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今天是被人們的談笑聲吵醒的。

起得比平時晚了一些啊。我把早飯端上桌，撓了撓一頭亂發(fā)。不過希爾薇卻還沒起床，昨天這個時候她可是已經(jīng)起了的。雖然讓她睡懶覺也沒什么的，但是以防發(fā)生什么意外我還是去確認(rèn)一下吧。我輕輕走近希爾薇的臥房將耳朵貼在房門上。

什么也聽不見。

應(yīng)該沒什么吧，她或許睡得正熟，隨便進女孩子的房間可是不禮貌的。我準(zhǔn)備回去吃自己的早餐了，忽然聽見房內(nèi)傳來一聲模糊的痛苦的呻吟。她不會生病了吧？我定了定神，扭動門把手。希爾薇一如既往地沒有鎖門。在窗簾透進的一片陽光中，我看見希爾薇躺在床上，被子裹成一團，銀灰色的頭發(fā)亂糟糟地散落在枕頭周圍，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色。

我心中一緊，伸手撥開她額前的亂發(fā)，將手心貼在她額頭上。難以置信的溫度透過手心?！鞍l(fā)燒了啊。”我咬著嘴唇。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我希爾薇病得不輕。于是我一個箭步?jīng)_進診所，在藥柜里翻出需要的藥品，在廚房接了一杯溫水。我將藥品放在床頭，又出去打了一盆冷水，拿上干凈的毛巾。

希爾薇似乎已經(jīng)沒什么意識了。我用涼水將毛巾潤濕，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她的臉頰，一直到令人不安的潮紅稍稍褪去。當(dāng)我從藥瓶中倒出幾粒藥片時，希爾薇終于勉強睜開了眼睛：“唔……ZR？我……”“你發(fā)燒了，但是不用擔(dān)心，我會治好你的。”我像是安慰自己一般說，輕柔地將她扶起：“把這些藥吃了吧，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希爾薇順從地吞下藥片，喝了幾口我喂的水?！八挥X就會好了?！蔽覍⒅匦聺櫇竦拿懑B好放在她額頭上，幫她整理好被子?！癦……R？您不用……咳咳……工作嗎？沒關(guān)系的，我……這樣……好多次了。”希爾薇將深藍色的大眼睛轉(zhuǎn)向我。

看來就是因為之前的病都沒有徹底痊愈過，這次才會這么嚴(yán)重。她之前到底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啊？我的鼻子莫名其妙地發(fā)酸：“沒關(guān)系的，我現(xiàn)在的首要目標(biāo)就是先治好你，我還有些積蓄，少開這幾天也不會怎樣。”會不會是昨天出門的時候穿的衣服太襤褸了，被凍著了呢？

該死，我真應(yīng)該想到的……

“對不起，ZR?！毕栟笔菪〉纳碜釉诒蛔酉骂澏叮跋栟闭媸菦]用，又要浪費主人的時間了。”

換在之前她應(yīng)該會為耽誤我的工作而恐懼吧？病得都不知道害怕了?？蓯海际且驗槲业氖韬觥胫疫B忙開口：“我說過我不會拋棄你的，就算你生病了，我的誓言也不會改變?！?/p>

作為社恐我真覺得這種話尷尬得要死，但希爾薇只是將被子往上拉了一點，輕聲說：“謝謝……ZR?！?/p>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出乎意料地，這次她微微動了一下，將頭靠近我的手掌，我感覺到了她臉上粗糙的傷疤。似乎我們都從這種接觸中得到了某種類似于安心的情緒。希爾薇安安靜靜地閉上眼睛。我悄悄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她的床頭。

我決定寸步不離地照料她，直到她好轉(zhuǎn)為止。一整天我都像雕塑一樣坐在她身邊，一刻不停地監(jiān)視著她的健康狀況。時間不會為任何人而停留，太陽如流星一般劃過天際，希爾薇的身體依舊滾燙。我一遍又一遍地將毛巾重新打濕，能做的我都做了，希爾薇能否痊愈，都依賴于自己那飽受摧殘脆弱不堪的身體了。

黃昏的時候，診所的門被人敲響了。我本來不想離開希爾薇，但是顧慮到可能有需要急救的患者，便出去開了門，來人卻是奧蕾莉亞?！笆悄惆?，請問您有什么事么？”我雖然想盡快回去照顧希爾薇，礙于情面也不得不客套幾句?！安弧瓫]什么，吳先生?！眾W蕾莉亞說。

我愣了一下。我跟她說過自己的名字么？她顯然意識到了我的懷疑，連忙說：“只是來看一下有沒有什么情況，您畢竟是我店里為數(shù)不多的客戶之一，我從鄰居們那里打聽到了關(guān)于您的事，聽說您從來沒有連續(xù)兩天不開門，所以過來看看……”

“這樣么……”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希爾薇生病了，我正在照顧她。”

“我能幫上什么忙嗎？”奧蕾莉亞問道。

“這個嘛……希爾薇一直沒有退燒，她的身子太脆弱了?！蔽野櫫税櫭?，帶著她走進希爾薇的臥室，聽見她在我旁邊輕輕嘆了口氣：“她看起來好瘦小?！?/p>

“唔……”希爾薇忽然開始在夢中呢喃，“不要拋棄我……ZR……他對我很好……希爾薇不想離開ZR……”

我的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通過，卻又有點想哭。奧蕾莉亞在旁邊輕笑一聲：“看起來……你們的感情還不錯嘛。吳先生，請等我一下，我回店里去拿藥，我有一種對感冒特別有效的藥劑，應(yīng)該能夠治好希爾薇。”

“是嗎……”我猛地抬頭，“您確定有那種藥？”

“我在這方面可是略知一二呢……”她轉(zhuǎn)身離去，長裙的下擺在晚風(fēng)中微微飄蕩。

她不是醫(yī)生啊，真的會有那種連我都沒有的藥么？但是也沒辦法了吧，看起來希爾薇的病是長期積累和驟然引發(fā)的共同結(jié)果，只靠她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幾乎是不可能挺過來的，或許奧蕾莉亞真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辦法也說不定，畢竟她看起來也不同于常人。

在希爾薇的夢囈中奧蕾莉亞披著星光回來了，手中攥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白屗认逻@個，很快就好了。”她將藥劑遞給我，一邊保證道?！澳_定這藥品安全嗎？”我猶豫不決地問。”

奧蕾莉亞幫我拔掉瓶塞：“我當(dāng)然能保證。”

相信她吧。我將希爾薇扶起來，讓她靠在我懷里，哄著她喝下那瓶藥劑。她似乎已經(jīng)燒得分辨不出味道了，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反應(yīng)?！懊魈煸缟暇蜁玫?，您放心吧，吳先生。”奧蕾莉亞起身準(zhǔn)備離開。“需要我送您回家嗎？天已經(jīng)黑了……”我起身客套著。

“不必，您就好好照顧希爾薇吧?！睜T光映照下，她的紅色瞳孔中仿佛有魔幻的光芒閃耀，“傷的了我的人在這個鎮(zhèn)上還不存在呢……”說著她扶正大禮帽，輕巧地步出房門，消失在月光下的石子路上。

我繼續(xù)照料著希爾薇，她很快又睡著了，呼吸聲一點點變得平穩(wěn)，隨即又開始說夢話。病得好嚴(yán)重。我握住她滾燙的小手，在睡夢中的希爾薇無意識地用力，我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無法阻擋的安心感淹沒了我，一天的提心吊膽帶來無盡的疲憊，我最終在床邊那把堅硬的木頭椅上和希爾薇一起墜入了夢鄉(xiāng)。

?

鳥兒的叫聲和清晨的陽光一起把我從夢中喚醒。我張開惺忪的睡眼，身體因為奇怪的睡姿發(fā)痛。隨機我意識到自己身上蓋著工作時穿的外套。

手心有種空落落的感覺，我一下清醒過來，希爾薇已經(jīng)不在床上了。某種從未有過的焦急攥住了我，我掀開身上的外套沖出房門，同時呼喊道：“希爾薇——”

“ZR？怎么了嗎？”希爾薇從廚房探出頭。

懸著的心突然放下了，疑惑于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我問道：“你的病好了嗎？”

“嗯！”她用力地點頭，“多虧了ZR的照顧，我已經(jīng)痊愈了?！?/p>

以防萬一我還是上前摸了摸她的頭，燒確實退了，莫非奧蕾莉亞的藥真如此管用？就像是魔法一樣……

“你在做什么呢？”我搖搖頭甩掉腦中千奇百怪的想法。

“這個……”她的臉突然紅了起來，“ZR今天早上似乎睡得很熟。ZR對我很好，我想替您做早餐，但是……”她轉(zhuǎn)身端出餐盤，上面是過熟的破碎的煎雞蛋，以及幾片略微有點碳化的烤面包?！罢鎸Σ黄穑琙R。”她沮喪地說，“我還是不知道怎么做飯。”

她沒有像之前那么恐懼了！欣慰于她的轉(zhuǎn)變，我用手指拈起一塊面包咬了一口，苦味在嘴里氤氳開，伴隨焦糊感直沖天靈蓋。基本上不能吃了。我想著，但還是咽了下去?！鞍?！ZR！那個不能吃啊！”希爾薇驚惶地阻止。我伸手撫摸著她的頭發(fā)：“第一次做成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下一秒我的真心話脫口而出：“你痊愈了……我很高興?！?/p>

希爾薇露出一個受寵若驚的笑容。想讓她放下過去還需要很長時間吧？但我一定會盡力的！“不過焦了的東西吃起來到底不算健康……嗯，”我微笑著對希爾薇說，“我重新做一份吧，你也可以過來一起學(xué)。”

“是，ZR?！毕栟惫Ь吹卣f，“您……真的很溫柔呢?！?/p>

希爾薇當(dāng)然不知道，因為她這句話，接下來的一整天，我的心都沒有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