔓。那些柱子有直有斜,就像樹木樣參差不齊,他們甚至看到藤蔓上生長著片片苔蘚,而細看之下,不光有苔蘚,還有奇異的葉片、碩大的花苞和根莖。它們有的已不再是銀色,就像霉菌一樣各生著不同的形態(tài)、不同的顏色。而每一片都是由銀絲連接的,相互間呼應出一閃一閃的青藍之光。
周方下意識地邁了進去,他甚至聽到腳下傳出一聲樹枝折斷聲,混著落葉裂開的清脆,腳踩的地方也閃爍了起來。
“周隊,這些東西你有沒有印象?”謝山河這時問。
“印象?”周方一臉迷茫。
謝山河向上指去,“你看,那個明明就是柳葉,可長在樺樹的枝上,那邊是葡萄藤,下面那朵大花是睡蓮?!?/p>
在他的提醒下周方也看了出來,雖然它們彼此纏繞,但分開來看,卻是地球上本就有的植物,只不過如同嫁接到了一處,混長在了一起。
謝山河一臉好奇地走了進去,徑直走向那朵碩大的睡蓮,他皺著眉停住,打量著那合在一起的蓮花瓣。
“這種蓮——”他用一股不敢置信的口吻說道,“我種過。”他想了起來,“當年是我一個朋友培育出的新品種,我養(yǎng)在老家池塘里照料了很多年,花瓣就是這種特殊形狀,后來他就沒再搞過了,而我養(yǎng)的那株應該是這品種的唯一一株——”
他正說著,蓮花的花瓣在兩人面前動了動,他們各后退一步,只見那花瓣閃出一片青幽的光,隨后在他們的注視下綻放開了。
他們一同看向蓮花的中央。
瞬間混亂了。
五
不知不覺一天過去了,兩個人都沒睡過,帶著一身疲憊與不解,窩在各自的椅子上。
只有腳下的這艘雷公號,還不知疲倦地繼續(xù)向地球行駛著。
“左思右想,我還是覺得不可能,我寧可相信是我們一起產(chǎn)生了幻覺?!敝x山河終于把眼睜開。
“是我們的思想受到了自身的限制?!敝芊揭荒樏H坏卣f“物質(zhì)世界是能量反應的結(jié)晶,這粒種子攜帶著能量,也許能將分子異化,重新組合?!?/p>
“那好,那你告訴我?!敝x山河坐直起來,“就算它能用能量組合出物質(zhì),生出各種各樣的植物,可它為什么能合成出文化?剛剛咱倆親眼所見,那里面是什么?是餃子!民俗中產(chǎn)生的東西,不是大自然的產(chǎn)物,現(xiàn)在我們在太空,為什么會有一盤餃子在我們的實驗艙里出現(xiàn)了呢?”
“我不知道?!敝芊礁杏X自己的腦袋就像宇宙一般空蕩、一般虛無,他不知道那朵蓮花里為什么出現(xiàn)了餃子,這根本就不在他的任何想像中,“可我們的飛船難道不也是文化的一部分嗎?它不是宇宙的造物,卻在宇宙中翱翔,在這虛空中出現(xiàn)。”
“可不應該是餃子,你明白嗎?”謝山河說,“還有一件事兒。”他停頓了一下,“你有沒有查看過燃料儲備?”
周方明白似的點點頭,“快用光了吧?”他問。
“你自己看?!?/p>
周方手伸到操作臺上,軟綿綿地按了下去。
這時,他眼神中出現(xiàn)了一道光。
屏幕上顯示,燃料完全沒有損耗。
他猛地坐直身子。
從導航轉(zhuǎn)向之后,燃料竟一點變化也沒有。
他突然生出了一個預感,似乎有一個問題正向他走來,在邊緣,在向他靠近,那些謎團就在他腦海中盤旋,它們似乎正在被同一個漩渦所吸引。
那漩渦似乎指向著一個答案,并且出現(xiàn)在他曾經(jīng)的記憶里。
他起身打開鍵盤,立即從系統(tǒng)中調(diào)取文件,“老謝。”他頭也不回地說,“你還記不記得我爸寫過的一篇論文?!彼_始在一篇篇文件中快速搜尋。
“我知道你說的是哪個?!敝x山河回道,“我剛才也往那想過,是那篇關(guān)于宇宙誕生的吧。他說宇宙可能不是由大爆炸產(chǎn)生,而是來自暗能量的溢出,但那篇沒有理論支撐,你爸的想法太超前,總愛搞些讓人震驚的觀點,你是想說那種子來自暗能量或者平行空間?我還是那句話,不能證偽就不科學——”
“不是那篇?!敝芊酱驍嗨?。
“那是什么?”謝山河猜不出了。
周方手指停住,那篇論文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你說呀——”
周方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他正在思考,那是一篇極具爭議的論文,狠狠地釘在他父親人生的恥辱柱上。的確,那只是一種猜測,但周方現(xiàn)在正把它當作一把鑰匙,將這些事背后的秘密通通解開。
一開始并沒有發(fā)現(xiàn)新星,他想,只有他父親相信,那種相信來自一直以來的不甘,是惱怒于別人嘲笑的任性,可新星隨后卻真的出現(xiàn)了。
他腦海中有什么震蕩了一下。
運載艦的目的地變?yōu)榈厍?,受到污染的飛船沒有發(fā)出任何警報也沒有耗費任何燃料,實驗艙長出地球上才有的植物,而蓮花里生出了一盤餃子。
“老謝?!彼麊柕?,“你以前有沒有回想過那株你種下的蓮花?”
“那當然了,每到過年就想它,那可是地球上絕無僅有的蓮花,寶貝著呢。以前我要是過年回不去,就告訴老伴要幫我照顧好,這些天正說要提醒她呢,后來又忽然想起她早沒了,蓮花也早沒了——”
周方顫抖地聽著他的回憶,他看著面前的論文——意識可能不僅是大腦發(fā)展的衍生物,它可能是一把鑰匙,我相信它與宇宙有某種特別的關(guān)系……
是誰,想回地球過年?
是誰,想吃餃子?
燃料為什么沒有耗損?
又是誰,才知道有這樣的蓮花?
周方猛地盯向老謝。
是他!
周方驚呆了。
“你怎么了?”謝山河察覺到周方不一樣的眼神。
“你……”周方指向他,“讓雷公號回去?!?/p>
“?。俊敝x山河聽不明白。
“調(diào)頭!”周方向他吼道。
謝山河被嚇到了,“你,這是怎么了?”他支吾著問。
“這些都是因為你——才出現(xiàn)的!”
謝山河傻在那兒。
周方終于將這一切聯(lián)系在了一起。
是謝山河想回地球過年時,飛船轉(zhuǎn)了向。燃料不足時,卻沒有發(fā)生耗損。沒有充足的食物時,出現(xiàn)了他想念的餃子。
而在父親相信那里有顆新星時,那就出現(xiàn)了一顆。
這粒種子似乎能將意識物質(zhì)化,正在結(jié)出意識中的“想象”!
它攜帶著能量,能夠被意識所催化。而它的樣子正像神經(jīng)元,接收腦波中的某種傳遞,在意識中成長,不斷嘗試把能量物質(zhì)化為意識中的樣貌。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可為什么是他?
“你別再想回家,想基地!想著讓雷公號駛回去!”周方大聲命令道。
“你瘋了。”不明所以的謝山河反罵道。
周方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抓住謝山河的領(lǐng)口拎起來,“趕緊給我想!”
可他話音剛落,卻見手中的衣領(lǐng)越拉越長,在周方的手中裂開,化成了一片銀絲。
“周方——”謝山河一臉驚恐,他的皮膚在流動,閃著一段段的光,開裂成條條銀絲。
周方嚇得松開手,靠在了身后操作臺上。他吃驚地抬起手。操作臺被他一按,也開始蠕動。屏幕和屏幕上的影像在裂成絲,而此時,絲團屏幕上顯示的還是一切正常。
謝山河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一步步后退到墻邊,變成一團人形絲線,與絲狀的墻相互纏繞,隨后,整個人都融進了那面絲墻里。
“老謝!”周方大喊著,打開艙門追出去,可他沒看到謝山河的影子,卻看到通道上已布滿了絲線,線條下垂著,正在結(jié)出一個個紅燈籠。
他穿過燈籠的通道,仿佛聽到老謝的召喚聲,他忽然明白了,謝山河早就被污染了,所以種子才在按照他的意識生長。
周方跑向船尾,沖進發(fā)動機室中。
他打開發(fā)動機控制器,向電路板一把抓了過去。
可他扯出的卻是一把絲線,電路板沒了,發(fā)動機也閃爍起來。
這時他才真正明白,飛船也已被污染,所以才沒有警報,因為它早已是那些絲的偽裝了。
扯開的絲線蠕動著,又纏結(jié)到一起,在周方面前拼出一個人形。
“周方?!蹦侨诵蔚慕z——呼喚著他。
周方恍惚著,“爸……”他向那閃爍的父親走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已沉進銀絲之中。
我的意識,也開始生長了嗎?
他想。
他,沉了下去。
回去……
一股強烈的期盼傳進腦海,他仿佛看到了一番熱鬧的景象,看到了家,看到地球。
他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融化,分散到飛船各處。
意識在上升、攀爬,他看到了謝山河的兒子,看到他種的那朵蓮花,看到了他的期盼和他的孤獨。
這是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他感受到謝山河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他們的意識正在被這絲連接相融到一起。
他聽到謝山河的聲音,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靈。
“閃電號失蹤了?”他在問。
是了,謝山河也擁有了他的意識,所以他明白了,明白了周方為什么沒有告訴他,為什么沒有批過他的申請,因為他怕他悲傷,因為他的兒子也在那消失的閃電號上。
絲肆意生長著,把所有的一切混融在一起。可這時雷公號卻猛然停下來,它調(diào)轉(zhuǎn)方向,再次啟動。
它遠離地球,又向著深空而去,此時它不再是周方,不再是謝山河,也不再是雷公號。
他們的生命,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結(jié)合在一體。
它就像披著閃爍的絲帶,向914區(qū)加速駛?cè)?,它在宇宙中漫步,在意識的牽引下駛向那顆新星,而那顆星一直在那兒等待著,迎著駛來的雷公號。那顆因意識而生的新星伸出了絲狀的巨臂,它們靠近,它將雷公號擁抱入懷中。
雷公號消失了,和那顆新星融為一體,包裹著新誕生的意識,宣示著它們其實始終相連,都只是宇宙的一部分。
新星涌出絲狀的浪濤,絲線不斷在表面組成他們的本來模樣,周方、他的父親,謝山河、他的兒子,還有閃電號上消失的其他人。他們發(fā)出星空般的光輝,擁抱、相融、又抽絲開來,再化為一體。他們伸出由銀絲結(jié)成的手臂,一個個向太空揮舞,就像魔術(shù)師表演一樣,新星的邊上又一顆新星出現(xiàn)了。青絲搖擺,更多的星,在這團意識的催化下不斷生長出來,表達著某種強烈的愿望。在一顆刺目的恒星綻放后,這些新星間出現(xiàn)了環(huán)繞軌道,最后一顆星出現(xiàn)在那軌道上,它旋轉(zhuǎn)著。
它是蔚藍色的。
(完)


責編 水母
題圖《基地》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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