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羅生門,浪漫邂逅還是打至跪地?《門梁上的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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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結(jié)婚的那段時間,生活還沒有安定下來,我們甚至沒有時間拍婚紗照。如此一來,生活安定后補償自己,就顯得特別有意義。 我們從府中出發(fā),駕著車往北走首都告訴川口線,再沿著東北自動車道,經(jīng)過櫪木縣,最后沿國道208號繼續(xù)北上,才駛到北海道島。 秋色將駕駛窗前的景色染的泛黃,擋風玻璃隔絕著外界,玻璃水干燥后的一點點白色污漬像極了老舊照片上不慎被指甲擦傷的劃痕。女兒圣徒天資躺在母親的懷里沉沉睡去,我忽而覺得自己行駛在故去的時光里,在相對論的影響下,車輛似乎在經(jīng)久不變的景色中凝固了,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性,真希望此時此刻就擱淺在最幸福的時光里。 我的視線僅僅在那泛黃如舊書的葉片上停留了幾毫秒,思緒就隨著紛飛的紙頁飄向了空中,那是我留學前學習語言的教材,摻了大量糖漿和檸檬的飲料將教材中對話的情侶溺在蜜里,男方從經(jīng)濟狀況出發(fā),尋求極簡的婚禮,與享受北海道溫泉的蜜月旅行,女方則恰恰相反,奢求盛大的婚禮與豪華的海外蜜月之旅,情侶間愛情的甜蜜以及灌注進紙纖維的糖分都沒讓他們談妥,這么看來,或許凝固在時光中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哪怕是檸檬味道的糖漿。 “就去北海道吧,是時候回老家看看了……”內(nèi)恰說話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海鮮,雪山,溫泉,覆蓋著柔軟牧草的牧場……”時間帶走了她現(xiàn)役時期那份靈魂中的靈動,取而代之的是婚姻帶來的沉靜與享受生活的懶散,她放緩了繁忙的生活,為我和她的靈魂尋了安歇處。 “也該回家了!”她在居酒屋里喝下不知道第幾杯威士忌,臉上才顯出淡淡緋紅的醉意,我從未想象過自己的妻子會是酒豪,當然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借著酒水暫時平歇自己回鄉(xiāng)后躁動的靈魂,她真的太想家了。 我們錯過了重拍婚紗照的預定,陪著她在居酒屋半醉半醒過了一夜,女兒似乎和店主的孩子處得很開心,玩到半夜才剛剛睡下,天邊泛著灰白就睜開眼睛,向世界彰顯獨屬于孩童的精力。這種情況換在那些新人夫妻的蜜月之旅簡直聞所未聞,畢竟單單錯過婚紗照的預定就有可能令他們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一絲裂痕,可幸運的是,這里的生活節(jié)奏很慢,而我的妻子對我飽含溫情。 等到我再一次把孩子哄睡,趴在桌上熟睡的妻子不再流口水,我們才再度出發(fā),我們開著車距離居住的旅館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內(nèi)恰在車后座揩干嘴角的口水沫子,喚著我的名字把車停下來,她瞧見了原屬自家的那一片牧場,還未泛黃的綠色牧草是天然的床墊。 “你帶著孩子不要亂跑,我先去旅館那邊停車放行李……小天資,你看好你媽媽,如果發(fā)生什么事記得給爸爸打電話,爸爸很快就過來?!蔽覈诟懒藘晌簧兄匾呐裕粝滤齻?,孤零零地去做自己的一份活計了。 優(yōu)秀素質(zhì)閉上了眼睛。 其實結(jié)婚后并不是完全沒有這樣的時候,她脫下因為褪色而顯得發(fā)灰的耳套,耳朵上稀疏的絨毛撫摸著野地里的青草。可在野地里睡覺向來都是不踏實的,超越常人的聽力捕捉著天地間的一切:風聲,流水聲,小鳥的啁啾聲,女兒的笑聲,交錯著穿插在令人恍惚的夢境。半睡半醒中,她依舊牽掛著不遠處玩耍的女兒圣徒天資。她的透過眼瞼,透過櫸樹四散的枝葉,那里有破碎的藍天,亂針般飛散的陽光,以及一朵被撕爛的白云。 追逐著蝴蝶的女兒越跑越遠,她懶懶散散地在綠茵茵的鋪蓋上側(cè)過身,剛剛蹭著鼻腔令她忍不住打噴嚏的草葉上懸著一滴露珠,女兒追逐著這圓鏡里的一只蝴蝶,越來越遠,變成了像素點,那是徹夜停留在草葉表層的露水被陽光炙烤而成的。在一小塊陸地上的草叢中,那一滴露珠從一片草葉上脫離,旋轉(zhuǎn)著飄起,向她的瞳孔折射出一縷晶瑩的陽光。 因為她打了個噴嚏。 照顧孩子哪怕對于結(jié)婚多年的女性也不見得是一件輕松的事情,想要讓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身邊,除了令孩子安睡,就是替孩子尋個樂子,這兩種方法或許可以有機結(jié)合,例如睡前故事。幸運的是,殘余的酒精僅僅壓迫了她用來保持清醒的神經(jīng),卻沒有令她的話匣子電路短路,瞅著眼前那一滴飄飛的露珠,她要為女兒和自己講睡前故事了。 “你想知道爸爸是怎么向媽媽求婚的嗎?” 這話在小天資看來顯然比露珠另一端的世界有意思,在母親的眼中,露珠一端的自己追逐著蝴蝶,而在她眼里,露珠一端母親趴在草地上的身軀,屁股上落了兩只烏鴉。 “那是我現(xiàn)役時期腿受傷的時候,我和你父親坐新干線到北海道泡溫泉……” 帶著內(nèi)恰前往北海道溫泉療養(yǎng)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了。 若駒S后右前腿橈骨骨膜炎修養(yǎng)。 京都紀念賽后右前腿關(guān)節(jié)發(fā)炎棄賽。 天皇賞春前右前腿橈骨骨膜炎復發(fā)。 大阪杯左第四足骨折修養(yǎng)?!? 產(chǎn)經(jīng)大阪杯左第二足骨骨折修養(yǎng)” 京坂杯賽后右足第三足骨骨折修養(yǎng)……這些都是我的責任。 即便天資優(yōu)秀如東海帝王,多次骨折后也和訓練員考慮過退役,我的擔當在強者如云的特雷森不見得有那樣堅韌的身體素質(zhì),實不相瞞,我實在不想再讓她受苦了。 可我又只能將這卑劣的想法藏進心底,就像那一張藏在行李箱中一堆衣服底部的解約文件。人是依賴著外部的期待而活著的,我不斷滿足著他人的期待,以至于哪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失了自我,也依舊可以隨著人流走上一段前路迷茫的人生道路,內(nèi)恰則依賴著我,努力回饋著我的期待,他人的期待。我大可以輕松地解約,一走了之,然后去物色那些優(yōu)秀地新人馬娘,再創(chuàng)佳績,我確信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可如果當最支持她的人的內(nèi)心都滋生出了陰暗的想法,那她又能選擇去依賴著誰呢? 我盡可能在這次旅途中保持著虛假的愉快情緒,我將這份生造的愉悅蒙在心上,釋放在在新干線車廂中的談資里,我盡一切可能將陰暗的情緒埋藏在在心底,可事實上,這份苦澀情緒早就隨著泵動的心室流進血管,和我的面部一起凝固住,化為怎么都綻不開的苦澀神情 我們收拾著各自的行李,將平時的洗漱用品擺放在旅店的洗手臺上,她整理著我行李箱中的衣物,我無動于衷,她顯然翻出了文件,坐在床邊細細閱讀后,放在了房間里唯一的茶幾桌上,我依舊無動于衷。 我們回避著敏感的話題,可溫熱且富含硫磺氣息的泉水也不是什么高能細胞修補劑,她的腿傷依舊沒好,返校的日子一天天地臨近,逼迫著我去做最后的決定。 只記得那一天,我們攜手走過溫泉街上那狹窄的木制拱橋,橋下的泉水蒸騰著熱氣,似乎連木屐底下飽含水汽的木板也一并飽含了來自大地深處的余溫。我不記得隨手購買的溫泉團子是什么味的,我記得咀嚼時候的口感,卻唯獨忘記了味覺,現(xiàn)在回想來,憑著記憶中殘存的一抹綠色,大抵是抹茶味的。 只記得那天很快下起了雨,或許那不應(yīng)該叫做雨,空氣中密布著細密的雨絲,接觸到溫熱的泉水,就隨著溫泉無時無刻蒸騰的水汽一并飄飄忽忽上了天。我沒有避雨的心思,所以我們在蒙蒙的水霧中走得很輕,這害得與我同行的伴侶也一并淋了雨。昨晚她剛剛和我吐槽,過,濕潤的尾巴最難保養(yǎng)了。飄忽的雨絲和蒸汽蒙住了她的臉,我有些看得不真切了,我與她憑著身體的本能在雨中活動,她呼出一口氣,面前的水霧蕩起一片漣漪,我們走在灰蒙蒙的海中了。 不知何處的屋檐為我們提供了短暫的停歇處,高處的屋檐盡可能多得將無序的雨水匯聚成有序的流量,不論雨霧或密或稀,它們滴落在足底的時刻總奏著規(guī)律的和弦,她接了一個電話,懷著歉意再次步入了雨霧中。 “你要去哪里?” “我回老家也有一段時間了,還沒怎么和以前的好友見過面,她的位置離我這邊挺近的,我打算向她借一把傘?!? “下著雨呢,幾步路我們就一起過去吧。” “不用了,要是讓她看到這樣的我和如此優(yōu)秀的訓練員待在一起……我們每一個人都會不太自在的。按理來說,您此時應(yīng)該會在學校物色新同學吧……和我這樣平庸的擔當一起出現(xiàn)在別人面前,實在是有些……”她沒有說出后半句,即便如此,我也清楚她心里想著什么。 “不過要是實在想去,也不是不可以?!眱?nèi)恰褪下蒙著水珠的耳套,用口袋里的面巾擦拭干凈,隨即又套在頭上,但微微增加的濕度似乎令她不是很舒服。 “如果我注定要退役的話,訓練員先生就干脆負責到底吧!如果是訓練員先生這樣的人成為我的丈夫……這是我一生的榮幸。”這樣直白的語句迅速將她心中的情感激發(fā)出來,她強行壓抑住悸動的心,操縱著口腔讓后半句帶上俏皮的語氣,不過,她是真的打算將心中的情感輕賤了。 “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不合適的,我是你的訓練員,現(xiàn)在還兼任你的監(jiān)護人,又年長你許多……更何況,你理應(yīng)有著比我更光明的未來?!彼龝粫兄任腋饷鞯奈磥砦也⒉磺宄?,但就像沒有人能定義未知一樣,即便在我的觀念中,她后來的歲月也將如她的生涯平平無奇,可作為年長者依舊對后輩懷有最真摯的祝愿,可一但懷揣著這種心理,戀愛的情感也就在這種年紀間距中完全無緣了。 “那你就在這里等著我吧!”這句話是個否定句,我完全沒有從她的語氣中察覺到任何一點肯定和保證的意味,她確確實實生氣了: “我會從流星雨同學那里借來一把傘,順便敘敘舊,如果我過了很久都沒回來,那你就先回去吧,這里一直往前,走幾步路就能看到我們住的旅館?!蔽覜]有做錯什么,她只能用這種俏皮的方法來懲罰我了,這是疏遠我的一種趨勢,令我的心中感到一絲平靜,就連陰暗的負罪感也靜靜地蟄伏在心底了。 她冒著雨霧沖入雨中,隨著她奔跑的軌跡,水霧在她身后蕩漾出一陣陣波紋,她像是在海底奔走了。她的尾巴剛剛騰到了空中,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冒著雨霧轉(zhuǎn)過身沖回來,旋轉(zhuǎn)騰挪的鞋底在洼里激起大量的水花。 “你身上有帶胡蘿卜嗎?” “姑且還是有一點,你要吃嗎?” “回去的時候不要走通過鳥居的那條路,那條路比較黑,而且下過雨比較滑,更何況還有……” “還有什么?” “剪徑強人!不過她們不會要你錢,只要交胡蘿卜就行?!? “這么離譜?” “鄉(xiāng)下比不上中央,就是這樣的?!? “那要是不交胡蘿卜,那交的會是什么?” “誰知道呢?”她就這樣再一次沖入雨霧了。 夜色悄悄且迅速地蒙上了屋檐,北方的天黑的早,更何況這種讓人分不清時間的雨天。如果不是還能傾聽到流水有序的和弦,我才會意識到那朦朧的一片黑中還飄著水汽。我的擔當走遠了,這種背德的逃避讓我輕松了許多,放縱的孤獨與順著脖頸流淌的雨夜成了我心靈的避難所。 我的靈魂從肉體脫離,先我一步走上了回去的道路,枯如槁木的軀體踏著濕潤的石板亦步亦趨,愉悅與悲切熄滅在第二天的黎明前,我把夜當成靈魂的保護色了?;谢秀便敝校也煊X到前方的路途中有一處鳥居,高高的紅色橫梁上停駐著兩只烏鴉。 我一邊思考著在不痛文化中烏鴉的內(nèi)涵,在雨天停駐在鳥居上的烏鴉似乎暗示了些神秘主義的色彩,這些色彩迅速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那是倏忽中覆蓋眼前的一片黑,梁上的烏鴉一不小心松開了嘴,鳥喙中的葉片隨著水霧飄忽到我的眼前,濕漉漉地搭在鼻梁上。烏鴉才不在乎人類地定義,它們?yōu)槭チ藢氋F地筑巢材料而憤慨,在冷冷地雨中干嚎了兩聲,這差點使我回過魂來,于是腦袋結(jié)結(jié)實實地裝上了掉漆的紅柱,靈魂先軀體一步越過去,這是厭倦了在黑夜里強撐著清醒的必然結(jié)果。 我撞了個結(jié)實,現(xiàn)在意識才過來,已經(jīng)太遲了。 鳥居可以看作是一扇大門,或許在這里的文化中,還意味著通往陰陽兩界的媒介,透過這扇門,從下往上仰望,或從上往下俯瞰,景象全然不同。我曾聽聞鳥居的樣式與古代的城門有過一兩分淵源,我或許是撞見羅生門了。 先行穿過鳥居的魂魄瞧見了兩個幻影,那不是鳶鳥的掠影,大概是人形的幻影,失魂落魄的軀殼打開了手機自帶的照明功能,眼前雨霧中的人物似乎是透明的幻象,就連隨處可及的景物也幻化成隨著雨霧涌動的朦朧暗流,兩者消融在一塊,最終化為天邊一塊臟亂的云彩,那里象征著超脫人世的世界…… “把胡蘿卜交出來!”現(xiàn)實的話語將我拉回這個世界,影影幢幢的幻象只剩下一個,當我清醒對方形單影只,尚有一戰(zhàn)之力時,對方頭頂上長長的耳朵就將我最后的勇氣榨了個干凈。 “有胡蘿卜,有胡蘿卜!”我拼命淘著每一個口袋,可除了一些隨身物品外,竟然沒有掏出一根胡蘿卜,我只能警惕著注視來襲的不知名馬娘,可在恍惚的黑暗中緊盯其中一名敵人地同時盯防四周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很快我就被打至跪地,意識模糊中,一雙纖細但有力的手將我托起…… “你,是誰……救了我嗎……” “我啊,是想成為你妻子的人?!? “內(nèi)……恰……” “原來啊,你爸爸前腳剛走,我就拿著雨傘跑回來了,誰曾想黑燈瞎火地撞上了有人搶劫,還好我聽見打斗聲就沖過去,解圍后送進醫(yī)院打了急救電話。那一次的溫泉旅行被迫延長了,我一直照顧著他,最后就成了你爸爸……” “爸爸,真的是這樣的嗎?” 小天資一直瞅著草葉上的那滴露珠,露珠中的我的形象越來越高大,很快就只剩腳踝下的靴子。 “爸爸,如果媽媽那天沒有救你,你就死定了吧!” “小孩子別聽你媽瞎說!”我一邊說著,一邊趕走了停在妻子屁股上的兩只烏鴉,這個季節(jié)的烏鴉到處找筑巢的材料,鬼知道會不會從我妻子尾巴上薅上一兩撮毛。就算薅禿了,這家伙喝得醉醺醺的估計還反應(yīng)不過來呢! “不過我確實是瞎說的……”趴在草坪上歇息的內(nèi)恰打了個嗝,”其實當時攔路的是流星雨阿姨,那天的混戰(zhàn)……黑燈瞎火的我也看不清,結(jié)果逮著一個一不小心給了一拳才發(fā)現(xiàn)是你爸爸……小天資,你在看什么呢?” “爸爸,烏鴉把媽媽的尾巴啄禿了!”尾巴的末端出現(xiàn)了一處七八厘米大小的心形禿頂。 優(yōu)秀素質(zhì)的酒迅速醒了大半,“怎么怎么怎么辦,該怎么——辦啊!要是被流星雨瞧見要笑話我的!” “不是……你這已經(jīng)沒救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