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芳把韶諾背回竹屋。正遇到醒來的百里川。

竹屋這里剛過了一波刺客。韶諾和滿庭芳遇到的只是漏網(wǎng)之魚，空氣里血腥味極重，玉龍衛(wèi)派去打水沖洗的人也還沒回來。

百里川在拿了本書坐在回廊上看，滿庭芳看見了他，兩人對視一眼，滿庭芳便想到“你便是地牢里的人？”

百里川道了個“是?！苯又鴨柕健八窃趺戳耍俊?/p>

滿庭芳顛了顛背上的韶諾，臉上有點笑意“頭回殺人，怕了。”

韶諾小臉埋在滿庭芳背后，聽到這句話拽了把他的頭發(fā)，滿庭芳浮夸地痛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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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少爺是個很負(fù)責(zé)的人。把韶諾背回房間用被子裹好，端止嘔的姜湯來，喝完了遞手帕給擦嘴。跑書房幫人拿書拿玩具，順便揶揄了一下某本套著內(nèi)經(jīng)外殼的游記。

見韶諾好多了，滿庭芳那邊來人催，這才放心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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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竹屋氣氛不同往日。從前一般只有兩位玉龍衛(wèi)在崗，玉十六在占大半時間。今日不但玉十六在，還多出了三組十人的小隊，面目陌生，武功高強(qiáng)。

韶諾窩在屋里自個玩了一陣，玉十六來送東西。隔著月光紗看見是她的暗器。洗干凈了整整齊齊地排在木盤里。韶諾頓時惡心感又有點上來了。

但沒有預(yù)計的腥味，她聞到了一點輕輕的幽香。那個味道有些安神的效果，好像哪里聞過。來源是玉十六捧著的暗器。

韶諾有點疑惑?！拔业娘w刃?”

玉十六解了她的疑惑“令主說飛刃沾血?dú)馕读舻镁茫屟^一陣香?！?/p>

韶諾認(rèn)真想了想。這個味兒她剛才聞過的。但是…啊。想起來了。滿庭芳背她回來時，和百里川說話，也有這個味道。但滿庭芳離得近，他身上的芳香味更重，壓過了這個。

用飯的時候百里川衣物上的熏香味果然和飛刃上的一樣。

韶諾咬著筷子想要不要道謝什么的。百里川張口就是“吃飯，別玩筷子?！?/p>

不道謝了。他不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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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玉十六要叫你令主？”韶諾捧著碗吹湯上的薄油。老鴨放了酸蘿卜燉了一個時辰，很開胃。

“你沒問他？”百里川外傷已大好，疤已落得差不多。端坐昂然，蘇醒時也比以前更有精神了。

“找正主一遍問完嘛?！鄙刂Z一副怕麻煩的作態(tài)?！斑€有為何突然有人來刺殺你了？”

百里川嘗了一筷子筍絲，慢條斯理地回答她“我有暮教暗字令，自然就是暮教的令主。之前那邊不知我身份，知道了派人來刺殺也不奇怪。”

韶諾默默地刨飯，不說話了。

百里川看她的樣子，就差沒在臉上寫句：你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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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韶諾默默地想。

“玉姐姐今天來嗎？”百里川正欲深入解釋時，聽得韶諾問道。

“大約來不了吧?！卑倮锎ù鬼?/p>

屋外霞光滿天，倦鳥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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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玉生煙看到他手中的暗字令后表情極難看。

暮教老人出山查驗，兼近七年的下令暗號相對，他的確是越盟主親口交代，并把持暮教這些年的繼任人。

玉生煙回長青盟前送了信往西域召回暮教分舵長老，長老回教路上遭遇三次暗殺，行程被漏給了江湖各派。那位長老作風(fēng)狠辣，半路金蟬脫殼快馬兼程，昨夜抵達(dá)暮教后，將玉生煙那妹妹的殺手樓全數(shù)屠滅，帶著暮教老人與長青盟撕破了臉面，如今白山里和長青盟松云壇正兩相對峙，一觸即發(fā)。

玉生煙暫且安撫了長老，只身前去松云壇見她的妹妹。

她能否從松云壇回來也是未知數(shù)。

她妹妹不殺她，長青盟恨她的人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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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諾用完飯后，跑去了屋頂看落日。

今晚落霞很美。殘云浮在落日上，吹絮千里。

天還算亮，白山里卻已點起了火把，遙遙地能看見進(jìn)出口處的成排的鐵刺籬，火光中時不時地向四周反射著刺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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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煙從不在松云壇過夜。

松云壇正中，長青盟主殿飛仙庭，她總是覺得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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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時踏進(jìn)去，濕氣像怨魂一樣纏人。

天窗上一束光打在盟主座上。一直盯著，仿佛能看到虛弱的父親就坐在那里。

父親厲聲呵斥她和大哥，又發(fā)癲一樣痛苦地抽笑。他在臨死前才想起母親的話。忽然地開始擔(dān)憂能否與母親同歸幽冥。

玉生煙轉(zhuǎn)頭往身邊看，本該在她身側(cè)的大哥，空無一人。

玉生煙心下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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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開太久了。太久了。

回到暮教不過三月，她想起大哥的次數(shù)比孤身在外十年里還要多。他們曾協(xié)手做了艱難的決定，她從未后悔。可是現(xiàn)在，兄弟鬩墻，舉步維艱，她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獨(d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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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妹妹還在騙她。

從頭到尾，未有一句真心話。

未有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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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煙的眼眶干澀刺痛，她忽然想，大哥為什么死了呢？

藥部被毀，什么都沒查出來。但江北盟與西南盟為何要炸毀煉丹房？玉龍衛(wèi)查到了他們送來的火藥痕跡，但那些火藥遠(yuǎn)遠(yuǎn)不夠炸斷勾連煉丹房與山崖的鐵索。何況兩盟巴不得留下罪證清算，怎么舍得丟掉這個唾手可得的機(jī)會？

玉生煙頭疼欲裂。她狠狠攥緊了掌心，咬牙忍受著那股劇痛過去。

廳內(nèi)暗處人影浮動。

她甩袖而去，咬著牙蹦出幾個字“讓韓翳來重光閣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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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前去稟報韓翳。在屋前見侍者們都在院內(nèi)等候。左護(hù)法莫圖南在廊下候立，處理盟內(nèi)書報。聽得下屬稟告，莫圖南輕蔑一笑?！懊酥?，您的好姐姐要在重光閣見您?！?/p>

室內(nèi)依然安靜，過了好一會兒，一道密音傳來?！爸懒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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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nèi)韓翳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她本是在閉目養(yǎng)神?？尚南掠鷣碛鸁┰?，她想動手推倒床邊花臺，那只手卻像生銹一般顫抖而緩慢。

她滿眼憤怒地看著她的手。

?屋內(nèi)傳來木臺倒地瓶瓷碎裂的聲音，侍者打了個寒戰(zhàn)。莫圖南并不在意，揮手讓下屬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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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光閣常年未住人，舊部雖來打掃也分身乏術(shù)。樓下紅楓長得繁茂，快要夠到屋頂。昔年玉生煙離開此地時，這株紅楓剛從苗圃移來，還不過籬笆高。

玉生煙在樹下等待良久，夕陽未沉，東邊漸壓來大片厚重的烏云，風(fēng)也潮濕，那方一定在下雨。

雨水驟然落至重光閣上時，玉生煙看見了門外那道遲緩移動的身影。

兩人對望。玉生煙心中五味陳雜，韓翳的臉在雨里打濕，烏發(fā)垂至膝下，向下滴落著水珠，看起來像個厲鬼。

韓翳笑了笑，假裝的笑容弧度要多高，情緒怎么拿捏，她做過幾百次了這次也一樣。“姐姐，你不是要見我嗎，怎么要往后退呢？”

“韓盟主既然忙碌，便不該來?！庇裆鸁煄缀跛查g被她的笑臉激起了火氣。

韓翳慢慢地走進(jìn)屋檐下，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潤濕的地面上。玉生煙腳步未動，也不想問她這副裝可憐的行徑作何。

她繃著聲音，“長青盟這些年做的好事，都是你授意的吧?！?/p>

韓翳眼神飄得很遠(yuǎn)“我？”

她甚至說著還有點好笑。

“姐姐，出長青盟的文書授意十之八九都是莫圖南的手信。你就這樣懷疑我了？你說長青盟做了什么事我都不清楚?！?/p>

她不承認(r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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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過后，韓翳開口：“…姐姐，我現(xiàn)在覺得好后悔。”

她望著頭頂那片沉沉黑云，雨勢驟急。再往遠(yuǎn)看，太陽也已完全沉沒，遠(yuǎn)處山谷上只剩一扇的余暉。云層緩慢地向那方舔舐，很快便能讓那邊也下起暴雨。

“你記不記得以前我有時運(yùn)氣會停滯一霎？那年我們?nèi)ソ痦斖鎯海仙綍r我差點掉下去，還是大哥跳下來把我拉住了?！?/p>

“當(dāng)年我們都以為是我筋骨弱，好生將養(yǎng)定會好的。但我將養(yǎng)了十來年…情況卻越來越嚴(yán)重?！?/p>

“我是病啦，姐姐?！表n翳輕輕嘆息了一聲?！拔也〉臅r候，連自己下床都做不到。只能躺著動彈不得。大哥死后，暮教漸漸散了，他們不聽我話。我除了依靠長青盟，還能做什么事呢？”

“我真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表n翳忍不住簌簌地掉眼淚?！拔也幌腧_你，可是、我已經(jīng)背了那么多罵名了。你卻回來了。我來不及了，姐姐?！?/p>

韓翳終于看向她，她哽咽著說著，絮絮的，雨聲要壓過她，難掩絕望地小聲道“我那么喜歡你。我不想讓你失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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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煙明明沒有淋雨，卻覺得心上結(jié)冰一樣冷，她又開始頭痛。韓翳還在哭。還在哽咽地說話。

和從前沒有多少不同。又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樣。

十六歲那年她肩膀摔脫臼，母親冷著臉訓(xùn)斥韓翳時她也這樣哭。她從竹梢上摔下時韓翳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也是哭。

頭痛，痛得她恨不能給自己一刀。衣袖下她的手已僵硬，她感覺自己腦海中盤旋著的才是鬼魂。她只是勉強(qiáng)地維持著人類的形態(tài)。

她是不是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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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病了？”她聽到自己冷冷的問話。

“我會讓醫(yī)者來給你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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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玉生煙對謊言的分辨能力的確要比一般人差些。因此跟著她的那一撥玉龍衛(wèi)當(dāng)年是她們大哥著意挑選過的細(xì)心人，很能刺探情報。他們父親乃是暮教前教主，后來又奪得了長青盟的盟主位，是以長青盟總壇立在暮教附近，許多老一輩長青盟管理層都是暮教中人。在玉生煙還未離開暮教前，韓教主夫婦的遺囑是長青盟盟主位傳給越老大，暮教傳給玉生煙老二，老夫人的巨額財富給老三韓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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