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出身不同的女子,在同一個男人身上映照出自己真實的一面


《東京貴族女子》的導(dǎo)演岨手由貴子(Yukiko Sode)曾以原創(chuàng)長篇作品《Good Stripes(美好條紋)》獲得新藤兼人獎。電影原著作者山內(nèi)麻里子是日本影視界近幾年比較關(guān)注的小說家。她的作品《安曇春子下落不明》和《到這里迎接無聊》都已經(jīng)被影視化,前者由知名女星蒼井優(yōu)主演。

01 照見彼此的兩個女人
門脅麥扮演的榛原華子是所謂的“東京貴族女子”,在家庭聚餐的飯桌上,這個帶有東方儀式感的場合,她的失戀成為全家人關(guān)注的焦點。各種奇葩的相親活動開始,那些場景讓你想起《征婚啟事》《非誠勿擾》這類影視劇。這個很傳統(tǒng)的社會現(xiàn)象,一直在持續(xù),也會讓我想起近兩年看到周婉京的小說《相親者女》。
華子找到心儀的貴族公子青木幸一郎,看似是偶然,其實在東京相似的階層來說,他們的相遇也是某種必然。青木自己也意識到,未來要繼承家業(yè),還要走仕途的他,自己的生活內(nèi)容早就被家族安排好。如果不是華子被家族接納,也不會這樣順利結(jié)婚。
這一點,華子和幸一郎有相似之處。華子在美紀(水原希子扮演)的房間里看到了自己不曾擁有的自由和獨立。房子雖小,但卻有真實的生活氣息。而她的生活從小被長輩們安排好,自己也認為沒有獨立闖蕩社會的能力,才會覺得出嫁,或者說依靠男人才是出路。這種自我暗示讓她活得很被動。與幸一郎的婚姻恰恰讓她看清了自己的本質(zhì)。





幸一郎之所以和美紀糾纏著,甚至都和華子訂婚了,也沒有主動提過,是因為他們在一起是一種陪伴,一種習(xí)慣。但幸一郎知道自己的家庭,是不會接受美紀這樣的女孩的。要知道,華子與幸一郎交往時,后者的家族是調(diào)查過華子背景的。如果換做是美紀,他們會恐怕會查到她曾經(jīng)在聲色場所陪酒的“劣跡”,但那部分恰恰是美紀上學(xué)時還要努力打拼的證明。
美紀沒有在意她和幸一郎的交往,是因為她暫時過著和東京貴族女子一樣的生活。她的家世無法假扮,她不可能成為幸一郎家族的成員。她和華子都是對方的鏡子,照出彼此缺失的部分。這也是為什么兩者好像還有種“惺惺相惜”之感的原因所在。作為獨立女性,她們都不應(yīng)該走入幸一郎的家庭。
02 原著中值得思考的片段
小說里會多體現(xiàn)一些角色的內(nèi)心世界。比如在中文版小說《東京貴族女子》的第265頁(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紀文景,2020年5月版,譯者伏怡琳),有關(guān)于美紀的心理描寫是這樣的:
或許,自己與幸一郎交往,不過是為了間接體驗華子那樣的人生。做一回出生在東京最核心、最富裕的家庭,被家人視為掌上明珠悉心養(yǎng)育的富家小姐……她迷戀的是幸一郎所處的階層,但到了如今這個年歲,也該放手了,該讓自己從大學(xué)時代的自卑中解脫出來了。

與電影里華子去美紀家中對應(yīng)的段落,小說中則有華子的一長段獨白來表達她的內(nèi)心世界,這里截取幾句來體會一下:
你(指美紀)說的那些,恰恰是我自卑的地方。因為命好,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就像坐在傳送帶上一樣,什么都不用想,日子過得舒舒服服,不用吃苦,也沒有挫折,說到底,我的人生沒有任何可以拿出來說一說的東西……結(jié)婚的事都是幸一郎安排的,我又像坐回了傳送帶,從父母那里傳到了幸一郎那里,又跟以前一樣,回到過去的人生模式,搭回了別人給我安排好的船。
這是電影中沒有的段落。兩個女主在小說中都有大段的對話,在電影里都表現(xiàn)得相對含蓄、克制與簡練。畢竟還有電影鏡頭帶著觀眾去理解。電影的承載量有限,導(dǎo)演想要一些留白讓觀眾自己去體會。如果沒看過小說的觀眾,就需要自己去填充和豐富主角的內(nèi)心世界。
03 刪去“女人間的道義”
讓華子和美紀相見的人是華子的好友相樂逸子,一個小提琴演奏家。電影中保留了重要的情節(jié),就是逸子在一個活動上結(jié)識了美紀,因為后者忘帶名片,就借了身邊一位關(guān)系曖昧的男子的名片,在背后寫下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而名片正面的名字正是青木幸一郎。將此事告知華子后,逸子就自作主張邀請兩個“情敵”見面。

而小說中第三章的副標題里有關(guān)于“女人和女人之間的道義”,正是逸子在華子還未到場時向美紀講述的一個民間故事。電影里去掉了這部分,首先是因為這個段落的討論和對話過長,無法在電影里展現(xiàn),其次是,這會讓故事更復(fù)雜,這顯然是和導(dǎo)演的想法有沖突的。
那個關(guān)于女人道義的故事,即取材于近松門左衛(wèi)門的“天網(wǎng)島殉情”,是說妻子和丈夫情人(妓女)之間的道義。日本電影大師筱田正浩曾在1969年將這個故事拍成電影《心中天網(wǎng)島》,主演是巖下志麻。

逸子是想通過這個故事來暗示美紀和華子之間要有類似的道義。這種比喻的確顯得有些累贅和不太恰當,難道要把美紀比作“妓女”的一方?所以在電影里沒有表現(xiàn)出這層,卻也不影響兩個人之間的某種默契。因為故事本身的基調(diào)就不是兩個女人為一個男人互撕互掐,而是彼此之間的關(guān)懷與對照。
04 獨立女性
削減掉女人間的道義,倒是升華了女人間的友誼,同時也成就了女性獨立的主題。這種友誼是三種層面,除了華子和美紀,一個是華子與逸子,一個是美紀和平田之間的友誼。
這樣一來,看似是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故事,但其實就是兩個女人在彼此身上找到真實自己的故事。她們以彼此作為參照,都活出了屬于自己新的人生。
華子在思慮自己的生活后,勇敢地提出離婚,卻迎來幸一郎母親的一記耳光。之后,她成為逸子的經(jīng)紀人,也在四處跑,過上了比之前更忙碌且有意義的生活;美紀那一次在自己家中和華子聊天的時候,就已經(jīng)告訴華子和朋友創(chuàng)業(yè)的事情,那個人就是平田。








影片有一處細節(jié)令人感動。當年,美紀大學(xué)入學(xué)時,正是同學(xué)兼好友的平田幫她和母親拍了紀念照;影片接近結(jié)尾處,兩個人在橋上忙碌,平田突然想給美紀拍照,而說出的話,也和當年一樣,比如提醒沒有微笑的美紀笑起來。這一刻顯得很奢侈,那個曾給你拍過畢業(yè)照的同學(xué)或者好友,現(xiàn)在還在你的身邊嗎,你們還時常見面嗎……
05 幕后:演職人員的話
(根據(jù)相關(guān)資料整理)
門脅麥說,這個故事講述了兩個一邊感受著拘束一邊努力生活的女孩子,一點點地解放自己的故事??赐辍睹篮脳l紋》這部電影后,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能和導(dǎo)演由貴子合作,這次終于如愿。而且體會到,一句不經(jīng)意的臺詞,在導(dǎo)演這里能一下子產(chǎn)生抓住人內(nèi)心的力量,這種創(chuàng)作體驗令她興奮。

水原希子很享受和這些演員共事的感受,特別是和門脅麥這樣的演員激發(fā)出一些靈感來,讓她感到非常開心,同時也感覺到導(dǎo)演的包容與坦率。她對這部電影的理解是,境遇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一邊糾結(jié)著自己的生活方式,一邊在想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樣的,同時在煩惱和變化中成長和,變得更加自由和解放。作為30歲的她,對此非常有共鳴。

扮演逸子的石橋靜河是第一次扮演職業(yè)小提琴手的角色,需要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集中訓(xùn)練,搞得肩膀都僵硬了,但還是想辦法以自己的方式竭盡全力完成好演出。另一方面,她也很榮幸能與她欣賞的門脅麥和水原希子小姐一起出演這部電影。

扮演平里的山下里奧對影片的感觸最深,她從這個故事中體會到,一邊在意社會的目光,一邊自由地生活是很難的。她對幾乎每一句臺詞都有同感,生活在這樣的社會中的女性們,在掙扎中成長,堅強地生活著的身姿,不知不覺中與現(xiàn)實中的自己聯(lián)系在了一起,在演繹的過程中獲得了勇氣。在拍攝過程中,導(dǎo)演一直溫柔地推著山下的后背,她和水原希子就像老朋友一樣,總是感覺心情舒暢。那一瞬間,全部都是可愛的。山下說,這部電影會讓她產(chǎn)生某種沖動,去擁抱真實的自己。

山下里奧
作為導(dǎo)演,岨手由貴子對兩個主演這樣評價,她認為她們在演戲和角色上的確實是“類型不同”的演員。但是,在故事里不是對峙,而是相互認同與共存。在電影試映后,她看到門脅麥和水原希子回到普通女孩子那樣的聊天,感覺很有意思,也覺得這次電影里的角色分配是符合這個故事的,覺得有些成就感。

原著作者山內(nèi)麻里子對這部電影的改編也是非常認同的。她說女主角華子就像籠中的鳥,總是在安全的出租車里,眺望著正在修建中的東京。而另一位從地方來到大城市打拼的女主角美紀,則斜挎著包騎著自行車。

對于屬于不同階層的兩人,導(dǎo)演用一種移動手法進行了電影化的呈現(xiàn)。從主角到旁觀者,演員們都在為這個角色而活著,仿佛在感嘆著生命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