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宋秀才

　　鄂渚的宋秀才，困頓于科舉場中，屢次不中，深感世俗人情淡薄。年輕時他游江陵，晚上經(jīng)過城隍，遇到一個道士，長面孔，肥下巴，胡須有四尺多長，銀白如雪。宋秀才驚奇他的相貌，便邀請他到自己的寓所，招待酒食，他都不推辭。等到對酒縱談，那道士說起話都很玄妙，宋秀才知道他是個異人，便向他叩問起自己的貴賤貧富。道士說：“我聽說神人不計(jì)功，圣人不求名，你想要‘名’嗎？名者，實(shí)之賓，你想成為賓客而不做主人么？”宋秀才十分慚愧，于是便問長生之術(shù)。道士說：“人生世間，哪能長生不死？你能去名利而務(wù)實(shí)，這就是長生之道。你沒有聽到過劉綱說的話嗎？大凡人的壽命本都可活到一百歲，只因?yàn)橛衅咔榱?，砍伐了根本，枯竭了源頭，精神顛倒，瞬息之間千變?nèi)f化，弄得精神困倦疲憊，自然難盡天年長壽。譬如清淡的泉水，被加進(jìn)五味擾亂，要想它不敗壞腐臭，是不可能了。你不懂這種道理，哪里能長生呢？”宋秀才連忙拜謝。

　　這一夜月光如晝，道士說：“你能跟我游歷嗎？”宋秀才說：“這是我的心愿。”道士便從懷里和袖中取出兩只紙鶴，用水噴了一口，紙鶴猛然長大變成活的。道士和宋秀才各人跨一只鶴，他囑咐宋秀才不要回頭看，用手掌拍了一下鶴，祝告說：“起！”鶴便拍打翅膀，發(fā)出長鳴，直上云天飛翔。鶴背十分安穩(wěn)，就像北方乘的冰床，從上面俯看下界，歷歷清楚，就像看手掌中的紋路一樣。道士一只手抓住宋秀才的臂膀，數(shù)說指點(diǎn)著下面的山山水水，說某地一點(diǎn)云煙，就是某府某州某縣。某地有的像個小土山，有的像倒扣的杯子，有的像連在一起的墳堆，那就是某山某峰。他又指著一抹如銀線似地閃亮的水光說：“這是長江?！彼涡悴艈枺骸岸赐ズ谀睦?？”道士指著像小鏡子似的一點(diǎn)光亮說：“那就是。”宋秀才暗自想人一身像知了一樣寄生在世上，真如恒河中的一粒沙，滄海中的一粒粟。我的一生又多么短暫？我所不能徹底一刀兩斷的，不過是妻子兒女之情罷了。”宋秀才心念才動，道士長嘆一聲，松了手。宋秀才飄飄落到地下，像風(fēng)吹秋葉，一點(diǎn)沒有受傷。聽到聲音出來看的，正是宋秀才的妻子兒女。大家相見都很驚異，宋秀才詳細(xì)講了事情經(jīng)過，而且囑咐說，“不要跟外人說。”從此宋秀才便汲汲追求神仙之事，不再求仕途進(jìn)取。長沙解元郭俊字昆甫，和宋秀才的長子是同年，曾告訴過我這件事。

　　?齋說：我年輕時游湟中，到過青海，水清如湘江，深如彭澤湖。遙望碧波中心一點(diǎn)云煙，當(dāng)?shù)匾娜苏f：“那是龍駒島?！鼻嗪７綀A大約干里，比洞庭湖大一倍。后來又游閩中，登上廈門島，觀望茫茫大海，比起來青海又不過像一盆水了。唉，大小的差別豈是絕對不變的呢？見到大的，那么已往所見過的都變小，見到小的，那么已往所見過的都變大。把一小杯水倒在堂屋的洼地上，一群螞蟻經(jīng)過，對它們來說好像是包圍淹沒山陵的浩浩洪水也就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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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護(hù)軍女

　　有一個護(hù)軍的女兒，長得很漂亮，十九歲還未出嫁。鄰居有一個少年，剛二十歲，也當(dāng)了護(hù)軍，向來以生得英俊自夸。他偷看鄰家女子，十分愛慕，經(jīng)常乘機(jī)用猥褻的話語動作挑逗她，她總是回避。偶然有一次正值女子父親從軍南征，母親也回娘家，只有女子在家，還有一個老太婆伴著。少年偵知此情，便故意敲打墻壁，向女子借用煙具，女子不理睬他。少年便用小刀在墻壁上挖了一個銅線大的孔，湊上眼睛，對女子笑著說：“借一只煙袋而已，你也這么小氣？”女子看見，勃然大怒。但很快臉色卻又溫和下來，笑著說：“我同你素不相識，哪能把東西借給你？”少年聽到她這樣的回答，驚喜欲狂。又挑逗她說：“你不要裝模作樣了，今天我既然能鉆孔偷看，不要以為我就不會跳過墻來摟你?！迸诱f：“就這么一個小孔，已夠你留連了，何必冒險呢?！闭f話之間，秋波流轉(zhuǎn)，更增嫵媚。少年動心了，便把一個手指伸進(jìn)小孔，女子連忙握住。少年更加動心，以為可以誘惑她。便壓低聲音勾引她說：“我有一件東西，你認(rèn)得嗎？”女子說：“是什么希罕的東西？”少年說：“你看著吧?！壁s忙解開褲子，拿出陽物，伸進(jìn)小孔里。女子便抓住它，裝作撫摸，暗中卻拔下鬢釵，猛一下橫戳進(jìn)陽具，從另一頭穿出來。少年立在那邊動也不能動，痛極了，嘶聲號叫。女子卻走出房間關(guān)上門，只當(dāng)沒聽見。少年有一個妹妹，聽到哥哥號叫，進(jìn)來一看，害怕到極點(diǎn)，連忙跑去告訴母親。母親連忙來了，卻想不出什么辦法救他。只好來到女子家中，長跪在女子面前求饒。女子說：“等我娘回來，自會放你的兒子?！鄙倌甑哪赣H十分困窘，便又趕到女子的母親那里求救。女子母親同兄弟一起回來，女了一見母親便大哭，尋死覓活。再三勸慰她，她才停哭。她的舅舅打開門，看見少年的陽縣，又憤怒，又好笑，說：“此等行為也足以用小創(chuàng)傷來施大懲罰了?！币贿吜R，一邊拔下釵子。少年倒在地上昏了過去，被人抬進(jìn)內(nèi)室。醫(yī)治了一個多月才痊愈，后來搬了家。

　　?齋說：這固然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然而卻不足為訓(xùn)。一個女子不能以正氣抵擋邪惡，反而故作媚態(tài)引誘人家淫穢，這是騙人。哪有處子為守禮而騙人會被認(rèn)為是對的呢。過去有一個山東李氏，因?yàn)槁玫曛魅死氖直郏蛿財(cái)嗍直垡员硎咀约旱那灏?。然而這個女子雖然貞節(jié)，但她的纖手已弄臟了，終究是屬于專橫霸道的行徑，豈可以說是行權(quán)宜之計(j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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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譚隨錄（十二卷足本）·卷十

106，某王子

　　相傳明朝的某個王子，是小妾生的，性情殘忍。平時無所事事，經(jīng)常和太監(jiān)近侍一起做暴虐殘酷之事。侍妾稍有過錯，他就燒紅烙鐵脫掉她們的衣服燙她們，或者把沒熄滅的煙灰放在她們手掌中，直到煙灰把皮燒焦了才算完，中間不準(zhǔn)轉(zhuǎn)動手掌。假如對方不能忍受，那么就會搞出更加酷烈的刑罰。如果貓狗稍不合他的意，他就把貓的四只腳縛在四條狗身上，鞭打四條狗，來撕裂貓的肢體。如果是狗，就改用四條驢或四匹馬如法炮制，這是效仿古代車裂的刑罰。他還常常在殿中放一個大鍋，煮了滿鍋的滾油，捉了燕雀蝙蝠活活丟下去煎，等到焦黑了，便蘸了椒鹽來下酒，一頓吃數(shù)十個也不滿足。這王子還沒繼承爵，就生癆病死了。

　　死了有兩年功夫。那王府巾的長吏某人，一天晚上忽然夢見王子。只見他披散頭發(fā)，赤著身子，臉色很悲慘。長史驚訝地問他從哪里來，王子流著淚訴說道：“我生前不仁到極點(diǎn)，死后備嘗了地獄的苦楚。如今陰間的判決已定，我該投胎做驢。您明天可到某大街某街坊某集市前，見系著一條白色的母驢，又瘦尾巴又禿，就是我的生母。母驢腹中懷的胎就是我。希望您念在昔日情分，買我母子回來，使我們不致死在屠刀之下，那么您就恩同再生父母了?！闭f完，哭得非常傷心。長史驚醒了，暗暗奇怪，嘆息著無法再入睡，翻來覆去直到天亮。

　　第二天，長史駕車來到集市，果然見到有懷崽的母驢栓在店肆之前，形狀顏色和夢中所述都符合。長史才下車，母驢就對他長鳴，雙眼淚下如雨。長吏也因此潸然淚下，叫來店主問道：“這驢賣嗎？”回答說：“這驢是昨天用五千錢買來的，今天要?dú)⒘速u肉，不賣活驢。”長史說：“不必如此，殺了賣肉，也不過想多賣幾個錢。你只要說殺了這驢能得到多少利錢，我會加倍給你。”店主說：“大人動了同情心，一定要買它，小人怎敢過高開價？連本帶利有六千錢就可以了?！遍L史如數(shù)給了錢，牽驢回府。當(dāng)夜又夢見王子和他母親前來道謝。

　　長史不敢隱瞞，找機(jī)會稟告了王爺。王爺初一聽，很驚奇，接著就嘆息起來。好久，才恨恨地說：“這個殘暴的東西，本就該受這陰間的報應(yīng)。就是他母親也是陰狠妒忌，也當(dāng)如此報應(yīng)。盡管如此，父子之情沒法斷絕。城外園陵，地廣草多，可以把它們放養(yǎng)在那園中，讓它們終養(yǎng)天年吧?！遍L史連連答應(yīng)。

　　放養(yǎng)之日，母驢就生下了小驢。一天，王爺經(jīng)過園陵，兩條驢見了王爺，跪在地上流淚。王爺試著叫他們母子的名字，它們就搖著尾巴叫起來，好像在答應(yīng)。王爺也傷心了好久，憂傷地回府了，到王爺死了之后，不知兩條驢是否還在。

　　?齋說：真是厲害！做好事有福，做壞事遭禍，這是一絲一亳也不寬容的。以王子這樣高貴的身份，做壞事不改過，就降格做了驢子，老天難道對人不公正嗎？人們往往不相信因果報應(yīng)的說法，而偏偏上面說的事一時都在傳說，難道因果報應(yīng)還不值得相信嗎？這事可信，那么白起、李林甫、秦檜轉(zhuǎn)世投胎為豬的說法，也肯定不假了【白起：吔屎啦你】。昭烈皇帝說，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后代的公侯們能牢記這話，當(dāng)作子孫的教導(dǎo)之言，每天耳提面命，或許就能讓好的品德世代流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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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再生

　　永平縣某村，有一對老夫婦是世代做豆腐的，生性都愛做善事。遇見有橋梁道路損壞了或泥濘不堪，往往就拿出積蓄，全力修復(fù)，幾十年如一日。正巧村上有座石橋，被大水沖壞，無法通行，老翁又請了匠人修理，并親身參加干活。

　　這天中午，他覺得很疲倦，靠在橋柱子上小歇一下?？匆妰蓚€穿青衣的人突然前來，很像縣衙里的差役。兩人叫老翁道：“趕快走?！崩衔陶f：“往哪里去？”二人說：“到了自然知道。”老翁不敢違拗，就起身跟著前去。大約走了十多里路，進(jìn)了一個村子，見一座大宅第很宏偉，老翁認(rèn)識是某村大富翁某人的宅子。青衣人催老翁進(jìn)去，經(jīng)過幾道門，直到寢室。室內(nèi)婦女很多，大家圍著一個少婦，那個少婦正臨產(chǎn)。老翁大吃一驚，朝后退，青衣人合力把他朝前推，老翁不知不覺跌到了少婦的肚子里。老翁驟然覺得渾身如澆開水，疼得翻來滾去掙扎，一會兒又冷得厲害，好像躺在霜雪之中。耳中只聽到人家在說：“恭喜娘子，生了一個男孩。”老翁大驚，睜開眼四面一看，全像剛才見到的一樣。自己看自己的拳頭，只像核桃那樣大小，才想到自己已死，投生在這地方了。他內(nèi)心悲痛頓生，就呱呱地哭起來。忽然見到一個半老婦人，拿了把剪刀剪他的臍帶，只覺刺心地痛。不覺失聲叫道：“老要飯婆，不要惡作劇?！睗M房間的人突然聽到嬰兒開口說話，全都驚亂起來。老翁說：“你們不要害怕，我是某村的某老頭。如今看這局面，是投胎在你們家了。既然到了你家，就是你家的兒子，還說什么呢？只是我有個老妻，又窮又有病。我死了，她依靠誰呢？可以把她叫來，分兩間房讓她住，一天給她粗茶淡飯三頓，冬天有件棉衣御寒，以度晚年，這就可以了。不要太過，恐怕她福薄消受不了。我的尸體在橋柱下，可趕快派人前去，用衣被收殮，給一口柏木棺材，就埋在橋邊，也不要太破費(fèi)。這樣我才能安心在這里?！彼麄兗也恍牛衔虩┰甏笈?，大聲催促。家里人想前去，老翁說：“你們?nèi)セ蛟S會騙我，必須抱著我親自前去料理。"家里人沒有辦法，便用繡花被子裹著老翁一起前去。

　　到那地方，果然一一都像老翁說的。老翁和老婦人絮絮叨叨地交談，就像結(jié)發(fā)夫妻。老婦非常悲痛，老翁勸解道：“有我在，不要擔(dān)心孤單無靠?！苯又謥淼綐蛳拢衔痰氖w也經(jīng)官府驗(yàn)過，將要收殮了。老翁再三嘆息，吩咐換上柏木棺材，親自看著安葬。便和老婦一起回家，在別室奉養(yǎng)老婦。那家只有這老翁投胎的一個兒子繼承，擁有百萬家產(chǎn)。過了幾年，他的父親死了，母家二十歲守寡，愛這老翁投胎的兒子如掌上明珠．老翁后生也行善好施舍，因?yàn)槌鲇谔煨?，善舉更超過前世。人們以為這是行善之人的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