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心。” 朦朦朧朧的睡意中，中野心似乎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她不確定是自己徘徊在淺睡邊緣的幻覺，還是真的有人趴在自己床邊，垂落肩頭的黑發(fā)像某種動物的被毛，閃爍著柔軟的光澤。 “心，醒醒。中野心！” 漆黑的幻覺再度說話了，伴隨著拍擊她棉被的感覺。不是幻覺，的確是有一個人在她床邊呼喚她。中野心艱難地把眼睛撐開一條縫。 “琉璃？”她認出了眼前的人，與自己同屬疑難雜癥科的住院病人，黑發(fā)藍眼的女孩。 “喵，你終于醒了。”女孩似乎有些埋怨，“我等你好久了喵?！?——動物化綜合癥，是指患者的身體從骨骼到外皮都向某一種動物變化的奇異病癥?；颊咴诨疾『笊眢w結(jié)構(gòu)會逐漸改變，同時會出現(xiàn)相應(yīng)的感官退化或者增強，思維方式和習(xí)性也會動物化，總之就是向某種不特定的動物改變。據(jù)說到了后期會變得像真動物一樣，沒法說話，也只能四肢著地行走。只不過面前這個女孩似乎還沒到這種程度，現(xiàn)在的她外觀上除了一層淺淺的、覆蓋在表皮的動物毛發(fā)以外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qū)別。 琉璃是心玩的最好的病友之一，不為別的，只因為她向“貓”轉(zhuǎn)變的過程中，白天的視力逐漸退化，這點讓她和心能夠互相共情。只不過心沒有那么幸運，因為琉璃的視力退化的同時，擁有了更加敏銳的嗅覺和聽覺，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東西——就是不知道這種交換是否如琉璃所愿。 “怎么了，琉璃？”心打了個哈欠，用手語問。琉璃也能讀懂手語，據(jù)說是她自己學(xué)的，對此心一直心存感激。 “你聽說了嗎？精神科死人了?！?精神科——應(yīng)該是五樓的九鬼渡醫(yī)生負責(zé)的區(qū)域。心試圖回想起九鬼的樣子，卻只模糊地記得他也是個性情溫和的人，感覺的確很適合心理醫(yī)生的職業(yè)。 “死人……是自殺嗎？”精神病人的病情非常不穩(wěn)定，嚴重的時候自我了斷也是正常的。 “不是的。雖然星野醫(yī)生明令禁止我們傳，但是……據(jù)說是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被殺的喵！” 琉璃瞪大了眼，骨碌碌地轉(zhuǎn)著的眼珠真的很像貓。心想起以前家里那只老貓經(jīng)常用這種表情盯著什么也沒有的空氣看，后來家丁告訴她，那大概是在空氣中發(fā)現(xiàn)了細小的飛蟲之類人類肉眼看不見的東西。 “是被釘在十字架上被殺的誒！” “十字架？”心瞪大了眼，這種東西在她的常識中似乎并不該出現(xiàn)在醫(yī)院里。 “對啊，很奇怪吧？我也覺得很奇怪喵！”看琉璃興致勃勃的表情，好像還想繼續(xù)往下說?？删驮诖藭r，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 “琉璃小姐，你在里面嗎？”外面?zhèn)鱽硪粋€少女清朗的聲音，而這聲音在琉璃聽來和導(dǎo)火索被點燃的聲音差不多。她因為驚嚇渾身一抖，如果她真的是只貓，此時估計全身的毛都炸起來，尾巴也夾進后腿了。 “你在的吧，在就快出來！”門外的少女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琉璃則手忙腳亂地沖心比著噤聲的手勢——她慌得連心不會說話的事都忘了。 然而這沒用?！芭椤钡匾宦暡》块T被直接打開，出現(xiàn)在門口的是一個綠色雙馬尾的少女， 單手叉腰瞪著病房里的二人，“你果然在這！” 心試圖向這名少女問好，而對方則不等她打完手語就一個箭步?jīng)_上前來，一把揪住了想往床下鉆的琉璃的領(lǐng)子。說實話，真的很像貓媽媽叼住小貓的后頸皮。 “還想躲呢？躲哪去？查房時間為什么不在病房里？” “喵！星野醫(yī)生，放手啦！你這是虐貓，虐貓！” “有本事你出院以后去動保組織告我?，F(xiàn)在，給我回到病房里去?！?“喵，太過分了……啊對了，心，有新的孩子入院了哦！她大概會來跟你打招呼的！” 一邊被星野初拖出病房，琉璃一邊不忘沖心喊道。緊接著被星野打斷，“閉嘴，你昨晚是不是又沒洗澡？” “喵……我討厭水啦……用毛巾擦擦不就行了？” “少廢話，你今天再不洗就我親自給你洗！” 病房門砰一聲關(guān)上，而心只有祈禱這位朋友自求多福了。畢竟落在層主任的星野初手上，可沒那么好過。 ? 午休時間，九鬼來到了三層層主任的辦公室。盡管很抱歉在這個時點打擾長期睡眠不足的芽生，但是他其他時間實在抽不出空。 果然芽生躺在一張展開的折疊床上呼呼大睡。層主任都是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的，不過空間也沒多大。在夏天的時候她一般習(xí)慣打地鋪睡，冬天則用這種方式。 “種崎主任。主任?！?見對方似乎沒把自己的話聽在耳里，九鬼小心地搖了搖她的肩膀。 “唔……怎么了？手術(shù)？”少女勉強將眼皮撐開了一條縫。 “不是手術(shù)，是翼小姐的尸檢報告?！?九鬼把手上的文件袋展示給她看。芽生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不情不愿地把被子掀開，接過了那個文件袋。 用不了幾分鐘她就把上面的內(nèi)容看完了，速度之快可以用一目十行來形容。 “所以，死因和死亡時間果然和我猜的一樣啊?！?死因那欄寫的是舌骨骨折導(dǎo)致的機械性窒息，而通過分析胃容物可以確定死亡時間在當(dāng)晚十點到第二天早上凌晨兩點，并且在血液檢測里檢測出大量的某種止痛藥物。看得出，翼死前因為無法忍受鉆頭穿過手心腳背的疼痛而服用了止痛藥。 也就是說，無論是芽生還是九鬼的猜測都應(yīng)該是對的。 “案發(fā)現(xiàn)場有可能在天臺，那里的話無論什么動靜都聽不到?！?當(dāng)時，九鬼指著翼窗檐上一點暗紅色說道，“這塊窗玻璃大概被拿下來又重新裝回去過，因為兇手必須要從窗口把翼的尸體帶進來擺在床上。在越過窗口的時候，翼小姐傷口滴下的血跡滴進了玻璃和窗框的縫隙，而兇手在給窗玻璃重新涂膠固定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這點。這血跡似乎也并不是翼小姐自己弄的，因為它是在窗玻璃外側(cè)的。平時翼小姐面對的是封死的窗戶，不可能把血跡弄到外面去?！?“你是說，兇手一個人背著一具尸體徒手……？不太可能吧?！?“當(dāng)然不可能。是有工具的，工具就是室外清潔工的設(shè)備……恐怕是把尸體放在那上面運輸了吧?！?——翼死的那天，正好是室外清潔工工作的日子，她在死前還喋喋不休地抱怨，說沒有窗簾的窗戶讓她在清潔工面前沒有隱私。 “這幾天都在融雪，哪怕聽到了什么動靜，或許大家都會覺得是融雪掉在房檐上的聲音?！本殴硌a充，芽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么，假設(shè)你我的推測是對的，這起案件是自殺，但是有一個協(xié)助者?！?“是的，我認為這個協(xié)助者大概率存在，不僅是因為我的推測，還因為翼小姐日記里的內(nèi)容，和她詭異的死亡方式……” “你是說提到的’那個人’嗎？我也覺得很蹊蹺，而且她死亡的方式簡直像在模仿某種東西……” 九鬼和芽生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耶穌受難像?！?“無論是死法還是日記里提到的贖罪，都像某個人利用了她對女兒的愧疚讓她以這種方式自殺的。可是……我還是不懂這么做的目的。大張旗鼓地讓一個無依無靠的精神病人以這種方式死在醫(yī)院，究竟對誰有好處呢？” 九鬼搖搖頭，他也不知道。至少在他看來，院方為了掩蓋這件事帶來的負面影響費盡心思。 “可是無論利用室外清潔工，還是給翼小姐提供大量超過管制標(biāo)準(zhǔn)的止痛藥，都很像是內(nèi)部人員做的啊?！?思路似乎在此進入了死局，兩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要不這樣吧。”芽生率先打破了沉默，“九鬼醫(yī)生你先去把報告向院長提出來。最好的情況……沒準(zhǔn)院長愿意協(xié)助我們調(diào)查。” 這的確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那個所謂的協(xié)助者和院方并沒有關(guān)系。但是九鬼隱約覺得沒那么簡單，在醫(yī)院工作那么久了，他從未明白過院長到底在想什么。 ? chapter.8 “你好，我叫溫婉?！?下午的時候，那位新來的病患就來探望心了，還帶來了可愛的伴手禮——動物形狀的棉花糖。顏色各異的糖果做成各種各樣動物的腦袋，估計也是不同味道的吧，可惜心現(xiàn)在連甜味都嘗不出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很高興。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過這樣可愛的小零食了，江田醫(yī)生雖然很溫柔，卻嚴格地管控著她的飲食。 這位新來的女孩和自己差不多大，扎著馬尾辮，看上去和外面正常的孩子沒什么區(qū)別。但心知道哪怕別人看上去再正常，在六層詢問別人的病都是很失禮的，所以沒有問。 “我是中野心?！彼诩埳蠈懙剑昂鼙?，我不能說話?！?“是這樣啊……抱歉，我不懂手語，但我會努力學(xué)的?！?室內(nèi)的氛圍一時間變得有些沉重，為了繞開話題，心問起了其他問題。 “溫婉有去看過其他病友嗎？” “去了琉璃小姐的604病房，但是605病房九鬼醫(yī)生不讓我去，說是這個點患者在午休。” “605嗎？那里的孩子的確很特別……要小心對待?！?605病房的小白，患有的是一種名為“巴托里綜合癥”的罕見病，患者的身體某個部位會在某種刺激的作用下突然開始出血，直到患者因失血過多死亡，這個病名來源自然就是那位鮮血女伯爵伊麗莎白·巴托里。小白會出血的身體部位是眼睛，在她發(fā)病的時候兩眼會像流眼淚一樣不斷往外冒血，看上去很嚇人。根據(jù)她的主治九鬼醫(yī)生所說，這種出血與情緒的穩(wěn)定、空氣的濕度、氣溫的變化等等都有極大關(guān)系，因此這種患者的身心都必須仔細呵護。 雖然這種病名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在這六層，或許不可思議才是常態(tài)。 “這樣啊……還有這種病。那我得小心一點和那孩子相處了。對了，心，你玩大富翁嗎？我病房有，我去拿過來吧。” “好啊好啊，順便把琉璃也叫來吧！”這個提議讓心整個人都變得雀躍起來，她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玩過這種“普通人”的游戲了。哪怕拜托經(jīng)常來看自己的管家，管家把游戲帶來了也湊不夠足夠的人數(shù)。琉璃的父母很久沒來看她了，也帶不進什么有意思的游戲，而小白從一開始就不被她們算在范圍內(nèi)——畢竟游戲有輸有贏，一不小心刺激到這個孩子就不好了。 現(xiàn)在三個人雖然屬于最基礎(chǔ)的配置，但也總比沒有好。稍微改一改規(guī)則還可以玩撲克牌什么的，而且現(xiàn)在時間足夠，一直到晚餐后都可以一起玩。雖然有點對不起擔(dān)心自己的江田醫(yī)生，但是心覺得自己好久沒有像普通孩子一樣邊吃零食邊玩游戲了。偶爾一次，醫(yī)生大概也不會計較的吧？ ? “嗯，這就是報告的全部嗎？” 女孩瞇起眼睛，現(xiàn)在她臉上的表情與她天真無邪的外殼并不相配，讓人想起某種狐貍。高大的助理一聲不吭，像一座沉默的雕像一樣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按在腰間的刀鞘上。那種動作讓人感到壓力，仿佛下一秒他手里的刀就會出鞘砍向你的脖子。 “是的，這就是全部了……我想?！?院長微微抬頭看向站在面前的九鬼，臉上的笑容依然讓人解讀不出情感色彩，像一個冰冷的蠟制面具。 “按照你說的，存在內(nèi)部協(xié)助者的證據(jù)，第一是這位病人體內(nèi)的藥物殘留，第二是使用室外升降機對吧？” “不，還有一個原因……”九鬼似乎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跳動，“翼小姐的病案只有內(nèi)部人員才能看到?！薄簿褪钦f，只有內(nèi)部人員才能利用她對女兒的愧疚，讓她完成這個儀式。 “你說這個日記？”院長的口氣聽上去滿不在乎，“你知道她是精神病人，精神病人哪怕在日記上寫要攻打月球都不奇怪?！?九鬼一時語塞。他不是沒想過院長會用這個理由搪塞自己，只是院長此刻的反應(yīng)讓他更加坐實了自己的猜測。 “別急呀，我并沒有否定你的猜測哦?！痹洪L似乎看出了九鬼心里所想，笑吟吟地揭穿了，“我承認你說的協(xié)作者存在，也承認你分析的翼小姐的死因有很大可信度，畢竟日記里都寫了，她對她女兒的確問心有愧，選擇這種方式懺悔不奇怪。但是……這個協(xié)作者是否是內(nèi)部人員，我認為有待商榷。” “那么?！笔乱阎链耍殴碚J為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院長，你知道真相對嗎？”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是偵探?！痹洪L輕描淡寫地否定了，不過這倒也在九鬼的預(yù)料范圍內(nèi)，“不過嘛，我在我自己的能力范圍內(nèi)也做了一些調(diào)查，也有了屬于我自己的結(jié)果。如果你實在想，我不是不能把情報和你交換一下。但是——話說回來了，作為醫(yī)生，找出殺人兇手和救活著的人，你覺得哪個比較重要？九鬼君?！?“我？”九鬼一愣，這個話題轉(zhuǎn)得實在是莫名其妙，“我認為……”他思忖片刻，“我認為救活著的人比較重要。但是，找出殺人兇手也可以有效避免下一次死亡發(fā)生。”最終謹慎地給出了這個答案。 “這個回答可真是滴水不漏呢，九鬼君。那么……就請你先去做最優(yōu)先事項吧。” “您是指？” “你知道中野心吧？住6樓602的那個?！?“好像是……”這個名字似乎有印象，只是在九鬼心里沒能立刻和患者的病名對應(yīng)上，“那個霜凍綜合癥的患者？……”對了，他想起來了，這個患者的病在全國的乃至世界醫(yī)學(xué)界都很有名，因為實在太稀有也太難根治了。 “是的。目前本院已經(jīng)和患者家屬達成一致，采取了一種試驗性療法……要讓她完成治療并且順利康復(fù)，必須要所有層主任都參加給她的診療。” 院長向一旁的助理伸手示意，助理立刻從辦公桌旁的書柜里抽出一個文件袋，里面裝的大概是中野心的病案吧。 “如果中野小朋友最后能康復(fù)，那么我就把我所認為的一切的真相告訴你。怎么樣，這很劃算吧？” ——話已至此，就算不劃算，九鬼也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了。他只有點頭答應(yīng)。 只是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明白，院長口中的“一切”，指的到底是什么。 琉璃

溫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