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一個冬天的童話(16一23)(馮至譯) 海涅
16
車子的震蕩把我驚醒,
可是眼皮立即又合攏,
我昏昏沉沉地入睡,
又作起紅胡子的夢。
我跟他信口攀談,
走遍有回事的大廳,
他問我這,問我那,
渴望我說給他聽。
自從許多年,許多年,
也許是從七年戰(zhàn)爭,
關(guān)于人世間的消息,
他不曾聽到一點風(fēng)聲。
他問到摩西?門德爾孫,
問到卡爾新,還很關(guān)心
問到路易十五的情婦,
杜巴侶伯爵夫人。
我說,“皇帝,你多么落后!
摩西和他的利百加
已經(jīng)死了許久,他的兒子
亞伯拉罕也長埋地下。
亞伯拉罕和列亞產(chǎn)生了
名叫費里克斯的小寶貝
他在基督教會飛黃騰達,
已經(jīng)是樂隊總指揮。
老卡爾新也同樣去世,
女兒克倫克也已死去,
我想,現(xiàn)在還在人間的
是孫女維廉娜?赤西。
在路易十五統(tǒng)治時期,
杜巴侶活得快樂而放蕩,
他已經(jīng)變得衰老,
當(dāng)她命喪在規(guī)羅亭上。
那國王路易十五,
在他的床上平安死去,
路易十六卻上了規(guī)羅亭,
跟王后安東尼特在一起。
王后完全合乎她的身份,
表現(xiàn)出很大的勇氣,
杜巴侶卻大哭大喊,
當(dāng)她在規(guī)羅亭上處死?!暴ぉ?/p>
皇帝突然停住腳步,
他對著我瞠目而視,
他說,“我的老天啊
什么是規(guī)羅亭上處死?”
我解釋說,“規(guī)羅亭上處死,
是新的方法一種
不管是什么階層的人,
都能把她的生命斷送。
人們?yōu)榱诉@種方法
制造一種新的機器,
這時規(guī)羅亭先生的發(fā)明,
機器名稱就用他的名字。
你被捆在一塊木板上;──
木板下沉;──你迅速被推入
兩根柱子的中間;──
上面吊著一把三角斧;──
繩索一拉,斧子落下來,
這真是快樂而爽利;
在這時刻你的頭顱
掉落在一個口袋里?!?/p>
皇帝打斷了我的話“
“你住嘴,關(guān)于你說的機器,
我真是不愿意聽,
我起誓不使用這種東西!
尊嚴的國王和王后!
“在一塊木板上捆起!
這真是極大的不敬,
違背一切的禮儀!
這樣親昵地用“你”稱呼我,
你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膽?
你這小子,等著吧,我將要
把你狂妄的翅膀折斷!
當(dāng)我聽你這樣說,
怒火在深心里燃燒,
你一呼一吸已經(jīng)是
叛國罪和大逆不道!”
老人向我咆哮,既無節(jié)制,
也不容情,這樣憤慨激昂,
這時我也爆發(fā)出來
我的最隱秘的思想。
“紅胡子先生,”——我大聲喊叫——
“你是一個古老的神異,
你去睡你的吧,沒有你
我們也將要解救自己。
共和國人會譏笑我們,
他們?nèi)艨匆娢覀兊氖最I(lǐng)
是個執(zhí)權(quán)杖戴王冠的鬼魂;
他們會發(fā)出刻薄的嘲諷。
我再也不喜歡你的旗幟,
我對黑紅金三色的喜愛,
已經(jīng)被當(dāng)年學(xué)生社團里
老德意志的呆子們敗壞。
在這古老的基甫懷舍,
你最好永遠呆在這里——
我若是把事物仔細思量,
我們根本用不著皇帝?!?/p>
17
我在夢里跟皇帝爭吵
當(dāng)然只能是在夢里──
在清醒狀態(tài)中我們不能
跟王侯們談話這樣無禮。
只有夢,在理想的夢境,
德國人對他們才敢
說出在忠實的心里
深藏在德國人的意見。
車子駛過一座樹林,
我醒過來,看到路旁的樹,
看到赤裸裸枯燥的現(xiàn)實,
我的夢境都被驅(qū)除。
櫟樹嚴肅地搖擺頭頂,
白樺和白樺的樹枝
點著頭向我警告──我說:
“饒恕我,我高貴的皇帝!
紅胡子,饒恕我急不擇言!
我知道,你比我更為明智,
我是這樣缺少耐性──
可是快點來吧,我的皇帝!
你若覺得規(guī)羅亭不如意,
那就還用老的方式:
用劍殺貴族,用繩把市民
和穿粗布衣的農(nóng)民絞死。
但有時也可以掉換,
用繩索吊死貴族,
砍一些市民和農(nóng)民的頭,
我們本都是神的創(chuàng)造物。
查理五世的刑事法庭,
你把它程序建立,
你再把人民劃分
按照行會、行班和等級。
古老的神圣羅馬帝國,
你重新恢復(fù)它的全體,
給回我們最腐朽的廢物,
連同它那一切的把戲。
不管怎樣,中世紀(jì)在過去
曾真實存在,我甘心容忍──
只要你把我們解救
脫離半陰半陽的兩性人,
脫離那冒牌的騎士隊伍,
這個混合物令人作嘔,
中古的妄想與現(xiàn)代的騙局,
它不是魚,也不是肉。
趕走那幫流氓小丑,
把那些戲園子都關(guān)閉,
他們在那里效仿遠古──
你快點來吧,啊皇帝!”
18
明登是一座堅固的城堡,
有優(yōu)良的防御和武器!
可是跟普魯士的堡壘
我不愿有任何關(guān)系。
在晚間我到達這里。
吊板橋這樣可怕地呻吟,
當(dāng)我們的車從橋上駛過;
陰暗的壕溝要張嘴吞人。
高高的棱堡凝視著我,
這樣威脅,這樣惱怒;
寬大的城門嘩喇喇打開,
隨后又嘩喇喇地關(guān)住。
??!我的靈魂變得憂郁,
像是俄底修斯的靈魂,
當(dāng)他聽到波利費姆
推巖石堵住了洞門。
一個從軍官走到車旁,
來查問我們的名姓。
“我叫做‘烏有’,是眼科醫(yī)生,
給巨人們拔出白內(nèi)障病。”
在旅館里我的情緒更壞,
飯菜我覺得索然無味,
我立即去睡,可是睡不著,
算上壓著沉重的厚被。
是一套寬大的羽毛被褥,
床帳用的是紅色綾緞,
金黃的帳頂褪了顏色,
還掛著骯臟的帳穗一串。
該詛咒的穗子!一整夜
剝奪我可愛的安眠!
它威脅著懸在我的頭上,
像達莫克雷斯的寶劍。
屢次好像有一個蛇頭,
我聽它暗地里咝叫:
“你現(xiàn)在永遠陷身堡壘,
你再也不能逃掉!”
“啊!但愿我,”──我嘆息說──
“但愿我是在家里,
在巴黎的魚市郊區(qū)
跟我的愛妻在一起!”
我覺得屢次也有些東西
撫摸著我的前額,
有如檢察官冷酷的手
使我的思想退縮──
憲兵們,全身裹著尸布,
亂糟糟一群白衣的鬼魂
包圍了我的床,我也聽到
陰森森鐐銬的聲音。
??!鬼魂們把我拽走,
最后他們把我拽到
一座陡峭的巖壁,
在巖壁上他們把我捆牢。
罪惡的骯臟的帳頂穗子!
我又同樣看見它在動搖,
可是它這時象一只禿鷲,
有利爪和黑色的羽毛。
它這時像普魯士的鷹,
它抓牢了我的身體,
從我的胸懷里啄食肝臟,
我又呻吟又哀泣。
我哀泣許久──雞叫了,
這場噩夢也就消退。
在明登汗水濕透的床上,
老鷹又變成了帳穗。
坐著特快驛車繼續(xù)旅行,
我在畢克堡的土地上,
在外邊自由的大自然里,
呼吸才感到自由舒暢
19
噢,丹敦,你犯了大錯誤,
你必須為這錯誤受罰!
人們能帶走他的祖國
在腳上,在鞋底下。
半個畢克堡公國的領(lǐng)土
都在我的靴子上粘住;
我生平還從未見過
這樣發(fā)粘的道路。
我在畢克堡城一度下車,
為了看一看祖先的故鄉(xiāng),
我的祖父在那里出生,
祖母卻是在漢堡生長。
中午我到達漢諾威,
我叫人把我的靴子擦凈。
我立即出去觀看市容,
我要充分利用這次旅行。
我的上帝!這里真是清潔!
街巷里沒有糞便。
我看見許多華麗的建筑,
一大片令人驚嘆。
我特別喜歡一個大廣場,
四周圍是堂皇的屋宇;
那兒坐著國王,他的王宮,
外表是十分美麗。
(就是這王宮)──在正門前
一邊有一個衛(wèi)兵崗,
紅軍服扛著火槍在守衛(wèi),
既威風(fēng)凜凜,又是粗狂。
我的向?qū)дf:“這里坐著
托利黨老領(lǐng)袖,是個貴族,
雖然老了,卻身強力壯,
名叫恩斯?奧古斯圖。
他住在這里,幽靜而安全,
我們許多親愛的相識
都小心翼翼地保護他,
勝過一切的衛(wèi)士。
我有時看見他,他就訴苦,
這職位是多么無聊乏味,
如今他為了這個王位
在漢諾威這里受罪。
他慣于大不列顛的生活,
這里他覺得太狹窄太悶,
憂郁折磨他,他幾乎擔(dān)心
有朝一日他會懸梁自盡。
前天早晨我看見他,
他悲哀地蜷曲在壁爐旁;
他親自給他的病狗
煮一服洗腸子的藥湯。”
20
從哈爾堡乘車到漢堡
走了一小時。已經(jīng)是晚間。
天上的星辰向我致意,
空氣溫和而新鮮。
當(dāng)我走到我的母親面前,
她快樂得幾乎大吃一驚;
“我的親愛的孩子!”
她拍著雙手發(fā)出喊聲。
“我親愛的孩子,這中間
大約有十三年過去!
你一定肚子很餓了,
告訴我,你要吃什么東西?
我有魚還有鵝肉,
也有甜美的桔子?!?/p>
“就給我魚和鵝肉,
也給我甜美的桔子。”
我吃飯時胃口很好,
母親是幸福而歡喜,
她問我這個,問我哪個,
也有些難以回答的問題。
“我親愛的孩子!你在外國
可也有人小心照料你?
你的妻子可會操持家務(wù),
給你織補襪子和襯衣?”
“魚很好吃,親愛的媽媽,
可是吃魚時不要說話,
魚刺容易扎在嗓子里,
這時你不要打擾我吧。”
當(dāng)我把好吃的魚吃完,
端上來了鵝肉一份。
母親又是問這個,問那個,
也有些難以回答的發(fā)問。
“我親愛的孩子!在哪一國
能夠生活得最美最好?
德國還是法國?哪個民族
在你心中占優(yōu)越的地位?”
“德國的鵝肉做得不錯,
親愛的媽媽,可是在法國
他們有更好的香料汁,
他們比我們更會填鵝?!?/p>
當(dāng)鵝肉正在告辭,
桔子又出來款待,
味道是這樣甜美,
完全是出乎意外。
但是母親又開始
很快樂地提出問題,
問到千百件事物,
甚至問到很麻煩的事體。
“我親愛的孩子!你怎么想?
你是否還總是由于偏愛
搞政治活動?你懷著信念
隸屬于哪個黨派?”
“這些桔子都很好,
親愛的媽媽,我真歡喜,
我吞食它甜美的漿汁,
卻拋棄它的外皮?!?/p>
21
這座城,大火燒去了一半,
又漸漸地重新修建;
漢堡象一個蜷毛狗
剪去半身毛,十分凄慘。
有些街巷全部消失,
我真是不勝惋惜──
我第一次吻我愛人的
那座房屋又在哪里?
哪里是那印刷所,
哪兒印過我的《旅行記》?
哪里是牡蠣酒館,
那兒我吃過新鮮的牡蠣?
德累克瓦爾街,哪里去了?
這條街我難以找尋!
哪里是那座園亭,
那兒我吃過多樣的點心?
哪里是市政廳,在那兒
元老院和議會發(fā)號施令?
都毀于火焰!火焰都不曾
饒恕最崇高的神圣。
人們還為了恐懼嘆息,
他們都面容憂戚,
向我訴說這一場
大火災(zāi)可怕的歷史:
“人們只看見濃煙和和火焰,
四面八方都同時燃燒!
教堂的塔頂也烈火熊熊,
隨后轟然一聲塌倒。
古老的交易所也燒毀了,
我們的祖輩在那兒出入,
他們幾百年互相交往,
做買賣盡可能以誠相處。
銀行,這座城的銀靈魂,
它的賬簿里一一記載
每個人的銀行幣值,
感謝上帝!這都沒有遭災(zāi)!
感謝上帝!人們?yōu)榇四季?br/>
甚至向最遼遠的民族──
一筆好生意──捐款總計
大約有八百萬的數(shù)目。
(救助金保管人是真正的
基督教徒和善男信女──
他們左手從來不知道
有多少是右手拿去。)
錢從一切的國家
流入我們展開的手里,
我們也接受食物,
不拒絕任何施予。
人們送來面包、肉和湯,
足夠的衣服和床被!
普魯士國王甚至要
給我們派來他的軍隊。
物質(zhì)的損失得到補償,
這方面并不難估計──
可是我們的恐懼心情
是誰也不能代替!”
我鼓勵著說:“親愛的人們,
你們不要哀泣、不要哭號,
特洛亞是個更好的城,
也遭到烈火的焚燒。
重新建筑你們的房屋,
淘干你們的污水坑
你們制定更好的法律,
置辦更好的滅火唧筒。
不要更多把卡晏胡椒粉
撒入你們假的元魚湯,
你們煮鯉魚這樣油膩,
不去魚鱗,這也不健康。
火雞對你們害處不多,
可是要提防那種詭計,
有一只鳥把它的卵
下在市長的假發(fā)里。──
誰是這只討厭的鳥,
我用不著向你們說明──
我一想到它,我吃的東西
就在我的胃里翻騰?!?/p>
22
比這座城變化更多的,
我覺得是這里的人,
他們像走動著的廢墟,
心情憂郁,意氣消沉。
如今那些瘦子更瘦了,
胖子有了更肥的軀體,
孩子們都長大了,大部分
老年人變得有孩子氣。
我離開時有些人是小犢,
如今再見已成為壯牛;
有些小鵝變成了蠢鵝,
還自負她們的羽毛娟秀。
老顧德爾涂脂抹粉,
打扮得像個勾魂鳥;
戴上了烏黑的假卷發(fā),
白牙齒發(fā)光閃照。
最善于保養(yǎng)的是
我是朋友,那個紙商;
外表像施洗禮的約翰,
頭發(fā)變黃了,披在頭上,
我只從遠處看見某某,
他急速溜過我的身邊;
我聽說,他的靈魂燒掉了,
他在比伯爾公司保過險。
我又看見我的老檢查官,
在濃霧中,他彎著腰,
在鵝市場上碰到我,
他好像非常潦倒。
我們彼此握一握手,
他眼里浮動著一顆淚珠。
又看見我,他多么高興!
這是感人的一幕。──
我不是人人都看到,
有些人已經(jīng)死去,
??!甚至我的龔佩里諾
我們再也不能相遇。
偉大的靈魂剛剛脫離了
這個高貴的人的軀體,
他翱翔在耶和華寶座旁
成為光輝的頌神天使。
我到處尋找不到
那傴僂的阿多尼斯,
他在漢堡的街巷兜售
瓷制的夜壺和茶具。
(小麥耶爾是否還活著,
我實在不能說清,
我沒看見他,我卻又忘記
在柯耐特那里打聽。)
薩拉斯,那忠誠的卷毛狗,
也死了,這個損失真大!
我敢說,康培寧愿為他
失去了六十個作家。──
有史以來,漢堡的居民
就由猶太人、基督徒構(gòu)成:
就是那些基督教徒
也常常吝于贈送。
基督教徒都相當(dāng)好,
他們的午餐也不錯,
他們支付票據(jù)都準(zhǔn)時,
最后的期限決不超過。
猶太人又分裂為
兩個不同的黨派,
老一派去猶太教堂,
新一派在廟里膜拜。
新派的人吃豬肉,
他們都善于反抗,
他們是民主主義者;
老派卻更有貴族相。
我愛舊派,我也愛新派──
我卻憑永恒之神聲明,
我更愛某些魚兒,
熏鯡是它們的名稱。
23
作為共和國,漢堡從不曾
像威尼斯、佛羅倫薩那樣大,
可是漢堡有更好的牡蠣;
烹調(diào)最美,是羅倫茨酒家。
是一個美麗的傍晚,
我和康培走到那里,
我們要共同飽嘗
萊茵美酒和牡蠣。
那里也遇到良好朋友,
一些舊伙伴,例如舒菲皮,
我又高興地看到;
也還有一些新兄弟。
那是威勒,他的臉
是個紀(jì)念冊,在紀(jì)念冊里
大學(xué)里的敵人們用劍痕
清清楚楚地簽了名字。
那是??怂梗菬峥竦?br/>
異教徒,耶和華的私敵,
他只信仰黑格爾,還信仰
卡諾瓦雕刻的維納斯。
康培歡歡喜喜地微笑,
他是慷慨的東道主,
他的眼睛放射著幸福
像一個光輝的圣母。
我吃著喝著,胃口很好,
我在我的心里思忖:
“康培是出版界的精華,
他真是一個偉大的人。
要是另一個出版商,
也許會讓我活活餓死,
但是他甚至請我喝酒;
我永遠不把他拋棄。
我感謝天上的創(chuàng)世主,
他創(chuàng)造了葡萄酒漿,
還讓尤利烏斯?康培
成為我的出版商。
我感謝天上的創(chuàng)世主,
通過他偉大的‘要有’
海里他創(chuàng)造了牡蠣,
地上創(chuàng)造了葡萄酒!
他也讓檸檬生長,
用檸檬汁浸潤牡蠣──
主啊,于是讓我在這夜里
好好消化吃下的東西!”
萊茵酒引起我的溫情,
解脫我胸中的任何困擾,
它在我的胸懷里
又燃起人間愛的需要。
它驅(qū)使我走出房屋,
我在街上繞來繞去;
我的靈魂尋找一個靈魂,
窺視溫存的白衣婦女。
在這些瞬間我不能自主,
為了渴望,為了煩悶;
我覺得貓兒都是灰色的,
女人們都是海倫,──
當(dāng)我來到得勒班街,
我在閃爍的月光里
看見一個莊嚴的女人,
一個胸膛隆起的婦女。
她的圓面龐十分健康,
土耳其藍玉像她的雙瞳,
面頰像玫瑰,嘴像櫻桃,
鼻子也有些微紅。
頭上戴著白亞麻的小帽,
漿洗得硬挺而凈潔,
疊褶得像一頂城徽冠冕,
有小城樓和齒形的城堞。
她穿著羅馬式的白上衣,
一直下垂噸小腿肚,
多么美的腿肚??!兩只腳
像兩根多利式的腳柱。
那些最世俗的天性,
能夠從面貌上看出;
可是一種更高的本質(zhì)
從超乎常人的臀部流露。
她走近我對我說:
“十三年的別離以后,
在易北河邊歡迎你──
我看,你還是依然如舊!
在這個美好的地方”
你也許在尋找那些美女,
她們常常與你相逢
熱狂地和你通宵歡聚。
生活,多頭蛇的怪物,
已經(jīng)把她們吞咽;
你不能再看見往日
和往日的那些女伴!
被青春的心神化了的
嬌美的花朵,你不能再見;
花朵曾經(jīng)在這里盛開──
如今枯萎了,被狂風(fēng)吹散。
枯萎、吹散,甚至踐踏
在粗暴的命運的腳底──
我的朋友,這是世界上
一切美好事物的遭遇。”
我喊道:“你是誰?你望著我
像往日的一個夢境──
你住在哪兒,高大的婦女?
我可否伴你同行?”
那女人微笑著說:
“你錯了,我是一個溫文、
正派、有德行的淑女,
你錯了,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不是那樣的一個姑娘,
那樣南方的羅勒特女人──
要知道:我是漢莫尼亞,
是漢堡的守護女神!
你一向是勇敢的歌手,
你卻驚呆,甚至恐怖!
你現(xiàn)在還要伴我同行嗎?
好吧,你就不要躊躇?!?/p>
但是我大笑著喊道:
“我立即跟著你去──
你走在前,我跟在后,
哪怕是走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