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源：微博：STARember）（原著：墨香銅臭）

[文: 若情況許可 (bilibili)]

「原來是你家。」謝憐莞爾。

花城稍微正色：「居所。不是家?！?/p>

謝憐疑惑：「有什么區(qū)別嗎？」

「當(dāng)然有。家里有家人。一個(gè)人住的地方，不叫家?！够ǔ峭矍爸耍溉羰羌?，即便是像菩薺觀那樣的小地方，也比我這極樂坊要好上千倍萬倍?！?/p>

「三郎竟是至情至性之人。不過你居然拿菩薺觀和這里作對比，真是羞煞我也?！?/p>

花城也跟著哈哈笑了聲：「這有什么好羞的？實(shí)不相瞞，哥哥那菩薺觀雖然小，我卻覺得比我這極樂坊舒服多了。更像是個(gè)家?！?/p>

「是嗎？」謝憐溫聲說，「那若不嫌棄，你日后什么時(shí)候想去的話，就去住住吧。我菩薺觀的大門隨時(shí)為你打開?！?/p>

聞言，花城眸底的雀躍一閃即逝。他彎著眉眼，含笑道：「哥哥，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日后不許嫌我煩?！?/p>

「不會(huì)，不會(huì)！」謝憐連忙擺手，「對了，三郎，有件事可能要拜托你一下，不知你有沒有空？」

「什么事？在我的地方，有事直接說。」花城拎起案上的酒盞，抿了一口。

「之前在與君山處理了些事，我遇到過一個(gè)少年，與我故國可能有些淵源?！?/p>

故國。

仙樂。

喉中的清甜佳釀?lì)D時(shí)苦澀，花城偏頭瞇了瞇眼，緘默不語，等謝憐繼續(xù)說下去。

「那少年驚嚇過度逃跑，找了許久都沒找到，方才在你這鬼市一通亂走，才發(fā)現(xiàn)他居然跑到這里來了。三郎是此處主人，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我找一找？那少年臉上纏滿綁帶，剛剛從這極樂坊門前逃走?！?/p>

花城不想讓謝憐再親手揭起自己的傷疤，當(dāng)即擱了酒盞：「好，我知道了。哥哥莫要擔(dān)心，等著就行了。」言罷，便接上下弦月使的通靈吩咐。

「真是又多謝你了?！怪x憐嘆了口氣。

憶起適才的疑慮，花城繞過師青玄，提起另一個(gè)外人：「這算什么。不過，你就這么丟下了郎千秋？」

「方才在賭坊，泰華殿下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啦?！?/p>

花城輕蔑地笑道：「哪兒的話。他夠資格算什么麻煩?！?/p>

謝憐仍是頗不放心：「他砸壞的東西……」

「看在哥哥的份兒上，砸壞的東西就不找他算賬了。別到我眼前來晃，讓他自己打轉(zhuǎn)去吧。」

聽到后面那句，謝憐問：「三郎，有神官在你的地界里亂走，你也不管？」

「這你就不知道了。哥哥，我這地方，雖然說出去三界人人都道是濁流地獄，群魔亂舞，實(shí)際上誰都想來晃一晃。便是你們天上那許多神官，表面上裝作不屑一顧百般唾棄，私底下有什么勾當(dāng)卻都是悄悄喬裝來這里做的，」紅衣鬼王拾起案上的金箔，毫不在意地拋了拋，「我看得多了。不鬧事我懶得管，鬧起事來正好一鍋端?！?/p>

謝憐依然在替郎千秋打圓場：「泰華殿下倒也不是存心鬧事，只是見到那種賭局，覺得非制止不可，一時(shí)沖動(dòng)?！?/p>

「那是他見識(shí)太少。在讓自己多活十年和讓敵人少活十年里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這就是人?！够ǔ请S意將金箔丟在一旁，抱起手臂淡聲道，「郎千秋這種傻瓜也能飛升，真是天界無人?！?/p>

謝憐揉著眉心，沉默片刻，才開口：「三郎，接下來的話可能有點(diǎn)逾越了，但我還是多說一句。你那間賭坊，十分危險(xiǎn)，會(huì)不會(huì)出事??？」

聞言，花城轉(zhuǎn)頭望著他：「殿下，你問過郎千秋，為什么他要沖出去沒有？」

謝憐微微一怔。

花城接著說：「我猜，他肯定跟你說，如果他不做這件事，就沒有人會(huì)做這件事了?！?/p>

「他的確是這么說的?！?/p>

他仰身靠后，攤開雙手：「那么，我就是完全相反的情況。如果我不掌控這種地方，還是會(huì)有另一個(gè)人來掌控。與其掌控在別人手里，不如掌控在我的手里。」

謝憐點(diǎn)頭：「我明白了?！?/p>

想來謝憐也只是單純替自己有所顧慮，花城會(huì)心一笑：「不過，還是多謝哥哥的關(guān)心了?！?/p>

這時(shí)，下弦月使抓著一名衣衫襤褸的繃帶少年，站在珠簾外道：「城主，找到帶來了。」

花城頭也不回：「帶過來。」是那晚明光殿里的少年。

月使依令帶著少年上前，輕輕將他放在地上。謝憐見狀連忙說：「你不要害怕。上次是我不對，再也不會(huì)了?！?/p>

那少年一雙大眼驚疑不定地瞅了瞅謝憐，又瞅了瞅榻上小案，望著那一盤色澤鮮艷的果子?；ǔ且娭x憐轉(zhuǎn)向自己，便道：「你隨意。不用問我。」

「多謝。」謝憐得了允，便將水果遞給那繃帶少年。少年一把奪過盤子，囫圇地就開始往嘴里塞。

花城沒有動(dòng)，一聲不吭地看著那少年的臉。只見那些繃帶被染得血跡斑斑，黑黑紅紅，許是很多年沒有更換了。

但他更在意那繃帶后掩蓋的傷疤。

「慢點(diǎn)?！怪x憐頓了頓，試探著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狼吞虎咽，坊內(nèi)回蕩著他含含糊糊的話語。

花城的眉頭仍未舒展：「他可能很多年沒跟人說話，不怎么會(huì)說了?！?/p>

「慢慢來吧。」謝憐嘆氣。

這時(shí)，那少年忽然張了張嘴，道：「螢……」

謝憐立即望向他，道：「你說什么？你是在說小螢姑娘？」

那少年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指著自己，開口吐了那同一字：「……螢。」

謝憐了然：「你的意思是，可以叫你螢？」

那少年又點(diǎn)頭。

過了不到一會(huì)兒，一盤果子已經(jīng)全被他風(fēng)卷殘?jiān)瓢愕爻怨饬?。謝憐待他將腮中食物盡數(shù)咽下，才對他說：「你臉上有傷，看來很嚴(yán)重，我?guī)湍憧纯窗?。?/p>

一提到這個(gè)，那少年眼中又流露出懼色。然而，他在謝憐的溫聲相勸下妥協(xié)，乖乖坐在原地。謝憐從袖中取出一瓶藥粉，慢慢動(dòng)手，把那頭系得亂七八糟的繃帶解了下來。

繃帶被解開后，揭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同時(shí)亦揭露出仙樂古國毀于一旦的主要緣由。

只見謝憐深呼吸，竭力往少年臉上涂藥粉，可他的手卻在不停發(fā)抖。

花城不用多看，便知道那是什么。

那臉表面凹凸不平，又有著連片鮮紅，是切割或劃爛人臉后的疤痕。

是人面疫留下的痕跡。

人面疫。

那場浩劫奪走了謝憐的一切。八百多年過去了，那仍是他根深蒂固的傷疤。

也是花城揮之不去的夢魘。

可他更恨自己當(dāng)年的無能為力。

而眼前的身影仍在打顫。

花城不忍心。他顧不了那么多了，當(dāng)即上前握住那人的手腕：「我來吧?！?/p>

謝憐搖頭，輕輕掙開了他的手，沉聲說：「不必。我自己來?！?/p>

他好不容易才替少年重新纏好了新繃帶?；ǔ且娝踩粺o恙后，亦望著少年，不語。

頃刻后，謝憐顫聲問：「你……是仙樂國人嗎？」

少年那雙大眼睛望過來，搖了搖頭。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長吸幾口氣，才吃力地回答：「……永安！」

謝憐遽然攥著他的衣襟，后捏住他的肩膀：「你有沒有見白衣禍?zhǔn)?？?/p>

白衣禍?zhǔn)馈Ｎ烈咧?。不祥之征?/p>

這一位「絕」，常年穿一身雪白的喪服，大袖飄飄，臉上則戴一張悲喜面。

如今，花城仍忘不了那蒼白身影。

它站在尸殍滿地的沙場上，朝殿下招手。

殿下自樓臺(tái)躍下，摔斷了腿。

從此，受盡昔日信徒謾罵唾棄，成了他人口中的瘟神，三界笑柄。

花城甩了甩頭，不敢再想。

只要自己還在，就不會(huì)讓謝憐再如此落魄。

少年懵懵懂懂地看著謝憐，后因被他捏得太緊，驚叫出聲。

謝憐回過神，連忙松手：「對不起。」

花城沉聲道：「你太累了，先休息吧?！乖捯魟偮?，便側(cè)首示意，喚殿側(cè)小門的兩名女郎帶那少年下去。少年頻頻回頭，謝憐拭了把冷汗，安撫他：「沒事的，待會(huì)兒我再去找你?！?/p>

待少年完全離開視線，花城轉(zhuǎn)過頭來見謝憐仍蹲在地上若有所思，便開口打破沉寂：「你先坐下休息吧，暫時(shí)別見他了。若想問什么話，我自會(huì)撬開他的嘴?！?/p>

謝憐起身，回到座位上：「不必了。他若是說不出什么來，就算了。慢慢來吧?！?/p>

花城到他身邊并排坐下：「這少年你打算怎么處理？」

謝憐斟酌片刻，說：「先把他留在身邊，帶著再說。」

花城不想讓那少年留在謝憐身邊，喚醒謝憐的夢魔：「他是鬼非人，你不如把他留在鬼市。我這里不多他一張吃飯的嘴?！?/p>

「三郎，多謝你。但是……我說要把他帶著，不僅是養(yǎng)他而已?！怪x憐頓了頓，繼續(xù)說，「你幫我找到這少年，我已是很感激。接下來的事也不能再麻煩你了?！?/p>

花城皺眉。他不贊同，但也沒再多說，道：「沒什么麻煩的。你在我這兒，需要什么說一聲便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時(shí)，花城腰間的厄命睜開眼，露出紅寶石般的瞳珠，骨碌碌地轉(zhuǎn)了一圈。

是鬼市有異樣的示警。

花城不得不動(dòng)身前去視察。

他向前邁了一步，回頭望著謝憐：「哥哥，我離開一下，馬上回來?！?/p>

「示警？」聞言，謝憐起身，「我也去看看?！?/p>

花城洞察到他顧慮些什么，便轉(zhuǎn)身把他輕輕按了回去：「放心，不是泰華殿下他們。哥哥坐著就好，不必前去?！?/p>

花城朝大殿外走去，遠(yuǎn)遠(yuǎn)一揮手，珠簾向兩邊自動(dòng)分開。待他出去，身后滿簾的珠玉又噼里啪啦地合攏，摔得一陣清脆聲響。

他悄悄回首，謝憐仍安坐在墨玉長榻上。

花城腰間厄命的眼睛依舊睜著，而這次，紅色瞳珠停在珠簾后的那白色身影上，沒有再轉(zhuǎn)動(dòng)。

他拍了銀彎刀一下。

跨出極樂坊時(shí)，花城禁不住低聲罵了句：

來得還真是時(sh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