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哦，就這樣吧，不用了！我很好！”

啪嗒！

掛斷電話，60平的小屋里彌漫著緊張的空氣。

一大早毛元就心情不佳。

寧檬看在眼里卻假裝不知道的樣子，自顧自地在客廳的榻榻米上翻著時尚雜志。

有意無意地問一句，

“騷擾電話？”

“不是！”

顯而易見的不耐煩，連毛元自己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電話的對象是他的父親。

也只有那個人能讓毛元這么暴躁了吧。

“事到如今還說什么接我離開，太不負責任了吧！”

“離開？你不是剛搬來賀神川么？”

“說是因為工作調動，想接我去他那邊?！?/p>

“哦，這樣哦……的確，換成是我也不會答應的?！?/p>

“就是?。　?/p>

剛搬到這里的時候，吃了多少苦那個男人怎么可能會知道！

今年已經(jīng)高三了，好不容易在陌生的地方交到了朋友，融入了這里的生活，這個時候又要擾亂自己的日常嗎？家長什么的，為什么總是這么自說自話！

“謝謝……”

“誒？什么？”

突如其來的道謝，一旁側躺在榻榻米上的寧檬，慵懶地抬了抬頭。

“謝謝你能站在我這邊?！?/p>

“沒什么啦，你跑了我住哪。”

“…………”

更正，這個女人也讓人火大。

天氣陰沉，窗外的天邊正泛著淡淡的烏黑，正印證了毛元此刻的心情。

光是在屋子里就能感受到屋外沉悶的空氣，以及被高溫融化的柏油的焦味。

為了轉換心情，他去廚房冰箱翻了翻。

“咦，檬姐，我冰箱里的可樂呢？”

“扔了~”

“你，為什么要亂扔我的東西?。　?/p>

“小孩子喝這么多可樂，小心發(fā)育不良骨質疏松哦~”

這家伙！

莫名有一股怒氣冒上心頭，積壓已久的某種情緒在瞬間爆發(fā)。

“我喝什么不關你的事吧？明明是你賴在我這里不走的好嗎！居然，居然還扔我的東西！”

“切，真小氣啊，這樣一點都不可愛?！?/p>

面對有點歇斯底里的毛元，寧檬翻了個身，決定不再理他。

“有本事不要一天到晚宅在家，出去打工掙錢怎么樣？”

毛元下意識地冷笑了聲，說道。

“養(yǎng)心愛的女人不是男人的責任嗎？”

“抱歉，我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

的確，以目前毛元的財政狀況來看，也并不怎么樂觀。

“哦，好吧，那我走好了?！?/p>

合上雜志，寧檬甩了甩頭發(fā)站起身，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客廳。

聽到玄關的關門聲后，屋子又重新恢復了寂靜。

再度陷入了沉默，但空氣卻沒有因他一通發(fā)泄而變得平和。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毛元有些懊惱地喃喃自語，一種強烈的自我厭惡情緒涌上心頭。

他把因憤怒而捏緊的拳頭松開，看了看屋外，頗有山雨欲來的征兆。

“去基地轉轉吧……”

賀神川河岸旁，雨氣在慳花樹下彌漫開來。

毛元獨自站在公交站臺上，回憶起今早最后一堂課結束時的情景。

“同學們，春天最后的課程將在今天結束，大家收拾好留在學校的物品后，記得檢查自己社團的暑期計劃表。然后，想必大家也知道，由于登玻里橋二期工程開工的原因，去往學校的班車將在暑期停載，后續(xù)請等待學校通知……”

班主任話音剛落，人群中就爆發(fā)出了早已按捺不住的歡呼聲。

因為接下來的半個月，將是進入考試魔鬼拉力賽之前最后的假期。

在那之后，也就是高考的第一大難關——體育會考。

對于這個學校的大部分孩子來說，體育是他們的強項。

賀神川男子高中的大名，也是靠著優(yōu)異的體育會考成績而在鎮(zhèn)上乃至市里名列前茅的。

“終于放假啦！貓元兄暑假怎么打算呀~！”

一只爛手，搭在了毛元的肩上。

“還能怎么樣……答應了小魚和鄭希橙幫他們尋訪動漫部干員……”

“哈哈哈，這就是和那個魔鬼交流之后的代價！”

聽完，他一把抓住夏石的爛手。

“毛元向您發(fā)出了組隊邀請。”

“請容我拒絕，學生會乃吾輩一生之敵?！?/p>

夏石做了一個jiojio的表情，罕見的拒絕了毛元，然后就一溜煙地消失在了班里。

在那之后，毛元漫無目的地在學校里閑逛，梅雨季的鬼天氣仿佛把留守在學校的教職工也趕跑了一樣。

中庭的花壇上還殘留著未及收拾完的彩排花卉，在一大片白瓦中孤零零地散落著。

不出意外地沒有遇上任何一個熟人，最終他只能選擇回家。

“可是，現(xiàn)在連家里也不想呆著了……”

他朝著灰色的天空嘆了口氣，十五分鐘一班的公交依然沒有準時到達。

就連這種習以為常的漫不經(jīng)心也讓他感到火大。

這種焦躁的心情到底是因為什么呢？

母親走后，和父親的相處一直這樣劍拔弩張。

除了提供最低限度的生活費，幾乎一年四季都看不到他的臉。

自己就好像被拋棄在陌生城市的孤兒，靠著內心那一點執(zhí)拗和沒有淡去的熱情生活到了現(xiàn)在。

“媽的?！?/p>

他罵了句臟話。

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他并不適應這種表達。

公交車緩慢地開著，就連車里的空氣都是渾濁的。

到了基地之后，里面空無一人。

初中部的學生比他們更早放暑假，想必這會兒已經(jīng)在享受愉快的假期生活了。

“唉……”

他拿起躺在門邊的一把舊傘，走出基地。

赤峰站的商店街依舊繁忙，卻不見巷子中那個頤指氣使的女孩。

一陣強烈的孤獨感包圍著他，他走馬觀花似地看向透明的玻璃窗內琳瑯滿目的商品。

不知道什么時候，天空已經(jīng)開始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這附近……”

反正也沒事，毛元決定把商店街平時沒有走過的巷子都走一遍。

這里的建筑大多新穎，開發(fā)商開發(fā)不久后，以較為低廉的價格租售給商戶，用作短期的回本手段。

也因此大量閑置的空地被積極地利用了起來。

沒記錯的話，再北邊的街道連接著一片海灘。

“嗯？”

為什么會這樣認為呢？

毛元是第一次搬來賀神川，赤峰這邊的商店街也很少過來，更別說再往北從未去過的街道。

但為什么會有一種稀薄的既視感遺留在自己的腦海中呢？

只要穿過這片高樓逼仄的小巷，答案很快就會揭曉。

想到這里，他突然害怕了起來。

就好像心里有某個一直塵封著的鐵門，被緩緩推開一個口子。

微微的，鼻尖捕捉到了一絲淡淡的咸味。

那氣味越來越強烈，夾雜著無間細碎的雨點滴落在傘布上。

下個瞬間，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

水天一色的世界。

灰色的天空和一望無際的大海連結在一起，被一條淡黃色的沙帶隔開。

海水拍打岸邊的聲音，潮起潮落的聲音，萬物沉浸的聲音。

在一瞬間灌入他的耳朵。

恍惚間，他的腦海里某段記憶亮了起來，漸漸變得清晰。

“███我等▃▃▃▅▅那天▅▅▅████，對不起?！?/p>

斷斷續(xù)續(xù)，模模糊糊，但唯有那聲道歉是那么的清晰，仿佛就在耳邊。

盧薩克。

以前在海灘邊上，有一家家庭餐廳應該在……有了！

岸邊，朝遠方蜿蜒而去的沙灘上，遠遠坐落著一家燈火明滅的餐廳。

柳暗花明。

沒想到賀神川還有這樣一塊地方，雖然零星有在當?shù)氐穆糜涡麄魇謨陨峡吹竭^，有關北邊度假村的宣傳。這塊地段所負責的開發(fā)商是來自國外的某個財團。

因此，盧薩克這樣的異國風情的家庭料理店，才會開在這里。

毛元在雨中走著，有種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魂魄分離一般，步向記憶深處的世界。

在那里，天海相接的地方。

一個狹長的身影矗立在沙灘邊上。

黑色的傘就像是要承受不住海風的狂嘯一般顫栗。

心里咯噔一下。

在這樣的天氣，一個人孤身站在那種地方怎么想都是——

“喂！”

聲音被狂嵐吞沒，消失在風雨中。

毛元拋下手中的傘，朝著那個黑色的身影奔去。

黃沙被雨水沾濕，但身體卻莫名的輕。

“喂??！”

無法傳達的聲音，以及漸漸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背影。

呼——

呼————

風越來越大，暴雨如子彈一樣打在毛元瘦小的身體上。

幾乎就要睜不開眼睛，但那人猶自站立在岸邊，獨自一人眺望著大海。

“喂，你沒事吧，快離開那！”

毛元朝著他伸出手，想把他拉回來卻因為視線模糊而抓了個空。

終于，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

那黑色的身影轉過身來，一頭純黑的頭發(fā)在風中肆意飛舞。

毛元這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是那天小巷中從高級轎車里出來的那個女人。

幽藍的眸子，深邃而透徹，就像要把人的靈魂也吞噬掉一般，女人凝視著他。

片刻，毫無征兆地，純黑而凹凸有致的禮服下白光一閃。

女人足尖的高跟鞋正中毛元的腹部！

“唔！”

劇烈的絞痛猛然從下腹部傳來，突如其來的疼痛讓毛元閃避不及，跪倒在地。

“你……干什么……”

無法理解。

自己不過是好心想要幫助她，甚至連她一根手指都沒碰到。

暴雨來勢兇猛，卻在她轉身面向毛元的時候開始慢慢減弱。

仿佛剛才那一陣是上天跟他開的玩笑一般。

女人的面容與那天相比別無二致，冷若冰山。

“偽善?！?/p>

女人開口，犀利的言辭帶著異樣的音調，尖銳的高跟鞋釘入沙土。

“什么……？”

“那天也好，今天也好，全部……”

她單手擎著傘柄慢慢蹲下看向倒地不起的毛元，巨大的黑色布料蓋過毛元的頭頂，阻擋了雨幕。

“都是偽善?！?/p>

“哈？那又怎么樣??！我受夠了！憑什么一個個的都對我說教！”

毛元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被一把抓住衣領。

巨大的力道把他連同身體生生地拉近到女人的面前。

他惱怒地直視她的眼睛。

不解，疑惑，憤怒，委屈 。

每一種情感都積蓄到臨界點的那一刻，眼前的女人突然低下頭，把鼻子湊到他的衣領邊。

“………??？”

“哦？香水的品位倒是不錯?！?/p>

“什么??？”

她伸出另一只手朝毛元比了一個開槍的姿勢，“想要和你一起，悠閑地度過整個夏天?！?/p>

這句廣告詞一下子讓毛元愣在了原地。

雨勢漸漸退去，風暴之后的天際開始慢慢露出了淡淡的金黃色。

天光從云間一束束灑向平息怒火的海面，把女人純黑的長發(fā)反射地透明發(fā)亮。

不仔細去看，那發(fā)梢竟然泛著些許麥金色。

“你是……那個廣告里的外國人……”

“這種香水在賀神川不過只有幾個人擁有，寧檬是你什么人？”

“她……她是我的……”

話到嘴邊卻突然停了下來，今早兩人之間的吵鬧仿佛還歷歷在目。

女人瞇了瞇眼睛，接著說道。

“告訴她，浪費天賦是對對手的侮辱。”

“你為什么不自己跟她說?。∵€有，放開我！”

毛元想要掙脫她的控制，卻反手被女人制住倒騎在他背上，一把將他的臉按在沙子里。

“呵，就跟你一樣，虛偽的善遠比惡更可惡。懂嗎？”

“放開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助人為樂，我什么都沒做錯！”

“呵呵呵。那，現(xiàn)在開心了嗎？”

“?。?！——”

上臂傳來一聲脫節(jié)的脆響，伴隨著犀利的語氣，巨大的壓迫感和疼痛迫使毛元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

磁啦——

一張名片插入眼前的沙土之中，上面赫然寫著“賀神川結云大學”和“鳴神影視事務所專屬模特”的字樣。

“夏銀砂，請多指教?！?/p>

//.夏日的檸檬味?

episode.6

相逢在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