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滅亡的悲劇性】

(節(jié)錄自王世宗教授《中國歷史通釋》第八章〈兩宋:中國歷史的古今分野〉)
北宋亡於外患而非內(nèi)亂,這表示宋朝文治在精神上有成,但其物力不足以禦敵,故國運由異族宰制。北宋衰微時遼國亦敗,同時金國興起,於是宋有興復(fù)之志,企圖聯(lián)金攻遼,以壯聲威,然宋軍行動失利,反使金人有機可趁,而自招喪權(quán)辱國之禍。不論得失,宋朝在遼亡之際北伐實為「政治常識」的反應(yīng),未可苛咎,其落敗以及陷入絕境則屬「兵家常勢」,難以預(yù)測;顯然北宋之亡並非惡有惡報而是天意使然,此乃史上少見的滅國情事,可視為意外,也可視為宋朝文治可嘉的證據(jù)。金國崛起迅速,自阿骨打稱帝以後,十餘年間竟盡有遼境而滅亡其國,然金壯大時並無立即攻宋之想,卻因與宋聯(lián)盟用兵而反目,終致南下滅宋;其間宋徽宗以無力應(yīng)變而讓位,欽宗則親赴敵營請和,兩人所為雖非大勇但也非無恥,由是竟有「靖康之難」,可見北宋亡國與其說是人禍不如稱為天災(zāi) 。金滅宋之時極盡羞辱宋廷之能事,徽宗封為昏德公、欽宗封為重昏侯、朝臣張邦昌立為楚帝、宮府群生充作奴婢、國家文物劫掠毀棄、民間財富搜刮一空,凡此作為富有「野蠻戰(zhàn)勝文明」的諷刺意味,其實無非是自卑所致之自大,甚為無聊。如此,中國文化雖深受打擊,但宋朝所具有的中國本位內(nèi)涵也於焉顯露,正因宋代文治重塑華夏形象,其受害於蠻夷之事尤可證明文明的價值不在於「義利兩全」、而在於「有道可殉」,蓋死由生而來,生以義為命。
(略)
宋時中國邊疆異族勃興,相形之下宋朝武力始終不振,北宋主動聯(lián)金滅遼,而南宋被動聯(lián)蒙滅金,其兵勢有如江河日下;中國文明的力量至蒙古帝國崛起時,只能顯示於宋朝滅亡之遲,而非元朝漢化之深,這反映華夷之別已不若古時之鉅。宋朝對於蒙古伐金不覺恐慌,卻亟思加以利用,然因軍力不足而未能成功,反予蒙古南侵的藉口(背盟),此非宋朝無義——其舉實為政治常例——而是國運不濟。南宋朝政雖非康泰有為,但絕不昏亂腐敗,如韓侂冑、史彌遠、賈似道等權(quán)臣固有誤國之處,然其失主要出於觀念偏差而非居心險惡,且其劣跡與歷代亂政者相較並不劇烈,宋之亡國大約是因為「文弱」,「濫權(quán)」乃非病原。宋朝滅亡的過程甚是悲壯,其情顯示文人治國確較軍政有德,「惟其義盡,所以仁至」(文天祥絕命辭),宋朝抵禦蒙古達四五十年之久而能保全晚節(jié)以終,可謂善了,這誠然是「重文輕武」國策下士大夫自重負責的正氣表現(xià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