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師妹……是狐妖？

? ? 池茗油然而生一種窒息的無力感，她疑心自己是否看錯了，慌亂地眨眨眼，卻只能再一次被眼前殘酷的現(xiàn)實所沖擊。

? ? 她踉蹌幾步，無措地向后退去。

? ? “師姐？”緣雪頭頂?shù)亩溆质樟嘶厝?，仿佛剛才的是幻覺，亦或是刻意展示給池茗看似的。

? ? “無，無妨……”

? ? 池茗堪堪穩(wěn)住身形，神色卻倏忽之間慘白了幾分。

? ? 指甲深深掐入手心，直至流出鮮血的痛感自其中傳來，池茗才勉強平息了埋葬在心中最深處的恐懼，抑制住自己拔劍的沖動。

? ? 妖。

? ? 妖……

? ? 她把自己的心寄托給了一只妖，一只滅她滿門的妖？

? ? 煙花還在一朵朵瑰麗地綻開在夜空中，卻如同水溶入水中，再也掀不起一絲心動的漣漪。

? ? 昏沉的夜，煙火溫吞地滅。

? ? 搖曳著的影，婆娑著的影，亡歿著的影，像是無數(shù)只沾著血污的利爪，纏扯著池茗，直欲把她拉開撕碎。

? ? ……

? ? “刺啦——”

? ? 暗紅的血液如裂帛之聲撕開了寂靜的夜幕。

? ? 駭人的恐懼滲透進柜子的縫隙里，“滴答滴答”地從蜷縮著的，捂著嘴瑟瑟發(fā)抖的女孩的頭頂滑落。

? ? 渾濁的暗紅蒙在女孩眼前，凝成一層顫抖的、冰冷的陰翳。

? ? 池茗無比希望這是一場夢，而不是清醒著目睹慘劇的發(fā)生，像是一條冬日里凍死的野狗，蜷縮在柜子里，清醒地目睹著慢性死亡。

? ? 不，不要——！

? ? 池茗崩潰地撞擊著柜子，卻連嘔啞的哀鳴都發(fā)不出來，只能“嘶嘶”地吞吐著令人作嘔的空氣。

? ? 她甚至希望那該死的狐妖將她也一并殺死，而不是讓她像是一只螻蟻一般茍活著。

? ? 慘叫聲漸漸平息了下去，池茗臉上的驚駭裹著血污，在微弱的光芒下，映就了死去的表情和心。

? ? 血腥味在她的鼻尖逐漸凝固，久久難以散去。

? ? 狐妖……

? ? 池茗顫顫地探出溢著血的拳頭，一拳又一拳地捶打著柜門，即使木屑深深扎入皮肉，臉上的神色也沒有一絲改變。

? ? 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執(zhí)行她死去前唯一的執(zhí)念。

? ? “砰砰砰——”

? ? 她仿佛在敲擊著自己的棺槨，無力感在夜幕下化為了陰影，永遠(yuǎn)地覆在女孩的心里。

? ? 柜門最終不堪重負(fù)地“吱呀”一聲轟然倒塌，女孩從中滾了出來。

? ? 鉚釘般的手指釘在地上，池茗一點點向著深紅的泊爬去。

? ? 她像是退化成了一只低劣的困獸，只能掬著血色的月光哀嘶。

? ? 殘月朱殷，孤鵑幽咽。

? ? 不知怎的，池茗忽然猛得回頭，扭頭看向一旁。

? ? ——那狐妖正湊在她的臉旁，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她。

? ? 而那只狐妖，長了一對和緣雪一樣的眸子。

? ? ……緣雪？！

? ? 不對！

? ? 池茗失聲輕呼一聲，從夢中驚醒，褻衣已被冷汗打濕。

? ? 她慌亂地環(huán)顧四周，一切仿佛都回到了那一天，她又變成了那個草芥般的小女孩，變成了那個日后風(fēng)餐露宿的乞兒。

? ? 池茗起身，喘著粗氣，無言地望著窗外的月光，心下亂作一團。

? ? “狐妖——”

? ? 殺了她。

? ? 池茗的蔥白的手指搭上劍柄，旋即又再度收了回去。

? ? 冰冷的吐息在靜謐中更加清晰，敲打著她不寧的心緒。

? ? 她究是愛上了緣雪？還是愛上了自己所編織的那個與世隔絕的桃花源？

? ? 她本欲這么說，抬眼卻又看見了那個扎眼的，被清冷的風(fēng)剝蝕得看不清的“情”。

? ? 真的僅僅只是沉溺于安逸嗎……

? ? 池茗咬唇，捂著臉坐了下來。

? ? 蓋囃音之紛擾、啼鵑之啁哳，共蟪蛄之不歇，皆作暖風(fēng)攜暑，破夜之清夢。

? ? 心音亂曲，嘈嘈兮若琶音之幽澀；悠悠兮似簫籟之翛然。

? ? 音籟和鳴，暖塌有如堅冰；輾轉(zhuǎn)難眠，夢寐難留躁思?；畜@起，心遽爛柯意；復(fù)清明，腸斷黃粱情。

? ? 愛兮，哀兮。

? ? 道法萬千，安能解“情”？

? ? ……

? ? 子夜。彗星襲月，熒惑飄搖。死寂的夜里，只有酒華峰大殿不時傳來杯盞落子聲。

? ? 老者罕見地執(zhí)了黑子，癡癡地獨自毫無章法地弈著，連飲酒的速度都慢了許多。

? ? “小緣雪？”

? ? 老者頭也不抬地問著來者，可惜并沒有人作答。

? ? 他落子的速度一滯，從入神的狀態(tài)里走了出來。

? ? “小池茗？”他猛灌了一口酒，偏頭瞧了殿下躬身帶劍的池茗一眼。

? ? 他咳嗽幾聲，看出了少女的離意，笑了笑：“想要走了？”

? ? 池茗仍未做出言語上的應(yīng)答，只是攥緊了手，輕輕點了點頭，盯著地面的眸中透著一股傷感。

? ? 師尊并沒有阻止她，也沒有問她原因，就像是收徒那天一樣，不需要任何解釋，僅僅只用一句“興致”便將她帶回了酒華峰。

? ? 黑子落中，天地大同，劣棋。

? ? “有什么想說的嗎？”

? ? 想說的？

? ? 池茗腦內(nèi)閃過許多問題，但最終出口的，卻只有一句小心翼翼的話：

? ? “緣雪……是狐妖？”

? ? 師尊瞥了她一眼，微微頷首，舉起酒壺一飲而盡：“執(zhí)黑子亦或是白子，重要嗎？”

? ? “你當(dāng)初……是一個個臺階磕上來的，對吧？”

? ? “是?！?/p>

? ? 老者撫須：“多少級？”

? ? 池茗搖頭，說道：“徒兒不知。”

? ? “我也不知道。”老者輕笑道，“只知道遠(yuǎn)方有個乞兒從青云梯底一路叩首，到很高很高?！?/p>

? ? 他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去意已決？”

? ? 池茗斂眼，遲疑地點了點頭：“去想一些事情?！?/p>

? ? 師尊伸了個懶腰，將酒壺丟給了她，道：“既修無情，便莫要回來了，以后若是逢到你師妹，稍稍留意便是。”

? ? “莫要入境?！?/p>

? ? 老者淳厚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nèi)回徹，印象中，這是他難得的正型。

? ? 池茗心里一片荒蕪，焦土似的悶得心慌，她深吸一口氣，匆匆諾應(yīng)一聲，接過酒壺，便轉(zhuǎn)身消弭于漆黑的夜魅之中。

? ? 黑子困，氣散。

? ? 老者望著夜色出神，他也曾在這樣一個的夜里仗劍離去，一去，便是不知多少個寒冬。

? ? 懷揣著少年膽氣的他死在了夜里。世人皆知酒徒劍，誰人仍曉楚狂徒？

? ? “無情道……”

? ? 他凝固的視線里，充斥著那份屬于少年時的憧憬和屬于暮年的滄桑。

? ? 他臉色浮上一層酡紅，笑了笑，看著手中那枚刻著他姓氏的同心鎖，探手想要再灌一口酒，卻忽憶起酒壺已送了出去。

? ? 今夕，乞巧時節(jié)，怎奈，倩影斯逝去。

? ? “小池茗?！彼鋈婚_口打破了沉寂，“得道飛升。”

? ? 可得道后，真的能改變時間和過去，打破一切悲慘的故事嗎？

? ? ……

? ? 緣雪揉著惺忪的睡眼，天還未亮便一蹦一跳地去了師姐的住處。

? ? 只是今天，師姐并未在外練劍，她討要的點心，也沒有擺在外面。

? ? 沒醒嗎？

? ? “師姐！起床啦！”緣雪興沖沖地推開門呼喊道。

? ? 所有的物件都擺放得整齊，唯獨不見人生活過的痕跡。

? ? 緣雪愣愣地眨了眨眼，從房子這頭找到那頭，并沒有她的師姐。

? ? 師……姐？

? ? 心里迷迷蒙蒙地浮現(xiàn)一絲不好的預(yù)感。

? ? “師尊師尊！”緣雪慌慌忙忙地跑到大殿里，不顧禮節(jié)道，“你見到師姐了嗎？”

? ? 師尊對著棋盤在發(fā)呆，見緣雪來了，說道：“走了，去干她自己的事去了?！?/p>

? ? “自，自己的事？！”緣雪急得在原地手足無措，“還會回來嗎？”

? ? “也許吧，或許她飛升了，你就能見到了?！?/p>

? ? 緣雪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陌生的字眼，連忙問道：“飛升是什么？”

? ? 老者捻起一抹棋子，尋找著能讓女孩接受的解釋，可最終他還是如實地說了出來：“絕情，得道?！?/p>

? ? “那不是會忘了我們嗎！”

? ? “或許吧，對她來說，若是有情，還是斬斷為好?！?/p>

? ? 師尊喋喋不休地大道理說個沒完，然而緣雪已經(jīng)無心去聆聽了。

? ? 她只知道，她的師姐，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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