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奇人(本文由真實經(jīng)歷改編)
我是在天橋底下遛狗時,遇見的這位老大爺。
老大爺身體挺堅朗得令人驚訝。大冬天的,穿著短褲背心,套一件薄夾克,臉色紅潤,雙眼神光奕奕,油膩膩的大白胡子透著一股抖擻的挺勁。背著一個蛇皮袋,鼓囊鼓囊的,也不知道里邊是裝了些可以賣錢的垃圾,還是別的什么。
這在見識短淺的我看來,真真奇人一個。這南方的冬啊,雖說不上有多低的溫度,但這濕涼涼的風(fēng)可真是刀子似的,一揦一揦刮你脖子肉。來了興趣,忍不住搭了兩句話。
“大爺你這,晨練啊還是?”
“哈?晨練,哈,我一臭流浪漢!”大爺爽快地朝我裂開大嘴,樂了,露出不知道多久沒洗的大黃牙。
呦,還真是流浪漢呀!我還以為頂多是個邋遢點的,拾荒維生的老人家。
“那大爺你這……有點頂??!”我豎了豎大拇指,牽著狗,離開了這里。
走不遠,聽聞背后傳來京劇的唱腔,有點詫異地回頭,便見那大爺在天橋下盤腿而坐,身邊放著個收音機,咿咿呀呀發(fā)著聲。大爺雙目半瞇,右手打著拍子,唇齒微動,似乎是在跟著念詞,很享受的樣子。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那一瞬間,我甚至產(chǎn)生了拍短視頻傳到網(wǎng)上的念頭,最終忍住了。沒問過人家,還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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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遛狗經(jīng)過天橋的時候,時??梢杂鲆娺@位大爺。
他那蛇皮袋里,藏了不知道多少東西,總能讓我感慨“現(xiàn)在的流浪漢生活咋貌似比我多彩呢”。某天我路過的時候,只見他虎虎生風(fēng)地耍著雙節(jié)棍,一下子把我和我的狗看呆了。
我安耐不住地,掏出手機,就大聲問道:“大爺,你耍棍,我拍個視頻,沒問題吧?”
“哈?”大爺刷的一下,將雙節(jié)棍收在腋下,貌似聽不清,回喊道,“拍什么?柿餅?”
“拍,視,頻?!蔽一瘟嘶问种械氖謾C,“拍了發(fā)網(wǎng)上?!?/p>
“哦……”大爺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沒全明白,只說,“你拍吧,我耍棍,莫事?!?/p>
狗狗扯著繩,似乎想走,但我怎么會放過這個爆紅的機會,端著手機就是一頓猛拍。大爺打完收工,我也心滿意足地將視頻上傳到短視頻網(wǎng)站。
“謝了,大爺。茍富貴,定不相忘!”我朝他豎起大拇指,他朝我擺擺手,那表情活像網(wǎng)上流行的表情包——“差不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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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點功夫也想當(dāng)流浪漢?這就是丐幫!》不出意料地火了。我躺在床上,看著噌噌往上竄的點擊量,笑傻了。
這不得好好謝謝大爺???我提著兩瓶白酒,就去找大爺。大爺雖然似乎還是沒有明白過來自己干了啥我要這樣感激他,但他還是豪爽地笑著,收下了這兩瓶酒。他一邊念叨著“這可興我好生收起來啊”,一邊從蛇皮袋中翻翻找找,找出了一對犀角杯。
我的雙眼一下子就瞪大了,這可是稀罕玩意,這大爺真的是流浪漢嗎?
“來兩杯?”大爺拿著犀角杯,朝我努努嘴示意。
我看著那犀角杯,想想它在蛇皮袋里和不知道什么東西混在一起……擺了擺手,說:“不必不必,大爺。我是就對你,有些好奇而已。”
“你真的是個流浪漢嗎?”我問道。
大爺愣了一愣,拍拍手邊的收音機,咿咿呀呀的京劇聲又飄了出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飲下,咂咂嘴,說:“可不是嗎?除了流浪漢,我還能是什么?”
大爺?shù)哪樕峡讨鴾嫔Ec閱歷,但是灑脫得很,我看不見苦澀。
除了流浪漢,他還可以是奇人,是可以讓我嘖嘖稱奇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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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爺熟絡(luò)了起來,傍晚遛狗的時候,時常會找大爺聊兩句。他就住天橋底下,哪也不去。早上出去找吃食,下午兩三點鐘就回來歇息,聽聽小曲,打打拳。
他那口蛇皮袋里還有多少收藏,我不得而知。但他的部分收藏,是什么來歷,我慢慢了解了。
像他那收音機,就是在回收站撿回來,自己修理的。他自豪地向我夸耀自己的手藝,說他年輕的時候,什么事都干過,只要能討生計。別說修個收音機了,什么修車啊,什么刷漆啊,什么電焊啊,他都可以輕松拿下。
“我他娘的……”他壓低了聲音,說,“還印過假鈔呢!”
我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問:“那大爺你怎么……是個流浪漢啊?按說你有這么多手藝,隨便干點什么不可以過日子?。俊?/p>
“是啊,干點什么不可以過日子???那我流浪拾荒不好嗎?”大爺一臉不屑,拍了拍蛇皮袋,“大半輩子,舍得的,都舍了,不舍得的,都在這了……”
我再一次覺得,這大爺是個奇人,我大概是沒法混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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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來,我知曉了大爺?shù)母噙^往。他從小便被父母賣去戲園子,練功唱戲。后來戲臺子塌了,他又流落街頭,和三教九流的人混一起。他不止印過假鈔,還當(dāng)過扒手,傳過銷,入過獄。出獄后他又上少林呆了七年,下山又去山區(qū)的小學(xué)當(dāng)了體育老師兼職門房……
太多太多的事情,我覺得我一輩子能體驗到的,可能還沒他半輩子多。我覺得如果把他的一生寫出來,應(yīng)該是一部不錯的小說,即便他有些說法聽著就很難讓人相信——比如他聲稱自己會趕尸和養(yǎng)蠱。
但我還沒能了解他的更多事情,他就離開天橋了。他帶著他的一袋子?xùn)|西,去往下個地方流浪了。
他那口蛇皮袋,跟了他多久呢?里邊還有很多很多東西,是我沒見過的。我想看看那些收藏,想知道那些他“不舍得”的那些東西,都有什么故事……
我知道我的好奇源自何處。說到底,大爺?shù)纳?,是我渴望但可畏的。我渴望技多不壓身、流浪江湖的生活,但又真實地畏懼那種討口飯都成問題的不確定性,我沒有勇氣打破現(xiàn)在的安穩(wěn)小日子。
我一開始就是明白的,這流浪漢是個奇人,而我是個普通人。

本文真實故事,我以前真就認識這么個老頭!腦子一抽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