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這是諷刺日本政府的小說

?????? “阿姨，藝妓好像賺的很多的吧？”菅田問道。

?????? “是的，所以藝妓買得起很貴的衣服啊?！?/p>

?????? “這不會有點資本主義吧？”

? ???? “賺錢可不等于資本主義。人付出勞動就會有回報，藝妓天天唱歌跳舞給客人看，難道不應(yīng)該有報酬嗎？再說了，像藝妓這一類的文藝工作者，都是給全社會服務(wù)的。藝妓在昂貴的晚宴里專對客人演出，但也在便宜的節(jié)日活動里公演。你自己不是經(jīng)常說藝妓是給社會傳播藝術(shù)的人嗎？”

?????? “啊，阿姨，您怎么知道這個？”

?????? “萬葉告訴我的?！?/p>

?????? “??！”菅田心里一陣騷動——原來宮正一直記著她的話。菅田無意瞥見走廊邊的玫瑰花，鮮紅的花瓣像熊熊燃燒的火焰，像身穿紅衣成雙成對跳舞的情侶，又像街邊掛著的許許多多宣傳社會主義的紅旗?！芭秾α耍陛烟锱d奮地喊道，“插花！剛才說的插花可不能忘了?！?/p>

?????? 一股花蜜的香氣飄來。

?????? “芳芳，一起剪花！”宮正在杜鵑叢中招了招手。

?????? 菅田一邊奔向?qū)m正，一邊喊： “萬葉，你剛才叫我——”

?????? “芳芳。”宮正微微一笑，把一把鐵剪刀遞給菅田。

?????? “那我叫你……葉葉？”

?????? “哈哈哈哈……”宮正笑了一陣，“好可愛，以后我就叫你‘芳芳’，你就叫我‘葉葉’吧！芳芳，看好了，剪花要這么剪?！?宮正彎下腰去，一手拿著剪刀，一手捏著花枝，給菅田做示范。

?????? 不一會兒，兩人就剪了一大捧杜鵑花。紫色的杜鵑花掛著晶瑩的夜露，兩個女孩子蹦蹦跳跳，花兒和露水也蹦蹦跳跳起來。菅田突然跑到玫瑰花旁，伸出手和剪刀正要剪下一朵，宮正快步走來，攔住了她。

?????? “玫瑰有刺危險，還是別碰。”

?????? “我不怕刺。”菅田眼疾手快剪下一枝紅艷艷的玫瑰，然后把一個個刺剪去，又上上下下仔細(xì)地檢查了一遍?！敖o你?！?/p>

?????? “你留著吧。”宮正笑著說。

?????? “你——拿——著——嘛！”菅田拖長了聲音撒嬌地說道。

?????? “我不想要。”宮正擺擺手，她的臉上顯現(xiàn)出害羞的紅暈。

?????? “芳子，拿著用來學(xué)插花吧?！睂m正媽媽走過來對菅田說。

?????? 菅田和宮正走在前面，兩個人四只手都捧著一大叢鮮花。宮正的媽媽跟在后面。

?????? 進(jìn)了一間小房間，布局和餐廳很像，墻上卻比餐廳多了一幅畫，是楊洲周延的《女禮式書畫之景》，畫的是一群身著華麗和服、梳著高發(fā)髻的貴族女子，手執(zhí)毛筆，或?qū)懽?，或畫畫。一位舉起了一幅童叟圖。紙上有紙，畫中有畫，真是絕妙。

?????? “看來你們家很喜歡這個畫家啊?！陛烟锇鸦ㄍ雷由弦环拧?/p>

?????? “沒什么，跟風(fēng)罷了。他是近幾年紅起來的?！睂m正回應(yīng)道，“誒，不要盤腿坐。在日式插花這樣的傳統(tǒng)儀式當(dāng)中，女子都是跪坐的?！?/p>

?????? 菅田整理了一下衣服，跪坐在坐墊上。

?????? “好了。現(xiàn)在輕輕地拿起一枝花——”

?????? 菅田拿起了那枝玫瑰花，湊近了宮正的臉。宮正看著那一片片如同舞會中女郎的紅裙一般的花瓣，臉不自覺地泛紅，這表情像是一位與女郎共舞的紳士。“別別別。把花放下?！睂m正尷尬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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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墨黑的天空中閃爍著無數(shù)星光，而鋪著烏黑石板的街道上也閃爍著無數(shù)燈光，似乎是天空的倒影。路燈、手提燈，像恒星和流星，把大街裝點成了一道銀河。馬車與行人，洋服與和服，交織成一幅新舊融合的浮世繪。燈火照耀之中，三位青年排成一列走過馬路，手里各拿著一疊紅紙傳單和一桿豎方形的紅旗，旗桿高過頭頂。每一面的上半部分都用黃油墨寫著“社會民主黨”五個大字，下半部分則用稍小的字體分別寫了三人的名字：“幸德秋水”、“片山潛”、“安部磯雄”。夜風(fēng)吹得旗幟撲撲作響，一張傳單飛起，后面的一個男子眼疾手快，用兩根手指向空中一伸，夾住了那張傳單。菅田走近了這三位青年，喃喃自語道：“他們應(yīng)該和工會、作家協(xié)會一樣，是哪個自由主義或者社會主義的團(tuán)體吧?！陛烟锟觳缴锨?，伸手從那兩根手指之間拿走了傳單。那傳單紅底黃字，寫著大標(biāo)題“社會民主黨”，和宣傳期一個樣式，下面寫著社會民主黨的宣言和思想，還有招募黨員的信息。

?????? 三位男子昂首挺胸，自信地站在了馬路對面的路燈下，路燈的光輝照著他們汗水淋漓的臉，像抹上了一層銀粉。他們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頭發(fā)梳成分頭，抹了發(fā)膠，雖都經(jīng)歷了一天的炎熱出汗，卻仍然保持整齊；身著日式和服正裝，顏色是不太常見的紅色，一身紅衣紅褂，就連腳底的木屐也是紅的，而胸前卻用金色的絨球繩把外套的兩片前襟系在一起。也不知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讓他們穿上了節(jié)日盛裝，打扮得容光煥發(fā)，引得四周穿著藍(lán)黑素色日常和服的紳士都轉(zhuǎn)過頭來。最神氣的還得是站在最中間的幸德秋水了，濃密的黑發(fā)梳成三七分，襯托著他那黑玻璃般的大眼睛分外堅定。高挺的鼻梁下面是一對西洋式的八字胡。他身穿一件長而過膝的紅色和服外套，是用西裝布料裁成的，使他顯得與另兩位氣質(zhì)很不一樣；里面搭配了一件白色的立領(lǐng)襯衫。而旁邊的安部磯雄，則梳了個中分頭，額頭上系著一根紅綢帶子。片山潛在外套的胸前別了一個紅星別針。突然，一個煙頭飛來，差點碰到片山潛的衣服，片山潛伸出兩根手指在半空中夾住了煙頭。

?????? “二指禪同志厲害啊?！毙业虑锼Φ馈?/p>

?????? “沒什么，惟手熟爾?！?/p>

?????? “我練二十年都不可能比你熟?！卑膊看壭劢釉捳f。

?????? “巧了，我真練了二十年?！逼綕摀蠐虾竽X勺，“別那么沒大沒小的，安部同志。”片山潛已經(jīng)年逾四十，在年齡上已經(jīng)不能算作青年了，體態(tài)卻猶如青年般輕盈，而且思想上也是個十足的青年，日本剛剛迎接社會主義的曙光，他就馬上發(fā)現(xiàn)了社會主義的優(yōu)點，馬上響應(yīng)社會主義的號召投入革命。

?????? 不同于往日人們對傳單的厭倦，這次來拿傳單的人甚多，男女老少紛紛從紅衣青年的手中取走傳單，雖也有一些對他們嗤之以鼻、扔煙頭的，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笑著來往，聊著社會主義的發(fā)展。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女子拿到傳單后，欣喜地喊道：“我考慮入黨了！”

?????? 菅田站在路的對面，看著紅衣男子們身邊人來人往。她久久不肯離去。紅衣男子都舉起手中紅旗，左右揮舞。穿校服的學(xué)生，穿時髦西裝的青年，穿蓬蓬長裙的小姐紛至沓來。最后紅衣男子們帶著紅旗和傳單離開，去別的街區(qū)傳播思想了，菅田才不舍地朝家里走去。

?????? 夜更深，提燈行走的人們都紛紛回屋，屋內(nèi)的人都紛紛入睡，房屋里的燈一盞盞熄滅，原本銀河一般的街道，漸漸暗淡下去，只剩下點點不動的街燈凝視著零星幾位夜班的人力車夫，和三位社會民主黨的革命家。一個人力車夫走近那三位男子，一邊抱怨：“哎，主人又罵我了，還打我，不給我飯吃?！?/p>

?????? “這位同志，這主人多半是想要一輛不耗人力的轎車。您應(yīng)該辭職，離開那個剝削您的不正當(dāng)?shù)膠i本家。”幸德對車夫說道。
?????? “那我怎么活下去?。　比肆嚪蚰艘话杨~頭上的汗，聲音中帶著顫抖。

?????? “加入我們，一起為全體人民謀福利，”幸德答道，“我們是——”

?????? “社——會——民——主——黨！”三人齊聲喊道。

?????? “哈哈哈，剛才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街頭藝人在表演呢?！?/p>

?????? “您若是識字懂報，可以當(dāng)我們黨的記者；若是不識字，也可口頭幫我們出出主意?！卑膊啃χf。

?????? “我能推一下車嗎？”幸德站在人力車后面，那是一把紅木雕刻成的大椅子，兩邊附加了扶手和輪子，上面雕刻了藤條、蝙蝠。座椅上鋪著柔軟墊子，白底上繪了綠藤紫花。

?????? “可以！”車夫爽朗地答道。

?????? 幸德抓住扶手，推著人力車跑來跑去，繞著圈子，快活得像個孩子。

?????? 四個人都推著車，幸德和安部抓左邊扶手，片山和車夫抓右邊扶手，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 “這車真不錯，我也想坐?！卑膊空f道，“但我不要人拉我，太不平等了。要是這也能像火車一樣用蒸汽驅(qū)動就好了。

?????? “離譜！想想，你坐車上，黑煤粉朝你飛來，弄得一臉黑?！毙业峦嫘Φ没貞?yīng)道。

?????? “馬車也不錯?！逼秸f道，“其實，我生平還沒坐過馬車呢?！?/p>

?????? “馬夫也容易被剝削，得好好保護(hù)他們的權(quán)力。不過馬夫沒那么累?！毙业抡f道。

?????? “你！諷刺我！”車夫怒目圓睜，瞪了幸德一眼。

?????? “對不起，這是玩笑話罷了?！?/p>

?????? 車夫轉(zhuǎn)回頭去，臉上沒了怒色。

?????? 走著走著，便到了一家居酒屋。傳統(tǒng)日式的木門紙窗上，搭了一個墨藍(lán)的布棚頂，掛著簾布，上面寫了“木村屋”。四個人走了進(jìn)去，這位姓木村的老板連忙熱情地招呼?？汀侨齻€革命家，歡迎新客——是那個車夫。都點了好酒好肉，擺了一桌子。他們席地而坐，把外套一脫，就肉喝酒，借酒抒志，談?wù)撈鹕鐣裰鼽h，乃至社會主義的未來?？上麄兯膫€酒量都太小，沒喝幾杯就開始說起胡話：

?????? “社會zy……會失敗啊……”

?????? “你亂說什么？……亂說什么？”

?????? “??？我說……社會主義不會失敗啊，不會失敗……”

?????? 四個人猶如雜魚一般，橫七豎八地躺在地板上。

??????

?????? 在酒館借宿一宿，出來時，太陽才剛剛升起，天空中的云朵猶如羽毛一般，一片片，層層疊疊，離太陽近的云被照的最亮，展現(xiàn)出耀眼的白色，往后的一層層云朵依次顯現(xiàn)出金黃、橘黃、火紅、粉紅、深紫，最后是殘夜的青藍(lán)。五彩的鳳羽龍鱗搖動著，變幻著，化作革命的旗幟，化作群舞的藝妓的五彩和服，化作大海西岸飛來的中國仙女的繽紛漢服，化作更西邊從歐羅巴飛來的古神的神袍。車夫推著車漸行漸遠(yuǎn)。三位革命家穿著紅衣，扛著紅旗，又踏上了革新的道路。

?????? 走過巴洛克建筑群，走過寬闊的大道，走過狹窄的小巷。太陽升高了，天色漸漸亮了，寂靜的澀谷又繁華起來，華麗的馬車呼嘯而過，穿著袴裙拎著包的女學(xué)生快步走去，拄著拐杖的老者蹣跚而行。不時地有形形色色的人從革命家身邊走過，不時傳來感嘆聲、贊美聲，都聊著社會主義。一群書生走過來，紛紛掏出隨身的紙筆記下地址——他們下定決心要入黨了。傳單早已發(fā)完，須去印刷店再印。

?????? 印刷店是一座二層的巴洛克建筑，淺黃的墻，白色的雕花窗臺，紅色的鐵欄桿雕刻成花藤模樣，也爬滿了真正的花藤；兩層白色的拱形鐵門敞開著，一對是實心的，一對是鏤空的，中間則是絡(luò)繹不絕的人。走進(jìn)去，依然是黃墻白窗，地上鋪了白色和紅棕色的大理石。幾個身穿白襯衫、黑褲子的工作人員，拿著稿紙匆匆地走來走去。人們湊到桌子前面，手里拿著要印刷的樣本，有的是幾張表格，有的是一疊厚厚的小說手稿，有的是傳單——作家協(xié)會、漢學(xué)社、西學(xué)社的成員都來到了這里。

?????? “啊，早上好啊，幸德先生?！?/p>

?????? “村井同志，您也來了啊！”幸德說道。面前穿著黑色燕尾服的，便是他們?nèi)齻€的老朋友村井知至。

?????? “昨天看到你了，在宣傳社民黨呢?！?/p>

?????? “是啊是啊，片山也在呢?！?/p>

?????? “啊，好久不見，村井！”片山欣喜地招呼。

?????? “我決定入黨了！我們當(dāng)了這么久兄弟，就是要多見面，多交流。而且我們都是社會主義的人！”村井說道。

?????? “得搞一個地方開黨會啊。”村井撓撓頭。

?????? “有家居酒屋就不錯?！卑膊空f道。

?????? “居酒屋？你確定？”

?????? “里面很大，吃宴會都可以。它定位成‘居酒屋’確實太謙虛了。”

??????

?????? 此后，每天革命家們都會四處游行，宣傳社會主義思想，以及社民黨。人們也是紛紛響應(yīng)，社會主義變成了新潮和時髦。那家冰沙店，不知何時出了個新款——“社會冰沙”，免費，專供農(nóng)民和工人。那些富家太太小姐，也很自覺地不去拿“社會冰沙”，反而紛紛去了慈善機(jī)構(gòu)——慈善機(jī)構(gòu)成了富人們聚會的地方。當(dāng)然，他們捐錢的。

直到二十日，第一次黨會的日子。

?????? 幸德、安部和片山，穿著醒目的紅衣，來到他們時常光顧的木村屋，后面跟著許多新客，有工人、農(nóng)民，也不乏有穿洋裝的紳士淑女、穿華麗和服的闊少小姐。不久，幾個穿深藍(lán)制服的警察，拉開居酒屋的木滑門，走了進(jìn)去。順路的菅田也駐足目送著這一批社會主義者進(jìn)入社會主義的殿堂。

?????? 老板驚慌失措。

?????? “我們是警察。你們這里是不是有社民黨的人？”

?????? “你們……為什么問這個……”老板害怕地回答道。

?????? “有沒有！”一個警察忍不住了，對老板發(fā)怒地喊。

?????? “有，實話實說，不過我不知道你們要干什么……”不知所措的老板回答道。

?????? “把他們趕出來！”另一個警察帶頭沖進(jìn)居酒屋。

??????

?????? 菅田盯著桌上花瓶里的玫瑰發(fā)呆。“花瓶”是一個牛奶瓶，洗干凈了裝清水用來放花。她在花瓶上系了一根紫絲帶，那是宮正最喜歡的顏色。里面那枝紅玫瑰，生出了根，莖稈卻變成灰黃色的了，花瓣的邊緣卷曲破裂，呈現(xiàn)黑色。它開始枯萎了。

?????? 她轉(zhuǎn)頭向窗外一看。三個革命家低著頭走過，扛著旗桿，旗桿放了下來——不像以前豎著舉著。他們?nèi)匀淮┲t衣，或許是夜幕將臨光線昏暗，顯得紅衣略顯暗淡。三人的外套，都沒有穿在身上，而是拿在手中，搖曳著，外套上金色的絨球甩蕩著，卻沒有一絲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