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
但他自己從來都沒有當農(nóng)民的精神準備 他們往后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他們老兩口都老了,再不像往年,只靠四只手在地里刨挖,也能供養(yǎng)兒子上學求功名 兩個老人整天災地里操磨,我怎能老待在家里鬧情緒呢 論文化,她也和我一樣,斗大字不識幾升,哎,現(xiàn)在女的心都高了 對于有錢人,莊稼人一般都是很尊重的 高加林可不像一般莊稼人那樣羨慕和尊重這個兩家人。他雖然出身寒門,但他沒本事的父親用勞動換來的錢供養(yǎng)他上學,已經(jīng)把她身上的泥土味沖洗的差不多了,他已經(jīng)有了一般人們所說的知識分子的清高。 高明樓人不正派,仗著有點權,欺上壓下,已經(jīng)有點鄉(xiāng)霸的味道,劉立本就知道攢錢,前面兩個女兒連書都不讓念。 他們雖然被他瞧不起,但他自己現(xiàn)在又是個什么光景呢? 他渴望遠走高飛。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給他精神上帶來很大的安慰,他立刻覺得輕松起來,甚至有點高興。 年輕人那種熱烈的血液有在他身上歡暢的激蕩起來。 他的裸體是很健美的,修長的身材沒有體力勞動留下的任何印記,但又很壯實 他感到自己突然變成一個真正的鄉(xiāng)巴佬了,他覺得公路上前前后后的人都朝他看,他一個曾經(jīng)是瀟瀟灑灑的教師,現(xiàn)在去像一個農(nóng)村老太婆一樣,上去賣膜去了,他的心難受得像無數(shù)蟲子在咬著 這一切是毫無辦法的,嚴峻的生活把它趕上了這條塵土飛揚的路,他不得不承認他現(xiàn)在只能這樣開始新的生活,家里買油量鹽的錢都沒了,父母親那么大的年紀,都還整天為生活苦熬苦累,他一個年輕輕的后生,怎好意思一股勁呆下吃閑飯呢? 他感到就想要在大庭廣眾面前學一聲狗叫喚一樣受辱。 現(xiàn)在他又來了,再不是當年的翩翩少年,衣服整潔而筆挺,滿身的香皂味,胸前驕傲的別著本縣最高學府的?;眨F(xiàn)在提著蒸饃籃子是一個普通的趕集的莊稼人了。 他的自尊心太強了,因此精神立刻處于一種藐視一切的狀態(tài)。 加林的壞毛病又犯了,一旦他感到自己受了辱,話立刻變得非常刻薄,簡直叫人下不了臺。 他和黃亞平筆有難以克服的自卑感,這不是說他個人比她差,而是指家庭經(jīng)濟條件和社會地位這些方面而言。 進館他們相距只有十來里路,但在實際生活中,他們已經(jīng)是在兩個世界了。 他以前聽見這樣的喊叫。只覺得很好笑,可現(xiàn)在他在心里很佩服這種什么也不顧忌的歡唱舒坦的叫喊聲,覺得也是一種很大的本事,他自己明顯的感到,他在這個世界里成了一個最無能的人。 她今天的行動是蓄謀已久的,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多少年埋藏在她心中的感情已經(jīng)忍無可忍,她要爆發(fā)了,否則她覺得自己簡直活不下去了 加上她天生的多情,形成了她極為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 但她決心要選擇一個有文化,而在精神方面很豐富的男人做自己的伴侶 看不上他們,退一步說就是和這樣的人結婚了,男人經(jīng)常在門外,今年回不來幾次娃娃家庭都有她一個人操磨。 吹拉彈唱樣樣在行,會按電燈,會開拖拉機,還會給報紙上寫文章,再說,又愛講衛(wèi)生,衣服不管新舊,常穿的干干凈凈,渾身的香皂味 她曾在心里無數(shù)次夢想,她和這個人在一起的場景,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讓她拉著,在春天的田野里,在夏天的花叢中,在秋天的果林里,在冬天的雪地上,走呀,跑呀,并且像人家電影里一樣,讓他把她抱住,親她…… 村里誰也不知道這個俊女孩子的夢想和痛苦。 迎面過來一群幼兒園剛放了學的娃娃,她抱住一個就親了一口。?? 也想像得來,她一個人在玉米地的小路上往家里走的時候心情會是怎樣的難受啊,他太不近人情了,她那樣想和他在一起,他為什么要躲開她呢,他自己實際上不是也渴望和她在一起嗎? 激情的洪流立刻沖垮了他建立起來的的理智防堤。 他現(xiàn)在才感到這個親他的人也是他最親的人。 他的幸福正是在他不幸的時候到來的 當愛情在一個青年人身上第一次蘇醒以后,他會轉換為一種巨大的力量,甚至對生活完全失去信心的人,熱烈的愛情也可能會使他的精神重新閃閃發(fā)光。 白天是勞苦的,但他有一個愉快的夜晚,正是因為有這么一個幸福的向往,他才覺得其他的熬累不那么沉重了。 哼,就知道在土里刨,窮得滿窯沒一件值錢東西,還想把我女子給你那個寒窯里娶呀,去尿泡尿照照你們的影子,看配不配。 乖人不常惱,惱了不得了,劉立本看見這個沒本事的死老漢一下子變得這么厲害,吃驚之中慌忙后退了一步,半天不知該如何對付 跟個文不上武不下的沒出息窮小子,胡弄的滿村刮風下雨。 不像掙錢和箍窯,他清楚自己不如明樓。 狗屁戀愛,連個媒人也沒經(jīng),黑天半夜在外面鬼混,把先人都羞死了 加林有個什么出息,又不會勞動,又不會做生意,將來光景一爛包,人家是高中生,你女子斗大字不識一升 · 和他一樣大的年輕人,頂上他的不多,他會寫,會唱,會畫,會拉,性子又硬,心計又靈,一身的大丈夫氣概 值錢東西是哪里來的?還不是人掙的,只要人立得住,什么東西也會有。至于高玉德有本事沒本事,那礙不了大事。巧珍是尋女婿哩,又不是尋公公,你別看他家現(xiàn)在窮,加林能把家立起來的,我當年是什么樣子?舊社會你老子和我老子還都不是給地主劉國璋扛長工嗎? 現(xiàn)代文明的風啊,你什么時候才能吹到這落后閉塞的地方? 她兩條胳膊靜靜地垂著,又高興又害臊的望著他,似乎還在笑,這家伙 嗯。加林高興的腦袋一揚,用農(nóng)村的粗話,對他的情人開了一句玩笑,實在是個好老婆 對高加林來說,他做出這個決定,是對他所憎恨的農(nóng)村舊道德觀念和庸俗輿論的挑戰(zhàn),也是對傲氣十足的二能人的報復和打擊。 這是人生最富有的一刻,他們兩個黑夜獨自在莊稼地里的時候,他們的愛情只是他們自己感受,現(xiàn)在他們要把自己的幸福,向整個世界公開展示,他們現(xiàn)在更多的感受是一種莊嚴和驕傲 巧珍是驕傲的,讓眾人看看吧,他一個不識字的農(nóng)村姑娘,正和一個多才多藝強壯標致的先生跟著去縣城咯。 加林是驕傲的,讓一村滿川的莊稼人看看吧,大馬河川里最俊的姑娘,著名的財神爺劉立本的女兒,正像一只可愛的小羊羔一般,溫順的跟在他的身邊 愚昧,很快就打敗了科學 不用說,他的精神現(xiàn)在處于最活躍、最有生氣的狀態(tài)中,他工作起來再苦再累也感受不到。他內(nèi)心里每時每刻都充滿了一種驕傲和自豪的感覺,自尊心得到了最大的滿足,有時候也由不得輕飄飄起來,和同志們說話言詞敏銳尖刻,才氣外漏,得意的表情明顯地掛在臉上。有時,他又滿頭大汗地對這種身不由己的沖動進行嚴厲的內(nèi)心反省,警告自己不要太張狂 當然,他有時也閃現(xiàn)出這樣的念頭,我要是能和亞萍結合,那我們一輩子的生活會是非常愉快的。我們相互之間的理解能力都很強,共同言語又多 他想起剛才和亞萍那些海闊天空地討論,多有意思,現(xiàn)在聽巧珍說的這些叫人感到乏味的話,他心里不免涌上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她除過這些事,還再能說些什么呢?她絕說不出14種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復合能源。加林看見巧珍局促地坐在他床邊,不說話了,只是望著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可憐,想叫他喜歡自己,而又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叫他喜歡 在她看來,追求個人幸福是一個人的權利和自由,我是我自己的,誰也沒權利干涉他的追求,包括至親至愛的父母親 從內(nèi)心上說,亞萍以前一直就是他理想中的愛人,過去他不敢想,現(xiàn)在他也許敢想了,但是情況又變得復雜了,她和克南已經(jīng)戀愛了,而他也和巧珍戀愛了,想來想去,一切都好像已經(jīng)無法挽回,他也就盡力說服自己不要再多考慮這事兒了 他已經(jīng)是戀愛過的人,對這一切都非常敏感。他的心潮早已開始激蕩,并且感到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他為之激動,又為之戰(zhàn)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他在進行一場非常嚴重的抉擇。毫無疑問,黃亞萍和劉巧珍放在一起比較不平衡是顯而易見的,在它最初的考慮中,傾向就有了。片中他當然想和黃亞萍結合在一起,他現(xiàn)在覺得黃亞萍和她各方面都合適,她有文化,聰明,家庭條件也好,又是一個漂亮的南方姑娘,在她身上彌漫著一種對他來說是非常神秘的魅力。像巧珍這樣的本地姑娘,尤其是農(nóng)村姑娘,他非常熟悉,一眼就能看到底。他認為她們是單純的,也往往是單調(diào)的 而他在內(nèi)心深處,是愛巧珍的,巧珍的美麗和善良,溫柔和多情,無私的,全身心的愛,曾最初喚醒了他潛伏的青春萌動,點燃起了他身上的愛情火焰。這一切,他在內(nèi)心里是很感激她的,因為有了她,他前一段盡管有其他煩惱,但在感情生活上卻是多么富有啊 現(xiàn)在,當黃亞萍向他表示了愛情,并準備讓他跟她去南京工作的時候,他才把愛情和他的前途聯(lián)系在一起看了。他想,巧珍將來除過是個優(yōu)秀的農(nóng)村家庭婦女,再也沒什么發(fā)展了。如果他一輩子當農(nóng)民,他和巧珍結合也就心滿意足了??墒乾F(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公家人,將來要和巧珍結婚,很少有共同生活的情趣,而且也很難再有共同語言 他考慮的是寫文章,巧珍還是只能說些農(nóng)村里婆婆媽媽的事,上次她來看他,他已經(jīng)明顯地感到了煩惱 他反復考慮,覺得他不能為了巧珍的愛情而耽誤了自己生活道路上這個重要的轉折,這也許是決定自己整個一生命運的轉折。他權衡好一切以后,決定要和巧珍斷絕關系,跟亞萍遠走高飛了 一種新的煩惱涌上了心頭 你父親肯定不會接受我,他們要門當戶對的,我一個老百姓的兒子,會辱沒他們的尊嚴的。加林又突然暴躁地喊著說 站在外面的任性的女兒,這時候抿嘴直笑,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 你參加工作以后,我就想過不知多少次了。我盡管愛你愛得要命,但知道我配不上你了 但是,他們根本不理睬社會的輿論,瘋狂地陶醉在他們羅曼蒂克的熱戀中 他當然也有不滿意和煩惱,他和亞萍深入接觸才感到她太任性了,他和她在一起,不像他和巧珍,一切都由著他,她是絕對服從他的。但黃亞萍不是這樣,她大部分是按她的意志支配他,要他服從她 但我已經(jīng)上了這鉤桿,下不來了。再說,你們有你們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不愿再像你們一樣,就在咱高家村的土里刨挖一生 這個人已經(jīng)有了它自己的一套用,他們的生活哲學已經(jīng)不能說服他了 高玉德家這個壞小子,老天爺報應他呀。他一提起加林就憤怒了,從炕上溜下來,站在腳地當中破口大罵,王八羔子,壞蛋,他媽的將來不得好死,五雷轟頂呀,把他小子燒成個黑木樁 再說,你也甭怨高老師,人家現(xiàn)在成了國家干部,你又不識字,人家和你過不到一塊兒。咱鄉(xiāng)俗話說,金花配銀花,西葫蘆配南瓜,咱兩個沒文化,正能合在一塊兒。巧珍,我不會叫你一輩子受苦的,我有力氣,心眼也不死,我一輩子就是當牛做馬也不能委屈了你,咱鄉(xiāng)里人能享多少福,我都要叫你享上 他為巧珍的不幸傷心,也為加林的負情而難過 她想不到,22年的姑娘生活就這樣結束,她從此就要跟一個男人一塊生活一輩子了。她絕沒有想到,她把自己的命運和馬栓結合在一起。她心愛過的人是高加林,她為他哭過,為他笑過,做過無數(shù)次關于他的夢,現(xiàn)在夢已經(jīng)做完了 二姐沒有念過書,但心里喜歡有文化的人,我現(xiàn)在只有看見你心里才暢快一點 二姐,你也不要過分想以往的事了。對待社會,我們常說要向前看,對一個人來說,也要向前看。生活總是這樣,不能叫人處處都滿意,但我們還要熱情地活下去。人活一生,值得愛的東西很多,不要因為一個方面不滿意就灰心 就在那樹下,在那一片綠色的谷林里,他們曾一起躺過,抱過,親過,別了過去的一切 放你媽的臭屁,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愛人都叫人家挖走了,還說這一個錢不值的混賬話,我為什么不揭發(fā)控告他狗日的,一個鄉(xiāng)巴佬欺負到老娘的頭上,老娘不報復他還輕饒他呀,再說他走后門違法亂紀,我一個國家干部有責任維護黨的紀律。 絕不會認為你黨性強,而是報私仇,咱不能用錯糾錯 我之所以社會上朋友多,大家也愿意和我交往,就因為我待人誠懇、寬厚,我也有我自己的缺點,性格不堅強,在生活中魄力不夠,視野狹窄。亞萍正是不喜歡我這些,但她并不知道,我還不至于就是一個墮落的人。亞萍,你不完全了解我啊 她想不到生活的變化如同閃電一般迅疾,他剛剛開始了愉快,馬上又陷入了痛苦。她真誠的愛加林,但她也真誠地不情愿高加林是個農(nóng)民,她正是為這個矛盾而痛苦,她愛高加林,而又怕他當農(nóng)民啊 我不懷疑你對那個小伙子的感情,我雖然沒見他,但知道我女兒愛上的人不會太平庸,最起碼是有才華的人。因此,你那么突然地拋開克南,我和你媽媽盡管很難過,也感覺對老家老張一家人很抱愧,但我們?nèi)匀粵]有強行制止你這樣做 爸爸一生在炮彈林里,走南闖北,九死一生,多半輩子人了,才得了你這個寶貝。就你我而言,我把你看得比我重要,我不愿使你受一絲委屈。正因為這樣,我對你的關心只限于不讓你受委屈,而沒有更多的教育你樹立正確的人生觀 就是把他放到郊區(qū)農(nóng)村當社員,你們一輩子怎樣過日子?感情歸感情,現(xiàn)實歸現(xiàn)實,如果不能在一塊兒生活,遲早總要斷的,早斷一天更好,痛苦就會少一點 縣城一點兒也沒變,是他的感覺變了。任何人,只要剛從喧嘩如水的大城市,再回到這樣僻靜的山區(qū)縣城,都會有這種印象 事情馬上變得單純極了,它不就是又要回到他們村,回到土地上去當社員嘛,緊接著,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巧珍,他在桌子上狠狠砸了一拳,絕望地叫道,晚了,我這個混蛋 生活真是開了一個玩笑 亞萍。我根本不值得你做這樣的犧牲,就是你真的跟我去當農(nóng)民,難道我一輩子的靈魂就能安寧嗎?你一直嬌生慣養(yǎng),農(nóng)村的苦你吃不了。亞萍。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是真誠的,為了這,我很感激你 嚴峻的現(xiàn)實生活最能教育人,他使高加林此刻減少了一些狂熱,而增強了一些自我反省的力量 如果他和巧珍結了婚,他就敢保證巧珍永遠會愛他。他們一輩子在農(nóng)村,生活苦一點,但會活的很幸福的?,F(xiàn)在他把生活中最寶貴的東西輕易的丟棄了。他做了昧良心的事。爸爸和德順爺?shù)脑拺灹耍α藙e人,也害了自己 親愛的巧珍已經(jīng)不在了,如果有她在,他也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難受和痛苦了。他那火一樣熱烈和水一樣溫柔的愛,會把他所有的苦惱沖洗掉,可是現(xiàn)在 ··· 親愛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他們在一個人走運的時候,也許對你躲得很遠。但當你跌了蛟的時候,眾人卻都伸出自己粗壯著手來幫扶你,他們那偉大的同情心,永遠都會給予不幸的人 回來勞動這不可怕,勞動不下賤,可你把一塊金子丟了,巧珍,那可是一塊金子啊 親愛的人,我要是不失去你就好了 巧珍,多好的娃娃,那心就像金子一樣,金子一樣啊