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gment 1.跟著太陽走

早上醒來的時候，身體是僵的。 好冷，冷醒了，意識還很乏，半睜著眼睛看向窗外，迎著太陽都感覺不到暖和。 腦袋昏昏沉沉，飄過昨晚的畫面，我摟著他的腰，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口水流在他肩膀上，后面的事記不太清，應該是睡著了，醒來的那一刻，手里還握著他的尾巴，尾巴尖的毛被我咬禿一片。 這時候就無比希望自己被雷劈中，最好把昨晚的事情全忘掉，尤其是我躺在他身上，扭得像蛆一樣的畫面。 太丟人了。在心里祈求無數(shù)遍他不要醒來，在我挪動身子的時候，他動了動，我抬頭，剛好對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 “不打算繼續(xù)躺著了？”聲音有點悶，聽不出是調(diào)侃還是別的什么，我的動作停了一瞬，強裝鎮(zhèn)定繼續(xù)把手從他胸口挪開。 “不得不佩服你，睡眠質(zhì)量蠻好的。”等我完全從他身上起來，他活動僵硬的身體，繼續(xù)開口說，“怎么叫你都沒反應?！? 好想懟回去?？吹侥菑埬?，大腦自動補全了剩下的記憶。他想翻身，被我壓回去，一雙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最后停在他胸前，嘴里還喃喃著“手感真好”之類的話語。 手感真好。 去他媽的手感真好。 要是地上有坑能把我埋起來再填上土就好了。 不用想都知道，臉現(xiàn)在紅透了。我避開他拼命對腦袋扇風，希望自己能清醒點，別老想些有的沒的。 “你沒事吧?！逼胁蛔R趣的自己湊過來，他把手背貼在我頭上，又問道，“發(fā)燒了？” “跟你沒關(guān)系！”宛若觸電般的感覺，渾身毛立了起來，我推了他一把繼續(xù)換個角落站著，并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靠過來。 “笨蛋。”他用小聲但剛好能被我聽見的聲音說。 “打你哦?！蔽覜_他揮拳。 腿麻了。 這下徹底沒有別的想法了，我松了口氣。為了不讓氣氛繼續(xù)尷尬下去，我在心里琢磨要不要轉(zhuǎn)移話題。 說起來，他應該是從別的城市過來的吧。十六城不通車，這么多年過去，也是剩西邊菜市場那塊荒廢的鐵軌通向外面。就算在距離這里最近的城市下車，走到舊貨市場也要花半天時間。 為什么要跑到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 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什么時候已經(jīng)把想法說出了來。 “就當我抽風吧?！彼_口，“腦子進水了想來這邊拍攝素材?！? “你學攝影的嗎？”我好奇地問。 “不是，我學的是服裝設(shè)計。平時沒思路了會找參考?！彼妓髁艘粫?，繼續(xù)道，“剛好要參加這一屆設(shè)計比賽，比賽的內(nèi)容是圍繞‘反叛’為主題進行概念設(shè)計?！? “這和你來十六城有什么關(guān)系。”我打斷他，心想這人總不能告訴我是沖著和反叛搭上邊的小混混來的吧。 實際上，我還是高估他了。這人居然真的面不改色的告訴我，自己是看了新聞上的報道，這里經(jīng)常有社會青年聚眾鬧事的情況，他才在好奇心驅(qū)使下拎著包就跑來了。 “你···”我想說你傻逼吧，想了想，這么直白說出來不太好，委婉的指著自己的腦袋比劃，“這里受過創(chuàng)傷？” “你才腦子有病。”他幽怨的看著我，“我忙了一天的結(jié)果，就是碰到你這個毛都沒長齊，張牙舞爪的小崽子?！? “你才小崽子?！蔽覜]好氣的懟回去，轉(zhuǎn)念一想，“等會，所以你昨天在這周圍找了一天？” “不然呢。”他攤手，“總之無功而返了?！? 不是，你真的是二逼吧。 怎么會有人為了找小混混在廢城區(qū)待了一天，還是個學生。就算碰到了，以他的體格，上去不是被逮著揍一頓的程度嘛。 “辛虧你碰到我了。”我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這里是我的地盤，平時沒人會招惹我。你在這里找不到人才是正常的?！? “嗯嗯，你說得對。”他很敷衍的點了點頭。 “那你接下來打算做什么，直接回去嗎？”我接著問。 “應該是吧。”他回答，“這里也沒什么值得我留下的地方了?！? ···嘛，他說的沒錯。誰想待在這里。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廢城區(qū)，阿蒙臨走前問我的話。 看到這些事，看到這些瘋子一樣的人，你不害怕嗎。 我當時沒理他，聽到摩托車的響聲，人群的尖叫與歡呼，我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短暫的耳鳴，那些聲音全都聽不到了，摩托車碾過鬣狗的腦袋，一瞬間四分五裂，模糊的液體飛濺在圍觀的人群中。 你不怕嗎。 掐著喉嚨干嘔出來的是一灘灘白水。 比恐懼更先一步擠壓在胸口的感覺，是厭惡。 所以，我那時才會覺得糟透了。 無論是這座城市，還是—— “喂，發(fā)什么呆?！币恢皇职丛诩绨蛏?，晃了晃，“你不會還想在待在這里吧。該走了?！? 我愣了一會。黑豹的眼睛是金色的，有點像太陽。很好看。 “···哦?！蔽衣朴频母谒砗螅瑧艘宦?。

Fragment 2.傻逼之間惺惺相惜

廢城區(qū)很大。一堆無家可歸，或者閑的沒事想體驗難民生活的人，會在自己劃分的一小塊區(qū)域內(nèi)生活。沒錢了就搶，沒東西就闖，總歸是能拼拼湊湊個像樣的窩出來。 廠區(qū)中間的幾個廠子挨著危樓，算是這兒最能看的地方，從危樓間的小道走出去，就剩下拆遷后留下的一片廢墟，還有幾棟歪歪扭扭基本沒人居住的出租房。 “我一直都想問，”他走在前面，步伐不是很快，剛好能讓我跟上，“你穿這一身不冷嗎？” “還好吧。”我一邊嘴硬，心里贊嘆自己居然能靠無袖緊身衣在冬天撐過一晚上。在廢城區(qū)待的這些日子里，身體素質(zhì)比以前好了不少。 “瞎逞能?！彼炖镟洁熘?，“也不知道昨晚是誰抱著我抖了一宿?！? “你···你都記得？”我被他的話嗆到，聲音顫抖的問。 “不然呢。”他瞥了我一眼繼續(xù)道，“快把我勒岔氣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關(guān)鍵是那個嗎，我狠狠剜了他一眼，關(guān)鍵是我半夜睡著了耍流氓，他不僅記得，還一點反應都沒有?？粗桓逼届o的面孔，完全分不清是強裝鎮(zhèn)定，還是他心態(tài)就這么大。 “怎么了，臉色這么差。”他隨口問。 “沒、事。”我繃著臉，感覺一口牙要咬碎了，“我很好?！? 廢墟附近有幾塊空曠的區(qū)域，被這里的小混混默認為公共場所。平時互相看不順眼的幾幫人，總會找到各種蹩腳的理由打起來，這里算給他們提供了撕架的場地。 老實說，平時我不會想到走這條路?？拷鼜U墟生活的那些人，大多混的都不怎么好，他們?nèi)卞X，又不擇手段，見到日子過得比自己舒坦的人，總想要爭先恐后的踩上一腳。 從一旁的小路經(jīng)過，幾個模樣邋遢的人蹲在廢墟里翻找什么，聽到這邊的動靜，起身的時候臉上滿是灰塵，看向這邊的眼里閃著精明的光。 “嘖?！蔽覔踉谒懊妫按龝怯腥藳_上來，記得護好自己?！? 他再怎么遲鈍，這會也該注意到不對勁了，一群人嘴角咧著笑，往這邊靠近，“你打算怎么辦？” 在他選這條路的時候，我就做好會被這些人死纏爛打的打算，這會兒看到他們圍過來，反而松了口氣。 “還能怎么辦。”我聳肩，“把他們?nèi)孔崤肯戮秃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打架了。心里想著，攥成拳頭的手就揮了出去。拳頭砸在前面那個人的胸口上，只聽到咔吧一聲，他便由著慣性飛了出去。聽聲音，應該是斷了幾根肋骨吧。 我沒給他們反應的時間，緊接著一個掃腿把身后逼近的人放倒，一腳踩在他肚子上，等這人兩眼一翻暈過去了，我撿起地上磚頭使勁一掄，給黑豹旁邊的幾個人在腦袋上挨個開了瓢。 把這些人收拾干凈了，我甩了甩毛上沾的血，黑豹愣在那，看著地上躺的一圈人，用復雜的眼神看著我，沒說話。 “怎么了?！蔽覇?。 “···你在飆血?！焙冒肷嗡砰_口，手指著我肩膀上包扎的地方，傷口透過紗布滲出一片血漬。 “嘶——”估計是剛才打架的時候沒注意，傷口又撕裂了，后知后覺才感到疼痛。他始終蹙著眉，擰開酒精瓶蓋就朝傷口潑了過來。 “喂！”我疼的齜著牙，“你悠著點?！? 他又不說話了，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這哪是在蹙眉，分明是在憋笑?？次姨鄣拿婺颗で臉幼樱K于沒忍住，笑了出聲。 “嗤。” “你丫欠揍啊！”我用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領(lǐng)說。 他眨了眨眼，用手輕輕戳了一下我的傷口，等我疼的抱著手到處亂竄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徹底繃不住了，放聲大笑。 “笑屁啊，誰讓你笑了！”我瞪了他一眼，本該生氣的，可是聽到他笑，看到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笑臉，我忍不住。 莫名的，有種開心的感覺。 我也跟著笑了出來。 笑容是會傳染的，我想這句話挺適合我倆現(xiàn)在的情況。 “喂?！彼亮瞬列Τ鰜淼难蹨I，“你有興趣當我的模特嗎?！?

Fragment 3.喂，看我啊

我感覺自己被忽悠了。手里攥著他給的三百塊錢，腦袋嗡嗡作響。 他說了，要找個光線好點的地方，我?guī)宦纷呋毓S附近，借著生銹的扶梯爬到廠房頂上。 前兩天剛下過雪，這會兒積雪都沒化開，要是稍不注意打了滑，從扶梯上摔下去，至少得在醫(yī)院里躺上半年。他盯著腳下，一只腳懸在半空，身體在冷風中搖晃著，一副重心不穩(wěn)的樣子。 “小心點?！蔽乙话炎н^他的胳膊，“別磨蹭了?！? “···知道了?！彼@才回過神，被我拖拽著上了屋頂。 繞過房頂上的建筑，能夠看到一座架在兩座廠房房頂?shù)匿摪鍢?。他試探性的探出腳，確認橋的結(jié)構(gòu)還很結(jié)實，才放心的走在上面。 “這就是你說的地方了？”他問。 “沒錯?！蔽尹c頭，手指著一個方向，“從這里，這個角度能看到舊貨市場?！? 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幾棟廢樓之間留出的一點縫隙，剛好能看到舊貨市場外圍，幾棟還亮著燈光的樓房。 “嗯?！彼p輕嗯了一聲，從包里翻出幾件衣服遞給我，“換上吧，等你換好了，就可以準備拍照了?！? “知道了?！蔽彝铝送律囝^，用他聽不到的聲音補了一句，“面癱臉。” 不過在大冬天光膀子，應該很冷吧。我脫下緊身衣，一陣冷風吹來，我凍的忍不住打哆嗦，準備把他給的衣服換上，余光瞥向他時，他正端著相機，躲在相機后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我。 “看什么呢?！蔽姨滓路氖忠煌＃路偤寐湓谛厍暗奈恢?，小腹連著背上的傷疤被看得一清二楚。 “換你的衣服去。”他別過頭，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那張黝黑的面孔居然有些泛紅，“別耽誤時間了?！? “是嗎?！蔽野胄虐胍傻霓D(zhuǎn)過身，“不準偷拍?！? “滾?！? 換好衣服，我聽他的指示站在橋頭，擺出姿勢。說實話，我對模特的概念還停留在商場擺放的假人上，更別說他想達到的效果了。 記不清是他第幾次要我調(diào)整動作，每次聽到咔嚓聲，心就緊張的像要蹦出來，下意識的想要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可他卻把頭埋在相機后面，一點機會都沒留給我。 “停，夠了?！彼畔孪鄼C，向我走過來，“先休息一會吧?！? “哦?！蔽覒艘宦暋Ｋ麘摽闯鰜砦覡顟B(tài)不好，想讓我先休息一會。老實說，我確實不耐煩了，打架的時候都沒顧及什么，面對鏡頭卻莫名有種緊繃的感覺。 什么毛病。 “那個···咳。”他倚靠欄桿，側(cè)著臉咳了幾聲，“我看你換衣服的時候，肌肉線條練得蠻好的。你平時一直有鍛煉嗎？” “還好吧。”我順著他的話回答，“打架打多了，身體比之前抗揍，看上去也比就比一般人壯了點?！? “所以身體上那些傷···” “嗯?！币苍S是我冷漠的回應讓他打消了繼續(xù)追問的想法，他垂著眸子，沉默了一會才繼續(xù)開口： “你其實，不用這么緊張。只需要像平常一樣就好了。” “說的容易。”我撇撇嘴，“鏡頭也沒懟你臉上?！? “那就換個方法?！彼f，“在腦子里想象，反叛這個詞是什么樣的，然后投入到那種感覺里面。” 又來了，我怎么知道這個詞的定義。 我閉上眼，思索待會應該擺個什么姿勢糊弄過去。再睜眼時，他跑回相機前，沖我招了招手。 這家伙走的倒快。我嘆氣。 反叛。 他說最初來到這座城市，是因為這個詞讓他聯(lián)想到一群叛逆的人。 他以為這些人是單純的叛逆，才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活著。其實并不是。 從他們出生在這座城市，被他們的父母長輩教導，那種落后的思想在腦海里扎根，在日益爭吵與撕扯中，他們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十六城幾乎像個封閉的城市，杜絕所有外來者，又屢次攔下想走出這里的人的步伐。 于是，這種劣根性一次又一次促使他們放下最初天真的想法，要么被生活奴役，不斷重復著苦日子，要么放下所謂體面，在廢城區(qū)中尋死膩活。好像沒有其他選擇。 每個人最初都會想過離開這里。 就像我那時候，一個人走在鐵軌上，哪怕視線被風雪阻攔，也想繼續(xù)向前走。 其實，我們都很清楚。 當自己萌生這個想法，發(fā)現(xiàn)自己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被無數(shù)雙眼睛注視著，逼迫自己放下這種荒誕的念頭。 那種感覺。 那種再也熟悉不過的感覺。 意識到只有自己想要離開，卻不被認同的時候，無論怎么掙扎，也會被牽著手，向反方向走。 看著身后的腳印被大雪掩蓋，被緊握的手卻沒有一絲溫度。 迷茫且無措。 我看著廢樓間的縫隙，那是舊貨市場的方向。 好像有一瞬間，那個想法會再次涌入腦海。 “喂，看我啊！” 那道聲音把我拉到現(xiàn)實中，我回頭，咔嚓聲落下，他看著相機里的畫面，臉上掛著笑。 “成功了！”他一邊說，激動地抱住我，“就是這個感覺。” “嗯···”他的頭靠在我肩上，手臂環(huán)住我的腰，很用力，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但我并不討厭。 很暖和。他的毛發(fā)，他的氣味，他的擁抱，都像太陽一樣。 ···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