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丞相府內(nèi)。

　　剛洗完衣服的沈清看著眼前的水缸，緩緩地將身子靠在墻上。

　　自己到底該怎么做？

　　她發(fā)現(xiàn)那件事后，周圍的氣氛逐漸有了變化。

　　她笑著與人相處，被人叱責(zé)沒心沒肺，有生病的父親還能笑的如此開心。甚至還有人指責(zé)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嘴張的太大。

　　于是自己便決定表現(xiàn)的悲痛沉靜一點，卻被來往的人嫌棄拉著臉，陰沉的討厭。

　　甚至，連客棧的少女見到她，都要沾水抹去她臉上原本的粉脂，告誡她千萬不要濃艷，而要若有若無。

　　好像自己怎么做都不太對。

　　算了，不想了。

　　沈清重新站直身體，走向夫人房內(nèi)。

　　剛踏進(jìn)門內(nèi)，只見夫人一襲紅衣，舞袖翻飛，整個人好似要乘風(fēng)歸去。

　　長袖時而揚(yáng)動大開大合，如同鴻雁展翅。

　　時而又如落葉翩翩，帶著讓人心醉的柔美。

　　步伐挪動間，帶動著纖細(xì)的腰肢旋轉(zhuǎn)，身下的裙擺扭合，連陽光都被卷入，好像要和她化為一體。

　　沈清呼吸一窒。

　　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要被卷入其中。

　　舞動的夫人如同湖面上的粼粼波光，閃爍著耀眼又忍不住注視的美。

　　夫人的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笑容，那是一種溫柔到能化開冰面的暖意。

　　她看的出來，那是和往常“丞相夫人的笑容”截然不同的東西，不再是面具。

　　褪去了戒備和束縛，如同常年黑暗的山洞終于透出了一絲光亮。

　　“我還以為是仙女呢……”沈清輕輕呢喃。

　　聞聲，夫人似被驚到，慌張回頭：“清兒？你什么時候來……”

　　分神中的她腳下錯亂踩到了衣擺，頓時摔倒。

　　哐當(dāng)。

　　“夫人！”沈清連忙跑過去。見舞袖罩在了她的頭上，抬手幫忙掀開些許，“沒事吧？”

　　夫人抬頭看向她，臉頰微紅，眉眼里全是羞澀。

　　舞袖下，因為遮擋了光線，她的面容半明半暗，少了端莊與沉穩(wěn)，多了一絲不曾被人所知的幽幽魅惑。

　　沈清心跳又快了幾分。

　　夫人的美被藏在舞袖化作的山峰中，掀開的那一刻，像是尋到了藏在山谷深處的花，而窺見到的人也唯有自己。

　　夫人輕輕扯了扯袖子：“好像掛在頭飾上了，幫我摘下來?！?/p>

　　沈清又嘗試幾次，卻被卡主。

　　“不行，要想摘下來，得先脫掉衣……”沈清話語停頓了下來。

　　今日夫人的衣服與往常不一樣，沒有了往日的層層疊疊，一些的設(shè)計都好像為了體現(xiàn)妙曼的身姿，香肩展露，沈清的目光不由得順著鎖骨的線條，見到了兩座山間的溝壑。

　　“你說什么！”夫人手一頓，本來撐著舞袖的胳膊嗖的縮回去，雙手交叉抱臂擋在胸前，臉上又紅了幾分。

　　她站起快步走向內(nèi)屋，片刻后才出來。

　　只見她已經(jīng)換上了往常的樸素衣服，而手上則抱著剛剛穿著的鮮艷衣服。

　　“這是以前學(xué)舞時穿的衣服?！狈蛉司従彄崦路?，眉眼中似是回憶與不舍，“我本來想整理不穿的衣服，然后丟掉……”

　　“我第一次見您這么開心，原來夫人喜歡跳舞啊。”沈清道。

　　夫人將衣服放在一邊，緩緩撫著自己的長發(fā)：“還好沒被其他人看到……夫君病重，我這樣會被人數(shù)落?！?/p>

　　“就算喜歡，這輩子也不會再跳了。”夫人看向木箱，“那些衣服也不會再穿了，如果你需要就拿走吧。”

　　沈清望了過去，那里還疊放著幾件衣服。她起身翻看，隨即一愣。

　　“這不是幾天前才穿過的衣服嗎，還都是新的。而且很適合您啊？為什么……”

　　“太花哨了?！狈蛉司従徸吡诉^來，“我本意是想穿體面一些，可他們說丞相抱恙，我穿的這么華麗，是不是有異心?！?/p>

　　她笑了起來，似是自嘲：“是我失察了，既要兼顧體統(tǒng)，又不能落人口舌。我本就應(yīng)該像擦好的銅塊一樣發(fā)光就好?！?/p>

　　夫人拿起一件灰色的衣衫套在身上，笑意盈盈的扭頭向沈清詢問：“這顏色怎么樣？看上去還可以嗎？”

　　這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所穿的顏色，像是樹皮一樣包裹著眼前的人。好像把她的所有生機(jī)都在一點點的吸收殆盡。

　　沈清垂下了頭：“夫人不郁悶嗎？”

　　夫人笑意未減：“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樣的話，周圍的人都會站在我這邊?！?/p>

　　“那算什么？”沈清緊緊的抓著衣裙，“哪怕有一點不從……哪怕有一點不同，就不會站在您這一邊了！”

　　酸澀的感覺從心間彌漫上來，連同之前的回憶交雜出現(xiàn)：“上次，我和找茬的家伙打了一架，大家反而說我不好……可……”

　　“原來是這樣。”夫人將她抱入了懷里，“清兒受了不少委屈呢?！?/p>

　　沈清只覺暖意滲入心間，情緒稍安，緩緩抱住了夫人。

　　“那種情況下，不要打架，要用其他辦法?！狈蛉说?。

　　“其他辦法？”

　　夫人拿起一枝花簪緩緩插入沈清的頭發(fā)中：“只要做出讓人心生憐惜的樣子，這樣才會有人愿意來幫你。”

　　憐惜？幫我？

　　沈清身子一僵。

　　這些溫柔與安慰，瞬間化作了灼燒五臟六腑的火焰，痛楚彌漫腦海。

　　那天，自己何嘗沒有示弱？

　　誰幫過我？

　　沈清一把拽掉花簪扔到地上，雙手抱頭，像是抓狂的野獸不斷撓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啊啊啊?。∵@都是在干嘛！”

　　她盯向夫人，大聲質(zhì)問：“為什么我要裝可憐！我明明很生氣！”

　　夫人見此有些許慌張，解釋道：“姑娘是不能生氣的?！?/p>

　　“憑什么！師傅和少爺他們都在生氣！”

　　“那是因為他們是男人……”

　　“不是男人都不能生氣嗎？因為是人，當(dāng)然會生氣啊。”沈清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利劍要刺穿什么，“那些家伙想胡亂摸我，所以我才打他們的腦袋！夫人卻總是……”

　　“抱歉，我不知道還發(fā)生過那樣的事?！狈蛉讼袷且姷绞裁纯謶值臇|西后退一步，慌忙四處回顧，然后立馬抓起一件衣服披在了沈清的身上，“我多給你一些衣料，以后把裙子多再長一些吧?！?/p>

　　沈清緊咬牙關(guān)。

　　夫人雙手捏著衣服，想要把沈清裹得很緊：“清兒是個美人，所以應(yīng)該小心……”

　　沈清一把扯下衣服：“你別再說了！”

　　又是這種話，和那些人說的有什么不同？

　　“你怎么了，清兒？”夫人似是被她的表情嚇到，不知所措。

　　沈清凝視著夫人，只覺得心中升起了一股悲涼。

　　到底是為什么??？

　　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不斷的掛著一層又一層的束縛。

　　為什么那么自然的讓它們掛在身上啊。

　　“把這黑乎乎的脫下來扔掉！”沈清抓住夫人那灰黑的外衫向兩邊扯去。

　　“等等！你為什么突然這樣！”夫人緊緊地拽住衣裳。

　　“你都不能穿自己想穿的，到底是為什么?。　?/p>

　　“因為這是我的本分，我一直都這樣！”

　　“所以你才會沒有長進(jìn)！一有事就哭哭啼啼，被人欺負(fù)也不抵抗！拔出刀鞘，也只會割破自己的手指！”

　　夫人神色一僵：“不是……我那叫賢明……”

　　“那是可笑之舉！能做什么？成為你的力量嗎？努力討好別人，也不一定能不能得到幫助。所以不停的看人臉色，連自己喜歡的東西都不能大聲說出來。這和諂媚有什么……”

　　沈清猛地停下，腦海閃過當(dāng)初姐姐對她的怒吼：這樣就能混口飯吃嗎？那跟豬狗有什么區(qū)別？

　　沈清突然意識到自己太過口不擇言，慌亂了起來：“啊，夫人，我……”

　　夫人只是低垂著頭，良久沒有言語，隨后緩緩轉(zhuǎn)身走向了里：“我有些累了?！?/p>

　　沈清連忙跟了上去：“夫，夫人……我……”

　　夫人背對著她躺在了床上，從頭到尾眼神沒有看向沈清。

　　“抱歉，今天你先回去吧?！狈蛉寺曇粑⑷醯綆撞豢陕?。

　　“我……”

　　沈清局促不安的盯著她的背影，想拉住她的手就停在半空。

　　片刻，她收了回去，默默離開。

本章字?jǐn)?shù)2680

謝謝點贊的小伙伴，謝謝你們，你們的支持我都有看到

下一章是和姐姐的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