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的獨處,字句中的共鳴
從際崖城接鴻雪干員上羅德島本艦后,本艦一路北上,就要進入烏薩斯的雪原。隨著氣候向寒帶轉(zhuǎn)變,后勤部門又為干員們聯(lián)絡了各大服裝廠商,準備了一批防寒物資。
鴻雪敲敲凱爾希辦公室的門,此時的鴻雪仍是當時際崖城的那一身清涼,即將面對烏薩斯凜冽的風雪。
“凱爾希醫(yī)生,請問您找我有什么事?”
“請坐,鴻雪干員。”凱爾希指指旁邊的椅子,“你應該已經(jīng)了解到,羅德島本艦正向著烏薩斯航行,鑒于某些特殊原因,我無法告訴你羅德島意指何處,也無法避免這次的行動。希望羅德島這個集體不會給你個人帶來一些不必要的煩惱和抗拒?!?/p>
“謝謝您的關(guān)心,凱爾希醫(yī)生,這是所有干員的決定,我可以接受。”鴻雪端坐在椅子上,華美的長發(fā)如瀑灑下,一直流向椅子的后靠,“我已經(jīng)逐漸習慣在羅德島的生活了,我能感受到大家內(nèi)心中的善良和溫暖?!?/p>
“是好事。不過站在一個領(lǐng)導者的角度,用發(fā)展的眼光來看,我還是建議你去雪原上看一看。一味的逃避不會解決問題,人類只有直面自己的弱點,在嘗到痛苦的惡果后,才會吸取經(jīng)驗,對之后的歷史加以干涉。關(guān)于這件事,你的防寒物質(zhì)已經(jīng)在后勤部門了,隨時可以去取。如果你的想法有所改變,我可以批準一個假期,讓你去重新看看腳下的這片大地?!?/p>
凱爾希依然只是低頭審閱文件,仿佛她此時并不在處理一個干員的心理問題。說完話后,兩人的沉默更是將事件和行為分離開,鴻雪的目光從凱爾希身上移開,只是望向面前潔白的地板。
“……”鴻雪似是長舒一口氣,“既然是您的建議,我就到雪原上走走吧。但是,請不要派其他的干員來,尤其是杜林,我想……一個人看看烏薩斯高天之上的極光?!?/p>
像是提前料到這一切一樣,凱爾希仍專注于眼前的文件:“我同意你的請求。此外,我也有一個請求,”凱爾希放下手中的文件,雙目對上鴻雪的艱難眼神,“不僅是羅德島的請求,也算是我的不情之請。”
“所以,鴻雪你就這樣幫我爭取到一天假期?”
此時出現(xiàn)在博士助理位置上的,是已經(jīng)換上冬裝的鴻雪。與原先開放鮮艷的紅色輕紗不同,冬裝以深邃的黑色和藍色展現(xiàn)夜空的靜謐與衣裝的核心,又用層層突出的雪白反映了雪原的景致與四肢修長的美。圍巾與長發(fā)共同披下,填充背景的空白又給人厚實的安全感。如果說鴻雪最常穿著的服裝是讓人眼前一亮的粉與紅的飄舞,那么這款冬裝就是寧靜在故土的文藝讀者,后者更具這名粉色魯珀所追求的安詳氣息。
“是的,博士。凱爾希醫(yī)生特批您從繁忙的工作中放松一下,由我擔任您的護衛(wèi)。”看樣子,鴻雪已經(jīng)把裝備都打包好了:野營帳篷,為雪原的氣候而特別加厚過;幾本精裝書,有我曾經(jīng)推薦給鴻雪的著作;咖啡等御寒食品,估計是有熬夜的打算;重新打造的打字機,畢竟先前那臺已經(jīng)成為了適應這片大地的模樣;還有……
“這是…之前給你的烏薩斯的酒?你不是喝不習慣嗎?”我曾經(jīng)送過一些烏薩斯風味的點心,被鴻雪拒絕了,轉(zhuǎn)贈給了真理她們,只留下了好酒的鴻雪所要的酒,和喝不下蒸餾酒的阿芙朵嘉。
“既然我已經(jīng)決定重返故鄉(xiāng),盡力去適應烏薩斯的一切,以這酒為烏薩斯苦難的映射,才算真正踏出了這一步吧。”鴻雪的態(tài)度與之前和真理談論文學與故鄉(xiāng)時有了很大轉(zhuǎn)變,本能的抗拒減輕了許多?;蛟S這對她而言是件好事,阿芙朵嘉才能從往昔的陰影里走出。
但可笑的是,明明我這樣一個與往昔的自己毫無聯(lián)系的人,真的有資格評判一個人的過往嗎?
羅德島本艦停留在雪原的邊緣,部分干員的物資還未到位,鴻雪的冬裝是我一直翹首以盼著的,上架當天就讓后勤部門加急運輸過來。
不過與其他干員相比,烏薩斯人的體質(zhì)會更抗寒一些,而鴻雪的冬裝能這么早就到達,必然是由于我的私心。對此,其他干員也沒有說什么,鴻雪是這個羅德島上晉升等級最高的干員,又是博士的助理,需求加急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是大家都信任的博士的決定啊……
私心終歸是有成效的,我們深入荒原,全靠冬裝的雪地靴下加裝了防滑釘。據(jù)服裝品牌生命之地所說,“多層復合面料有效提升保暖性能,緊收的袖口與褲腳最大程度阻擋風雪灌入,減緩熱量流失?!彼坪蹙褪菫檫@次出行準備的。
很隨意地找了一片視野開闊的空地,四周的地平線上已看不見羅德島的身影,也不會有烏薩斯的移動城市從這附近經(jīng)過,是個清閑的好地方。在這一方天地上,與我們作伴的,只有無時無刻不存在的泰拉大地和無垠天空。
很快,兩個帳篷就搭起來了,鴻雪把她的弩放進帳篷,又陸陸續(xù)續(xù)擺好便攜家具,煮上咖啡,就這樣自顧自讀起書來。不多時,濃郁的香氣便縈繞在營地周圍,它所帶來的溫暖是荒野無法冷卻的。鴻雪斜靠在躺椅上,書頁這她的指尖不時翻過,每當這時,她嘴邊呼出的咖啡醇香總能在這微小的擾動下,躍過我與她之間若即若離的空間,讓本就不知所措的我更是呆滯在寒風中。
“代號:鴻雪。性別女。種族魯珀…?抱歉,我還以為是沃爾珀?!毖矍坝兄笪舶偷男赂蓡T在我逐條報出檔案時顯得有些慌張,雖然她很平靜地感謝了羅德島所提供的生活條件,但我能感受到她平靜背后的恐懼和逃避。那并不是對新生活或她面前這個被兜帽掩蓋的陌生人而懷有一點亢奮的激素水平上升,那只是……被復雜所掌控的無力感。
好在與她同行的干員中有杜林這樣簡單陽光的種族,可以沖淡她的復雜情緒。在她成為我的“保持一定距離”的助理,適應了羅德島的生活后,她才與非杜林種族的干員有了一些接觸,但也僅限于小孩子了,連對我也保持著恰當?shù)木嚯x感和禮貌。
可我并不想這樣??戳怂暮啔v,了解她的過往,我在為她的苦難而悲哀的同時,又希望鴻雪能做回之前那個阿芙朵嘉,拋開對地上的成見——盡管那是不可能的——但至少,我想讓她不被經(jīng)歷所束縛……怎么說呢,似乎我已經(jīng)不只是欣賞她的美了。
自此以后,我桌邊厚厚的一摞文件底部,多了一份我專用的信封。而我的目光,總是不自覺飄向她手中的信封。
“博士?如果您打算長時間保持同一種姿勢,我或許可以為您畫一張鋼筆素描。”鴻雪透過諸多蒸汽的視障,略帶微笑地看向我。不知道她這是第幾杯咖啡,又是第幾本書,咖啡機和便攜源石爐的輕微嗡鳴也沒把我喚醒,只有鴻雪沉穩(wěn)又輕柔的細語才將我的思緒找回。
“啊,不好意思,我有些走神了。素描之類的就先免了吧,再站下去我也要凍僵了。”說著,我也接了一杯熱咖啡,借此暖暖身子。博士只有這一身兜帽,無論是在謝拉格還是北原的礦場,都優(yōu)先保證干員的體溫。就算我再怎么羸弱,也不至于被自然所擊垮。
鴻雪伸展了一下身體,合上書起身:“那不如我陪您到附近轉(zhuǎn)一轉(zhuǎn)吧,或許能有些意外的收獲?!?/p>
風勢比起先前的有些大,不過太陽尚未落山,依舊照得這片大地蒼白一片。
我們在雪原上不快不慢地散步,并行于泰拉之上,只有兩串腳印忠實地尾隨我們。這種獨處的感覺像是兩人的約會:喜悅、緊張、興奮、不安……我們?nèi)缤c這片土地一樣的白紙,原始純璞,一面盡力在白紙上刻下自己的痕跡,一面又對迷茫的前路感到不安。
如果我們真的能是完完全全嶄新的白紙,兩個身世平庸的普通人該多好。
“鴻雪,你的‘打字機’呢?一路上都沒見你帶出來?!蔽易⒁獾进櫻┲皇怯沂殖种腻缶统隽藸I地。
“我放在本艦了,博士。任務中‘打字機’的放置還是需要些人手的,隨身帶著終歸是不方便的。這點博士您不是應該清楚的嗎?難道說您不放心?”
“不,當然不。只是隨口問問…”當初鴻雪還只是個沒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文學代表,如今是羅德島上精英化程度最高的重射手了。
“博士,如果您執(zhí)意要和我聊天,不如來聊一聊您喜歡的書吧?!逼饺绽锸聞辗泵?,和鴻雪的對話也集中在有爭議的事項上,難得這樣閑下來聊聊愛好。
“啊…好?!比绻皇区櫻┥平馊艘?,我可能已經(jīng)尷尬得像被兩只冰爆源石蟲炸過一樣了吧?!罢f到我喜歡的書,大概是些論文什么的。”話一說完,我想立刻扇自己兩個耳光,或者是被掛到羅德島的艦橋上。哪有和女孩子,尤其是際崖城的文學代表,出來約會談論文的??!
“呃…其實也會看些——”“是嗎?像是博士會讀的文章。不過我不是很懂這些論文,就我而言,還是小說、劇作這樣有情節(jié)掩飾主旨的書更吸引眼球。請問您讀過《杜林地上環(huán)游記》嗎?”
“有點印象,是本綠色封面的書吧。”“您記得沒錯。書里的杜林人也是一樣的樂天和平這點我很贊賞;不過作者對于地上的描述,還是充滿了幻想色彩——我是說很有杜林人的風格?!?/p>
“畢竟那是杜林人的著作。正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人們創(chuàng)造的文學作品總會帶有本土特色的:歷經(jīng)滄桑的大炎才會有那樣嚴肅沉穩(wěn)的文章;重視榮耀的維多利亞催生了輕浮的貴族文學……”我戛然而止,我可不想在鴻雪面前說出“皇帝統(tǒng)治下的烏薩斯在混雜血液的寒風中怒吼”這樣的話,“所以只有安逸的杜林人總是把事情披上狂想。說起來,我還沒有讀過什么烏薩斯的書,鴻雪有什么推薦嗎?”我只好這樣小心翼翼地試探。
“烏薩斯啊…抱歉,博士,我并不是很愿意回想那些揭露事實的經(jīng)典。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把我的作品給您作語言風格的參考?!兵櫻┯盟匿摴P寫過諸多故事,但她筆下的隱喻不被杜林所理解,哪怕是直接將殘酷的斗爭場面描繪出來——當然鴻雪也不希望他們理解。
“怎么會呢?倒不如說能讀到鴻雪的作品是我的榮幸?!毕胍嗟亓私怿櫻?,又不想讓聲音交流打擾到她,最妥善的方式就是通過她的筆墨??上覐奈茨玫竭^她的稿紙,那些承載她的懦弱與剛強的信物。眼下,鴻雪把她內(nèi)心的文學世界向我開放,我又有什么拒絕的理由呢?
“您過獎了。那么我就將這句話看作是您對我的賞識。博士您…應該沒有在這方面表現(xiàn)過對他人的認可吧?”
“是啊,羅德島上愿意和我討論文學的人不多,何況我也不是什么能評價他人作品的人?!?/p>
“其實博士您可以自信些,您的審美不差?!?,能得到博士的肯定,這可比當時晉升的情況愉快多了?!彼坪跽劦轿膶W的話題,鴻雪才會像這樣是一個平常的女性,才會像這樣有一個平淡的散步,才會像這樣,精致的面容上綻開微笑,而不是一個曾經(jīng)被追殺的貴族。
我戀上了這份平淡的幸福。

“說到烏薩斯,”罕見,鴻雪居然會主動談起這片土地,這著實令我嚇了一跳,以為她又要陷入不堪的回憶,“博士認為謝拉格的雪山和烏薩斯的雪原哪個更冷呢?”
“這個嘛,”不好說,鴻雪畢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難以捉摸潛在的雙關(guān),“從氣候而言,雪原上有短暫的溫和的夏天,至少能融化冰雪;而高寒的謝拉格終年積雪,我是覺得會更冷些。當然,要是再往北去,就說不準了。如果說你覺得冷的話,不如現(xiàn)在就回去喝點熱的。”
鴻雪搖搖頭:“倒不如說我覺得您會著涼,您穿得這么單薄,我們又一直向北走……”
“多謝關(guān)心。其實只要一直保持運動,就不會感覺冷。我一個朋友說他最喜歡在雪地里散步,可以走得很快,又不會出汗。”
“對了,關(guān)于冰雪運動,博士最青睞哪種呢?”“啊這個…打雪仗?”
聽完,鴻雪先是一呆,隨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雪仗…哈哈…居然是這個!博士您的回答還真是出人意料,”鴻雪喘了口氣說,“我還以為像博士這樣的頭腦派,會選擇冰壺這樣的運動呢。”
說實話,這是我見鴻雪笑得最開懷的一次,以往她的臉上總是被“禮貌”擠占著。
“怎么了!打雪仗有什么不好的!我從小就……”似乎有一些片段從我的腦海中閃過,但它們太快,太高,我被大地束縛著,無法觸及。這既是現(xiàn)有實感——眼前粉色的魯珀、灰白的環(huán)境——的基礎(chǔ),又是我回憶的障礙。
我突然醒悟,要了解“博士”這個人,就必須越過“大地”這個障礙,也就是——我的敵人是這片大地,而大地同樣注視著我。
再看看眼前的蒼茫,又想到它遠不是我現(xiàn)在目力所及,不禁產(chǎn)生了些許畏懼。而此刻,我又正處于它的腹地,周圍沒有一絲文明的跡象,能夠共同對抗這片大地的同類——暫時先稱為同類,至少算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只有鴻雪一個。我們終究是這片大地的玩物,被源石套上韁繩的奴隸而已。
源石、天災、這片大地的苦難……諸多回憶似是大地的武器,要將我葬身于此。我感到一陣眩暈的失重。
“博士,您不舒服嗎?”鴻雪及時扶住我,但是太近了,近到她肯定看清了我失神的雙眸,“博士!”
“沒事……只是頭疼…”我一手按壓后腦,可疼痛感不減。
“不會是感冒了吧?”鴻雪握住我的另一只手,“如果您冷的話應該早說…這么冰!”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鴻雪手掌的細致,她此時的溫熱對凍僵的我來說是一種燒灼?!安恢劣冢x拉格我也是這么過來的?!?/p>
“不行,您現(xiàn)在必須跟我回去!”鴻雪立即把我扛到她的背上,向來時的路奔去。聽說,之前至簡抱怨缺鉛筆,第二天鴻雪就幫他找來一鐵皮桶的鉛筆?;蛟S這就是她關(guān)心別人的方式,無微不至又沉溺厚重,我這也算是體驗到了杜林人的待遇。
之前的腳印在逐漸強盛的風雪下隱然不見,太陽早已沉淪,繁星尚未出席,很難想象在這蓋上一層深藍的雪原中,鴻雪是如何辨認方向的。我只知道她一直在奔跑,從前是為了生存而逃跑,之后是為了逃避而奔行,現(xiàn)在為了我而前進。這片大地欠她的太多了。
還好,不久大地對我的進攻就停止了,重新獲得對周圍的實感,比如…自己身前這個不斷躍動的魯珀,這樣的接觸讓我的激素水平上升一個等級,帶動血壓升高,手腳也漸漸能自如活動。我示意鴻雪放我下來。
“您能保證自己的健康嗎?”鴻雪仍在不斷向前,拋下的問題隨風而去。
我答應了一聲:“不信你可以再檢查一下?!笨偹悖櫻┌盐曳帕讼聛?,用手量我額頭的溫度。
“有點燙,臉也是,您——”“那是因為……!絕對不是發(fā)燒,你就相信我吧??傊?,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我可以自己跑的,讓你背著也不方便?!蔽抑励櫻屛倚奶铀?,但沒想到會這樣強烈。
“那好,請您跟緊我?!兵櫻┱疹櫟轿业捏w能,特意放緩了速度。等我們跑出大地的追捕,跑出天邊第一顆晚星,兩頂帳篷已經(jīng)在前方不遠處等我們了。
到了營地,我確實是累得不輕,鴻雪能背著我在雪原上跋涉,足以體現(xiàn)烏薩斯人的體能和她的意志了?!罢埬鹊綆づ窭锉鼙茱L吧。真是疏忽,沒有準備藥品來應對這種情況……我這就去聯(lián)絡本艦,派人來接您回去?!?/p>
看著鴻雪那焦急的神色,我再瞞下去也于心不忍:“不用著急,鴻雪,我沒事。”一面說著,我像是雀躍的小獸一樣蹦跳了兩下,“我那時只是回憶起了某些事情,有點頭疼,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蔽抑挥昧恕澳承┦虑椤?,而沒有明說這件事的細思極恐。我不想讓我們之間的談話如此嚴肅,這也是我瞞著她的原因。
“您能沒事真是太好了。我既然擔任博士您的護衛(wèi),您有任何不適都應該和我說,免得您像在辦公室背著我偷喝咖啡強撐著工作一樣。”鴻雪長舒一口氣,扶著額頭說道。
“原來你都發(fā)現(xiàn)了啊……”“總之,博士您有什么煩惱都可以和我說,您的身后還有羅德島的大家。所以,您能解釋一下剛才您為什么會發(fā)熱嗎?”
鴻雪利用她身為作家的敏銳,多少察覺到一絲反常?!安┦俊边@個形象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絕對冷靜的大腦。
“…啊,對了,一路跑回來有些餓了,要不先煮點東西吃?”我打開一旁的微縮源石爐。
鴻雪默不作聲,從行囊中取出速食放在恒定的火焰上加熱。她等著固體融化,也等著我的回答。我沒敢再和她對視,我知道沒辦法也不應該再掩飾什么了。
再一次,我們各自倚靠在躺椅上,手里捧著書本,只有耳畔的輕微呼吸伴隨北風而去,工作中的家具所發(fā)出的嗡鳴堅實可靠,護住指尖一頁頁翻過的紙張和諸多智慧的結(jié)晶。但是我一個字也讀不進去,爐具上漸起的蒸汽不過是懸在我頭上的沙漏,我盡量珍惜用餐時最后的恬靜,未來又會是怎樣的腥風血雨?
“那么,您感覺好些了嗎?要不要再來些?”吃過晚餐,該審判了?!安挥??那好,請您解釋吧?!兵櫻┱J真起來毫不相讓輕松就突破了我脆如薄紗的心理防線。
我干咳兩聲,正襟危坐道:“要不你猜?”“您的健康不是能開玩笑的,這點應該不用我過多強調(diào)。”
“我認真的,你知道一個健康人會在什么情況下體表升溫嗎?自己得來的答案總比被告知要有意義,不是嗎?”好在臨危的交際能力救了我。
鴻雪似是翻了個白眼,這屬于是我自作自受?!靶奶涌煲鸬难貉h(huán)加速,這點我應該沒說錯。至于您心跳加快的原因,不會是運動;又不應該是恐慌,我至今還從未見過您有害怕什么還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興奮嗎?您是在期待什么嗎?不對,如果那樣的話現(xiàn)在也在期待著才對……總不能是您會有害羞的情緒吧?”
我打斷她:“難道我在干員眼中這么不像一個正常人嗎?”“那倒不是,我認為博士在任何場合都能應付得來。所以呢?您真的是因為害羞?”
我只好點點頭,隨后看到鴻雪瞪大了眼睛,瞳孔微縮,一副驚訝的表情。
“難以置信……您會因為我的觸碰而害羞嗎?您……”她有些哽咽。
“是的,鴻雪。或者說,我喜歡你,阿芙朵嘉。雖然說我還不怎么了解你,但整個泰拉上,不會再有什么人在我心中的地位要高過你了?!备兄x剛剛掠過一陣風,讓我不得不大聲表白。
“不,不,這不應該……”鴻雪搖頭,瞬間使我的心涼了半截?!安┦磕?,真的不應該……愛上我的。您也知道,我…還不能正視一個地上人……”
“果然,我還是應該把小腿鋸掉,變成杜林人才行啊?!蔽冶瘧嵉卮妨舜纷约哼@個累贅,可是我肩上的責任還得靠它來支撐,可露希爾那里也不會有縮小銃之類的東西。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博士欣賞我我很高興,但這有些突然,即使說我信任博士您的人品,這樣說可能會傷害到您,我需要確認這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陰謀詭計在其中……換句話說,博士,我還需要點時間才能給您答復?!痹谒凤L中,我看見鴻雪合上書本,雙臂交錯在胸前互相挽著。她在害怕,因為這是一塊初愈的傷疤,今天她勇敢地撫摸著它,而我又不小心往上面撒了鹽。
“不用著急。我本來以為你會用‘耽誤我的工作’之類的理由拒絕…現(xiàn)在看來,似乎我并沒有失敗。我想問問,鴻雪你是否對我抱有些許感情?不用勉強,如果沒有的話也可以,我只是想確認一種可能性?!焙茏杂X,我們都不敢看向?qū)Ψ?,視線集中在中間的雪地上。
“呼……我不確定,博士。您知道的,我總是對地上的東西抱有偏見,一開始認為您也是如此;但如今,我依然不太適應地上的一切,可對您,似乎我并不厭惡;可如果論及喜歡,又遠不能及杜林族。若是這份趨近的沖動不能稱得上感情的話,它又算是什么呢?”
“既然如此,就放它去吧,謝謝你的回答。我希望你不要被今天的波動所影響,哪怕說最后你拒絕了我,我只能從遠處欣賞你的美,我也不愿得到一個濾鏡下的關(guān)系?!蔽业弥约喝杂幸唤z機會,又重新抬起頭。
“不,博士。”鴻雪也抬起頭,目光堅定地與我對視。這樣的視線并不讓我駭然,反而體現(xiàn)了一名女性的自強:“我需要帶著這個問題繼續(xù)我的旅途。當我重新?lián)肀Т蟮貢r,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人們又會這樣對待我?倘若我的心中仍存戒備,又怎知他人的真?zhèn)??如果我找到了一個堅實穩(wěn)定的聯(lián)結(jié),最有可能的就是博士您,是不是我就會有足夠的勇氣重新去愛這片大地?博士,您能答應我嗎?”
面對鴻雪罕見地敞開心扉,我本應該抓住這個機會。然而,我保持了沉默,不知名的沉默一直延續(xù)到了鴻雪的熱情退卻。
“看來博士也有犯難的時候……沒關(guān)系,我們都需要時間,我們都還有時間?!兵櫻┱f完,打開書本讀了起來,我發(fā)了會兒呆,也打開手中的書,是鴻雪的小說。
夜?jié)u深,繁星綴滿天空。風雪在不久前停息,但寒冷依舊??Х葯C兢兢業(yè)業(yè)為這個平靜的夜晚提供保障,我與鴻雪手中的咖啡杯盈滿又干涸了不知多少次。
“所以,博士之前在煩惱些什么?”鴻雪喝了口咖啡,冷不丁向我提問,“我想,探討一下總是可以舒解的?!?/p>
我無奈關(guān)上書,“我本不想讓話題如此嚴肅的,既然你執(zhí)意要為我分憂,那我也只好坦白。鴻雪,我曾和你說過這片大地有很多美與善的星火,但這片大地上同樣存在著苦難的汪洋,我派你去玉門阻擊巨獸睚的時候你應該有所察覺二者之間的矛盾。而羅德島的使命也在于此;于是我們所要解決的紛爭相比我們的力量來說難如登天。讓我煩惱的是,與你散步時,大地似乎表現(xiàn)出對我的惡意,我們很難揣測它的想法,而它要毀滅我們只是彈指間。這種情況下,羅德島甚至人類的存在還有意義嗎?”
“您是說那些遠超人類陰謀的災難?從結(jié)果來看,如果文明得以存續(xù),那我們此刻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成為卷起暴風的翅膀,又怎么能說沒有意義呢?就算說萬物都歸于終結(jié),那大地也終有盡時,我們于此所做的反抗都是在加速它的滅亡,即使我們早就化為塵土,也可以看作是同歸于盡的復仇。這些都是人類迄今的哲學智慧,博士您應該是了解的?!?/p>
“萬一有例外呢?如果大地永無盡頭、死而復生,就像…算了,這個例子你不應該知道,就當我沒說?!蔽一貞浧瓞F(xiàn)在某位菲林和她“愚弄”眾人的把戲,“泰拉之上已經(jīng)夠殘酷了,人類還要為了某些殘忍的意識形態(tài)而忽視潛在的外在威脅。我們曾經(jīng)擁有的尖端科技也多在長年累月的戰(zhàn)爭中失傳或是封存。這樣使自己退步的人類又要以怎樣的姿態(tài)立于大地之上?設想我們還有阿戈爾的技術(shù)、高盧的高速戰(zhàn)艦、異客掌握的源石機密、純正溫迪戈血統(tǒng)的薩卡茲、維多利亞的蒸汽騎士、卡西米爾與烏薩斯戰(zhàn)爭中的軍隊……我們的生存空間又怎會被壓縮至此?難道我們應該指望無助的薩米雪祀抵御北原邪魔、衰弱的伊比利亞阻擊海嗣、失蹤的長生軍征討薩爾貢南方的黃沙、紛亂的玻利瓦爾和沉睡的巨獸聯(lián)手解決礦石病嗎!口口聲聲說著‘為了全人類’‘礦石病終將被治愈’,誰又有那樣的自信?阿米婭相信,凱爾希也相信,可我們有那樣的實力嗎?說我是礦石病專家,整個羅德島的醫(yī)療部又有怎樣的突破,人類又怎樣比之前更團結(jié)?我可一點都沒看見!我只看到逐時增長累積的苦難,已經(jīng)要壓得人類腳下的土地喘不過氣!”
我承認我有些失態(tài),一時間鴻雪有些被我唬住。這些話不只是對我說、對鴻雪說,一直都存在第三者,它從未發(fā)過言,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們之間的談話。
“有一點您說錯了,”鴻雪忽然炯炯有神地凝視我,“羅德島并不是沒有那樣的實力,是您一直不舍得干員的力量,是您一直沒有正視干員的信念。羅德島參與過諸多足以影響一片地區(qū)的事務,盡管結(jié)果不全如意,但羅德島盡力避免了最壞的結(jié)果。沒有亞葉等干員的堅定執(zhí)著,不僅羅德島將少一位可靠的不屈者,沃倫姆德更面臨毀滅的危險;如果不是天火她們對拯救大地的狂熱,汐斯塔都要在黑曜石節(jié)毀于一旦;缺少克洛絲、炎熔等干員的努力,歲相的傳說又將走向什么樣的結(jié)局?更不用說阻止科西切利用整合運動挑起炎烏戰(zhàn)爭、每次危機合約宣布的緊急事態(tài)……雖然我了解的不是很多,但這片大地上,處處有羅德島的干員拼盡全力拯救人類。如果說博士您選擇了放棄,那在此之前干員對您的信任不就真正失去了意義嗎?以Ace、Scout、Outcast為代表的干員們都是相信著博士您才沒有這般墮落,您能說自己已經(jīng)厭倦了這樣的犧牲嗎?您不能?!?/p>
“信任?你指的是我優(yōu)先運輸你的物資而對其他干員不管不顧因為這是他們對我的信賴嗎!許多干員入職以后,僅是在我每天見到的列表中留下檔案,你又有哪次見到我讓他們發(fā)揮了真正的作用?且不說作為戰(zhàn)斗人員,有些資深干員甚至發(fā)揮不出自己的基建生產(chǎn)特長,又何談他們加入羅德島的理想抱負?一直被信任的干員哪天發(fā)現(xiàn)自己的絕大部分位置被其他干員取代,漸漸退出我們的視野,他們會怎么想?這樣和辭職有什么區(qū)別?老干員如此,那些沒見過我?guī)酌娴母蓡T就應該對我百分百信任嗎?鴻雪,你敢說自己沒有擠占其他干員的資源,尤其是在我的特殊照顧下嗎?”我并不是對著鴻雪發(fā)怒,事實上,我的怒火也許有所指向,但目標遠不是博士所能理解的。
不知何時,我站起身,有意無意間透露出攻擊性。我從未和別人吵過架,因為一般是鑒于雙方間的關(guān)系不需要爭吵解決事端。但此時,在地位平等的條件下,人類的惡劣畢露無遺。
“您的判斷沒錯,正因如此,我才要批評您的作為……”鴻雪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明白了為什么自己想順手幫慕斯領(lǐng)物資時撲了個空,“羅德島正因自身的平等才吸引了各路有志人士,如果它是由一個帶有私心的領(lǐng)袖所領(lǐng)導的,那么它又會變成什么?是一個戴著偽善面具的政權(quán)?還是又一個黑蛇陰影下的整合運動?真是這樣的話,我情愿退出羅德島,并且責備自己為什么又沒有認清陰謀。博士,您真的愿意見到這樣的傷離嗎?人都會有私心,阿米婭也是,凱爾希醫(yī)生也是,不必為此自責。但您卻一邊徇私,一邊斥責自己,這又何嘗不是一次狡猾的行騙。的確,其他干員會認為有怎樣的緊急事務使我不得不盡早拿到冬裝,即使下次也是這樣,他們也不會有所埋怨。那么您又在抱怨什么呢?如果您真的關(guān)心那些逐漸被遺忘的干員的話,不如派他們?nèi)ヒ恍┮呀?jīng)熟悉的地塊探查,最大程度發(fā)揮干員不同的個性以適應不同環(huán)境要求。這樣不僅分擔了我們重復的工作,又讓干員們感覺到自己的價值。說實話,博士您每次出外勤,無論是安全地塊還是高危地塊,都要羅德島上的最精英的幾個干員陪同,我們也感覺有些分身乏術(shù)?!兵櫻┢鹕?,把被罵得冷靜下來的我按回躺椅上,又坐下來繼續(xù)說:
“另外,我知道的,博士您最近壓力比較大,所以才需要出來散心,這也是凱爾希醫(yī)生的想法,因此才批準了一天假期。既然已經(jīng)噴吐心中不快,我們就別再聊這個話題了,等以后什么時候您有了什么難以排解的問題,希望您不要瞞著我,好嗎?”
鴻雪都已經(jīng)這樣關(guān)切我了,我還有什么不愿意的呢?變成杜林或許會從外表上看上去討人喜歡,沒有那么多算計,但她已經(jīng)知道我不是那般陰險的人,我也就不必篡改自己的本真了。
見到我終于答應下來,鴻雪也松了一口氣:“和您辯論真的是一件難事。那么,現(xiàn)在是不是可以說您已經(jīng)重新振作起來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提議碰個杯慶祝一下,證明這個假期的目標已經(jīng)達成?!?/p>
我也舉起杯,向著那深紅色的咖啡杯伸出示意:“這算不算是鴻雪干員獨自解決了一項事務?”我由衷地祝賀難得一見的開懷。
“當然不算,博士您才是一切的關(guān)鍵,也只有您才能帶領(lǐng)羅德島走向更好的明天?!?/p>
“好吧,為了泰拉的明天!”“為了安寧的生活……!”
鴻雪與我碰過杯,正要以咖啡代酒慶祝,她微微吹散杯口飄逸的水汽,大概是從液面上的倒影瞥見星空中的幾道劃痕,抬起頭恰好遇見這場流星暴的數(shù)次峰值之一。
鴻雪似乎是第一次這樣輕松閑適地能在此刻這個澄凈清澈的世界見到如此美景。雪原無半點雜質(zhì),星空幾盡璀璨,流星刻畫斑斕,魯珀靜坐恬淡。這也是她帶給我的一次奇遇。
驚嘆之后,鴻雪略微頷首,閉眼,向她頭頂?shù)牧餍窃S愿。隨后再抬頭時,她在流星下似乎自身色散出光芒仿佛天邊的流星近在眼前。一時間不知道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流星更為珍貴,還是難得一見的笑容更加值得紀念。
“博士,您的咖啡再不喝就要冷了。”鴻雪見我久久凝望天邊的流星——好吧,其實是在看鴻雪——便保持微笑地提醒我。但是我看得出,那種笑容的眼神中遠不止一個干員對博士的關(guān)懷,更多的是難以名狀的欣賞,又像是溫柔的慈愛,甚至我有一種已經(jīng)成為她的俘虜?shù)墓之惖氖孢m感。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難道僅是談談心、在流星雨下約會就能使鴻雪這樣一個成熟的女性放下防備嗎?我不愿猜想她僅是在逗弄我。
“這就喝…話說鴻雪,你為什么要一直盯著我看?”

“有嗎?我說我是在看您身后的星空,和您一樣,您信嗎?不信?那我也并沒有盯著博士您哦。”鴻雪在說這段話的時候,仍把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沒有絲毫掩飾,“我是在等著您的評價。”
“……”我又喝了幾口咖啡,再看看那份期待,“……”自我拿到這篇小說后,先是被追問,又是流星雨,根本沒多少心思在文章上。此時的我仿佛回到青春時只注意打扮靚麗的老師,而完全不知道她上了什么課結(jié)果被點起來回答問題一樣尷尬。
“您該不會沒有看書而一直……唉,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您。我知道您的確癡迷于我,日后又不是見不到,您想怎樣欣賞都行。但現(xiàn)在這一次,我難得帶給您我的小說,您卻流于我的外表,您應該好好反思一下?!?/p>
“你果然還是在戲弄我啊,早就看出來了嗎?…”我戰(zhàn)術(shù)性多喝了幾口咖啡,很快就空了杯,但還在被訓斥時重復啜飲的動作。
“精于人事的博士在表情達意的技巧上的幼稚,這種反差讓人忍不住想要調(diào)戲呢?!?/p>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鴻雪,她一向平靜,突如其來的熱情活潑反而讓我有一種陌生感,這究竟是好是壞?
似乎又是看破了一樣,鴻雪指指我手中的小說:“博士,您不翻開下一頁的話,是永遠不會知道我還有怎樣的一面的——”鴻雪的話被一陣狂風掀起的雪塵打斷,不知覺中寒意更盛。鴻雪略微側(cè)頭,眼睛稍瞇,不讓雪中的塵埃迷了視線,還分出一縷余光觀察我有沒有被寒冷侵襲。風雪過后,她將手中還冒著些許熱氣的咖啡杯向迎風受凍的臉頰貼了貼,此時的情態(tài)就讓她身后的燈光也不免更為明亮,溫暖著她。
“博士您的咖啡杯也已經(jīng)空了吧?您先好好讀讀這篇,我去為您倒杯咖啡。”鴻雪起身,拿起咖啡機掂了掂,又看看旁邊的空袋,“我本以為這些夠用到明早的,大概是因為已經(jīng)很晚了?!?/p>
“既然如此不如就早點休息吧?!蔽覄傄仙蠒?,發(fā)現(xiàn)了鴻雪眼角流露出的一絲不甘,“我是可以繼續(xù)待著,只是怕太晚了會感冒……”
“沒關(guān)系,”鴻雪一咬牙,拿出她先前帶來的酒,“我們可以喝這個御寒。博士您不是想和我約會嗎?流星雨還沒有結(jié)束,我的小說也在您的手上,現(xiàn)在我邀請您共飲,您難道想拒絕嗎?”
“呃,當然不……”我知道她有多想讓我讀她的小說,如果我不答應的話,會被她怎樣亂來也說不定,“那就勞煩你了。”
“紅酒?看來你并沒有帶蜜酒來?!蔽彝蛏钌木破浚瑤缀蹩床灰娎锩嫜b了什么樣的液體,又濃縮著怎樣珍貴而漆黑的故事。這樣一瓶鐵絲包木塞封口的紅酒,甚至不夠一名杜林人塞牙縫,但我相信她的價值抵得上那名杜林人喝蜜酒到爛醉。
“蜜酒所包含的糖分不適合在這片土地上飲用,它輕到讓人無法承受。以前,我的家人教我貴族禮儀時,講述過酒在貴族交際圈中的重要地位,并且讓我嘗了幾口進口的紅酒,當時我還在想,怎么會有人用這樣使人神志不清的飲料出席公共場合,之后才逐漸了解?!兵櫻┫春帽?,盛上兩杯紅酒,做出“請”的手勢,“酒是財富和地位的標志,而擺在宴會上的紅酒,也并不會有人以此為樂。但是,自那以后,我滴酒不沾,或許是它代表了當時已經(jīng)有些風雨的虛偽,也可能僅是因為它的刺激性。”鴻雪舉起杯子,“沒有高腳杯,將就著咖啡杯用吧,博士,請?!毕蛭业谋游⑽A靠,之后略微抿了一口,繼續(xù)說,“結(jié)果到了際崖城,居然比大多數(shù)人能喝。說實話,一開始我被他們拉去喝酒的時候,不懂他們?yōu)槭裁催@么喜歡喝酒,后來我才明白,他們喝酒的原因與烏薩斯不同,人失去希望才會酗酒,而一成不變的安逸生活,同樣使人失去希望。說起來,博士好像不怎么碰酒?”
“是啊,我不怎么喝,凱爾希也不讓我喝,所以我其實不怎么能喝,怕是要讓你失望了?!?/p>
“沒關(guān)系,您只要能給我一個評價就行?!兵櫻┤匀皇敲鎺⑿Φ乜粗?,即使她此時身著便服,但我仿佛看到了貴族場合中端著紅酒杯的她。一股不好的預感浮現(xiàn),不出意外的話又要出意外了吧。
正因不怎么喝酒,我對酒也不大了解,對鴻雪帶來的紅酒,其中的門道就知之甚少了。甜味敏感的舌尖率先品嘗到這瓶酒的優(yōu)質(zhì),是一種甘而不膩的內(nèi)斂,誘而不媚的貞潔;其后一股難以名狀的辛澀從口腔的四面八方涌入,在舌苔中央激起悲傷的漩渦;只是一瞬,那一星苦澀悄然隱去,刺激的辛辣轉(zhuǎn)為經(jīng)久的醇香,恢復了原有的酸甜;最終入喉時細細品味,或許還能從不完全相同的果味里讀出甘醇背后的辛酸,但此時已經(jīng)無法再把它吐出來了。
“味道很不錯。它——”“我叫它‘陷阱’。多余的請不要說,安靜看書?!兵櫻]有與我相視,但當我低頭于眼前的文字后,我能感受到她時不時的目光。
“陷阱”在無言中很快見了底,或許是它更近似于飲料,又或許受迫于猛烈的北風。
當我再一次拿起空杯時,才從她那些文字的芬芳中感覺到時間的流逝,抬起頭,似乎是與鴻雪對視了一剎那。她立即起身轉(zhuǎn)過去,拿來了一瓶新的酒,并且為我盛滿。
“鴻雪,這不怎么像是你會寫的情節(jié)啊,”我接過她的好意,“聽其他干員說你的小說主人公大多歷經(jīng)變故,迫切地想掙脫土地的束縛。但這一篇似乎從開始的氛圍就沒有那種沉重……咳咳咳……這什么酒?”我把一大口似乎是之前送給鴻雪的蒸餾酒的液體嗆下。它太濃烈了,我除了灼辣再無別的感受。
“據(jù)說這是烏薩斯人的御寒利器。今年冬天來得早,我就把它帶來了,博士您還喜歡嗎?不喜歡?可是只剩這瓶了,博士您也不想挨凍吧?好了,玩笑到此結(jié)束,博士不用強求自己,別著涼就行?!兵櫻囊婚_始就設好了圈套,“陷阱”只是表象,這瓶烈火才是狩獵,而我早已成為她的籠中之獸。“至于小說,您請繼續(xù)往后讀吧?!?/p>
鴻雪掌中的木偶在寒風、烈酒、文學的多重推拉作用下,終于在頭昏腦漲中讀完了這篇小說?!斑@就沒了?你還沒寫完吧?”我的手指指在主人公乘上通往故鄉(xiāng)的末班車處。
“剩下的,其實博士已經(jīng)知道了哦。”鴻雪此刻臉頰發(fā)紅,在她白皙的肌膚上透出大片粉染,幾乎與她略微凌亂的長發(fā)接壤。她的眼神也被蒸餾酒浸得迷離,整個身體倚在躺椅上,顯然是醉軟無力。
我才意識到她一個人喝掉了將近一瓶她尚不能承受的酒精,連忙合上書,把她抱進帳篷,安安穩(wěn)穩(wěn)放進睡袋里。再不快些的話,就怕連我也被體內(nèi)的酒精麻痹,爬回睡袋的力氣都沒有。
她本來昏昏欲睡,躺進睡袋后大概是執(zhí)念,還要拽著我:“別走,我還沒有聽到博士的評價。”突然清醒過來,坐起身。
“可是已經(jīng)很晚了……”“那博士不如把睡袋搬過來?”
?和異性同寢?難以想象這樣青春輕小說般的劇情會發(fā)生在我身上。似乎她認定我會肯定一樣,鴻雪仰起頭對我說:“記得把剩下的酒拿過來?!?/p>
出了帳篷,又把另一個帳篷的睡袋搬進帳篷。鴻雪向旁邊挪了挪,給我留了個位置。兩人就著剩下一點酒,對小說進行了一番討論——實際上更像是各說各的,當時就連我也已經(jīng)爛醉——之后又探討起其他什么問題,經(jīng)常是一句話停頓好幾次,對方?jīng)]聽清,又要重復個幾遍。我們都發(fā)起酒瘋,時而從平靜中爆發(fā)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時而轉(zhuǎn)入悲憤沉痛,相擁而泣……最后不知道是從哪個話題開始沒有了音訊,墮入眼前的黑暗,歸于沉寂和微弱的呼吸聲。
第二天天光大亮時,我從渾渾噩噩中醒來。走出帳篷,雪白的世界一時間刺得我睜不開眼睛,回想起昨晚的片段,但,什么都想不起來,只記得和鴻雪聊了很久,還有雪白的一片和散亂的粉紅?或許是夢吧,鴻雪的矜持不會就這么輕易被我奪走。
“博士?您已經(jīng)醒了?東西馬上就收拾好了,準備一下,我們要返程了?!兵櫻┻€是一樣很平靜,她一身得體的冬裝正像她字句中的雪原一樣,純潔美麗。但她看我的眼神已然不同,畏懼再也不會從她的目光中流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火熱?
剛回到羅德島,“恰好”遇到了凱爾希。
“你好,鴻雪干員。博士?!薄澳?,凱爾希醫(yī)生?!兵櫻﹩柡谩N抑皇屈c頭。
“休息好了就調(diào)整好狀態(tài),你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另外,我不會干涉你的自由,但你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最好別讓我失望?!眲P爾希說著,轉(zhuǎn)眼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并且最后的眼神中蘊含著森然殺意。
“那博士您先去工作吧,我收拾一下稍后就來。”說著,鴻雪朝另一邊走去,同樣是在轉(zhuǎn)角,“您的表白信我已經(jīng)看過了,還有待改進哦?!蓖nD了一下,她補充一句。
我恍然大悟。

自2月14日鴻雪動皮出來以后,就一直覺得它可以是一個故事的剪影。于是從3月開工,利用高中牲下晚自習后的一個小時慢慢寫,到5月多才完工,然后又花了一個月中零星的假期碼字,才趕著發(fā)出來(還被新版編輯器背刺過)。
這是第一次寫同人,但日后也不怎么再寫,主要是因為還有別的小說在準備,高三后還要暫緩寫文,所以有不妥之處恕不回應了。(up找圖能力確實缺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