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清》與武俠小說(一)
文/林保淳
《萬年清》從咸、同之際問世以來,糅合了前此俠義小說的諸多特色,藉乾隆皇帝游江南的民間傳說展開,帶出廣泛流傳于閩、廣二地的南少林傳奇,盡管在人物塑造、情節(jié)設(shè)計、結(jié)構(gòu)安排上很難稱得上是佳作,但卻相當意外地,在往后的一百多年間,掀起不小的浪潮。
先是有江喋喋的《少林小英雄》推衍其緒,將其中原帶有濃厚“市井英雄”色彩的人物,敷設(shè)成俠客型的英雄,然后又在夙具強烈革命意識的“廣派”作家如鄧羽公、我是山人手中,進一步賦予其“反清抗暴”的正義形象,最終又在香港電影的推波助瀾下,廣泛且深入地流播于民間, 寖至成為家喻戶曉的民間傳奇。
“市井英雄—俠客—志士”的演化路徑,可謂相當清晰,從中正可以窺見一個英雄從誕生到成長的過程中,是如何逐步加深其道德形象、矯正其行事風格、標榜其愛國憂民意識的。民國以來,武俠小說盛行不衰,而從俠義小說蛻轉(zhuǎn)成武俠小說,無疑地,《萬年清》起了關(guān)鍵作用。?
一、《萬年清》及其武俠特色
《萬年清》全名《圣朝鼎盛萬年清》,是一部約成書于晚清咸豐、同治年間的俠義小說(參見圖 1)。據(jù)學(xué)者的考證,此書全帙有八集七十六回,但前后編寫者顯然不同,前四集是廣東文人所寫;第五集作者雖與前四集不同,但語雜廣東方言,亦可推斷其為廣東人所續(xù);六至八集,則系上海書賈續(xù)刻,但非一時一人所續(xù),要亦可知,故有多處情節(jié)無法兜攏,編輯相當草率。此書歷來研究者不多,但皆注意到其與民國以后勃興的武俠小說之關(guān)系,如劉蔭柏就認為:?

第四回至第八回為全書精華,寫的是少林派武功高手方世玉的傳說,此中的方世玉、苗翠花、至善禪師、五枚大師、白眉道人、馮道德、胡惠乾等人,在近、現(xiàn)代武俠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甚至有涉及此內(nèi)容的電影、電視問世,其內(nèi)容對后世武俠小說的直接影響,似在《施公案》、《三俠五義》之上。[1]
事實上的確如此。蓋此書分雙線進行,一線呼應(yīng)書名意旨,以夸耀“圣朝”(清朝)之“鼎盛昌隆”,將“永享萬年”為主,“作者刻意把乾隆皇帝塑造成一個體察民情、愛惜人才、萬民擁戴的理想皇帝” [2],開篇沒幾行,就以“天地生成大圣人,文才武藝重當今。帝皇少見稱才子,獨下江南四海聞” [3]1詩句盛贊乾隆皇帝,并伏下后來他“下江南”的事跡。
《乾隆下江南》為此書別名,亦為主線,敘寫乾隆皇帝游江南,一路上鋤強扶弱,鏟除貪官污吏,慧眼識英豪,為國舉薦良才,所至之處,百神護佑,蛟虎花鳥諸神怪皆來朝覲,并夸顯其文武雙全,詩酒風流。雖然結(jié)構(gòu)甚為松散,但為塑造一個文武雙全、仁圣俠義的“帝王俠客”的用心,是極其明顯的。?

另一副線,則是從第四回末開始敘述的有關(guān)方世玉的出身來歷,及其“打擂臺”的英雄事跡,由之引出武當、峨眉諸門派的糾葛,尤其是南少林的重新改組。但此一主線因四集后的撰述者各有不同,觀點亦互異,故前后齟齬處不少,而英雄形象寖至判若兩人,頗足玩味。
此二線本是互不相關(guān)的,但在六集五十七回中稍作了粗糙的綰合,敘及乾隆皇帝被高鐵嘴(高進忠)認出真身,并由方魁口中得知胡惠乾無惡不作的劣跡,寫下一道意旨,敕令兩廣總督曾必忠“嚴拿胡惠乾正法”,簡單交代過去,其后最重要的“大破少林寺”情節(jié),就等如是“奉旨而行”的了,故在最末一回也以乾隆皇帝論功行賞告終。
實際上,乾隆皇帝與方世玉在書中全無關(guān)涉,就如同兩個不同的故事堆棧在一起般,“帝王俠客”與“市井英雄”各趨一途,對其后的小說、戲曲、評書等通俗文藝各有不同影響與發(fā)展;而武俠說部,則隱隱然跨越其界線,甚有值得深究之處。?
(一)《萬年清》中的“帝王俠客”?
司馬遷在《史記 ? 游俠列傳》中曾提及“鄉(xiāng)曲之俠”“布衣之俠”“閭里之俠”“匹夫之俠”等名目,但領(lǐng)銜的名詞,基本上都是同義字,意謂俠客皆出于民間;盡管他也道及了“戰(zhàn)國四公子”之“皆因王者親屬,藉于有士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比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勢激也” [4]3867,行事有類于俠客,但很明顯地是不將之納入“俠”的范疇的。
而班固在《漢書 ? 游俠傳》中謂四公子“皆藉王公之勢,競為游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 [5],其實是曲解了司馬遷傳述游俠的命意。畢竟,俠客出于民間,既無卿相之富貴與權(quán)勢,亦無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上下位階的羈絆,更未必在意于君臣、仁義等倫理,全憑一時直覺式的“義氣”行事,司馬貞謂“游俠徑挺,亦何必肯存仁義也” [4]3866,雖誤解了《史記》原文,卻掌握了游俠行事的風格,這與高居卿相之位可以用富貴名位招攬賢士的“豪客”大異其趣。

游俠獲得激賞,可能一躍而成卿相,如《后漢書》所載的竇融:“始以豪俠為名,拔起風塵之中,以投天隙,遂蟬蛻王侯之尊,終膺卿相之位?!?[6] 但時移位易,既居卿相之尊,自不能像民間草莽般行事,此與俠客的本質(zhì)就有所抵牾。
因此,歷史上雖然許多名將、名相、名臣都曾被“冠以俠名”,其中不乏“帝王俠客”,如漢文帝、蜀漢昭烈帝、魏武帝之流,但其為俠的時間都在未發(fā)跡、顯赫之前,即此可以窺見其不同。
如古典說部中,有敷衍歷史上“少游俠無行,拳勇健步” [7] 的五代名將史弘肇故事的《史弘肇龍虎君臣會》;趙匡胤在歷史上雖未被“名俠”過,但小說《趙太祖千里送京娘》中卻明言其“任俠任氣”,可所述“先在汴京城打了御勾欄,鬧了御花園,觸犯了漢末帝,逃難天涯。到關(guān)西護橋殺了董達,得了名馬赤麒麟。黃州除了宋虎,朔州三棒打死了李子英,滅了潞州王李漢超一家” [8]的英雄事跡,也都是在寒微未顯之時。
清初東隅逸士吳璇所編的六十回長篇小說《飛龍全傳》,演述“生性豪俠”的趙匡胤從寒微到“陳橋兵變”的發(fā)跡歷程,其中多有豪俠之舉,但也到他成為“宋太祖”便戛然而止。[9]《萬年清》以乾隆皇帝充當“帝王俠客”,在俠義說部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但也因其絕無僅有,反而提供了許多值得我們探討、研究的問題。

《萬年清》成書于咸、同年間,正是大清國勢顛危、內(nèi)憂外患駢臻的時期,作者欲借書中的“仁圣天子”宣揚德威、粉飾太平來聊以自慰的用心,是皎然可知的。
故此書以乾隆皇帝為主脈,從“圣朝鼎盛萬年清”的名目可知,無非意在張揚晚年自號“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的仁圣英武,故眾神護佑、百靈朝拜,自不在話下;而其微服出巡,未帶任何侍衛(wèi)隨扈,僅以半路所認義子周日清相伴,且盛夸其武藝之超群,頗足以窺出是書亦有意將乾隆皇帝塑造成一個“帝王俠客”的企圖。
在經(jīng)營技巧上,《萬年清》顯然從前此的俠義說部中擷取了不少模式,從《水滸傳》中取其綽號、結(jié)義,從《飛龍全傳》中取其“真龍?zhí)熳印?,從《施案奇聞》《三俠五義》中取其俠客之協(xié)助清官,更從《永慶升平》中擷取了豪俠擁護天子、為地方除害的情節(jié)。
《萬年清》中,天子從廟堂步入江湖,小說一方面敘其豪勇仗義的英雄行徑,一方面又寫其無法忘情于鞏固江山的意圖。將乾隆皇帝塑造成俠客,則見義勇為、除暴安良固是份當所為,但以武犯禁、意氣用事實與國家律法大相捍格,然天子集天下最尊貴的權(quán)與勢于一身,本身就等于是國家律法的象征。故此處即顯現(xiàn)出欲將身為“九五之尊”,超乎國家律法之上的實權(quán)擁有者——乾隆皇帝——模塑成一“俠客”的荒誕與謬悖。
俠客“以武行俠”,此乾隆皇帝之所以必須具備堪稱超群武藝的前提,但俠客冒險犯難,如或遇上強敵,或是眾敵,則亦難避免身遭損傷,但乾隆皇帝貴為天子,自不能有任何閃失,故每遇危難,即有人、神前來護衛(wèi),或真龍現(xiàn)身,以保無虞;遇貪官倚勢,則貪官必猝死或暈迷,此為荒誕之失。
俠客借武行俠,公然站在法律的對立面,雖頗受貧弱無告者歡迎,而公權(quán)力環(huán)伺左右,猶不免多所顧忌,鮮少敢于直接與代表威權(quán)的官府沖突者;而此位仁圣天子乾隆皇帝,大權(quán)專斷,有恃無恐,根本視律法為無物,直撲衙署、怒斬貪官的場面屢見,在第二十一回中,甚至因個人意氣,對公然舉兵劫獄、殺官的太湖水寇及牛頭山盜賊網(wǎng)開一面,與俠客精神完全謬悖,而其所以能如此悍然蔑視律法,唯一的原因是他正是唯一可以恃權(quán)專斷的仁圣天子。
因此,“帝王俠客”的設(shè)計事實上是一種“錯體”,將兩種截然對立的人物欲統(tǒng)合為一,其間自然處處捍格,難以說服人心了。
正因如此,故自《萬年清》以后,民間通俗文藝固然亦多衍述“乾隆下江南”的盛事,但自成一格,夸飾“江山主人”的詩酒風流、趣事傳聞,而通常與“江湖俠客”分道揚鑣。
即便偶有牽合,高高在上的仁圣天子亦往往被拉下馬來,甚至被當作“負面形象”,如 20 世紀五六十年代在臺灣盛行的木偶戲《少林寺》中,乾隆便是一個聽信讒言的昏君。相對地,《萬年清》中真正影響及于武俠說部的,乃是書中頗形混亂、多有矛盾的“市井英雄”。?
(二)《萬年清》中的“市井英雄”傳奇
《萬年清》中“市井英雄”的代表,無疑是在第四回末開始出現(xiàn)的方世玉,以及由方世玉于第六回引出的胡惠乾。稱其“英雄”,而不以“俠客”名之,乃因其行事雖頗類于“俠客”,但與經(jīng)由《三俠五義》完成的、受儒家正義觀規(guī)范的正面?zhèn)b客畢竟還是不同的,好勇斗狠、意氣用事,以朋友為性命,而未必“軌于仁義”。
方世玉與胡惠乾是《萬年清》副線的兩大要角,從他們身上牽引出書中最引人矚目的江湖恩怨。在全書中,與此二人相關(guān)的情節(jié),據(jù)日本學(xué)者岡崎由美的區(qū)劃,可分為五個大段落:
1.“方世玉打擂臺”,在初集第四回半至第八回;2.“胡惠乾私下山”,在二集第十四至第十七回;3.“胡惠乾恃惡”,在四集、五集的第四十四至第四十七回;4.“胡惠乾喪命”,在六集、七集第五十七至第六十六回;5.“大破少林寺”,在八集第七十至第七十六回。
這五大段落間,夾雜著乾隆游幸江南的事跡,結(jié)構(gòu)頗為淆雜,但脈絡(luò)還算相當清楚,唯因為各集作者不一,出版時地亦不同,前后人物關(guān)系及形象常相齟齬。大體上,以胡惠乾為主角的三個段落,可以合而為一,故實際上是三大部分:“方世玉仗義”“胡惠乾報仇”以及“大破少林寺”。
1. 方世玉仗義
方世玉是《萬年清》中關(guān)聯(lián)所有事件的主角,具體的英雄行徑,則是“仗義”。但此一“仗義”,雖也頗有俠客的風范——打抱不平、鋤強扶弱,但意氣用事,宛如脫韁野馬,是不受任何社會規(guī)范束縛的。
方家是廣東富商,本乏人文素養(yǎng),方父又忙于處理商務(wù),疏于管教,而方世玉“性情又烈,終日在外閑游闖禍,未逢敵手” [3]35,再加上母親護短溺愛,膽子更大,“專好交朋接友,揮金如土,結(jié)納英雄,相交朋黨。初時還不過在本地左右引是招非,到后來弄得滿江南城都知道他打不平的名號” [3]35。
據(jù)此而言,方世玉尚不乏豪俠的某些特質(zhì)——武勇過人、交游廣闊、仗義疏財、打抱不平,且具有強勁的生命力,不過,此一生命力的展現(xiàn),也很明顯缺乏理性的制約,大抵是憑心中一股沖動的血氣之勇行事,而置外在的禮法于不顧,可以為善,也可能為惡,頗類于“小霸王”。
從好的方面來說,這種氣質(zhì)的勇猛精進、蔑視成規(guī),往往可以取得異軍突起的效果,對混亂、消極的社會不啻是一劑強心針;但是,就一個常態(tài)的社會而言,這種氣質(zhì)由于充滿了許多未定的因素,非可以既定的成規(guī)約束,大體是不太受歡迎的,方父對方世玉之所以“忍氣吞聲,付之無奈” [3]35,以及方母之所以曲意維護、遮掩隱瞞,雖是對方世玉行事的不同反應(yīng),卻都說明了這點。
正因如此,故當他隨父親方德到杭州,聽聞雷老虎擺下對廣東人充滿輕蔑的擂臺時,就禁不住心中怒火,瞞著家人前去挑釁,終至引發(fā)后來以“九環(huán)劍靴”打死了雷老虎,以及其母苗翠花請來白鶴山五枚師太,擊殺李巴山、李小環(huán)父女的事件。
在這件凸顯傳統(tǒng)中國人偏狹的地域觀念的事件中,方世玉以初生之犢大膽挑戰(zhàn)前輩高人,固然充分顯現(xiàn)其勇猛精進的少年銳氣,但在手段上很難說是符合俠義作為的,雷老虎固然是仗勢欺人,但距離所謂的“惡霸”還是有相當大的落差。
尤其是五枚師太,明知方世玉不該在擂臺上暗用兵器,且她與李巴山嚴格說來還是同一師門,居然也未能主持公道,以致引伏了未來的“門戶”之爭。平心而論,此事雙方的意氣之爭、仇隙之報、偏袒之心是無可掩蓋的,最多不過是“以暴易暴”,未必即可說是行俠仗義。

相對地,當胡惠乾遭受織機坊工人的欺侮凌辱時,方世玉兄弟挺身而出,倒是頗具“仗義”的精神。故事發(fā)展到胡惠乾出現(xiàn),角色的比重就產(chǎn)生了變化,方世玉在此之后,明顯成了陪襯,故事的重心轉(zhuǎn)到胡惠乾身上,而其拜在少林至善禪師門下學(xué)藝,更是后來小說的一大關(guān)竅,少林寺十大弟子“共同”承擔了后來故事的發(fā)展,尤其更著墨在胡惠乾的“復(fù)仇”之上。?
小說的這段敘事特別引出了至善禪師。至善禪師的出現(xiàn)具有兩大作用:首先解決了其弟子黃坤及林勝的冤獄。黃坤、林勝的冤獄,頗類似于《水滸傳》中“女人是惹禍的根苗”,林勝與方世玉奉派前去查探,劫獄、仇殺等一連串行動,與梁山泊的好漢并無二致,殺戮之重可以“媲美”《水滸傳》中的《張督監(jiān)血濺鴛鴦樓》,不僅首惡馬釗群、甘氏姑嫂、峨眉二尼慘遭剖腹挖心,剁成肉醬,連更夫、侍婢、姬妾亦未能幸免,更匪夷所思的,居然干起“劫財”的勾當,雖說是“不義之財”,且“預(yù)備將來賑濟窮人” [3]74,總是難以饜服人心。但是卻也可看出這樣的行徑,畢竟仍是俠客所不應(yīng)為的。
吊詭的是,至善禪師最后以巧妙地協(xié)助官府追回失印、注銷案情終結(jié)了此案,則明顯有取于《三俠五義》中的俠客協(xié)助清官辦案,失印的知縣石岐“雖不甚清正,卻也奉公守法”,知府王廷槐更是“愛民如子”,皆非貪官污吏,倒是盜印的兵備道賴大鵬,書中刻意點出“自小在武當山馮道德手下為徒” [3]75,頗有意貶損馮道德,為胡惠乾的“復(fù)仇”之舉,增添了幾分理直氣壯。

不過,更重要的作用是,至善禪師凝結(jié)眾弟子走的仍是“結(jié)義”的路,“老禪師命他們各用紅紙寫列姓名,辦備神福酒筵、香燭紙馬,在關(guān)圣像前,拜為兄弟。日后彼此照應(yīng),如有負義為非,明神鑒察” [3]56,同門師兄弟猶須“拜為兄弟”,可見“師門”之不如“友盟”,這明顯是受《水滸傳》的影響所致,觀其后五枚、至善、馮道德師姊弟三人的決裂,皎然可知。
2. 胡惠乾報仇
此事可謂是善惡各皆有報,且英雄不落案底,圓滿告終。但胡惠乾之事未了,便又引伸出枝節(jié)。胡惠乾之拜入至善禪師門下學(xué)藝,本就是為了復(fù)仇,但武藝未成,通過不了“木人巷”的考驗,于是私逃下山,回到省城,專以報仇為事,高懸“新會胡惠乾專打機房”燈籠,蓄意挑釁,打死 13 人。當時機房以錦綸堂為首作報官處理,南海縣令周鴻賓體念胡惠乾是個孝子,有心息事寧人,兩免究辦。
事件本應(yīng)到此告一段落,但胡惠乾心有未足,依舊我行我素,甚至變本加厲,沖突未止,終于引起錦綸堂公憤,決議聘請高手,擺下擂臺,與胡惠乾一決。錦綸堂方面先后聘請了牛化蛟、呂英布、雷大鵬三人出面,但都不敵胡惠乾而身死。
這三次擂臺戰(zhàn),少林門人勝得并不光彩,尤其是謝亞福用“鐵鴛鴦”暗器偷襲,更有失英雄行徑。死者三人,皆為馮道德門下,其中雷大鵬更是雷老虎之子,因此,門戶恩怨與家仇私恨綰結(jié)為一,孰是孰非,頗難論斷,卻開了后世武俠小說的先河。
馮道德連喪三徒,最后當然不得不出面。此時五枚師太又憑空插上一腳,以武功的優(yōu)勢強行將冤仇壓抑下來。馮道德自忖不敵,最后僅以打斷胡惠乾一臂、少林賠償武當徒眾家屬銀洋各一萬元、打齋建醮超度、磕頭認錯,結(jié)束了這段公案。
在這段情節(jié)中,英雄以義氣相結(jié)合,且意氣用事,難免與國家律法相抵觸,但雙方行事基本上還是尊重朝廷律法的底線,甚至五枚教導(dǎo)方世玉、至善開示眾門徒也以“留心學(xué)習目前所授工夫,將來可以效力皇家,以圖出身”“只要你等此去,將來報效皇家,若得一官半職,上可以報國,下可以救民,他日封妻蔭子,顯我教門” [3]153為念,可見是書對“市井英雄”的期許終究還是脫離不了朝廷的制約,這與《萬年清》的本旨是完全密合無間的。
不過,這些“市井英雄”顯然是與俠客迥然有異的,姑不論胡惠乾之“以暴易暴”,未免有怙惡行兇之失,連三德和尚及洪熙官也有點看不下去,“再三勸胡惠乾不可過于滋事” [3]144,但畢竟“兄弟”情深,未免縱容。實則這些兄弟之所為,也難逃惡霸之嫌。
小說寫道,五枚師太到廣州訪友,在海幢寺擺開梅花樁擂臺以武會友之時,以童千斤、李錦綸為首的諸人竟不分青紅皂白就上前搗亂,且穢言相向,真不知有何異于一般惡霸混混。
在作書人看來,方世玉“墮落”的因素之一,是交友不慎,誤陷在“朋友之義”的陷阱中,其中胡惠乾是“負面典型”,在氣質(zhì)上,他比方世玉多了幾分暴戾之氣。他是個孝子,因父親被織機坊的工人害死,而亟欲報仇。

當他以弱者姿態(tài)出現(xiàn)的時候,方世玉挺身相助,并與之同投至南少林至善禪師門下,成為親密的師兄弟;但在他苦練武藝,并習得獨門技藝之后,蓄意尋仇,且手段毒辣,咄咄逼人,頗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意味,同時更怙惡不悛,搖身一變,成為欺凌弱者的強人。
依方世玉鋤強扶弱、好打抱不平的性格,胡惠乾顯然應(yīng)是他幫扶的對象,但就在此處,方世玉缺乏理性制約的缺點也完全暴露出來,他既然接納了胡惠乾的交誼,就不得不受到朋友道義的束縛,而自始至終予胡惠乾肯定的支持。
最后,以氣焰未免過于囂張的胡惠乾為代表的“市井英雄”,終于驚動了“仁圣天子”,與方世玉等玉石俱焚。
當初錦綸堂中人,雖礙于少林弟子的強勢不敢表示異議,其實心中甚是不服。于是,當時負責邀約武當高人的白安福,經(jīng)此挫折,發(fā)憤圖強,棄文習武,考中了武進士,被點為藍翎衛(wèi)士,亟思報此大仇,故上報朝廷,請旨允許為織機坊工人建醮致祭。未料此時胡惠乾竟“仍在西禪寺開設(shè)武館,終日闖禍招災(zāi),恃強凌弱,晚間出入,手提專打機房燈籠。
附近居民,人人畏懼,個個心慌,兼之聚集狐群狗黨,任意橫行,殊無忌畏” [3]396,居然率眾前去拆棚毀醮,并折辱白安福等人。于是,白安福聯(lián)結(jié)了廣東同科進士,遞上公稟,要求廣州官府暗中偵拿胡惠乾。兩廣總督曾必忠派捕頭方魁等查辦此事,方魁心知武藝不如胡惠乾,故獻計邀聘呂英布的結(jié)義兄弟、峨眉山白眉道人的徒弟馬雄出面。
在這一階段,織機坊中人與官府正式聯(lián)結(jié),對已逐漸顯現(xiàn)出惡霸行跡的胡惠乾進行正面對抗,“市井英雄”終將面對其悖逆于當朝律法的無情鎮(zhèn)壓。
當時,方魁奉派前往四川邀聘馬雄,中途遇見高進忠,并拜見乾隆皇帝,得到了“奉旨”查辦的命令。胡惠乾聞知方魁欲聘請馬雄與他作對,含怒前往方魁家尋釁,打死方魁次子方興,連同方魁妻子與兩個小孩都不放過。
曾必忠遂下令派兵圍住西禪寺,欲一網(wǎng)打盡少林諸人。此時高進忠奉旨來到廣州,曾必忠委由高進忠全權(quán)籌劃。高進忠攻打西禪寺,以“雨打殘花”破解了胡惠乾的“花刀”,擊殺胡惠乾,并殺了三德和尚。胡惠乾之子胡繼祖逃往泉州,欲請至善禪師為父報仇。
3. 大破少林寺
胡惠乾身死,但事件仍余波蕩漾,且掀起更大的波濤。至善禪師欲為胡惠乾報仇,下了戰(zhàn)書,而方魁亦請動白眉道人及馬雄下山,并由白眉出面,邀約了五枚師太及馮道德一同前往,先發(fā)制人。而朝廷在乾隆御旨下,也由軍機處派遣曾在嘉興協(xié)助過乾隆的鮑龍、洪福前往廣東協(xié)助高進忠。
一場大戰(zhàn)后,白眉擊殺至善,五枚踢死方世玉,洪熙官、鄭亞紅、林亞勝等徒弟皆死。這一場“少林門徒”與“朝廷官軍”的對決,勝負之數(shù),早已是未卜而可知的了。作書人既以《圣朝鼎盛萬年清》為書名,用意在凸顯“仁圣天子”如何以他的智慧、道德以及他所象征的律法權(quán)威,將一切有可能造成社會混亂危機的因素重新加以鞏固,使整個社會恢復(fù)常態(tài)。
在此情況之下,盡管方世玉的性格、行事皆尚有可取之處,但在更高一層的顧慮之下,也不得不將之視為一個亂源,而納入“仁圣天子”欲重整的對象之中。
因此,方世玉原來的形象,據(jù)作書人的設(shè)計,應(yīng)是“負面典型” ——藉一個原本可能向上發(fā)展的人物,因種種緣故而逐漸墮落的過程,寄寓勸戒警惕的意旨。故方世玉最終的下場,被安排成死在當初他打擂臺時曾經(jīng)救過他一命且對他愛護備至的五枚師太腳下。
這樣的安排,是相當令人錯愕的,五枚的性格在此作了一個大翻轉(zhuǎn),馮道德也突然“改邪歸正”起來,明顯是因作者前后不一所致。值得注意的是,少林寺雖被破,但卻未遭到焚毀的大厄,反而特別強調(diào)“少林寺不必焚毀,另召高僧住持” [3]551,作書人之所以如此刻意,反而佐證了“火燒少林寺”的傳說在閩、廣二地的普遍流播。
以現(xiàn)存史料來看,嵩山的少林寺固然曾遭火劫(最少大業(yè)末、民國石友三兩次),但肯定都與清廷無關(guān),即便傳說為真,也應(yīng)該是福建的少林寺,即南少林。雖然究竟此一少林寺位居何處,何時為清廷縱火焚燒,眾說紛紜,迄無定論,甚至到目前為止,成為福建眾多縣市據(jù)理力爭的焦點,但是無礙其成為以后“廣派武俠”小說的焦點。
從《萬年清》對方世玉、胡惠乾、少林師徒,乃至敵對的武當馮道德、白鶴山五枚及峨眉山白眉道人的描摹上,義氣相結(jié)、快意恩仇,才是其中恩怨纏結(jié)的主因,這正是“市井英雄”最重要的行為模式,盡管在整體結(jié)構(gòu)上,頗有點類似俞萬春之寫《蕩寇志》一樣,但卻也扭曲了其中原有的元氣淋漓的特色,英雄尚未能獨立成長,成為“千山我獨行”,勇于承擔更艱巨任務(wù)的俠客。
(三)《萬年清》的武俠特色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不難察覺到《萬年清》隱隱然對其后武俠小說的重大影響。其中最重要的啟發(fā),可以歸納成兩大端,一是對“武藝”的渲染,二是“門戶之爭”的成形。
古典說部中,對俠之武技的摹寫,唐人傳奇以道術(shù)為淵藪的“劍俠”,如聶隱娘,曾經(jīng)展示過許多“出神入化”的特異功能,對民國以后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的武俠小說都頗有影響,但走的是神怪、玄幻一路。

宋代以后的俠客,武藝逐漸平實化,但摹寫不多,主要都是在強調(diào)俠客如何展現(xiàn)武藝擊倒對手,而通常對敵手只是簡單帶過,如《清平山堂話本》中的《楊溫攔路虎傳》,僅簡單提到“山東夜叉”“禿尾虎”“細腰虎”“攔路虎”等人物的綽號,武技僅“楊三是行家,使棒的叫做騰倒,見了冷破,再使一合。那楊承局一棒劈頭便打下來,喚做大捷” ,幾個專有名詞而已,《警世通言 ? 趙太祖千里送京娘》中,號稱“一條棍棒打出大宋十四軍州”的趙匡胤,武藝高強,而打斗場面的摹寫,不過如此:
公子隱身北墻之側(cè),看得真切,等待馬頭相近,大喊一聲道:“強賊看棒!”從人叢中躍出,如一只老鷹半空飛下。說時遲,那時快,那馬驚駭,望前一跳。這里棒勢去得重,打折了馬的一只前蹄。那馬負疼就倒,張廣兒身松,早跳下馬。背后陳名持棍來迎,早被公子一棒打翻。張廣兒舞動雙刀,來斗公子。公子騰步到空闊處,與強人放對。斗上十余合,張廣兒一刀砍來,公子棍起,中其手指。廣兒右手失刀,左手便覺沒勢,回步便走。公子喝道:“你綽號滿天飛,今日不怕你飛上天去!”趕進一步,舉棒望腦后劈下,打做個肉飽。可憐兩個有名的強人,雙雙死于一日之內(nèi)。正是:三魂渺渺“滿天飛”,七魄悠悠“著地滾”。[8]226?
《水滸傳》里摹寫武松醉打蔣門神的場面,則是:
“蔣門神”見了武松,心里先欺他醉,只顧趕將入來。說時遲,那時快,武松先把兩個拳頭去“蔣門神”臉上虛影一影,忽地轉(zhuǎn)身便走。“蔣門神”大怒,搶將來﹔ 被武松一飛腳踢起,踢中“蔣門神”小腹上,雙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將過來,那只右腳早踢起,直飛在“蔣門神”額角上,踢著正中,望后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這醋缽兒大小拳頭,望“蔣門神”臉上便打。原來說過的打“蔣門神”撲手:先把拳頭虛影一影,便轉(zhuǎn)身,卻先飛起左腳,踢中了,便轉(zhuǎn)過身來,再飛起右腳。這一撲有名喚做“玉環(huán)步,鴛鴦腳” —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實學(xué),非同小可。[10]
《萬年清》此書,在有關(guān)“武”的摹寫中,比重顯然增多不少。俠客行俠仗義,非武藝高強不行,故一開始,作書人就從“武藝”上賦予了方世玉成為英雄的外在條件。
書中說他自滿月起,就由精擅武功的母親苗翠花為他以“鈇醋藥水,勻身洗浸,次用竹根、柴枝、鐵條,著層換打,使其周身筋絡(luò)骨節(jié)血肉,堅實如鐵一樣” [3]35,并自小苦練武功,十四歲而已,就“十八般武藝件件皆精”。而胡惠乾本是體氣柔弱的小白臉,雖進入少林至善門下習武,但要藝成下山,則必須通過“木人巷”的考驗:
只是本寺向來規(guī)矩,所有入門學(xué)藝諸徒,均要工夫十足,學(xué)滿十年,打得過這一百零八度木人木馬,由正門直出,方準放行。始不辱沒少林寺傳授聲名。若被木人打倒,必須再行苦練,總以擋得木人為例。[3]136
《萬年清》格外強調(diào)“習武的歷程”,“一百零八度木人木馬”其實也有來歷,清代采蘅子在《蟲鳴漫錄》的一則故事中提到:?
寺規(guī):然來學(xué)者,由別門入,出則須由大門。大門有四僧守之,須斗勝方出。二門則四馬猿,持兵,亦能斗。二門內(nèi)有巷,列木人十八,地設(shè)伏機。步入其中,機發(fā)而木人持械亂擊。[11]
小說對方、胡兩位武藝的習練過程如此鄭重其事,可以說為后來以“武”領(lǐng)銜的武俠小說開了先河。不僅如此,書中對各種拳術(shù)、功法、器械的重視,也是前所未見的。書中細膩摹寫了不少如“騎虎鉆心”“銀龍?zhí)阶Α薄膀唑腰c水”“鬼王撥扇”等武功招式,并有“陰陽童子腳”“花拳”“八卦蝴蝶掌”“羅漢五行拳”之類的武學(xué)名目,甚至出現(xiàn)了“九環(huán)劍靴”“鐵鴛鴦”等暗器。
此外,后世武俠小說里的內(nèi)功、點穴也開始隱隱現(xiàn)身,如第七十四回白眉道人與至善禪師的決斗,就是以“內(nèi)功”取勝的;而第七十一回中,馬雄“兩指認定謝亞福兩肩窩、兩腿肘這四個穴道上,點了幾點,謝亞福雖不致喪命,但從此即成廢人,只能吃飯,不能工作了” [3]532,赫然就是后來武俠小說常見的“點穴”。尤其是一招一式的對打,更是熱鬧激烈,姑舉兩段為例:
只見胡惠乾左腳曲起,右手擋在頭頂,左手按住右腰,使了個“寒雞獨步”的架式。高進忠一見,就將身子一偏,左手在胸,右手在膊之上,騰身進步,將右手從后面圈轉(zhuǎn)陰泛陽的一拳,使了個“葉底偷桃”,去破胡惠乾的“寒雞獨步”。胡惠乾一見,將身子一側(cè),起左腳掀開他的拳頭,右手趁勢還他一下。高進忠趕著讓過,即使了個“毒蛇出洞”,向胡惠乾劈心點來,胡惠乾看得分明,也即使了一個“王母獻蟠桃”,托將開去;高進忠又換了個“鷂子翻身”,又復(fù)撲轉(zhuǎn)過來,登時雙手齊下,又改了個“黑鶯圈ㄚ掌”,胡惠乾即望下一蹬,把頭向左偏過,他的雙掌,趁勢使個“金剛掠地”,將右腿旋轉(zhuǎn)過來。高進忠又改了個“泰山壓頂”,認定胡惠乾腦門打下。兩個人就在大殿前、院落以內(nèi),你來我往,腳去拳來,一個如穿花蝴蝶,一個似點水蜻蜒,足足打了一百余回合,不分勝敗。(第六十三回) [3]489-490?
此時至善見手中刀被他打落,也不去拾刀,當即一拳認定白眉劈空打來,白眉便舉手相還。二人又使其拳腳往還。只見白眉第一著用了個“老鷹探爪”,順勢雙手齊下,向至善兩太陽穴點進。至善急轉(zhuǎn)身,用了個“鷂子翻身”,讓開了“老鷹探爪”,順勢一腿,名為“棒打雙桃”,白眉即將雙足一頓,離地有五六尺高,躲過“棒打雙桃”,順手就是“泰山壓頂”,向至善天靈蓋壓下。至善急急的向前將身子一縱,變?yōu)椤懊鄯溥M洞”,將“泰山壓頂”讓開,急轉(zhuǎn)身使個“狂風掃落葉”,白眉也就用個“疾雨打殘花”。至善復(fù)使了個“葉底偷桃”,白眉又用了個“風前擺柳”,兩個人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不分勝負。(第七十四回)[3]545-546
作書人顯然也是頗精通武藝的,故寫起來頗為逼真,從這點來說,《萬年清》真可以說是武俠小說最早的源頭了。
不僅如此,《萬年清》也隱隱點出了后代武俠小說的“門戶之爭”。自從明末清初學(xué)者黃宗羲在《王征南墓志銘》中將天下武學(xué)區(qū)別為“外家”(少林)、“內(nèi)家”(武當)以來,盡管黃宗羲于文中頗刻意高抬“武當內(nèi)家”的地位,但從后代的武術(shù)發(fā)展而言,“少林拳”的聲
勢及威望顯然始終屹立不搖;而更重要的是,這是就“家數(shù)”來分,而非就“門派”來分的,這一點,從成書于道光末年左右的《兒女英雄傳》第六回“雷轟電掣彈斃兇僧,冷月昏燈刀殲余蔻”中可以看得出來:
列公,打拳的這家武藝,卻與廝殺械斗不同,有個家數(shù),有個規(guī)矩,有個架式。講家數(shù),為頭數(shù)武當拳、少林拳兩家。武當拳是明太祖洪武爺留下的,叫作內(nèi)家;少林拳是姚廣孝姚少師留下的,叫作外家。大凡和尚學(xué)的都是少林拳。[12]
姑不論其所說的“淵源”是否正確,但分明以“家數(shù)”為言,而非論“門派”;天下和尚不計其數(shù),所學(xué)“都是少林拳”,而未必盡出于嵩山(或莆田)的少林寺,這是非常清楚的。
《萬年清》中,除了少林和武當外,又別出一峨眉,盡管全書無一與“派”字系聯(lián),而且五枚、馮道德、至善其實“同門同道” ,源出于白眉道人的,是師兄弟關(guān)系,只是白眉道人在峨眉山修真,馮道德(道士)則入武當山,五枚修行于白鶴寺,至善則在福建少林寺,書中屢以此四人為“少林一派”(指宗派,非門派),換句話說,其實這完全是因為偏心袒護所釀成的師兄弟“鬩墻之爭”,而非“門派”的對立—既無峨眉派,亦無武當派,當然更沒有所謂的“少林派”。
但是,既已初分門派,又相互對立,則也濫觴出未來江湖中門派鼎立的趨勢,經(jīng)由“廣派”作家推波助瀾,終于在金庸的手上大功告成。
不過,《萬年清》盡管在“武”的方面對后來的武俠小說有極重要的啟發(fā),但是以方世玉、胡惠乾為主的“市井英雄”,尚未盡脫草莽氣息,猶待臨門一腳,將之送入“俠客”的層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