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二十七)
赤地之春(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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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九郎……”淏王殿下扯著他的衣襟輕輕地撥弄:“你給我一句準話,到底是因為什么生氣?不要吊我的胃口好嗎?”起承轉(zhuǎn)合,恰到好處。
楊九郎抿著嘴輕退兩步,咬牙不說話。
張云雷緊跟上兩步,見人家沒有太多反應(yīng),便更大膽地試探下去,沒羞沒臊地攬上楊九郎的腰:“不過是一個侯進而已,你看,他今日不就憋不住要出來了么!”
“……”楊九郎緊咬著后槽牙,努力調(diào)適著自己的情緒,生怕一不小心反駁的話就要脫口而出。
張云雷本就壓著自己的性子耐心、努力地哄,可一句兩句人家依舊一聲不吭……他堂堂一個王爺什么時候貼過這樣的冷臉!咳,不,其實……遇上楊九郎之后還是貼過的!
他輕咳一聲,還是努努力壓著自己四下亂串的火氣算是溫柔的哄了一句:“我這點傷你看了應(yīng)該覺著尋常才是,不過是擦了些皮肉流了點血,和你以前的傷比起來并不算什么,你根本不用在意。況且侯進已經(jīng)現(xiàn)身,今晚陳芳他們定能將他逮住,我也就高枕無憂了?!蹦米约旱膫鰜碚f事兒,多少可以博點同情——淏王殿下無恥地認為!
“……”楊九郎很想不陰不陽地回一句“是,屬下謹遵王爺教誨”,但他知道這樣的話一出口又將是一場“軒然大波”,所以話到嘴邊還是忍了忍又咽了回去。
他其實很想與陳芳他們一起抓捕侯進,這畢竟是自己擅長的事,總比現(xiàn)在面對淏王殿下……輕?。?/p>
他只想簡簡單單地做好淏王府的侍衛(wèi),等到所求之事塵埃落定,他就……他就回西北去……他與淏王殿下存在諸多觀念上的問題,譬如陰謀、陽謀,譬如人心、史筆……很多時候淏王殿下認為不重要的東西在他看來卻是無法放下的!
楊九郎心內(nèi)輕輕一嘆——觀念上的問題卻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有些人窮極一生都沒有得到相互融合的方法,更別說他們現(xiàn)在……他們現(xiàn)在差距太大,他任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淏王殿下,而他,罪臣之后、無依無靠,甚至……為奴為婢,任人宰割?——可以預(yù)見,只有他順從他,才能“茍且”活下去,可他……他不甘心!
楊九郎深吸口氣,回過神——現(xiàn)在他要是再不出聲,淏王殿下的火氣可能就要憋不住了!他理了理情緒,耐著性子輕輕道:“王爺不要避重就輕,解決了一個侯進,還有城中那一組刺客!”他并不在意侯進或是那些個刺客,而是在意淏王殿下并不與他坦白——也不需要他坦白一切,但至少涉及自身安危的事應(yīng)該跟他這個淏王府侍衛(wèi)長交代清楚!
“城中的刺客……”張云雷抿了抿唇——有些陰司之事還是不能讓楊九郎知道太多!若是……若是讓他清楚明白地了解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是不是就……更厭棄他?
“我不知道!許又是我那見不得人好的兄弟搞出來的名堂,不理會就是!”
“怎么可以不理會!那些人身份不明,組織有序,一心想要您的命!若不是吃虧在不熟悉京城的街道、叉路,我們就要陷在那里!”
楊九郎剛剛平靜的心緒陡然怒火躥升——他還是這樣“不知悔改”,總是對他瞞著一切!他是他的侍衛(wèi)長,不過是為他的安危著想,他竟、竟還一心要瞞著他!
他一甩手掙開張云雷“小意溫存”的雙手,冷臉轉(zhuǎn)身,微顫的雙手“啪”一下?lián)卧诰碌牡窕ù皺?,努力將自己想要脫口而出的后半段質(zhì)問咽回自己肚子里,心中卻還是憤恨地吐槽了一句:簡直對牛彈琴!
張云雷卻笑意更深了些,圈著楊九郎繞到他面前:“你還是關(guān)心我的是不是?心疼我是不是?”像一只狡猾的“狐貍”一般,一步緊似一步,想將“綿羊”趕入自己的圈套中:“快說,快說……是不是心疼我?”
“狐貍”般的笑顏懟到楊九郎面前,端得“嬌艷欲滴”!
“不是惠王!”楊九郎別過頭,生硬地岔開話題:“惠王剛被皇上申斥過,不敢這么快動手……即便有惠王的意思,也絕不可能是他主使,最多添些助益罷了?!彼乇苤鴱堅评椎淖谱颇抗?,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這些人看著并不十分熟悉京城地形,可見惠王并沒有‘盡力’幫助他們,最多就是提供了王爺?shù)男雄?!?/p>
張云雷磨著牙看著侃侃而談的楊九郎——他說得都對,令他無法反駁,但用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話題岔開自己的問話,簡直……可惡!
“楊九郎……”張云雷一下把楊九郎翻過來壓在窗邊,帶著點撒嬌又惡狠狠的意味咬牙道:“你總是對我的話顧左右而言他,我可生氣了……”他雙手掰住楊九郎的腦袋,用自己的身體緊貼著他的身子,輕輕蹭了蹭:“我只要你一句話,是不是心、疼、我,心里也有我了?”
“……”楊九郎一點也不想正視他們之間的問題,因為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眼前人,他們說不明白!但他的腦袋被淏王殿下固定著,只好依靠低垂眼瞼來避開張云雷的視線,并緊緊抿著嘴唇閉口不言——“奢望”之所以成為奢望,便是注定了他沒資格!
“你說話,我只要你一句話!”張云雷壓抑著的火氣又有些上來,十指下楊九郎白膩的肌膚微微泛粉。
楊九郎再一次壓下自己的情緒,淡淡道:“殿下與我,永遠不會一路……”
“你……”張云雷雖一次又一次因為這事兒在楊九郎處吃癟,但他總是一次又一次認為人心是肉長的,只要他夠真誠,夠努力,總有一天楊九郎會同意與他一道,助他一步一步走上那個位子,不,也不必真的幫助,只需待在他身邊旁觀便可——他現(xiàn)在也想明白了,他要的是楊九郎這個人,即便他身后沒有那么多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網(wǎng),他也不在乎,他現(xiàn)在只要他這個人……是的,只要這個人!
可這一次又一次的拒絕……
“楊九郎!”張云雷已是咬牙切齒,卻依舊帶著希望壓抑自己的怒火盯著楊九郎,“我是真心誠意邀你一路,難道你真要我剖出我的心給你看!”
楊九郎低眉不語——他相信甚至一直相信眼前的淏王殿下是真心的,可他給的和他想要的根本不是同一樣?xùn)|西,兩廂談不攏……不,是他根本沒有資格要求他……
至于淏王殿下一直心心念念的他的……身子,他其實無所謂,若是淏王殿下真的想要用強,他也保不住——目前的他也不過就是仗著淏王的那點“憐惜”堪堪維持這一點并無必要的自尊罷了。
“你……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張云雷最煩他的就是這一張任你說破嘴皮子卻依舊沉默不語、云淡風輕的臉——他捧出了他無比珍視的滾燙真心,他卻漠然視之為糞土!
張云雷猝火的鳳眸頓時變得猙獰,整個人暴躁地微微顫抖,他內(nèi)心滾燙至極,四肢卻冰冷猶如墜入雪窟!他想要給點顏色他看看,他要讓他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把他捧在手心里,他會是個什么樣子的人——空山新雨的味道瞬間鋪天蓋地地奔涌而出。
楊九郎神色一凜,“王爺……”他皺眉咬了咬唇,第一時間屏氣凝神,卻感覺張云雷的信息素一陣緊似一陣的壓迫上來——盛怒下的淏王殿下絕對不可理喻!楊九郎第一反應(yīng)便是——他得離開!一切先離開之后再尋出路!
他一把掙開張云雷的禁錮,踉蹌著狠命翻窗出去奪路而逃,漆黑的夜色夾雜著王府別院玲瓏精致的景色在楊九郎眼里都成了阻礙他求生的絆腳石……他要離開這里……
張云雷愣愣看著眼前空蕩蕩的一切,不可置信——他……楊九郎!他竟然在他面前、在他極生氣的時候就這樣一走了之!他竟敢……
暴躁的怒火已經(jīng)上升到無以復(fù)加的地步,但……
他能到哪兒去?不!難道……他還會回來嗎?
張云雷驟然渾身冰冷——他還會回來嗎?!他不回來怎么辦?他若是……若是一氣之下回了西北……
不,不能這樣!他不能讓他走!他要把他找回來!
張云雷心頭一悸,腳一軟,踉蹌著一手抓住窗欞,抓在楊九郎翻身出去的地方,腦中一片空白……楊、九、郎!
緩了許久,張云雷才忍著紛繁復(fù)雜、一團亂麻的心緒吩咐下人叫陳芳。
陳芳這時剛回府,侯進沒跑多遠就被他逮住了,他該向淏王復(fù)命的,但想著他們家殿下單單留下了楊九郎,定是有“更重要”的事兒與楊九郎“詳談”,所以……
他也希望殿下能早日從楊九郎處“確定身份”——以他們家殿下的地位,要什么樣的人都可以,可他一直都縱著楊九郎,說明楊九郎自是與其他人不同的!當然,楊九郎是前鎮(zhèn)國公世子,門閥之后,出身不低,再加上他這些年在西北的作為也是一點不墮鎮(zhèn)國公府的名聲,殿下有惜才之意也是自然,更何況……他們家殿下心思深沉,許是還有別的深意……
他著人將侯進關(guān)進王府的地窖,嚴加看管起來,自己則去離淏王殿下不遠處的小苑待著,隨時候命。可還沒踏進小苑,他就被殿下派來的下人截了,召進殿下寢室。
“他跑了!”張云雷一手扶著窗欞看著窗外,一手有一搭沒一搭摩挲著窗格上微微凹凸的浮雕,神情淡淡。
陳芳一怔,一時間竟不敢確定淏王殿下說的“他跑了”是誰跑了!
“跑……了?!”他偷偷覷了覷四周,沒有看到楊九郎——難道……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陳芳不敢相信,他覺得楊九郎不是這樣的人,不會無緣無故一走了之!他與楊九郎雖沒有深交,但大致覺得他是一個認真負責、細致周到的人,這樣一走了之……他大著膽子看向淏王,猜測是不是他們家殿下……但淏王殿下除了神情懨懨,沒有任何其它表情。
“殿下……想要怎么樣?”陳芳也不再多做猜測,是抓是放總是淏王一句話,他好好執(zhí)行就是。
“……”想要怎么樣?想要怎么樣?張云雷沉若寒潭的面容閃過一絲無力——我想要他回來!我想……要他……自己回來!
“侯進抓到了?”
這話題轉(zhuǎn)得——陳芳一噎,愣是沒想到自家殿下話題轉(zhuǎn)得這般……無厘頭!
“額,抓到了!”
張云雷暗自深吸了口氣,抿了抿唇:“走,先去會會侯進……”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